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李廷恩立下大功,卻德行有失,發(fā)去西北并不算太過嚴厲的懲治,只是瑞安大長公主提議讓李廷恩去西北做將軍,就讓人覺得有些古怪了。再到后來,李廷恩前往西北的路上屢屢被人刺殺,身邊帶著的護衛(wèi)折損泰半,多虧最后*郡主帶著女兵一路護衛(wèi),不知是*郡主手下女兵厲害,抑或刺殺之人礙于*郡主宗室郡主身份,一路刺殺者驟然就減少了許多,讓李廷恩平平安安到了西北任上。 這些事情,興許以前誰都不會想到一起,然則這四年來,彈劾李廷恩者始終不絕,每至此時,瑞安大長公主一派的人都沉默不言,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這幾年李廷恩權(quán)柄日重,聽得性情早不復(fù)之前溫潤,性情越發(fā)跋扈,殺人如殺雞,哪怕心中只是狐疑,又會不會愿意放過瑞安大長公主繼續(xù)在京都過高高在上人人敬仰的日子? 京都各戶都在心中敲著自家的一把算盤,眼看瑞安大長公主病重難支,在此流言沸騰之時,昔日曾不遺余力彈劾李廷恩的數(shù)名言官卻詭異的沉默了下來,閉口不提此事,仿佛之前的風聞奏事都是一場笑談。 正是因這場流言,更是因這流言背后難用言語形容的沉默,終讓萬重文下定決心,在嘗試過所有方法盡皆不行之后,告訴安原縣主,不惜用任何代價,一定要探出瑞安大長公主病情的虛實。 此時一旦落定,萬重文悶了片刻,吐出一大口早已憋在胸中的濁氣,下了決斷,“讓方琴動手?!?/br> 有幕僚立時反對,“世子,此時上官家已無足輕重,咱們先前謀劃的事何必再下去,若這會兒節(jié)外生枝,萬一上官家查探起來,豈非是將人都引到咱們頭上?!?/br> “裴炎卿不要緊?!比f重文面色難看的擺了擺手,“叫他們鬧一鬧,咱們才能順順當當遣人將消息送出去?!?/br> 安原縣主聞言神色變了變,隨即咬牙問,“大哥是要往西北送消息?” “不錯。”萬重文著意在胞妹蒼白的有些古怪的臉上望了一眼,察覺到這會兒不是時候,勉強壓下心頭的惦念,解釋道:“京都宵禁,看守城門的是裴炎卿的人,廷恩手下諜務(wù)司的人這幾日也沒法打探到公主府的虛實,他們想盡法子,甚至連城門都出不去,只怕廷恩至今不曾知道京中瑞安大長公主這一場病的實況。日前他們想挖出一條地道,前行的兩人,才還沒到西城門墻根下,就遇到堵墻,發(fā)出聲響后,不等他們退出,就灌進來又有火把扔下來,活生生被燒成了灰。好在周圍看守的人警戒,得知出事后退得快。”說到這里,萬重文臉上滿是惋惜之色,西北根基不穩(wěn),能派到京都來的諜務(wù)司人員,是花費多少代價才能栽培挑選出來,就這樣死了兩個。 有幕僚跟著道:“不單是如此,這兩日裴炎卿手下的方雀越發(fā)像條瘋狗,四處拿人,販夫走卒,老婦幼童,稍有差池就拿入大牢審問。他跟在裴炎卿身邊多年,早年受過宮刑,一個家人皆無,乃是裴炎卿一等一的心腹。此人擅長陰詭之術(shù),當年跟在裴炎卿身邊駐守寧城時各種陰狠守城手段層出不窮,裴炎卿用他看守京都執(zhí)行天子宵禁之策,京都便是銅墻鐵壁,別說咱們想用信鴿,就是一只蒼蠅,都休想在他眼皮底下飛過去。這幾日為了往西北送消息,咱們伯府的暗哨也已經(jīng)折損了不少。世子與大都督交好,本就是裴炎卿眼中釘,再這樣下去,只怕消息還不曾送出去,世子安危已是危急?!?/br> 此言一出,安原縣主眼中就閃過一抹驚慌。 “信之,不要胡言亂語?!比f重文告誡的看了一眼方才說話的幕僚,再看安原縣主臉色蒼白如雪,想到這幾日她的奔波,不由擔心起來,溫聲道:“大哥無事,沐恩伯府這些年的根基并非空的,再說姑祖母還在宮中支撐?!彼D了一下,輕言細語的哄安原縣主回去,“趕緊回去歇一歇,好好睡幾個時辰,大哥還等你好好的給我分憂。” 安原縣主點了點頭,臨出門時回頭一望,看萬重文和幕僚說話時眉宇間籠罩的一層郁郁,心就揪了起來。 她扶門片刻,眼中劃過一絲決然,驀的轉(zhuǎn)身走到萬重文面前,咬唇道:“大哥,岑國公病重?!?/br> “岑國公也病重了?!比f重文正與兩個幕僚商議如何將上官家那頭的事情打點的半點風聲都透不出去,乍聞還有些沒回過神,唇角帶笑似是安撫的回了一句,隨即驟然清醒,沉聲追問,“岑國公病重!” 對上萬重文陡然出現(xiàn)的銳利目光,安原縣主如芒刺在背,微側(cè)過身子,隨著幕僚們停止交談,屋中只回蕩著她有些滯澀的嗓音,“岑子健并未直言,只是他出來見我,話到半途,公主府有人匆匆出來見他。我同姑祖母學了些唇語,辨認出那人只言片語。岑子健向我告辭時,我有意試探了兩句,道國公爺早年征戰(zhàn)沙場,亦曾受過舊傷,正值此時,國公爺又是朝廷頂梁柱,務(wù)必要好好保重身體。岑子健神色難看,勉強應(yīng)了我一聲卻并未回答,只是告辭。我便猜測,岑國公應(yīng)當是舊傷復(fù)發(fā)了?!?/br> “是了是了,若非岑國公也病重,這個關(guān)頭,他不該是下令關(guān)了府門,反該出來招呼上門探病的人,穩(wěn)定人心?!彼螏r一拍巴掌,驚呼出聲。說完這句,他忽而話鋒一轉(zhuǎn),沉聲道:“世子,如今岑國公病重,京中兵權(quán)只怕泰半盡付裴炎卿之手,裴炎卿數(shù)次欲對西北下手,咱們不能再等了。為今之計,只有亂中才能求一個……” 宋巖的話并未說完,萬重文已下了決斷,“立即遣人去告訴方琴,明日之內(nèi)我就要事成之音?!彼f完將目光落在方才就有些回避的安原縣主身上,語調(diào)無奈卻透出一股強硬,“如錦,你先回去歇息?!?/br> 安原縣主欲言又止的望了一眼萬重文,俯身行了禮后緩緩?fù)肆顺鋈ァ?/br> 見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后,萬重文不由緊緊攥了右拳。 岑國公早年征戰(zhàn)沙場,數(shù)次命懸一線,最危急的兩次,一次被弩箭穿胸而過,一次被敵軍馬刀從左腰斬入,差點被一劈兩半。這兩次傷勢給岑國公留下致命創(chuàng)痛,每每犯起來除開硬挺,最難受的就是喝藥的時候氣堵胸悶,哪怕是一丁點東西想要吃進去都不啻受一場活罪。 岑子健見過兩次岑國公喝藥,大冷天的時節(jié)一碗藥竟然生生喝出一頭汗,這次岑國公病情比以往更嚴重,整日整夜的咳嗽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已經(jīng)數(shù)日飲食不進。到了這一步,父子之間再有什么都拋開了,每到喝藥之時,岑子健就丟開一切親自跑來服侍岑國公喝藥。 可惜就是他來,每次端了碗給岑國公喂藥,滿滿一碗黑乎乎的藥汁,亦只能喂進去一小半,好在下頭的人總是一氣兒煎四五碗藥出來,灑出來了,咳出來了,一碗見了底兒換第二碗接著喂。總要將太醫(yī)囑咐的分量喝足才行。 放下藥碗,岑國公一面咳嗽,臉上卻難掩欣慰之色,他看了看兒子黑沉沉的面龐,那上面都是血脈才能連起來的相似,語氣不由自主溫和許多,少了些許平日的冷硬,“那孩子走了?” 岑子健正被丫鬟服侍著凈手,聞言回頭挑眉道:“你說瑟瑟?” 聽岑子健還在念叨安原縣主幼時的小名,岑國公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只是也許念及今日父子間來之不易的和緩,興許還有點旁的暫不可提的念頭,岑國公沒有將心中的不悅表現(xiàn)出來,只道:“這孩子你見一見倒罷了,家里的事萬不可告訴她?!?/br> 心中不悅的岑子健就用一種隱忍的口氣道:“我知道。”至于與安原縣主到底說了什么,他自問無須解釋,更不屑解釋。 看著兒子的臉色,岑國公在心底輕輕嘆息,面上卻不曾露出來,反而越發(fā)溫和的叮囑,“為父沒事了,你去看看你祖母罷。” 岑子健搖搖頭,“祖母才針灸過已經(jīng)睡下,紅英姑姑道誰都不得去打擾?!?/br> 這個時辰針灸…… 岑國公望了望外頭的天色,心就往下沉了沉,擠出絲笑意,“那你回去歇著,為父也得早些歇息?!?/br> 看岑國公面色尚好,且久病的人要的就是好好歇息。這幾日岑國公因傷病難以入眠,此時自己提出來要歇息,岑子健臉上神色都松動了許多,他很干脆的出了屋子,遠遠的還能聽到他囑咐下人們不要讓人打攪的聲音。 老侃看岑國公眼角有一抹濡濕,自個兒亦十分激動,哽咽道:“國公爺,世子長大了?!?/br> “這小子,早就該長大了,不過就比之前好了一丁點,瞧你就擠出幾滴貓尿,當年咱們在他這個歲數(shù),都能獨自領(lǐng)五千人和南疆那群野人殺個來回了?!贬瘒嫔线@樣說,眉梢眼角卻俱是掩都掩不住的愉悅。 老侃當然清楚岑國公口是心非,他也沒有戳穿,伸出手背飛快的摸了摸眼角,感慨道:“國公爺,往后就要看世子爺?shù)牧??!闭Z畢他話鋒一轉(zhuǎn),“區(qū)封早前說過大長公主的病情,頭一月每日只須針灸一回,多了則損耗元氣。今日一早已經(jīng)針灸過一回,這會兒再……要不要小人去……” “不必了……”岑國公滿臉苦澀的擺了擺手,嘆道:“娘的性情,我比你明白。你放心罷,說到底娘念著她的身份,也不會忘了這國公府滿堂的兒孫。四年前我不愿出面,娘最后也沒用孝道逼過我,我如今能做的,不過是裝聾作啞?!?/br> 看著岑國公的樣子,老侃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能跟著嘆氣。 岑國公咳嗽了兩聲,方要躺下,忽想到一事,示意老侃湊到耳邊,低聲叮囑了兩句,老侃聽完,臉色數(shù)變卻依舊二話不說的照著岑國公的囑咐出去辦事。 沒過多大會兒,老侃避開外頭的人回來,手里還提著個大麻袋,一到岑國公屋里才打開,露出里面被劈暈的太醫(yī)區(qū)封。 瑞安大長公主倚在床上,無力的推開紅英伸過來的手,一味堅持固執(zhí)道:“令溫穗去制藥?!?/br> 紅英淚水漣漣掉落,“殿下,您如今的身子,只可用溫補藥方緩緩調(diào)養(yǎng)才是,怎能再用那些烈性的藥材?!?/br> “溫補的藥方……”瑞安大長公主冷笑兩聲,逼視紅英,“我的身子,還能溫補?” 紅英神色一滯,避開了瑞安大長公主的目光,聲如蚊蚋道:“就是不用這個,您又何苦用那等烈藥。您不是不曉得,那樣的藥雖說能延……”她頓住話沒有再往下說,轉(zhuǎn)了話頭,“您得吃多少苦頭?!?/br> “我要撐到玉華回來!”瑞安大長公主目色冷冷,臉上透出一股決然之意。 紅英撇過頭反手在眼上一抹,扯開一抹笑容道:“那奴婢去叮囑他們這些日子多給您熬兩碗?yún)?。?/br> “用一支就罷了,剩下的給老大留著?!比鸢泊箝L公主倚在迎枕上,并未全然反對紅英的提議。她似乎不愿再多說自己的病情,闔眼一副似睡未睡的模樣懶懶問道:“紅蕊到哪兒了?” 紅英心里立時一個咯噔,“殿下,您真打算要走這一步?!币坏┳吡诉@一步,可就再也沒有反悔的余地。 與紅英相反,瑞安大長公主神色紋絲不動,“放心罷,我叮囑紅蕊去做這事兒,就是倘或事不成,這國公府上下的安危。我不能對不起國公爺,可我也不能對不起父皇。這江山,是宣家的,這天下,是大燕的天下!”語畢,她忽睜開眼,緊緊攥住紅英的手腕,恨聲道:“只怪王氏這賤人,還有先帝,若不是我當年顧忌頗多,如何能讓王氏敗壞大燕基業(yè)至此!還有玉華那孩子……”說到此處,一股濁氣阻到喉頭,瑞安大長公主猛然一陣咳嗽。 紅英忙取了痰盂來服侍瑞安大長公主將那口濃痰吐出,“您不要太憂心,這局勢,未必就像您想的那樣糜爛?!?/br> 瑞安大長公主無力的倚了回去,擺了擺手,目色中透出無法言喻的蒼涼。 周遭仍是富貴,京都依舊太平,可這富貴太平,還能繼續(xù)多久。父皇,當年您為我賜封號瑞安,寓意皇室祥瑞,大燕安寧,奈何安寧不再,祥瑞不存了…… 瑞安大長公主一片為大燕殫盡竭慮的心思,為了多留些時日出來,甚至不惜用日日飽嘗苦楚,用烈藥延緩臨死之期,每日倒到肚子里的大補靈藥在她血rou里組成一道道脆弱由堅固的城墻,將她因病痛而即將崩潰的身體支撐起來。可所有太醫(yī)乃至瑞安大長公主自己都知曉,這道看似牢固的墻只消找到那么一個點,輕輕一碰,便會轟然倒塌。然而瑞安大長公主沒有選擇,受命與昭帝無論如何要延長瑞安大長公主性命的太醫(yī)們更沒有選擇,只得憑借宮中源源不斷送出的靈藥熬下去。 直到七日后京中爆出一個轟動的大消息傳到瑞安大長公主耳中,苦苦壓抑已久的病痛陡然爆發(fā),正如火山傾瀉,一切前功,立時盡棄。 瑞安大長公主吐血暈倒,岑國公等人卻并未知曉消息,只因要去通稟的下人都被紅英攔住了。 數(shù)名太醫(yī)滿頭大汗的圍著瑞安大長公主救治了小半個時辰,渾身解數(shù)都使了出來,終于使瑞安大長公主恢復(fù)神智。 瑞安大長公主情形過來的頭一件事,便是屏退太醫(yī),獨留紅英一人。她攥緊紅英的手,瘦的只剩一張皮包在骨頭上的臉龐上不滿了不正常的紅暈,她一字一句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八百里加急告訴紅蕊,立時從晉城出發(fā),晝夜兼程,務(wù)必要完成我交待她的事。拿了我的鳳頭杖交給綠霞,讓她去奉天城,令熊源調(diào)遣護陵十軍立時回京都戍衛(wèi)京師。半月之后若西北再無回音,就讓我早前安排好的人手去將玉華接回來,告訴他們,無論發(fā)生何事,一定要保住玉華的性命!” 看瑞安大長公主一氣兒說完這段話后紅暈消散,面如金紙,紅英淚落如雨,連聲道:“記住了,記住了,奴婢都記住了,您歇一歇,歇一歇?!?/br> 瑞安大長公主此時猶如一根燃到底的蠟燭,蠟油沒了,燈芯也只剩那么一小截,甚至她此時能再度清醒開口,憑借的都不是太醫(yī)們醫(yī)術(shù)與靈藥,更多的是靠著那一口心氣兒,她自知若再倒下想要睜開眼便不知是何時,興許永遠都醒不過來,如何肯聽紅英的勸阻。一面飛速想著,一面一股腦兒將能想起來能安排的事情都倒了個干凈,“我的事,誰都不要告訴。若我去了,你親自換裝入宮稟告皇上,將我留在翡翠匣中的信面呈。翡翠匣中還有一封信是給岑家兒孫的,待熊源領(lǐng)兵入京后,你再將我去了的消息告訴他們,叫他們?yōu)槲野l(fā)喪。還有你記得叮囑他們,若天下局勢顛覆,務(wù)必依我信中所言而行,否則便不堪為岑家后人!” 聽得前面還好,聽到后面的話,隱隱知道第二封信中內(nèi)容的紅英痛哭流涕,伏在床榻前哀聲道:“殿下,殿下,您怎能如此,怎能如此,老國公爺泉下有知,如何能瞑目啊?!?/br> “岑名啊……”瑞安大長公主努力在腦海中回想起當年初見時那個虎背熊腰威風凜凜的男人,本以為刻骨銘心,到了此時才發(fā)覺,分離的太久,竟然連面目都有些模糊了,記得最清楚的,唯有那個男人的一雙眼睛,透著桀驁,透著肅殺,還有看向自己時那么一絲絲的憐愛。她心里涌上了一層層蜜,卻被更多的澀覆蓋住了,以致牽腸掛肚中竟不知到底是甜還是苦,,末了只得一聲嘆息,“是我對不住他?!?/br> 雖說對不住,自己卻依舊不后悔,那封信中所留下的東西,算是自己的彌補。就是不知黃泉之下,見了自己,他還愿不愿意喚一聲卿卿。 滿腹悵惘中,瑞安大長公主緩緩合上了眼簾。 “殿下!”紅英發(fā)覺不對,猛的向前一撲,抖著手在瑞安大長公主脖間一探,繼而縱聲痛哭! 作者有話要說:盡全力寫這么一章,明天要出門,我盡量早上爬起來寫點,但是大家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傊軐懚嗌傥腋嗌?。 ☆、第142章 亂局(中) “再去找,找不回來望之,老子就把上官家的人全都掛到城門口風干!”昭帝為表恩寵,新賜給裴家的宅院原本是一座親王府。先壽王無子,爵位被除,王府便空了下來。壽王乃太宗幼子,親王府自然建的富貴逼人內(nèi)中山湖園林,應(yīng)有盡有,京都許多宗室都打過這做王府的主意,沒想到落到了裴炎卿手中。然而就是這樣一座巨大的府院,在裴炎卿的暴怒聲之下,似乎也在瑟瑟發(fā)抖。 凌波院的馬氏聽到隔壁博古齋傳來的動靜,給幼子擦汗的動作頓了頓,看躺在床上的小小嬰孩眉頭不安的動了動,她急忙輕輕拍撫兩下,將嬰孩重又哄睡了。 站在邊上的馬平家的十分不安,動了兩□子低聲勸道:“夫人,您還是去瞧瞧罷,到底是伯爺?shù)淖铀?,真要有個什么閃失……” “我去瞧,我真去瞧了指不定別人這污水兜頭就要朝我頭頂?shù)股蟻怼!瘪R氏生著一雙狐貍眼,濃眉卻比尋常男子都更濃更黑,說嫵媚算不上,說英氣勃勃又被那雙天生的眼給攪和了,此時眼底眉梢俱是諷刺寒涼之意,叫人看著無端端的便生出一股敬畏,“當初接人進門的時候沒有告訴我,一應(yīng)起居飲食都不要我插手,如今是死是活跟我也沒干系。”說著她低下頭柔和的看了小小粉嫩一團的嬰孩,“我往后,守著福兒就是?!?/br> 馬平家的就不敢再說了,不過心中到底擔心。正如夫人自個兒所言,闔府都曉得夫人與二少爺不睦,若二少爺真有個長短,這盆臟水,真是洗都洗不掉。最怕的就是伯爺以為夫人膝下添了三少爺,對二少爺就起了壞心眼,那才是倒了血霉。 心里七上八下的,馬平家的趁著馬氏一心照顧孩子,尋機偷偷溜到博古齋那邊打探消息。 誰知她前腳才穿過那道垂花門,正走在小徑上,遠遠的就看到外院大總管裴少帶著一大群人小跑著往這邊過來,就著他們手中連成一排幾乎能照亮半邊天的燈籠,她能看到有四個人手上抬著個滑竿,裴少還不時轉(zhuǎn)身回去說幾句話,似是在吩咐什么。 自從裴炎卿從外頭帶回個十幾歲的兒子后,裴炎卿與馬氏原就寡淡的夫妻關(guān)系更是成了一潭死水。裴炎卿防馬氏如防虎狼,將自己的乳娘之女翠娘叫去照顧兒子裴望之,又吩咐早年的親衛(wèi)魯大魯二去保護裴望之,一應(yīng)飲食花銷全都從外院單獨剝出來,全不要馬氏插手。馬氏雖說出身將門,生母卻是出身隴西大族,對裴炎卿不與自個兒商議便帶回一個卑賤的外室子格外不忿,再看裴炎卿后來的行事,覺得裴炎卿這是在她臉上生生善巴掌,正好她厭惡這兒子的出生,就一直冷眼旁觀,見都不愿意見這個孩子一面。 裴炎卿與馬氏如此,下頭的人自然心中也添了幾分禁忌。別人不在馬氏的人面前提二少爺,馬氏的人但凡遇到裴望之的事情不消別人提醒就先行避開。這會兒風聲鶴唳,馬平家的覺得這抬著的人說不定就是裴望之,原本想走開,奈何又實在想曉得點消息,就站在了道旁一叢桂花樹后。 裴少心中焦急,腳下幾乎生了風,一貫警覺的他全然沒察覺到府中會有人敢躲在樹后,只是一味催促下人,“快些,再快些,伯爺還等著消息。” 下人們心中叫苦,伯爺以前鎮(zhèn)守寧遠城還好些,自打調(diào)任京都,規(guī)矩一日比一日中,封了爵位后更是如此。他們已經(jīng)恨不得生出八條腿,不過再慌再急,叫他們在府里飛奔,他們還沒這個擔子。 一行人匆匆自馬平家的面前而過,滑竿路過的時候馬平家的壯著膽子,伸出半個腦袋朝上面被抬著的人望了一眼。她眼里還好,又有那么多燈籠,影影綽綽中這飛快的一眼也叫她看了個模模糊糊,叫她失望吃驚的是上頭的人并不是裴望之,而是一名氣若游絲,領(lǐng)口大開的女子。 見是個女人,她當即在心里就啐了一口,回凌波院的路上自個兒還在嘟嘟囔囔,“呸,還以為伯爺多疼這野種,沒想這時候倒還有心思找外頭的狐貍精?!闭f著說著,她忽的一頓,“這人看著倒有些面善?!彼A瞬阶泳驼驹诹璨ㄔ旱拈T口翻來覆去的想,半晌一拍巴掌,提了裙角便往正房飛奔。 在門口守著的丫鬟看馬平家的回來上前奉承被她一把推開,心中不滿之余還要擠出個笑,就看到馬平家的被門檻絆了一跤卻不用她們這些小丫鬟去攙扶便爬起來,徑自跑進去,接著就聽到里頭傳來一聲馬氏的驚呼。 “真是芷蘭?”馬氏一手倚在桌上,咬緊牙關(guān)瞪著馬平家的。 馬平家的苦著一張臉,“夫人,老奴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編了這樣的瞎話來唬您。老奴眼見著,三表姑娘情形不好。不說那身傷,但說這外裳都破了,被這么些奴才一路抬著進來,卻連句駁斥的話都說不出來。老奴只擔心伯爺那兒……”她沒往下說,而是又道:“夫人快想想法子罷,老奴只擔心拖得久了,就是表姑娘給救出來,依著上官大人的規(guī)矩,只怕表姑娘也活不成。表姑奶奶可是把表姑娘看成了眼珠子,到時候別說做親戚,那是結(jié)仇啊?!?/br> 上官夫人跟自家夫人原本是遠房表親,只是上官氏和夫人娘家根基可不一樣,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當初夫人花了多少心思才叫上官夫人松了口認下這門親,不僅是為了自個兒,還為了娘家。這要真叫伯爺對表姑娘下了狠手,那才真是白費了一番心思。再說上官大人位高權(quán)重,伯爺就這么把人家閨女綁了來,那兩家還不成死敵? “裴炎卿!”馬氏怒火燒心,腦子里重的發(fā)沉,她深吸幾口氣,來不及多想進去里屋摘下上頭掛著的寶劍就往外走,“他要為個野種拖著全家去死,老娘還不樂意跟他陪葬。你去把我陪房的人全都叫出來,再趕緊去上官家報信。今日他妥妥當當把芷蘭叫出來便罷,要是不肯……”馬氏刷的一聲抽出劍望著上面凜凜寒光森然一笑,“老娘跟他同歸于盡!” 馬平家的駭了一跳,卻也知曉馬氏這是沒了辦法。 伯爺權(quán)柄日重,性子越發(fā)不容人說話了。這時候因二少爺與表姑娘私奔卻失蹤的事情暴跳如雷,偏生先找到表姑娘,少不得要遷怒的。伯爺與夫人又夫妻情誼全無,也只能如此了…… 馬平家的在心里嘀咕了幾句,跑出去照著馬氏的吩咐辦事,她擔心手腳不利落,在外頭就抓了平素有幾分憨傻木訥卻十分聽話的連枝,讓她去外頭叫馬氏陪房來的馬喜去上官家報信,她自個兒去找跟馬氏嫁過來的護衛(wèi)毛勇。 馬平家的不知曉,平日言辭木訥的連枝這一日口舌格外伶俐,以致她告訴馬喜的話被改的面目全非卻沒有一絲破綻,最終釀成一場滔天大禍,使得是夜京都動蕩,朱雀坊中械斗之聲一夜未決。 作者有話要說:那啥,太累了,陪兩個小孩去游樂園簡直不是人干的活,撐不住了明天多更點吧,大家晚安 ☆、第143章 亂局(下) 裴家不遠的一條暗巷中,一名五十來歲,身板瘦削的老者縮著身子靠在墻邊上,他滿頭花白的亂發(fā),穿著一身破破爛爛還泛著餿臭的衣裳,面前擺著個破碗,里面零零星星放著幾文銅錢。巡街的兵士這一兩月都看見過這老頭在附近乞討,還聽過一兩句閑話,說原本是京郊村落的人,家中獨子死了,兒媳婦帶著家中的錢財跟行商私奔,臨走前還欠下一大筆銀子,沒得法子才跑到京城來要飯。因這老頭手腳麻利,時不時還會幫周邊的茶樓酒肆做些粗活,老板們幫忙打點了巡城兵士們,才讓這老頭就是在宵禁的時候也能在這條暗巷中避避風躲躲雨。 此時京都又入宵禁,看這老頭還規(guī)矩,幾個巡街的兵士互相看了兩眼,當做回善事并未驅(qū)趕,裝作沒看見一樣往前走去。 他們一走,老頭靠著的墻上立時跳下一個黑影,蹲在地上輕輕喚了一聲,“趙叔?!?/br> 趙安睜開眼,活動了番手腳,渾身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卡擦卡擦的響聲,站直身子后依舊還是那個干干瘦瘦的模樣,整個人氣勢卻陡然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