第69節(jié)
王太后自負一笑,“他膝下,很快就會只有你六弟一個兒子了,至于皇上……”她臉上的冷酷之色一閃而過,“若是你六弟到時不肯罷手,那便是他的命數(shù)了?!?/br> “母后……”壽章長公主震驚的看著王太后,見王太后眼底始終沒有一絲一毫的回避與退縮,她終于不再對王太后報以希望,她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 “麗質(zhì)!”王太后形容冰冷的喊了一聲。 壽章長公主沒有停留,繼續(xù)往外踉蹌的奔去。 “你盡管去告訴皇上,看看皇上會不會為此就放過玉華,放過玉樓,忘了馨妃的死!” 壽章長公主倉皇的步伐驟然停下,摔倒在地。 看著女兒的背影,王太后嘆息一聲,柔聲安撫道:“麗質(zhì),聽母后的話,你們?nèi)齻€,都是母后的親骨rou,母后總會想法將你們都保全下來。只是母后虧欠你六弟太多,你放心,待你六弟登基,馨妃也罷,宋玉梳也罷,都是過眼云煙,不會再有人提起,至于明澈,到時母后哪怕拼了性命,自會讓他有個王位。”王太后頓了頓,繼續(xù)道:“母后將一直壓在心里的事情告訴你,就是想讓你幫幫母后,將事情料理妥當。這些日,你要看著玉樓。” 王太后這番話化作云煙在壽章長公主耳邊繚繞了幾圈,卻一直沒能滾到她的心里。她怔怔的坐在殿中,明明身后是至親的生母,卻覺得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人,沒有兒女,沒有丈夫,如今,連母親也失去了。 她舉目四望,依舊是熟悉的永寧宮,頭頂依舊是描金的九鳳,一切都一樣,可一切又都不一樣了。她望著望著忽然淚流如海,再也無法阻止心口破掉的地方不停竄進來的冷風。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的很費勁兒,本來還想擼點的,明天再說吧,大家晚安。另外再一次呼喊大家收藏下我的作者專欄嘛,看著那個數(shù)字不動好傷心啊,最近訂閱還刷刷的降,難道你們都拋棄我了嗎?大哭。 ☆、第86章 “石定生還在外頭?”昭帝批完一本奏折,隨之丟下,漫不經(jīng)心的問了一句。 “石大人一直跪在外頭,奴婢讓宮女去請石大人進來,可石大人就是不肯?!毙氯蔚挠疤O(jiān)總管冒姜以前是在萬和宮伺候的,還拿捏不清楚昭帝的語氣。昭帝每說一句話,他都在心里捏著心掂量了又掂量才敢回答。 昭帝一手捏著玉勺,一手端著碧玉碗,輕輕攪動了兩下碗中的湯汁,旋即笑道:“既如此,就讓他跪著罷。” 若是別人,冒姜聽聞昭帝這話,自然不敢多言??赏饷婀虻氖鞘ㄉ?不僅是三朝元老,更是帝師。若真有個萬一,朝堂喧嘩起來,他這個在御前伺候的太監(jiān)只怕也討不了好。 他察言觀色,發(fā)現(xiàn)昭帝臉上并無動怒的神情,就小心翼翼提了一句,“皇上,您瞧瞧這天色,雖說快入夏了,可還有些涼意,要不奴婢給石大人送件衣裳?” 昭帝唔了一聲。 冒姜如聞大赦,趕緊彎腰退出去殿外。 一看到跪在殿門漢白玉石道上的石定生,冒姜就哎喲一聲,上前低聲勸道:“石大人,您這是何苦,皇上正在氣頭上,要不您隔兩日再來?” 冒姜試探的一句話并沒有得到石定生的應和,石定生眉眼都不曾抬一下,冷冷道:“不必了,皇上若不肯聽納老夫的諫言,老夫便在這里跪死就是?!?/br> 冒姜一下就苦了臉。 你跪死了倒是小事。橫豎風光也風光過了,家里子侄都安排好了,皇上就是再置氣,該給的賜封還得給。可憐我這才上來的總管太監(jiān),只怕到時候站出去就給那些大臣一人一腳踹在地上踩個稀巴爛。 文臣就是瞎折騰,明明就是人家母子的事情,偏偏要來鬧騰的歡,也不看自個兒多大歲數(shù)了。 冒姜又說了兩句好話,始終不見石定生松口,無奈只得叫了個小太監(jiān)把件外衣給石定生加上,他自己又沒精打采的折回神安殿。 方要進殿,一個小太監(jiān)就匆匆過來小聲道:“冒公公,李大人求見?!闭f完生怕冒姜不知道一樣,加了一句,“就是石大人的那個關(guān)門弟子,大理寺少卿李大人?!?/br> “李廷恩?”冒姜心里一喜。 這個李大人可不一般,前頭被太后娘娘破例弄去兵部,后頭皇上就為了他跟太后別了一回,沒多久便生生將人又放到大理寺。 他嘴一歪,吩咐小太監(jiān),“把石大人給公公看仔細了,要有個插翅,公公剝了你的皮?!?/br> “您放心,您放心。”小太監(jiān)點頭哈腰急忙應下。 冒姜嗯了一聲,沒再看小太監(jiān),快步進了神安殿,在昭帝依舊在喝湯汁,就慢慢上前小聲回稟,“啟稟皇上,大理寺少卿李大人遞了面圣的牌子。” “李廷恩進宮了?”昭帝感興趣的挑了挑眉,玉勺落在玉碗中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拇囗?,他看了看殿外,感慨道:“石定生門生遍天下,在京中的便不下十人,唯有一個李廷恩入了宮。” 冒姜就在邊上垂著頭。 “傳旨,讓李廷恩來神安殿見駕?!?/br> 聽見昭帝這一句話,冒姜如聞大赦,趕緊應下了找人去宣李廷恩過來。 李廷恩才一走上去往神安殿的廊道,遠遠的就看見石定生跪在殿門外的石道上,他蹙了蹙眉,遞了個繡袋給前面領(lǐng)路的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顛了顛分量,腳下的步子便不著痕跡的加快了。 “老師……” “廷恩,你如何來了!”石定生見到李廷恩,先是一愣,繼而臉上就浮現(xiàn)出無可奈何的神色,“你這孩子,趕緊回去?!?/br> 李廷恩打量了一眼石定生身上批的半舊外衣,一看便不是御賜,倒有些像是宮中太監(jiān)們平日出宮時所穿。 “老師……”他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周圍的太監(jiān)與護衛(wèi)都自發(fā)站得遠遠的,也沒有催促,心里就有了底,他彎腰低聲道:“老師,您入宮是不是要勸皇上?”他沒說說勸什么,但他知道石定生必然明白意思。 人都來了,看李廷恩的神情石定生也知道他不會輕易出宮。能有這樣一個門生,石定生心里也覺得慰藉,又覺得有些失落,他神色復雜的嘆了口氣,“你這性子。唉,為師已見過皇上,只是皇上不肯聽為師的諫言。你既已入宮,便盡盡臣子的職責,面圣時想法子再勸一勸?!彼f著頓了頓話,叮囑道:“若事情不成,你便不用說了。為師一把年紀不打緊,你卻不同?!?/br> 李廷恩輕輕點了點頭,道:“老師放心,我有分寸?!?/br> 有小太監(jiān)就過來催促了一句,“李大人,您快進去罷,皇上宣了?!?/br> 李廷恩沖石定生使了個眼色,大步去了殿中。 昭帝一看到李廷恩,就露出舒心的笑容,叫了免禮,隨手值了個位置,“賜坐?!?/br> 冒姜趕緊親自去端了小凳子讓李廷恩坐下。 “李愛卿今日入宮,可是朕交付給你的事情已有眉目?” 李廷恩恭敬的道:“回皇上的話,皇上旨意,微臣片刻不敢相忘,事情的確已有進展?!?/br> “大善!”昭帝夸贊了一句,笑道:“既如此,以如今的情勢,想必不等多久,朕便能聽到愛卿的好消息了?!?/br> “微臣必不負皇上厚望?!?/br> 見到李廷恩沒有如其他人一樣誠惶誠恐的謙辭,而是一副頗有自信的樣子干脆利落的應下了,昭帝忍不住又是一笑,“看樣子,朕得多用一用新科的進士們,那些老臣子,坐在位置上太久,渾身的骨頭都坐硬了,在朕面前,只會滿嘴的虛詞?!彼f著看向李廷恩,眼神幽深,“李愛卿以為,朕說的可對?” 面對昭帝如此明顯的試探,李廷恩就沒法再沉默了,他默了默,起身道:“啟稟皇上,微臣有話?!?/br> 昭帝看著他,淡淡道:“有話就說罷。” “還請皇上屏退左右?!崩钔⒍鳑]有直言,而是提出了個請求。 “都下去。” 冒姜早就不想呆在這兒受池魚之殃了,他趕緊彎腰將殿中的宮人們都帶了出去,還貼心的讓人合上了殿門。至于宮中的規(guī)矩,昭帝的安危,冒姜一點都不擔心,在他心中,遵旨辦事才是最要緊的。 前殿內(nèi)一時陷入一片靜謐。 昭帝打量沉默不語的李廷恩片刻,道:“說罷?!?/br> 李廷恩起身拱了拱手,“皇上,微臣以為,老臣雖老,心意卻忠?!?/br> “呵?!闭训劾湫Φ溃骸澳闶窃跒槭ㄉf話?” 李廷恩沒有辯解,很干脆的應了一聲是。 “你可知石定生入宮說了什么?”昭帝神色有些微妙的問了一句。 即便沒有親耳聽到石定生所說,可李廷恩大致都能猜到石定生會說什么。 “此次老師入宮,只怕是為了勸皇上與太后暫止干戈?!?/br> 昭帝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玉扳指,“你認為石定生說的是對的?”沒等李廷恩答話,昭帝就嘲諷的笑了笑,“李愛卿,自你答應朕接下宋氏一案,你便已無退路?!?/br> 當然沒有退路。這一點李廷恩不用人提醒都很明白,所以他同樣很希望王太后早些放還朝政??蛇@一次,他入宮是為了保住石定生這個恩師。 李廷恩靜默了片刻,直到昭帝都要再次諷刺出聲,他才開了口,“回皇上的話,微臣以為,天無二日,國無二主。皇上既已行冠禮,便早該親政?!彼丛掍h一轉(zhuǎn),“只是太后娘娘明日便是千秋壽宴,近日又病勢沉沉,政務歸還,事情繁雜,大可由欽天監(jiān)選個好日子再行定奪?!?/br> “又是這一番話?!闭训垩鄣妆鶝?,臉上掛著不屑的笑意,淡淡道:“若朕不想等了又如何?朕已經(jīng)等了十六年,八年前,朕這個天子,連一個屬于自己的年號都沒有!” 誰能相信,大燕天子,堂堂萬民之主,被親生母親以懷念先帝的借口整整八年沒有屬于自己的年號,每一次朝臣上奏,看著還在沿用先帝時的年號,昭帝就能感覺是一個巴掌重重的打到自己的臉上,他挨了八年的巴掌。然后他他的親生母親,繼續(xù)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不讓他立后,把后宮和前朝一起死死的把持在了手中。 民間的男人有了十兩銀子還能娶一個滿意的妻子,他只能憑借著生母的憐惜,從一群出身卑賤的宮女里挑兩個出來發(fā)泄,甚至這些宮女,他都得必須最寵愛出自永寧宮的! 日光從木格窗上的琉璃射進來,落在昭帝的臉上,讓他猙獰的神情顯得分外清晰,他陰狠的目光準確落在李廷恩身上,平靜的質(zhì)問,“李愛卿,你告訴朕,若朕不想再等,又當如何?!?/br> 李廷恩面無表情的直起身子,在昭帝面前長長一稽,“那便請皇上下旨,令太后退居西山行宮?!?/br> 原以為李廷恩會繼續(xù)想出一篇道理來說服自己的昭帝愣住了,他定定的看了看李廷恩,忽然笑了,“李愛卿,你果真不同啊。” 自己這個天子在他面前毫不掩飾對太后的憤怒,他就敢在自己面前提出一個更容易叫士子清流們斥責的做法。不僅要借太后病重虛弱的時候徹底親政,還要把太后遠遠的趕到西山去,連后宮斗不讓太后住了。 昭帝玩味的笑了笑道:“李愛卿可知此言一出,傳到朝臣耳中,只怕連石定生都會痛責與你?!?/br> 李廷恩當然知道。 這么多年,為何王太后能一直穩(wěn)穩(wěn)攝政,甚至在以前王太后手中還沒有掌控住兵權(quán)的時候都能如此? 不可否認,王太后前面幾年執(zhí)掌朝政的時候,除去重用外戚與洛水宋氏之事,王太后算得上是一個頗有見識的女子。至少王太后重視吏治清明。也許是因朝臣世家清流反對王太后的人太多,王太后為了鏟除異己,所以王太后不像大燕歷任皇帝,對世家頗為容忍縱容,但凡出自世家的官員,在任上若有罪行,在別的皇帝手中會輕拿輕放,在王太后手中,卻敢于揮起屠刀。貪官污吏,因此聞風喪膽。 大燕水路最重的運河,是在王太后的手中徹底將南北貫通。年年泛濫年年遣工部重新修筑堤壩依舊無法約束的涇河,是王太后在連斬了五名工部官員之后才有了有了牢固的堤壩,涇河至今,已然七年沒有發(fā)過大水了。 王太后,以前在民間其實頗有一番威名。就算是宋氏之事,若不是牽涉到壽章長公主,成為皇室與世家對敵的典范,王太后所受到的非議不會至此。 說到底,王太后以女人之身掌管朝政,就算做出無數(shù)成就,大燕上下依舊不會將王太后放在眼中。尤其是那些最重規(guī)矩的世家望族,他們傳承百年千年,所擁有的底氣便在于世俗的舊規(guī),而舊規(guī),更多是約束女人的。因此世家反對王太后,王太后只能用更血腥的手段來鎮(zhèn)壓,最后世家受到重創(chuàng),更加憤恨王太后,由世家掌控的文臣清流士子一派,便會整日作詩寫文諷刺王太后以月凌日。士子作為喉舌,民間那些許多大字不識一個的百姓的信息都來與他們,百姓信任他們,在百姓眼里,慢慢王太后便成了一個禍國的妖婦,天理不容。 說到底,這是一個女人和整個制度的爭斗,不在后宮,不在前朝,王太后,挑戰(zhàn)的是歷史! 也許,一個倔強的女人,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走都是走到陌路之后,就選擇了最瘋狂的做法。 絕不還政,玉石俱焚。 這似乎又是每一個曾經(jīng)杰出又有著非同一般的固執(zhí)品性的人會走的道路。只是士子文人們痛恨王太后以女人之身壓在頭頂,讓他們這些七尺男兒必須低下頭顱,對一個女人折腰屈服,又講究根深蒂固的道德禮儀。 若是別人亂政,別的女人亂政,他們可以不惜死諫逼迫皇帝親政,偏偏這個女人是皇帝的母親,不是皇帝的妃嬪,不是皇后。在以孝道治天下的大燕,天子身為天下人的表率,如何能夠使出威逼生母的做法讓天下人唾棄,如此一來,民間有樣學樣,豈非禮樂崩壞,天下大亂? 也正是因此,朝臣們總是一面在朝堂上竭盡全力給王太后壓力,不讓王太后掌控住一切,堅定的站在昭帝一面,一面又始終對王太后手下留情,并且阻攔昭帝使用更極端更無情的做法。他們似乎一直相信,王太后終會垂垂老矣,而昭帝,才是名正言順的天下之主,并且如日方中。 就連石定生,亦是如此。 李廷恩覺得自己很能明白石定生的心態(tài)。 作為永溪石氏出身,一個傳承千年的世家子弟,禮教二字已然和自己這位恩師的骨血混合在一起,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剝離。所以恩師入宮勸說昭帝,一面是不能接受天子用這樣冷酷無情的做法,趁著生母病危,用親外甥女要挾生母,這完全違背了孝道。一面就是為了忠君,不愿意隱忍了近二十年的昭帝在此事傳出后在史書上留下罵名。 可李廷恩的看法卻決然不同,孝這個觀念,在他心中有不同的靈活用法。 這一次,若能勸說昭帝將步驟放緩順利救下石定生也可。若不能,那么就要勸說昭帝一擊即中,讓王太后徹底遠離朝政,甚至不能留在京中,繼續(xù)保有暗中的威信。當然,如若可以,李廷恩很想勸昭帝送王太后去陪伴先帝。這樣才是杜絕后患最完美的做法。 一個本就病重的老人,還不肯放下朝政,多方cao勞,在這個關(guān)頭,王太后出現(xiàn)任何事情,幾乎都是順理成章的。一旦王太后崩逝,不會有人去膽大包天的猜想是昭帝動的手,朝臣們的只會靜靜的一邊守上國孝,一邊恭賀昭帝親政。 可惜,終究不行。 這番心里話,李廷恩很清楚無論如何不能在昭帝面前說出來,他躬身放緩語速,“回皇上的話,微臣一直以為,勝者為王?!?/br> “勝者為王……”昭帝咂摸了一下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忽然縱聲大笑,“李愛卿,朕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彼擖c著李廷恩,笑道:“你是只蒼鷹,朕很慶幸,你是出自石定生門下。”說著他有些古怪的笑了笑,“石定生有諸般顧忌,忠君這一條,朕倒是不擔心的。” 李廷恩心里一沉,臉上卻沒表現(xiàn)出來,只是道:“未知皇上可有定奪?!?/br> 聽見李廷恩的話,昭帝哼了一聲,淡淡道:“還是那句話,朕等不了了?!彼投⒅钔⒍?,目光發(fā)沉,“太后去不去西山,朕自由定奪。至于李愛卿,想法子讓石定生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