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見他們老實了,李廷恩這才放下手中的書,目光從兩人面上一掠而過,對趙安他們使了眼色。 會意的趙安幾人就在兩人背后揉按了兩下,將先前卸掉的下巴給接上,然而退到了一邊。 李廷恩將書一丟,靜待兩人咳嗽完畢才道:“你們是誰的人?” 依舊是高個子的先說話,不過他這才不敢再打馬虎眼拖延時日的,,頭抵在地上恭恭敬敬的顫聲道:“李大人,小人是奉家主宋祁瀾之命前來護(hù)送李大人入京的?!?/br> “宋祁瀾……”李廷恩手在下巴上輕輕一撫,眼中興起幾點玩味。 這個答案,若說出乎意料,也并非太意外,若說在意料之中,他的確沒想到宋祁瀾會單獨派人前來。 不過要說護(hù)送自己入京…… 李廷恩嗤了一聲,“宋大人如今在京中威風(fēng)赫赫啊?!?/br> 兩名伏在地上的人,聽到李廷恩這句話,心膽俱顫,原先出京時聽了滿腹宋祁瀾交待的話,又在心里默念過多次,以為遇到李廷恩都能對答如流的盤算就再也打不響了。 心狠的世家公子見得多,但心狠到面對血水臟污一點多余的表情都沒有的人畢竟是少。 人既然已經(jīng)捉來了,李廷恩問過來歷之后,就能弄清楚另外兩路的來處。他叫人把這兩個人押到偏房里好好看管,又叫人給他們上藥。 “宋公子送來的護(hù)衛(wèi),好好看著,不得有一絲懈怠,否則入了京,本官再無顏面見宋公子?!?/br> 虎狽幾個嘻嘻哈哈的笑,像是拎雞一樣揪著兩人后領(lǐng)就把人給托了起來,嘴上還道:“少爺放心,咱們一定保證他們毫毛不損的進(jìn)京見宋公子?!?/br> 這一番對答把還在咳血的兩人說的面無人色,又羞又愧又惱。 出師不利就不說了,被人抓住說是來護(hù)送人入京的,到頭來要人家的護(hù)衛(wèi)來保證安全,回去到了家主面前,如何還能交差? 兩人一絲精氣神兒都沒有的被押出去。 須臾虎狽他們又嬉笑著回來,見到李廷恩就帶著點嘲諷的道:“少爺,這是兩個沒卵子的,見了咱們的人,只差沒跪在地上磕頭?!?/br> 趙安不知想到了什么,搖了搖頭道:“宋氏大不如前?!?/br> 李廷恩手指悠閑的翻過一頁書,淡淡道:“宋氏已無,宋祁瀾手中能用的人,也不過是近兩年搜羅起來的游俠罷了?!?/br> 若在之前,宋氏哪怕根基毀掉,只要傳承不失,照樣能幸存出來幾個累世相傳的死士。可宋氏當(dāng)初被王太后辣手夷三族,并且將男丁殺了個干干凈凈,就算宋氏有下人,沒有主子,這些下人也就散了。而宋祁瀾,當(dāng)初只是個孩童,又隱姓埋名頂著別人的身份生活了這么多年,他手底下人能用的人,比自己還要少得多。自己有來自世家的鼎力相助,而宋祁瀾,注定只能是孤軍奮戰(zhàn)。就算宋氏洗去污名,沾上一個外戚,勛貴世家,是要避而遠(yuǎn)之的。 李廷恩腦子里轉(zhuǎn)了一番,叫人拿了筆墨上來寫了一封信送到京中去。 “讓人搶在咱們?nèi)刖┣敖坏缴蚵勏闶稚稀!?/br> 趙安看著挑出來送信的護(hù)衛(wèi)的背影,沉吟片刻才道:“少爺是疑心沈聞香和宋祁瀾之間有了裂隙。” “從未聯(lián)手過,又何來裂隙?!崩钔⒍骺此粕袂橛鋹偟幕亓诉@么一句,眼底卻藏起了一絲鋒銳。 沈聞香不將宋祁瀾看在眼里,不知道會不會將自己當(dāng)做對手? 此時的京城,依舊寒冷,各處坊市的店鋪之上,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殘雪。 昨夜又下了一場下雪,今早起來,雖說雪未沒膝,依舊出行不便,一大早開了門,掌柜們就張羅著叫人搬梯子來,叫身手麻利的伙計上去將屋頂?shù)难┙o撒干凈,不能等到越積越多,否則一夜大雪下來,房子都要被壓垮。 出宮辦事的張貴雙手嚴(yán)嚴(yán)實實的攏在袖子里,掀開轎簾朝外頭一望,嘴巴一張就是一團(tuán)白氣,他喉頭咕隆兩聲,罵了幾句娘,接著就催外面抬轎子的轎夫快一些。 轎夫們當(dāng)然知道這是一個宮里的公公,他們又是做苦力活的人,不管張貴罵的多難聽,腳下手上都不敢有一絲松懈,唯恐閃了神兒滑一跤,自己摔著不算什么,摔著宮里的公公,那就是滅門的大禍。 張貴嘴里罵的歡,看著外面的轎夫一句話都不敢回,心里有小小的得意,他要的就是這樣,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才能有一天像黃公公那樣威風(fēng),出趟宮門就有馬車備著,到處都是巴結(jié)的人,不用像自己,還得花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打賞銀子才能坐個轎子到宮門口。 轎夫們把張貴送到宮里太監(jiān)宮女們才走的南直門,點頭哈腰的恭送張貴進(jìn)去,看著張貴罵罵咧咧的甩袖揚(yáng)長而去,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丟下也不敢說,只是看人走得遠(yuǎn)了,才在嘴里呸一聲,抬著轎子離開。 一個面上有顆大黑痣的轎夫抬著轎子到八青街上就捂著肚子喊痛,要幾個同伴先走。另三個轎夫今天晦氣一大早就起來伺候了一個太監(jiān),又不能拿到銀子,心情也都不好,只是問了一句,“老錘頭,不是吃壞肚子了罷,你瞧你今早拿來的那面餅子,硬的就跟錘子一樣。” 老錘頭本就生著一張皺巴巴的臉,此時做出一副苦相,叫其余的人都看不下去了,都催他趕緊找個地方蹲一蹲去,他們會把轎子抬回轎行。 老錘頭謝過兩聲,當(dāng)著三人的面找了一家相熟的人家敲了門進(jìn)去借茅房。 不到片刻,小院的門重新打開,老錘頭先探出頭開了兩圈,這才貼著墻根順著路走到了這條巷子的深處,敲開了墻頭處伸出兩叢梅樹枝椏的一個小院子的門。 開門的是個粗手粗腳的婦人,她見是老錘頭,二話不說一把就將人抓了進(jìn)來。 老錘頭跟在她在院子里饒了兩圈,才見到了一個坐在亭中賞梅觀雪的年輕公子。 公子一身微灰繡金團(tuán)線的錦衣,披著黑順發(fā)亮的貂裘,坐在亭中,周圍兩名如花似玉,著了豆綠色衣裳的婢女,見到老錘頭進(jìn)來,兩名婢女眉頭一簇,先叫亭子外候著的小丫鬟在老錘頭身上仔仔細(xì)細(xì)的拍拂干凈,這才叫老錘頭進(jìn)了門。 老錘頭不是頭一次過來,知道規(guī)矩,被檢視過之后,才入亭中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草民給世子爺請安,世子爺福運(yùn)昌隆?!?/br> 聽著這個亂七八糟的請安,周圍的丫鬟都要笑,萬重文卻伸出手,溫和的道:“起來罷?!?/br> 老錘頭就起來垂著頭趕緊將要回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草民是今早被轎行的管事派出去的,到了地頭上才知道這是一個宮里的太監(jiān),草民留了些心眼,仔細(xì)打量過,不像是世子爺以前給草民看過的畫像里頭的一個,好在這公公一路上都在罵人,草民聽了幾耳朵,這才知道他是月華宮里,這就趕緊到這兒來試一試,好在世子爺今兒在。”老錘頭是個粗人,一番話說得在心里掂量了又掂量,唯恐出來個市井上的混語污了面前貴人的耳朵。 萬重文聽到這兒,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拍拍手叫周圍的丫鬟都退的遠(yuǎn)遠(yuǎn)的,傾身道:“你確定是月華宮中的人?” 老錘頭見萬重文這幅鄭重的姿態(tài),心中有喜有憂,不敢耽擱的回,“回世子爺,草民聽著,他就是月華宮沒錯。” “你今早是在何處接的人?”萬重文沉吟了片刻,問了這么一句。 老錘頭更是沒有一絲猶豫,“在白虎坊的三如街上?!?/br> “白虎坊的三如街……”萬重文右手在左手腕的檀香珠上輕輕一撫,嘴角流露出一絲似冷且嘲的笑意,叫了個貼身的進(jìn)來,指著老錘頭吩咐道:“賞他五十兩銀子?!?/br> 丫鬟笑吟吟的應(yīng)了是,老錘頭是大喜過望,咚的又跪在了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 萬重文讓人將他扶起來,溫聲叮嚀,“好好辦事,將來再有功勞,照舊有賞,以后凡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你都盯仔細(xì)了。便有半絲把握,你也照舊到這里來回話。”說著又當(dāng)著老錘頭的面吩咐身邊的丫鬟,“告訴趙九家的,以后老錘頭過來,都賞他一桌酒菜?!?/br> 這下老錘頭更是磕頭如搗蒜,直到被丫鬟領(lǐng)出去,還一個勁兒說世子爺是個如何如何的善心人。等到五十兩輕飄飄的銀票被拿在手里,老錘頭只覺得手中如同捧了一個金鳳凰,眼睛發(fā)直,兩腿幾乎是別著走出去的。 丫鬟送過老錘頭,回來繼續(xù)給萬重文斟酒,“世子,您還要繼續(xù)用這樣的人?” 萬重文微微一笑道:“這樣的人,用起來才有大用處?!?/br> 萬重文不得不在心中再一次佩服一回李廷恩。 以前他是從不屑用這些下里行市的人,哪怕萬家產(chǎn)業(yè)遍天下,各行各業(yè),只要萬家想,都能找出一些拐彎抹角的關(guān)系出來??梢郧?,別說是萬家,真正的大戶人家,誰又會將底層這些腳夫挑夫都看在眼里,更別提叫他們到面前來說幾句話了。即便不是挑剔如萬重文,如岑子健這樣從軍中回來的國公府世子,與這些人,也是不屑為伍。 萬重文起意用老錘頭這樣的人,是聽了李廷恩的主意。將這些最底下的螻蟻之民用起來,就是成千上萬個眼睛。 不過萬重文沒想到的是,接二連三來找他報消息的,會是老錘頭這樣的轎夫,他以為至少該是幾家酒樓里的管事們更踴躍。是管事們不愿動彈,還是見得更多怕沾關(guān)系,或是老錘頭這樣的人更缺銀子? 世事洞明皆是學(xué)問啊,師弟說的這一句話,果然不錯。 萬重文在心里笑了一笑,將此時不要緊的煩惱丟在一邊,專心想起了老錘頭帶來的消息。 叫人備下紙墨他寫了書信送出去后,他又叫人備下馬車,讓人立時就去果毅侯府。臨行前,他有意問了meimei安原縣主的下落。 丫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有一個壯起膽子上前道:“縣主出宮后就一直住在桐花街的宅子里?!?/br> 萬重文面色先是有些發(fā)沉,接著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沐恩伯府在桐花街的宅子并不大,只是一個兩進(jìn)的小宅子,布置也不精美,常年只有幾個家生子在那里看著,唯一取巧的在那里有幾株玉蝶梅,每致隆冬,便開的芬芳雅致,別有一番味道。當(dāng)年萬重文一入京便花重金買下這宅子,與其說是買居所,不如說是買這幾株玉蝶梅。 然而,安原縣主從來就不是一個愛賞梅的人。 而桐花街的宅子,還有一個好處,它與果毅侯府,只有一盞茶的路程。 想到安原縣主對付華麟的癡情,再一想如今朝中的局勢,萬重文滿腹賞景的心思全然不在,心中如壓了一塊巨石。 作者有話要說:我去睡覺了,大家晚安,明天精神飽滿的來碼字。 ☆、第122章 殺手 萬重文已經(jīng)是果毅侯府的??停鍪钟执蠓?果毅侯府門房的下人遠(yuǎn)遠(yuǎn)一看到他的馬車,都爭相簇?fù)砩蟻碜炖镞€個個都在說著好聽的奉承話。 今日的萬重文無心應(yīng)承,問清楚付華麟在府中后,便令隨身的小廝給這些門房一人丟了塊碎銀。 丫鬟將萬重文引到了軒室喝茶,從軒室一眼望出去,就能看到正在演武場中練槍法的付華麟。 半柱香后,付華麟收起長槍,來到軒室坐在萬重文對面。 萬重文有些想問問他胞妹的事情,隨即很快意識到此時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只好收拾起心中的憤憤,把老錘頭來找他的事情給說了一遍,然后問,“你看如何?” 付華麟面色端凝,“威國公府到底想做什么?” 萬重文哈的一聲笑,“他們想要二皇子繼位?!?/br> “皇上未過而立,二皇子還早得很。”付華麟毫不猶豫的就否定了。 萬重文在這件事上的看法卻和付華麟并不一致。 說直白些,付華麟是武人,信奉的是拳頭更大,實力更大,而萬重文是和生意人打交道的,一些彎彎繞,他比付華麟更清楚的多,他絕不相信這些日子威國公府到處上蹦下跳,大張旗鼓的籠絡(luò)姻親,就是為了等待仍是奶娃娃的二皇子慢慢張大。 那樣對威國公府來說,也著實動的太早了。 萬重文摩挲了兩下下巴,惋惜道:“可惜弄不清楚后宮的事情,安原被老祖宗送了出來,否則還能打探到只言片語?!?/br> 付華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驟然發(fā)聲,“后宮之事,不要窺探?!?/br> “平日后宮之事當(dāng)然不要窺探,可如今不是講究這些規(guī)矩的時候!”萬重文有些時候極其痛恨付華麟那副榆木疙瘩一樣的腦子。謹(jǐn)守規(guī)矩當(dāng)然好,若在以前,萬家絕對是最守規(guī)矩的人家,然而此時,萬家早已不能縮著脖子平穩(wěn)呆在江北度日了。 他倏的站起來,在軒室中繞了兩圈,臉上全是憤怒,“沐恩伯府與果毅侯府,早已連到了一起,前有師父之仇,后有家族延續(xù),付華麟,你要想清楚!” 聽見萬重文的斥罵,付華麟動了動身子,許久才沉聲道:“不要把安原扯進(jìn)來?!?/br> “你是為了安原!”萬重文吃了一驚,再看付華麟的臉色,明顯有一抹淡淡的暈紅,他看在眼中,卻不知道該是喜是憂,那種滋味,如同喝了一杯上等的美酒,有些陶陶然,偏又酒勁過大,讓額角有些發(fā)痛。 他重新回位置上坐下,悶了一會兒才道:“廷恩突然進(jìn)京,前有皇上著人宣旨,他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大事,否則不會不顧朝野上下的議論。在他進(jìn)京之前,我們得先探一探?!?/br> 付華麟也不愿意等著李廷恩來再商議處置。 事實上對他們而言,在私,李廷恩可以是摯友甚至可以親如兄弟,然而在公,他們固然有利益聯(lián)盟的地方,可他們也不會將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到李廷恩身上,他們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 付華麟想了一想,就道:“威國公府尚未分家?!?/br> 萬重文猛的看向付華麟,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擊掌道:“的確?!?/br>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主意。 兩人都尚未開口,外面有小廝急匆匆的進(jìn)來,迎面一見到萬重文,臉上似乎就僵住了。 萬重文好笑的看著這個小廝,將挪揄的目光轉(zhuǎn)到筆直了身軀坐在對面的付華麟身上。 付華麟忽略掉萬重文戲謔的眼神,問那名小廝,“何事?” 小廝看看萬重文,再看看付華麟,無奈的硬著頭皮道:“安原縣主來了?!?/br> 付華麟平靜如故,萬重文左眉梢卻重重的一挑,見付華麟似乎根本就沒有解釋的意思,只能咽下這一口氣,喧賓奪主的讓小廝趕緊去把meimei請進(jìn)來。 “你們果毅侯府就是這樣待客的,來了客人,還如此怠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