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這一切,楚鳳宸自然是不知曉的。她正做著一個夢。夢中是旖旎的春日風(fēng)光,她還不過椅子高,卻撩起袖子爬上了御花園里的大樹,捧著摸到的小鳥吵嚷著要“瞿放快接”,可誰知一低頭,樹下的瞿放不見了蹤影。她憤憤然遠眺,卻看見先帝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不遠處,瞿放早就規(guī)規(guī)矩矩跪在了地上。 ——瞿放! 瞿放小心抬起頭望了她一眼,卻沒有站起身來。 ——瞿放!本宮還在樹上呢??! 她急得快要噴出火來,冷冰冰的先帝涼颼颼望著樹上,絲毫沒有下令讓瞿放起身的意思。倒是先帝身旁的一個少年微微笑了笑,來到了她下,伸出手來輕聲道:鳥先下來,還是你先下來? 鳥先,還是人先?她坐在樹杈上用力思考著這個問題,想著想著,被一抹冰涼襲上了額頭! “冷……” 楚鳳宸模模糊糊睜開了眼睛,卻發(fā)現(xiàn)眼前一抹暗紫閃了閃,眼上被一抹溫?zé)岣采w。 她不適地動了動身子,聽見耳邊一聲輕笑:“醒著,還是醉著?” “……???” “那便當(dāng)你是醉著?!蹦锹曇糨p笑。 顫動的氣息帶來一陣陣酥癢,楚鳳宸用力揉了揉眼睛,卻怎么都甩不掉腦袋里的那一團棉花。到最后,她在浮沉中又漸漸被抽離了神思,直到唇上被方才的溫?zé)嵋u上。 ……? 第30章 噩夢與美夢 楚鳳宸的腦袋依舊是昏沉的,思緒在夏日蟬鳴與樹影斑駁間浮沉,好不容易睜開了迷蒙的眼睛,卻看到一雙近在咫尺的眼睛。這雙眼睛與夢里站在樹下的少年合二為一,在她混沌的思緒之中灌入了一股涼爽的風(fēng)。 那雙眼的主人輕笑,微喘的氣息有些凌亂。 楚鳳宸依舊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濃郁的酒香隨著她每一次喘息翻涌上喉嚨,帶來一陣又一陣的暈眩。她用力想支起身體清醒過來,可是觸手可及的卻是一絲絲柔滑的衣裳和發(fā)絲,根本沒有任何使勁兒的地方…… 這是哪里? 太陽落山了嗎?鳥呢? 她混混混噩噩地思索著。那雙眼的主人卻在她眼前露了個暖融融的笑,一低頭,溫?zé)岬拇接致湓谒拇烬X間。這一次,眼睛的主人也闔上了眼瞼,長密的眼睫細(xì)細(xì)一彎,在她的眼前低垂。 溫暖而又潮濕的觸感又在唇上蔓延。 一個纏綿悱惻的吻。 這一次,楚鳳宸徹徹底底地醒了過來,因為他已經(jīng)有些凌亂的呼吸。她的視線還是有些模糊,脊背上起了一層濡濕的汗水,腦海中轟然炸開了一記悶雷! ——裴裴裴……裴毓??。。?/br> 裴毓緩緩睜開了眼,低啞的聲音在她耳畔呢喃:“臣有大逆不道之心,公主可否罰臣一世牢獄,安閑相伴?” 楚鳳宸在他睜開眼之前已經(jīng)狼狽閉上了眼睛,自然沒有看到他眼底的光華。可是他的低沉的聲音卻讓她毛骨悚然,她用力抓住身下被褥逼自己不皺眉不躲閃,不知過了多久,才終于聽到了一聲低微的嘆息。 “東風(fēng)遲來?!彼托Γ俺荚傅然ㄆ??!?/br> …… 月亮艱難地爬上柳梢的時候,楚鳳宸的噩夢剛剛消散殆盡。她在混沌的思緒中抽出了深思,愣愣看著房中的燭火明明滅滅,千頭萬緒都成一片空白,不論她怎么甩腦袋都無濟于事,不論想再多的事情去覆蓋,腦海中依舊留有裴毓近在遲尺的眼睫,還有唇上陌生的溫?zé)帷?/br> 這是夢,還是…… 如果是夢,為什么會夢到這種詭異的事情?可如果不是夢,那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也太奇形怪狀了點。裴毓他怎么可能會…… 楚鳳宸默默低頭瞧了一眼完整的衣衫,默默松了一口氣,忽然瞥見自己的床邊多了一塊青色的玉佩。這玉佩眼熟得很,看模樣似乎是是當(dāng)初裴毓道貌岸然到公主府要求她轉(zhuǎn)贈宸皇的那一塊?怎么會出現(xiàn)在她的床頭? 而且還是綠色的。 喉嚨間的酒味還沒有徹底散去,楚鳳宸揉了揉脹痛的腦袋,披上衣服走出房門,卻沒有想到外面居然燈火通明,重重禁衛(wèi)把手森嚴(yán),十?dāng)?shù)臣子跪在殿前。他們一個個面色沉重,見了她前踉蹌上前道:“公主,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 “日間有刺客行刺,雖未成功,可是陛下卻不見了。臣等搜遍整個宮闈卻沒有見到陛下!臣擔(dān)心、臣擔(dān)心陛下被刺客劫持!” 楚鳳宸一愣,干笑道:“愛卿放心,皇兄他還無礙?!?/br> “可是……” “這是宮闈深宮,刺客想要行刺第二次是不可能的。” “公主……” “退下吧?!?/br> “……是?!?/br> 擔(dān)憂的臣子相互望了望,最終遲疑站起了身朝殿外走。楚鳳宸悄悄送了一口氣,忽然聽見殿外傳來一陣嘈亂!緊接著是一個宮女尖銳的驚叫聲:“啊——來人、快來人——” ……白昕?! 楚鳳宸的心顫了一顫,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從腳底翻涌到了指尖。她幾乎是立刻繞開了擋路的臣子直沖正暉宮的帝王臥寢,用力推開了緊掩的寢宮殿門——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傳來。這感覺讓她在夏日的夜晚活生生發(fā)起抖來。 帝王寢宮中,一個宮婢癱坐在地上,她身旁還側(cè)翻著一個洗漱的銅盆。就在她身前數(shù)步,艷紅的血染紅了整個地面,順著血跡再往前是一條白皙細(xì)長的手臂無力地垂掛在床側(cè),手臂的主人胸口插著一把刀,竟然活生生地被釘在了床上。 白昕。 是白昕…… 楚鳳宸茫然向前走了幾步,借著寢宮中明明滅滅的燭火總算看清了床榻上的白昕的模樣。她睜著眼睛,仿佛看到了這世上最恐怖的的東西一樣,鐵青的臉色如同從墳?zāi)怪信莱鰜淼氖怼?/br> 頓時,一陣翻江倒海的嘔意襲來,她狼狽地扶著殿內(nèi)的柱子想要宣泄,可是空空的肚子卻什么都吐不出來。 “公主……” “是誰?”良久,她卻只擠出了這兩個字。 癱軟在地上的宮婢聞言一震,通紅著眼睛顫栗道:“奴、奴婢也不知……陛下吩咐讓姑娘在正暉宮帝寢歇下……奴婢們只是送來晚膳,卻發(fā)現(xiàn)、卻發(fā)現(xiàn)姑娘她已經(jīng)……”宮婢越說越小聲,到最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徹底暈了過去。 楚鳳宸卯足了勇氣,迎著濃重的血腥味來到白昕的床邊,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怕驚擾了床榻上的女子。 白昕。 許多年來,她其實與白昕見面的次數(shù)并不多,每一年都不過幾日,還是裝給群臣看的,可是這個溫婉的女子卻以這樣的姿態(tài)離開了人世,這讓她的眼眶痛得像要裂開來。如果她沒有自作聰明去設(shè)計這一場事端,如果她沒有把她留在正暉宮而是送出宮去,她會不會可以躲過這一劫? “公主,請節(jié)哀……” 楚鳳宸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傳顧璟,就說陛下有令?!?/br> “可公主,陛下他至今還下落……” “盡管去傳,本宮知道他在哪里?!?/br> “是?!?/br> 傳令的禁衛(wèi)快馬加鞭離開了宮闈,去往司律府請顧璟。正暉宮中的一切保持著原樣,只是禁衛(wèi)在外頭把它重重包圍了起來,留待司律府查證。 楚鳳宸深思恍惚來到瑾太妃宮中,任由瑾太妃在自己的臉上涂涂改改。半個時辰后,出現(xiàn)在菱花鏡中的人已經(jīng)從和寧公主變回了燕晗的宸皇陛下。 “宸兒?”瑾太妃擔(dān)憂地喚了一聲,輕道,“白昕之事 ,你不要太難過。事情已經(jīng)落到如此地步,你切莫自亂陣腳才是?!?/br> 楚鳳宸沉默。 瑾太妃嘆息:“她出身神官府,雖自幼舉目無親卻肯定還有師兄弟,本宮會好好去查一查,看看有沒有補償?shù)姆椒??!?/br> 楚鳳宸靜靜看著菱花鏡。 “……宸兒?” 楚鳳宸終于有了反應(yīng),卻是一抹奇異的表情。她輕道:“朕只是在想,禁衛(wèi)軍叛變是必然,白昕傷重卻是意外,朕會安排她在正暉宮帝寢中安睡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瑾太妃神色一凜,握著梳子的手僵了:“你的意思是……” 楚鳳宸閉上了眼,艱難道:“是,朕是在想,如果白昕是意外中的意外,那么刺客真正想要刺殺之人究竟是和寧公主,或者說是……朕?” 如果禁衛(wèi)只是叛變而沒有挾持白昕,如果白昕沒有受傷,如果她沒有一時心軟讓白昕安睡于她的寢臥,如果這一切沒有如果,那么躺在床上的只有可能是她。刺客想要刺殺的人,也一定是她。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刺客在宮中究竟是有多少人脈疏通或者多好的身手,才能神不知鬼不覺潛入正暉宮帝寢? 啪。梳子掉落在了地上。 楚鳳宸縮了縮,忽然覺得有些涼意。 …… 顧璟在一個時辰之后趕到了正暉宮門口,那時楚鳳宸已經(jīng)是衣冠楚楚的宸皇陛下。她領(lǐng)著顧璟深入正暉宮,一面走一面心驚,臨到寢宮門口的時候渾身的衣衫已經(jīng)被汗水濡濕??墒穷櫗Z卻不然,他的眼里噙著奇異的光芒,絲毫不見停頓一步踏進了正暉宮帝寢。 楚鳳宸很沒出息地縮在了寢宮門外。 時間一分分溜走,月亮漸漸升到了半空中又漸漸西移,寢宮里頭沒有一丁點聲響。 楚鳳宸在外頭有些冷,可惜所有的宮人和禁衛(wèi)都已經(jīng)被她遣散到了正暉宮門外,她只好抱著胳膊縮坐在門外的回廊上等著顧璟。 一刻鐘過去,半個時辰過去,一個時辰過去……顧璟卻始終沒有出來,簡直就像是根本沒有存在一樣。 終于,她忍無可忍,咬咬牙哆哆嗦嗦跨進了寢宮殿門。 寢宮中的燈火實在太過微弱,只有顧璟提來的一盞宮燈在角落里散發(fā)著幽幽的光芒。楚鳳宸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因為她目光所及之處根本沒有顧璟的身影,只有……白昕的尸身輪廓在月光下依稀可見,這感覺令人窒息。 忽然,一抹冰涼觸碰到了楚鳳宸的肩膀。 “啊——”楚鳳宸幾乎是立刻驚叫起來,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 “陛下?!苯K于,那抹冰涼出了聲。 “……”宸皇陛下惡狠狠站起了身! “陛下既然害怕尸身就不該進來,如是便會少一些現(xiàn)場破壞?!边@世上永遠有那么一些人不知進退,不問是非,不識好歹。顧璟顧駙馬都尉就是其中一個。 “……朕不怕?!?/br> 顧璟沉默,似乎是在仔細(xì)考慮措辭,好一會兒,他才猶豫道:“那是怕鬼?” “……” 宸皇陛下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她小心翼翼看了白昕的尸身一眼,咬咬牙躲到了顧璟的身后,低聲道:“其實,朕也不是怕鬼和尸身?!?/br> 駙馬都尉的眼里大刺刺寫著不信。 “你不覺得很悚然嗎?活著的人忽然消失,這世上空留一副不能說話,沒有呼吸,有血有rou卻漸漸化作泥土的死物?!?/br> 顧璟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楚鳳宸低聲道:“總有一天,我們都會變成那樣,有的人黑發(fā)年輕,有的人白發(fā)斑駁,可是不論是誰都沒有反抗的余地。朕很害怕,怕朕活著的時候就變成這樣,也怕活成那樣,生不能由己,死也由天?!?/br> 她的身上雖然留著楚氏皇族的血,可其實很久以前她并不姓楚的。她是在五歲那年才被接回宮中,說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也不為過。從那時候起,她的性命就不再為自己所掌控。可即使是這樣,她也想好好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