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郭圣通深吸一口氣,做出萬般深情之色:“其實老夫人說的都對。我也知道,陰氏女的贏面比我更大,畢竟,文叔是極為愛她的。我不說,卻不代表我是傻子。老夫人心頭或許仍在氣我當年未曾阻攔文叔罷免您親子官職。可是蔣老孺人,我想您也是年輕過的,這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最為愁人?!椴恢鹨煌睢?,‘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女人是從來不傻的。而當她愿意犯傻的時候,只是因為,她愛上了一個男人?!?/br> 此言一出,便有些sao.動。 郭圣通今日一張口,便用了兩個千古名句,而這名句,雖不符合如今的律詩,但魅力卻是今古相通的。這句子,配上她如今的形態(tài)。只讓人覺得,她心思百般玲瓏,卻又是情至了深處。 用情如此,怎不讓人一聲嘆息? 可蔣氏老孺人卻不這般想,她如今張口這般說,便是賭上了全部。邯鄲城氏族畢竟投靠過王郎,改投劉秀后,一直硬不起來也是覺得沒底氣。 她如今之所以要帶著這些人來且再三商議要想法子讓郭圣通同他們合作,便是想要為邯鄲城氏族謀一個翻身機會。 她算的是很好:‘若郭圣通同意合作,即使賭上邯鄲城氏族家財和全部勢力,必也要讓她上了正統(tǒng)之位?!?/br> 這等子好事,于邯鄲城氏族來說,是堵上全部。但對郭圣通而言,卻是不費一兵一卒,只需要她同意上他們的船便好。 郭圣通本就出身北地。又有著免費的資源可用,蔣氏老孺人任想破頭也萬萬想不到郭圣通竟會拒絕這送上門來的好事。 “夫人可是想清楚了,”她道,“我邯鄲城氏族只要娘娘一句話,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所邯鄲城氏族今日好意,我郭圣通心領(lǐng)。日后能照拂時,也必當全力照拂。只是,我不想應(yīng),我不想使文叔為難?!惫ネ▍s并不覺得接納邯鄲城氏族是什么好事。再說了,那后位早已是她囊中之物。她何必用自己必得的東西,去同人做交易? “縱是最后夫人敗了?”蔣氏老孺人仍是不死心。 “縱敗了,我也是不愿意使他為難的?!彼佳圯p蹙,似有無限愁意,語氣卻堅定無比。 ———— 劉秀展開那看了數(shù)遍的邯鄲城暗探傳來的書信。 “請不知其一往而深么,”他用手輕撫那縑帛上的字跡,只覺得心頭一時沉甸甸如同灌蜜,沉重,卻甜蜜,“通兒,對不起,為了大業(yè),讓你受委屈了?!?/br> 他將那縑帛折好放入胸前,然后猛拍一記小幾:“傳鄧禹,耿純,吳漢!” “諾!” 未幾,門開了。 鄧禹等人做了個揖:“陛下?!?/br> “坐!”劉秀道,“如今吾欲揮師南下,你等有何見解?” ———— 七月中旬。劉秀秣兵厲馬整軍南下,開始了復(fù)興大漢帝國的統(tǒng)一戰(zhàn)爭。 七月末,劉秀大軍行至洛陽城外。 洛陽是東周王朝五百多年的都城,昔日劉秀曾以更始司隸校尉的身份去洛陽恢復(fù)社會秩序整修宮殿,也算為百姓所知。 而強華先生經(jīng)過占算后,斷言:這洛陽城有天子之氣,風(fēng)水極佳! 當吳漢正領(lǐng)軍攻打洛陽時,劉秀便命大司徒鄧禹攻占關(guān)中。 鄧禹今年正好24歲,而大司徒一職,亦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統(tǒng)領(lǐng)百官,由此便可以看出劉秀對鄧禹的信任程度。 待鄧禹走后,劉秀立刻便使人叫來‘大樹將軍’馮異,令他帶兵北攻上黨,南下河南成皋,掃清洛陽北部西部周邊,為定都洛陽打造一個安定的周邊環(huán)境,駐軍孟津,捍衛(wèi)洛陽,偷窺關(guān)中。與鄧禹互成犄角之勢。 鄧禹想不到,此去關(guān)中,待回來后,自己不僅沒有封賞,還會被降為右將軍。 而這一切,自然都在劉秀的算計之中。 ———— 且不說這邊如何風(fēng)起云涌,先說宛城那頭。 郭況一時好奇,加之張英有心要看那‘郭家大郎’是何種角色。于是,常青便將郭江請了進來。 這一露面,郭況心頭便是一個激靈。 郭江今年二十有五。在河北時,兩人卻是經(jīng)常能見面的。他心頭一突,便低了頭,借用給自己倒酒的姿勢來平緩心頭的緊張。 阿鄭后退一步,卻是選了個最佳觀察的位置站好。 郭況離開河北時才十歲,如今過去兩年,他的體貌自然是與舊時不同,加之在外的歷練,渾身的氣質(zhì)也不再是當年那個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兒了。 他心頭寬慰自己,郭江不一定能認出他來。 只是一抬頭,卻見郭江雙眼牢牢盯著他,里頭盡是疑惑。 “張兄,”郭況轉(zhuǎn)過臉來看向身旁張英,“我臉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這話里加了點宛城人的口音。 果然,眼光余處,那郭江已不再盯著他看了。 “并無不妥。”張英道。 “哦,我見這位兄臺一直看向我,還以為有什么不妥呢。” “是在下失禮了,”郭江隨意做了個揖,“你長的實在像極了我的一個故人。不過,他卻是個好吃懶做,好逸惡勞的紈绔。仔細看,你比他強多了?!?/br> ‘好吃懶做’‘好逸惡勞’這是在說他自己吧! 郭況笑的咬牙切齒:“在下多謝兄臺夸贊?!?/br> 郭江偏聽不出來郭況的敷衍,還笑道:“哪里,哪里。” 張英眉頭一皺:“在下多問一句,貴客是河北郭家的大郎?” 郭江心里頭想,他是他家唯一的兒子,不是大郎又是誰?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某正是河北郭家大郎郭江!”他捋了捋自己的衣衫,得意的做了個揖。 “郭江?”張英可不是好糊弄的,他聽罷便皺了眉頭,“可郭主和郭昌先生的兒子,仿佛不叫這個名字啊?!?/br> 郭江聽罷,登時紅了一張臉。他激動萬分的喊道:“那姓劉的賤婦不過是托了真定王室的名頭,她哪里配說是郭家之人?我大伯一向疼愛我與阿父。這郭家大伯是要教給我阿父的?!?/br> “貴客的阿父?”張英聽到這里,心頭已有數(shù)了。 “我阿父姓郭名決?!惫?。 “是那個成婚一載便要求分家,讓兄長凈身出戶。五年敗光家財,又去讓兄長養(yǎng)著。最后說是要做什么生意,拉著兄長一起去,最后卻自己只身一人逃回河北。讓兄長落入山匪之手,又誆騙郭主財務(wù),隱瞞兄長為山匪所持。致使兄長身首異處。吃喝嫖.賭,皆強自讓郭主償還。侄女出嫁,當街阻攔,要求錢財?shù)墓鶝Q?”郭況在一旁漫不經(jīng)心地說,“哦,這人名頭我昔年卻是聽過的?!?/br> 張英身為這悅來客棧的老板,對河北郭氏的事情是隱約知道些的,但知道的不多,只限于郭昌將家財盡數(shù)分與弟弟之事。如今聽了郭決一番話,心頭更是鄙夷萬分:“原來貴客并不是郭家大郎啊。” 郭江聽了郭況這番話,再見張英眼中不復(fù)之前的熱切。心頭大怒:“那女人也配稱郭主?她死后都不知能不能入我郭氏祠堂,我阿母同郭家族長關(guān)系甚好。哼……那郭家家財都是我的,如今不過是那女人在代為打理,我如何稱不得郭家大郎?” 張英聽到此處,已忍不住冷笑數(shù)聲:“貴客來頭太大,我家店小,卻是擔(dān)待不起。水酒一杯,貴客飲后速速離去吧?!?/br> 郭江聽到此處,方有些后悔剛剛的口直心快。 他道:“是小子狂妄了,此次拜見張老爺,卻是為了求張老爺一事?!?/br> 郭況在一旁自己吃酒,張英卻心頭警惕起來,看向郭江:“我能力有限,大概是不幫上貴客的忙了?!?/br> 張英喜愛交友沒錯,但他卻不是沒有原則下限的誰都相交。劉大郎與他相識一年,為人張英是知道的。且從不胡說,是故,張英是相信劉大郎嘴里說的那些事。再加之郭江剛剛那段表現(xiàn)。張英自然是不愿與他多交的。 郭江這人有個好處。他從來體會不到自己是惹人厭煩之人。 是故,當張英說出這句話時,他便以為這是張英的心腹之言。在鄙視張英能力不夠的同時,他自認為,他應(yīng)該給他一個機會:“張老板客氣了,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可是我覺得,這件事對你而言并不難。” 什么叫‘有自知之明’?饒是張英如此好的脾氣,聽到這一句,也差點跳起來叫他速速滾蛋。 再三吸氣,他皮笑rou不笑:“小老兒素有自知之明,貴客請說吧,小老兒多半是幫不了貴客的?!?/br> 郭江便將自己所托之事說了出來:“其實并不難,只是聽聞約莫五六日前,有個小老兒在你客棧門口說書。我找那小老兒卻是有點私事。” 他好歹沒蠢到將想要從那老頭兒嘴里挖到什么用來和陰家合作對付郭主他們的事情對著張英和郭況兩人和盤托出。 張英聽了這話,心頭倒是一松,這忙他倒是可以幫,也犯不著為了這點兒小事得罪這個叫郭江的齷齪小人。 “小老兒定當盡力幫貴客找到這人,”張英道,“貴客,這天色已晚,小店吃食太過粗糙,貴客您看……” 郭江不以為意:“我早聽說了你們這客棧吃的并不咋樣,這會兒天色剛剛過午,不知這邊有什么好的倡家?” 常青見張英臉色越發(fā)不對,忙上前一步:“貴客可是說對了,這里倒是有個很不錯的倡家,倡家最有名的,便是那止兮娘子。貴客跟我來,我指與貴客細看……” ———— 郭況自張英答應(yīng)郭江幫他找尋那老頭子時,心頭便有些不安:“兄長真要幫那起子小人?” “大郎,”張英道,“我覺得你今日不太對勁。仿佛,對那人有什么意見?!?/br> 郭況冷笑一聲:“行商,靠的便是一個義字,那起子小人,吃里扒外,既享受著郭主的恩惠,還不思進取。我自聽說河北郭家之事后邊覺得,郭昌太過迂腐了。或許,郭決到了那地步,也有郭昌的原因?!?/br> 這念頭是他孤身來這宛城行商,吃足了苦頭,被人誆騙了錢財后,才隱約悟得的。 而當他終于歷盡千辛萬苦,成為商人后,越發(fā)懂得,郭昌或許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卻不能完全稱為好父親,好兄長。 他對兒女皆嬌慣,養(yǎng)的如同室中矮植。經(jīng)不得風(fēng)雨。 不過,他的阿姐卻是例外,照理說,他的jiejie郭圣通,應(yīng)該是被養(yǎng)成天真爛漫性子才說得通。不過,如此果敢,想來是隨了阿母? 而他自己,郭況每每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便覺得羞愧異常。 他至今記得,那日問阿姐,不嫁劉秀可否。 阿姐答,待你三年后,鞋萬金歸家時,若再覺得她不嫁可。那她便回來。 郭況當時沒有說出口,心頭卻覺得,三年后歸家時定要再這般說。豈料世事無常,不過才兩年余,他再回想當年那問題時,便明了,果然是自己錯了。 他想的太單純,以為阿姐不愛,便可以不嫁劉秀。卻忘了,他也好,阿姐也罷,代表的都不說他們自己。身為郭氏的子孫,他們既然享受了身份予他們的一切尊榮,便要再適當?shù)臅r候,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而阿姐,不過也是其中的代價而已。 其實,此番故意安排個說書的,與其說他是厭惡陰麗華,還不如說是他在為他的阿姐鳴不平。他的阿姐,隨著劉秀征戰(zhàn),自十四歲嫁與劉秀后,未享過一日安寧。雖不知阿姐如今情況到底如何,但只聽著往來行商字里行間對阿姐深明大義和對邯鄲城的稱道。他便可遇見阿姐有多辛苦。 在所有人都稱贊郭氏女了不起時,他最先想的并不是阿姐多厲害,而是,阿姐一定很辛苦。 可,這樣的阿姐,卻遇到了劉秀那樣的賤人。劉秀一邊娶了她阿姐為了更好的與真定王室合作,變妻為妾,一邊卻謂與眾人,是他阿姐強烈要求的。他有多迫不得已。 一頭理所當然的讓阿姐為他cao持一切,一頭卻又深情款款讓整個南地都曉得他對陰麗華的愛慕。 陰麗華要去北地,去干什么?接盤他阿姐好不容易平穩(wěn)了的局面?去做劉秀的皇后? 他郭況對皇后之位沒啥意圖,可,他阿姐如此辛苦。憑什么要便宜了這劉秀的‘真愛’?或許,陰家,陰麗華也同郭家與阿姐一般無辜,但既然郭家已被劉秀樹成了陰家的對手。那也只能一直針鋒相對下去了。 郭況不是傻子,郭家和陰家各自代表的了北地與南地氏族的利益。根本再無握手言和的可能。 只是,他初次出手,并不想做多過分的事情。只不過想讓那陰麗華聽了心頭有根刺罷了。只可笑那女人心頭卻真是有鬼的。他不過是讓個說書的講了個似是而非的故事,她便嚇得一病不起了。 “你說的是,”張英聽了他的理由嘆息一聲,“只是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那郭江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小人。只不過是找個說書的老頭子,我到時候讓常青在一旁看著,萬不能讓那小人害了那老頭兒?!?/br> 他話說到這里,郭況知道,不能再說了。 于是兩人暢飲一番。方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