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楚鳳宸只覺得毛骨悚然,只是事已至此,她只好硬著頭皮道:“朕了解瞿放,他行事光明磊落,就算想要?dú)⒛?,也會堂堂正正著來,絕不會做暗殺這種事的!魏忠做的事是的要報(bào)私仇,一定和他沒有干系!” “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迸嶝馆p聲念了一遍,目光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他輕道,“在陛下看來,臣是不堂不正,不光芒,不磊落之人,是不是?” “朕……” 裴毓眼里的笑意漸漸收斂,他道:“陛下可知,那日臣差一點(diǎn)就死了?” “……” “不光明,不磊落,呵……”裴毓忽然捂住口咳嗽了幾聲,再抬眼的時(shí)候,眼里已經(jīng)是冰涼一片。他道,“微臣在陛下心中,真是如此么?” 何止! 楚鳳宸茫然后退,不知道為什么看到裴毓這幅模樣,居然比他假笑的時(shí)候還要讓人毛骨悚然。砰。她不小心撞上了房中案臺,無數(shù)張紙飄散了開來。 “確實(shí)與瞿放將軍沒有關(guān)系?!毙谭恐校櫗Z冷冰冰的聲音響起,他說,“魏忠是私逃回府,而且瞿將軍雖與殿下不合,卻還未有殺人之機(jī)。何況魏忠已招供,是他私自行事?!?/br> 裴毓淡笑:“是么?顧大人當(dāng)真審問清楚了?” 顧璟面無表情道:“殿下與瞿放恩怨,下官并不在意,殿下既然把他交到了下官手上,還請殿下莫要插手我司律府之事?!?/br> “顧璟,你好大的膽!” 顧璟冷道:“下官不過秉公辦事,案已結(jié),殿下,請?!?/br> 刑房中一片死寂,只有燭火明明滅滅,映襯著顧璟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越發(fā)陰森詭異,居然真像是十殿閻王一般。 良久,裴毓冷笑:“好,本王等你結(jié)案!” “王爺請。” 楚鳳宸愣愣看著他,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裴毓,忽然心中一亮,許多郁結(jié)的事一下子通暢起來:她辛辛苦苦找尋可栽培之人,一直是在新晉的小后生中找,其實(shí)何必呢?中立黨之首的顧璟就是駙馬都尉最佳人選呀! 膽子大,剛正不阿,長得兇,死人臉,能讓裴毓這一顆毒瘤吃癟,除了招安難度有點(diǎn)兒高,其余幾乎完美! 先騙到手,大不了等到天下太平了,等裴毓和沈卿之這兩jian黨都消停了,再把這尊兇神撤掉。 現(xiàn)在的問題是,這兇神生米不進(jìn),該如何跟他講:喂,要不要娶個公主來玩玩? 第6章 騙個駙馬都尉 宸皇六年,千篇一律的花瓶早朝。 楚鳳宸坐在皇座上看著殿下看起來畢恭畢敬的文武百官,慵懶的目光一遍遍掃視著他們每個人的表情。魏賢老頭兒和魏家公子的事兒剛剛過去,百官顯然都各有心思,今日早朝幾個巨頭卻都沒有出現(xiàn),丞相沈卿之告病,攝政王裴毓告病,就連瞿放……他也告病??偠灾?,最麻煩的幾個人今日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出現(xiàn)。 楚鳳宸又掃視一遍,心里的小人一遍遍在冷嘲:這幫作死的jian臣,真是越來越不把當(dāng)朝皇帝放在眼里了,了解的人當(dāng)然知道他們不過是不高興上朝,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一起得了病,相思病嗎? 早晚有一天,她要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去死一百次。 當(dāng)然,這朝野中還是有可造之材的,比如站在中間第一排的,冷面冷眼的司律府執(zhí)事顧璟。顧璟此人,雖然冷了點(diǎn)兇了點(diǎn)木頭疙瘩了點(diǎn)不給她面子了點(diǎn),其實(shí)最為一個臣子來說,沒有誰比他更加剛正不阿值得信賴,他來當(dāng)駙馬都尉,果然是最合適不過。 最主要的是這人要是成了駙馬都尉,那就是徹頭徹尾的楚家人,她就是他的舅兄,這一層關(guān)系何其親密?起碼能讓他為了楚家的千秋江山基業(yè),把裴毓和沈卿之一片一片剮了燉了吧? 楚鳳宸越看越滿意,笑得眼角都快開了花。 也許是顧璟終于感受到了她充滿希望的目光,他忽然向前踏出了一步,跪地行禮道:“陛下。” 楚鳳宸飛速坐正,溫文和煦道:“顧愛卿有話但說無妨,朕洗耳恭聽。” 顧璟俯身行禮,把一本奏折舉過頭頂,冷聲道:“魏忠一案,微臣已經(jīng)查明事實(shí)真相。由庭審所得罪證與微臣所判之刑罰皆已在言明在內(nèi),還請陛下過目?!?/br> 言下之意:印章,來,敲一敲。 楚鳳宸:…… 殿上靜默了片刻沒有人出聲,顧璟的眉頭微微皺起來。他等待了一會兒后沉靜抬頭,望向楚鳳宸的眼里終于有了一些情緒。他道:“陛下,司律府日常雖然案件累積,然微臣從無怠慢,臣懇請陛下定奪,以便微臣規(guī)整案件,壓卷封存?!?/br> 言下之意:印章,別鬧,爺忙著,沒你那么閑。 楚鳳宸:…… 又是一片寂靜。顧璟瞇起了眼,猶豫道:“陛下?” 言下之意:章章? 他祖宗的顧璟你夠了! “退朝!”燕晗英明神武的宸皇咬牙切齒道,“顧璟,帶上你的奏折,跟朕過來!!” …… 楚鳳宸決定屈尊與未來的駙馬都尉好好溝通一下,談?wù)勅松屠硐?,以及燕晗治國大略。這世上有一種冰渣子,叫作顧璟。要融化這樣的冰渣,大約要從外頭先改造? 要談心,先要談情。jian臣云集的議事殿顯然不是最好的選擇,在這宮中風(fēng)景最好,能讓人最心曠神怡的地方自然是御花園。半個時(shí)辰后,御花園里擺了一張小席。席上美酒佳肴,楚鳳宸端坐在席旁含笑看著顧璟:“顧愛卿,今年多大了?愛喝酒嗎?喜歡詩詞歌賦嗎?喜歡月亮嗎?府中可有妻妾了?平日喜歡做什么?朕聽說顧愛卿字不錯,水墨山水更是一絕……” 顧璟眉目間的疑惑血淋淋寫在臉上,他沉吟片刻,道:“陛下可曾有筆墨?” “哦?顧愛卿有雅興?” “國璽未帶,陛下親筆簽閱臣的奏章也可?!?/br> “……”顧璟! 楚鳳宸用力吸了一口氣,逼自己冷靜了下來,似笑非笑看著顧璟。顧璟的心思顯然不在美酒佳肴上,當(dāng)然也不在她的身上,不過這不要緊,只要他愿意當(dāng)著駙馬都尉,以后舅兄和妹夫多得是談心的機(jī)會,不愁沒機(jī)會把這冰渣子給撬開個縫兒。 “顧璟,朕問你,你到底娶妻了沒有?” 顧璟的眉頭皺了起來,良久,他才道:“尚未?!?/br> 楚鳳宸眼睛一亮,興匆匆道:“朕有個皇妹,性格溫柔弱質(zhì)芊芊,知詩書通禮儀,姿容皆是上上人,不知顧愛卿愿不愿意與朕結(jié)個親?” 顧璟沉默。 御花園中春風(fēng)過,花絮落下不少。有幾瓣落在了桌上的瓊漿之中,激蕩起層層的細(xì)波。 良久。 楚鳳宸緊張地看著顧璟,還有他皺起的眉頭。她有種詭異的感覺,這個顧璟并不是在猶豫是否做這個駙馬都尉,他根本就是在努力理解她的“結(jié)親”到底是什么意思。這種腦袋里只有審案問刑卷宗的木頭…… “臣并無結(jié)親打算?!痹S久,顧璟冷聲道。 果然。 “沒關(guān)系,朕不著急?!背P宸笑了,“顧愛卿是個可造之材,朕一直有重用之心。愛卿可以回去好好思量一番,朕的皇妹體弱,等她身子好些了,朕會安排愛卿見上一見,許是那時(shí)候愛卿會發(fā)現(xiàn)結(jié)親也并無不可呢?!?/br> 顧璟沉默,眼底冷光盈盈。 楚鳳宸身子一僵,硬著頭皮道:“顧愛卿,朕知道你是個難得的賢臣,只不過如今在朝中難免為沈卿之和裴毓?fàn)恐?,你的才華無法施展。如果你與朕結(jié)為皇親,朕一定保你……” 顧璟的目光陡然銳利,儼然已經(jīng)有了陰森意味。 “顧、顧卿……” 燕晗宸皇又快被一個作死的大臣嚇哭了。 這眼神她見過的,和那天在刑房里見過的一模一樣。她想起了那一天在刑房中見過的明明失去意識手卻微舉著晃動的魏忠,于是默默地把席上那奏折窩在了手里,艱難道:“朕去看一看再蓋章,顧愛卿事務(wù)繁忙,先回司律府吧……” “臣告辭?!鳖櫗Z冷道,頭也不回離開。 御花園中,燕晗宸皇一個人坐在冷風(fēng)里,忽然悲從中來,滄桑灌了一杯酒無語凝噎:楚家先祖在上,不孝子孫楚鳳宸這皇帝,當(dāng)?shù)帽锴““ ?/br> …… 黃昏時(shí)分,楚鳳宸在御書房里看完了顧璟的奏折。奏折上簡單羅列了魏忠與其同黨所犯之罪,并且言明,魏忠將于后日黃昏處決,其家眷被發(fā)配往邊關(guān)。魏忠手下中有幫他一起行刺攝政王的,被全部囚禁在帝都牢獄,最輕的也會在陰暗潮濕的牢房里待上二十年。 夕陽漸漸落下,楚鳳宸支著下巴看著手中奏折,忽然覺得它有點(diǎn)兒分量,國璽捏在手中怎么都蓋不下去。遲疑良久,她終于咬咬牙按了下去。 鮮亮的紅色印章出現(xiàn)在奏折上,她垂下眼睛看了一眼,輕輕闔上了。 或許對于司律府顧璟來說她只不過是一個章,對于裴毓他們這些人來說,她更只是個用來擺著看的花瓶,可是畢竟國璽在她的手上,許多攸關(guān)性命的事情還是經(jīng)過她的手的。生命寶貴,絕無從來的機(jī)會,如果這天下真能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如果沒有裴毓和沈卿之,朝野上下團(tuán)結(jié)一心,該有多好? “宸兒?”一直在旁陪伴著她的瑾太妃的聲音忽然響起,“你在發(fā)什么呆?” “……?。俊?/br> 瑾太妃把玩著艷麗的護(hù)甲,含笑妍妍:“你說你找好了駙馬都尉的人選?” “嗯?!彪m然人家還沒有順從……不過應(yīng)該算找到了? “是認(rèn)真找的,還是隨意找的呀?” 楚鳳宸瞪眼:“什么叫認(rèn)真找、隨意找?” 瑾太妃似乎閑得很,嘴角的笑容變了味兒,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片刻,才道:“所謂隨意找,就是嫁個公主的空殼子給人家,等大事告成之后賞他黃金白銀、高官厚祿,順便奪了他駙馬都尉的位置,如果他有野心,順便殺了兔死狗烹;所謂認(rèn)真找……” 楚鳳宸防備地看了瑾太妃一眼,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所謂認(rèn)真找,就是將錯就錯,你既替裴毓找了對手,也替自己找了駙馬。不過那樣的話,人品樣貌才智可都要挑一挑了,你是我燕晗唯一僅存的皇裔,挑了駙馬,幾乎就是把江山都做了嫁妝,這普天之下最貴之女,隨便不得?!?/br> 瑾太妃白皙的手指端起茶杯,輕輕掀開杯蓋兒,明眸一挑:“別告訴我,你沒想過駙馬都尉是你自己的夫君。” 楚鳳宸囧然:“不是朕的妹夫嗎?” 瑾太妃:“……” 楚鳳宸:“……” 瑾太妃心疼地扶著不小心坳斷的護(hù)甲,干笑道:“也罷,那你決定的人選到底是哪家公卿?” 楚鳳宸眼角抽了抽,小心道:“司律府執(zhí)事,顧璟?!?/br> “噗——”一口熱茶噴涌而出。瑾太妃兩眼瞪圓,死命捶胸,狼狽的咳嗽在御書房里響徹。 …… 司律府顧璟是內(nèi)定的駙馬都尉,這一點(diǎn)已經(jīng)不可更改。論個性,論人品,論才智,論脾氣,這朝中已經(jīng)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加合適的人選了,他成為駙馬都尉簡直順理成章。 若是尋?;首?,甚至是燕晗歷史上任何一代皇帝,要想立一個駙馬不過是一道旨意的事兒,可惜她并不是真正意義上親政的皇帝。如果是下旨,必須經(jīng)由裴毓這攝政王,他根本不可能答應(yīng)立駙馬都尉……除非顧璟親自開口,上折求賜婚。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她一口答應(yīng)下來,裴毓未必會強(qiáng)行阻撓。 剩下一點(diǎn)點(diǎn)小問題,就是如何逼他答應(yīng)。她才十五,離“他”二十歲弱冠卻還有五年時(shí)間。這一點(diǎn),完全可以從長計(jì)議。 首先,可以從投其所好開始。 但凡凡人總有個愛好。有人喜歡琴棋書畫,有人喜歡跑馬蹴鞠,高雅點(diǎn)的喜歡收集古玩古籍,低俗點(diǎn)的喜歡往府里裝點(diǎn)兒舞姬侍妾,要想知道一個人真正的愛好,不能單純問人家喜歡什么,問出來的永遠(yuǎn)有八成機(jī)會是假的,有人會把喜歡漂亮舞姬說成熱愛琴弦古藝,最好是能夠親眼看一看他究竟在做些什么,才能知道人家需要點(diǎn)兒什么。 “陛下,又出宮?”清晨,小甲緊張兮兮地站在楚鳳宸身旁問。 楚鳳宸點(diǎn)頭。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和顧璟發(fā)展一下舅兄與妹夫之間堅(jiān)韌不拔的感情。 小甲淚流:“可是您上次出去死了魏將軍,上上次出去死了魏大人,上上次……” “……你不用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