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沈氏的聲音都在發(fā)抖了,她私心里也想過他并不似王四郎嘴里說的那樣無情,為著她肯教導梅姐兒,王老爺待她一向是好聲好氣的,雖則不多口,可有什么王老爺也會幫襯一把,這回子的事竟一點辦法也沒有? 朱氏湊上來挽了沈氏的手:“蓉姐她娘也別急壞了,若事兒真不是他做下的,不過讓人誣了去,你爹定能給洗刷干凈了,你跑了這一路可用飯了罷?蓉姐兒吃了沒?” 蓉姐兒聽見問她,直點頭,她就來過這兒幾回,每回沈氏都要囑咐她,叫她不許饞嘴不許搶食,要個什么回去再說,她嗓子疼,肚里卻空,才點了頭腹里就打鳴。 朱氏笑一笑,還是這般親熱的說:“哪能讓孩子餓著肚皮,我去灶下給她燉個爛面條兒?!?/br> 沈氏也想留下來多跟王老爺央求一回,放下蓉姐兒,叫她跟了朱氏到廚下去,朱氏一撩簾兒,兒媳婦就湊了過來,臉上的笑掩也掩不?。骸澳?,真?zhèn)€叫您說準了,王四郎還真是發(fā)了昩良心的財。”她欺負蓉姐兒小,當著她的面便這般說。 就連寶妞也笑吐嘻嘻的刮臉皮:“你爹要去站籠!” 蓉姐兒學話慢,可是聽的懂,早早就曉得好壞,抬起大眼看了這個伯娘一眼,抿了嘴兒瞪著她,臉上的神情與王四郎活脫一個模樣,伸手把寶妞推了個跟頭。 寶妞比她大些,卻不防她敢伸手來推,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起來,蘇氏倒吃了一嚇,一只手叉了腰,才要豎起眉行教訓兩句,蓉姐兒甩了朱氏的手從簾子底下鉆了出去,沖著堂屋大聲叫:“娘!走!”叫完就又開始哭起來。 沈氏吃了一驚,看見女兒皺著臉哭成了淚人,知道是朱氏蘇氏兩個惹著了她,她人小脾氣大,最受不了委屈,想是那婆媳兩個當著她的面說了四郎的不是。 王老爺從搖椅上站起來,到院子里抱孫女摟起來,蓉姐兒趴在他身上,嗓子剛被蜜水潤過,這一喊又疼起來,哭出來的聲兒也是啞啞的, 女兒都知道要護著爹,這個當?shù)膮s不拿兒子當回事兒,蓉姐兒不肯叫王老爺抱著,她一被抱起來臉上就是蘇氏見到的那種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淚吧噠吧噠往下滴,兩只手撐住王老爺?shù)募纾辉纲N過去。 沈氏上前把女兒接了過去,蓉姐兒小臉哭得花貓一樣,眼睛也腫著,鼻子臉頰通通紅,王老爺看看孫女,難得說了一句:“這個脾氣,真是像她爹?!?/br> ☆、官司纏身吃棍棒 蓉姐兒哭累了趴在沈氏肩上睡了過去,她一路走回家,打開門見地上清理過了,碎碗碎盤兒掃到墻根下面,灶臺上還擺了兩個已經(jīng)補好了碗跟盤子。 梅姐兒一聽見聲兒就跑了出來,見沈氏臉色不好,咧咧嘴想哭又忍住了,舀了碗粥遞給沈氏,沈氏接過去就嘆一口氣,梅姐兒怯怯的:“要不,我去求求爹吧?!?/br> 沈氏擺擺手,到最后王老爺總算肯給她一個準話,當著朱氏跟蘇氏的面,拍了胸脯說王四郎定會無事,又叫朱氏從屋里拿布拿銀子,提溜著出了門。 他坐上縣丞的位子四五年了,從來只有別人登他的門給他送禮求辦事兒的,這回少不得拉下臉來,往知縣帶過來的那個師爺家里走一遭,上峰是個不貪嘴兒不偷油的,身邊跟著的人難道也一齊餓肚子? 原來王老爺是端著不肯先去走動,這才剛到任,往后這何知縣還要呆三年,總有拉下臉來的時候,可為著兒子哪里還有端得住,師爺天天跟著何知縣同進同出,若說明白何知縣的心意,再也沒有比得過他的。 王老爺先時請了一回宴,何知縣根本沒到場,只有劉師爺過來一回,喝了杯薄酒便走了,倒還算是個精明人,既有了前因,如今走動起來也就不顯得尷尬了。 這些沈氏全不知道,她只曉得公爹肯替丈夫走動,這便把心事去了一半,可連女兒都受了奚落,她心里梗著難受,一路上回來都哄著蓉姐兒,問她要不要糕,要不要糖人。 小人兒沒了精神便懨懨的什么也不肯要,乖乖趴在肩頭,一聲兒都不出,沈氏越發(fā)心疼女兒,她雖說不明白,可定是說了十分露骨的話,連個三歲的娃娃都聽出了好壞。 當面不說父母,沈氏再怨丈夫做下這事來,也不當著蓉姐兒的面說她親爹的不是,她抱蓉姐兒放到床上,到灶下調(diào)了蜜水,梅姐兒跟前跟后,也不開口說話,只拿眼兒看著沈氏。 沈氏倒先心軟了:“爹提了東西尋人去了,不過聽了兩句難聽話,心里不得勁兒?!?/br> 梅姐兒這才松了一口氣,她一直餓著沒吃東西,快手快腳的打了兩個蛋,撒了蔥花兒加上米面粉攤餅子吃,鍋里的羊rou倒沒打翻,姑嫂兩個懸了一日心將將放下一半兒,就著餅胡亂吃了些,又給蓉姐兒打了個糖水蛋,留在灶上溫著,防她夜里餓醒了要吃。 沈氏哪里還睡得著,粗粗把屋子理一理,鉆進被窩握住女兒的小手,也不知道丈夫何時回來,將到天亮才迷糊了一會兒,起床一照鏡子,眼眶都陷進去了。 徐家娘子一大早就拍門,一碗豬腸煮得噴香稀爛,沈氏一要推辭她就敞開嗓子:“這是給我干女兒的,她這么丁點兒的人,哪里經(jīng)得了餓?!?/br> 沈氏確是沒心思煮飯,今兒還要跑一趟娘家,全鎮(zhèn)都知道了,沈家定也得著了信兒,潘氏是個聽見風就是雨的性子,不定想得如何壞,她還得登門說上一回,再請哥哥往江州府里走一回,尋一尋王四郎,把鎮(zhèn)上的事兒告訴他。 蓉姐兒乖乖坐在小杌子上,端了碗拿木頭筷子往嘴里扒面,這筷子還是沈大郎單給她做的,筷子頭是扁的,容易夾食,長短正好襯她的手。 蓉姐兒喜歡這雙筷子,捏在手里就叫舅舅,沈氏應了兩聲,再抬頭就見哥哥拎了東西正站在門邊,沈大郎一進門先抱了抱蓉姐兒,放下東西去了灶間,把昨兒被公差掏壞的灶重又壘了起來。 他昨兒就想過來,被潘氏攔住了,就怕把自家的兒子也牽扯進去,沈大郎剛要出門,潘氏就跟在后頭哭,罵王四郎是個混帳殺才,連累了她家姑娘,又哭秀娘的命苦,往后拖了個孩兒要怎么再嫁。 那話說的就跟王四郎明兒就要上刑場似的,沈大郎忍耐不住回了一句,潘氏不依不饒,孫蘭娘抱了女兒躲在屋里當聽不見,還是沈老爹發(fā)了話,叫兒子隔一日再去看看。 一進門沈大郎就看見院里亂糟糟,連柴伙堆都叫人翻了個遍,他心里一直覺得欠了meimei的,該她的嫁妝錢給自己還了債,若不是為了這幾兩銀子,也不會急匆匆把她嫁出門去。 沈大郎里里外外拾綴,秀娘見了娘家人心里的委屈翻了上來,沈大郎也不知如何勸她,只曉得悶頭做活,又把摔折了椅子腿兒釘牢,站起來拍拍手:“我今兒就到江州府去,你莫怕。” 沈氏應了一聲,把眼淚咽回去,一直把沈大郎送到街口才轉回來。接下來幾日沈氏日日都派梅姐兒去王老爺那兒,可就是沒個準音兒,朱氏的臉也一天比一天難看,為著錢財都扔出去打了水漂。 那個劉師爺跟著這樣一個官兒一年到頭也沒個三兩銀子的油水好撈,何知縣是京中富戶出身,他卻不是,好容易尋個前程,為的就是個“財”字兒,如今王老爺送上了門,哪有不狠咬一口的道理。 朱氏心里再不樂意面上還要圓乎,為著蓉姐兒那一頓哭,王老爺連著四五日沒給她好臉,她當面不敢擺到臉上,背后卻不知啐了多少回。 蘇氏更甚,拿出去那些,她可都算作是自家的,梅姐兒頭前幾日還跑得勤快,后頭聽著這婆媳兩個嘴嘴舌舌糾纏不清,每回家來都苦了臉悶在房里。 沈氏卻無暇顧及她,蓉姐兒懨了兩日,病了。 半夜里忽的就起發(fā)高熱來,迷迷糊糊嘴里還說著糊話,小兒口齒不清,沈氏這幾日都淺眠,還以為她是說了夢話,手伸上去一摸就知道不對。 家里沒個男人連半夜請大夫都不成,她著急忙慌的起來燒熱水,拍開梅姐兒的門,絞了濕帕子給蓉姐兒貼在額頭上,摸出些柴胡煮了湯給蓉姐兒灌下去。 一碗還沒盡,“哇”的一口全吐了出來,沈氏急得直掉淚,她懷蓉姐兒時很是辛苦,家里沒人幫襯,丈夫又是個浪蕩的,打水都要沈氏跟梅姐兒一處分擔,還不足月就破了水,生了兩日兩夜才把個貓兒大的女兒給生下來。 蓉姐兒是沈氏捂在心口帶大的,濼水若不是靠山靠水,不愁魚米藕面這樣養(yǎng)人的東西,這貓兒大的小人又怎么養(yǎng)得活,沈氏只好去拍徐家的大門,徐娘子一聽是她,趕緊推了丈夫去請大夫,點起油燈到了王家。 大夫被徐屠戶的大嗓門吵了起來,拉了兩條街拖到家來,摸手看眼翻舌頭,開了一付藥煎上又回去了,到了后半夜蓉姐兒直出汗,沈氏把碳盆挪到床邊,手指頭沾了蜜水給她潤喉嚨。 沈氏守著女兒,見她張著嘴呼氣心里油煎似的難受,徐娘子跑前跑后,拿兩個木盆把燒滾的水淘換涼了,才絞了帕子給蓉姐兒換下來,嘴里勸著沈氏:“王家妹子,你也得想得開些,哪片云彩不落雨,等蓉姐兒的爹回來了就好了?!?/br> 蓉姐兒這回病得辛苦,到了第二日熱度退了下去,人卻沒了精神,平日里愛吃的一口都咽不下,只靠著吃藕粉填肚子,不是迷迷糊糊睡在床上,就是靠著床板不說話,沒個幾天,臉上瘦得掐不出rou來,更顯得眼睛大下巴尖。 秀娘比女兒瘦得更厲害,蓉姐兒原是嚇著了,凈做噩夢,夢里還在喊叫,像有人要捉了她去。秀娘知道那日公差來了,又在朱氏那里受了委屈才發(fā)作出來,辦了香燭往菩薩跟前求闔家早日平安。 她發(fā)了愿在家里跪經(jīng),叫桂娘偷摸上門的時候瞧見了,給她拿了堆香紙來,念完一遍就拿紅筆在印滿了小圈圈的紙上涂上一點,一整張滿了就是念一百二十遍的經(jīng)。 她是瞞著紀二郎來的,槿娘還拉著她不許她來,說是四郎犯了事,知縣還未理論,也不知道是砍頭還是發(fā)配的罪過,汪文清在家連著叨叨了兩三日要割席,讓槿娘不許上門,只當沒有這門親戚。 桂娘哪里忍得,買了rou菜雞蛋過來,梅姐兒一見jiejie就哭,桂娘除了給點東西也是無法可想,單這兩日,她天天都要挨上兩下,連蘿姐兒都被個杯子的碎渣子扎破了手上的皮。 她來了也不過是陪著沈氏念上幾遍經(jīng),哭上幾回,帕子濕了又干,還是得家去,捏了個小荷包兒塞到蓉姐兒枕頭底下,秀娘追著要還,她還紅了臉:“我這個當jiejie的幫不上什么,這些個權當心意了?!?/br> 王家的大姑子遠在金陵,可抱到小姨奶奶家里的五姑子杏娘知道了消息直躲在鄉(xiāng)下不回來了,姊妹這樣多,到頭來來看蓉姐兒的就只有桂娘一個人。 落魄了才知道人情冷暖,王四郎還沒進衙門,鎮(zhèn)上便起了風言風語,說他潛逃的也有,說他沖撞了大仙,被鬼神纏身的也有,就連說押到江州府去要斬刑的也有。 王四郎是叫人押著回的濼水鎮(zhèn),他在外頭呆了五日,沒碰上沈大郎,卻碰到了同鄉(xiāng),也是出來販絲的,見他全須全尾的沒事兒,還吃了一驚,他一聽見鎮(zhèn)子里這般流言,趕緊置辦的東西家來。 還沒進鎮(zhèn)子就被巡街的押住了,王四郎心知事情不妙,臉上卻不擺出來,跟兩個官差套起了交情,進了衙門拜過何知縣,把陳大耳幾個押出來一看,早已經(jīng)皮rou稀爛,打得沒了人形。 王四郎這才慌起來,他一慌,知縣更覺有事,把陳大耳幾個的招供當堂讀給他聽,聽得王四郎暴跳起來,揮了拳頭就要砸上去,一面打一面叫罵:“我當你是兄弟,不疑你的金銀來路,一回回跑去江州府給你銷貨,可得著幾分幾厘的銀子,你自家發(fā)了這樣的昩心財還要潑我臟水!” 何知縣慌忙叫人押住他,王四郎孔武有力,兩個捕快還壓他不住,還是他自己伏在地上,把一樁樁一件件都回清楚了。 師爺在一邊幫腔,點了案卷說著諸多疑點,他前前后后不知收了王老爺多少注錢財,卻不敢打包票能把王四郎撈出來,只不叫他多吃皮rou苦,可何知縣卻不買帳,這些都記下來,還沒下獄,先打十板子殺殺性子。 王四郎渾不在乎,見紀二郎拿了板子上前,還當他會手下留情,誰知道一板子下來,王四郎痛叫出聲,咬了滿口是血,他扭頭圓目一瞪,倒把紀二郎看退了一步,又覺得當著縣太爺?shù)拿嫦虏粊砼_,嘴里嘿嘿出聲,一板一板往實里打。 王四郎是趴著叫人抬進牢里的,兩個衙役倒覺得紀二郎不留情面,把他輕手輕腳的放在草席子上,放了沈氏進來看他。 ☆、夫妻本是同命鳥 進回衙門脫層皮,沈氏早知道丈夫要挨打,備好了棍瘡藥帶進來,塞了銀子給獄卒讓打了盆干凈水。她來的時候特意在盒子里頭擺了一盤煮的爛熟的豬頭rou,此時正被兩個獄卒分食,既得了錢又得了吃食,自然愿意行這個方便,一面吃還一面幫罵紀二郎不是個東西。 過年新做的青布袍子里幸而填的新棉花,沈氏做了半個多月才得,里頭塞得滿滿厚厚的,到底比夏日里挨板子強得多。 可衣裳再厚,也經(jīng)不得紀二郎這幾板子,外袍看不出什么,里衣全叫血給污了,沾在皮上,掀下來就看見里面一層皮都破了,沈氏一面咽淚一面給他清傷口。 濼水鎮(zhèn)從古至今也沒出過幾個大案,更沒有姐夫把小舅子往實里打的,板子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紀二郎這回下手這樣狠,就是看見王老爺半旬都不曾上衙門來,怕岳丈就要退下去,連累了自家當?shù)貌还T里的差,趕緊抱住新知縣的大腿。 他覺著打得越狠越是顯得大義滅親,旁人卻不這樣看,一班衙役哪個不知他跟王四郎沾親,還想睜一眼閉一眼就過去了,誰知道幾年都不曾動過手指頭的捕頭會親自上前開發(fā)板子。 紀二郎曉得何知縣捉了這個案子不放未嘗不是有殺一殺王老爺威風的意思,大兵小將最為當官的顧忌,一任縣官到要去籠絡個縣丞,肚里憋的火氣這時候全撒了出來。 沈氏肚里把紀二郎罵了一回又一回,布往盆里一絞就一盆子都是血水,這真是下了力氣打的人,外頭那件棉袍都破了,露出里頭的棉花來,沈氏帶了干凈衣裳,抹好了藥纏上布要給丈夫換上。 那兩個胖墩墩的獄卒剔了牙過來:“且慢著些,還要過堂,換過衣裳,縣太爺看了還要打哩。”沈氏一聽正是這理,可血污了的衣服套在身上,沒病還捂出病來。 那獄卒打個哈欠:“你家去尋塊布,給他縫在里頭,外面瞧不出來?!?/br> 沈氏千恩萬謝,趕緊家去,想著王四郎水米未進,差梅姐兒去魚鋪里拎了些小魚回來,使足了柴火燉了鍋魚湯,再用魚湯熬了粥。 她再去的時候,王四郎已經(jīng)醒過來了,挨打的時候一聲他也不哼,如今張嘴吃東西才發(fā)現(xiàn)里頭的皮rou全破了,一口都是傷。 沈氏一口口把湯吹涼了喂到他嘴里:“爹去江州府尋他的同年去了,等拿了帖子來,你就無事了,下回可再不敢跟這起子混帳沒王法的東西混了。” 那群混帳沒王法的東西正關在王四郎對門,陳大耳朵大名叫作陳大義,因生了一對招風耳才喚作陳大耳,平日里喝酒吃rou一處作耍,到了這時候卻萬事無用,他還哼哼著:“弟妹,弟妹,勞你多步去我家里,請我娘子來一回?!?/br> 他挖墳賺了不少,渾家早就穿金戴銀的,犯了事男人一被抓,卷了東西跑回娘家去了,把個剛才三歲的男娃兒扔給了婆母。 沈氏狠狠啐了一口:“你家的那個早回娘家去了!”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陳大耳一聽悶了半晌,殺豬似的叫了起來,那獄卒飽著肚皮正打瞌睡,被他一嚎驚醒過來,拎了棍子過來,從欄桿里伸進去一頓好捅。 陳大耳這回是真的痛叫,一聲哀似一聲,最后趴在草席子上哭了起來。他呆的地方怎么好跟王四郎比。家里使了錢財,就是牢房也分三六九等,這半邊照得到光,沈氏又怕他凍著,帶了件棉袍子進來,原來身上那件給他墊在地下,身上蓋的暖和,嘴里喝著熱湯,不日還要出去。 陳大耳干嚎半日,收了聲,他自進了獄來一頓飽飯也沒吃過,更別說是葷腥,聞著那魚湯的味兒咽起口水來,他也不知道臉怎么這樣大,誣了王四郎,還用手敲了墻:“兄弟,饒一碗湯喝?!?/br> 王四郎一口還沒咽下去就嗆了出來,沈氏趕緊拿帕子給他擦干凈,他這么一動牽動了背后的傷口,“滋”一聲又給忍住了。 陳大耳還在絮絮叨叨:“別忍著,口里喊兩聲,下回打的時候怕你吃不住會輕些,你要是咬牙,那只有越打越狠的,弟妹啊,你回去尋個軟木塞子來,叫他含在口里,下回打便不會咬破舌頭了?!?/br> 他家里只得一個老娘,知道媳婦跑了嚎上兩聲也就罷了,說了一這通,見沒人理會他,心知王四郎恨他誣陷,嘆一口氣:“弟妹,你回家時往南水門轉一轉,若是見了我娘,就說我皮厚,沒給打死,活著呢。” 沈氏哪里肯聽,王四郎卻觸動了心腸,捏捏沈氏的手,示意她真去看一看,孤兒寡婦的苦,他自己吃過,陳大耳雖然渾倒是個孝順的。 沈氏倒想多陪著王四郎,牢里也就關著他們幾個,還沒春耕,那些個踩稻子偷水的事兒還沒出,可王四郎頂著一嘴的泡喝盡了魚粥,擺了手就叫沈氏回去。 沈氏一肚子的話不好當了人說,又惦記著蓉姐兒還在徐娘子那兒,自出了這事兒,她再不放心把蓉姐兒交給小姑子看了。 她雖怨著陳大耳,還是拐到南門去看了看陳大耳的娘,陳大耳是遺腹子,自小當作眼睛珠子一般養(yǎng)大,他娘沒甚進項,只會磨豆腐炸豆衣,開了個豆腐坊養(yǎng)活他,如今頭發(fā)花白還在推磨,陳大耳那個三歲的兒子兩邊胳膊叫她用布系住了,像牽狗繩子似的綁在房柱邊。 沈氏看了不落忍,卻也沒法子,她還沒開口呢,陳老娘就哭罵不孝子,跟沈氏差點就要跪下去,她夜里覺少,好幾回夜里看見兒子拎了東西進家門,曉得不是做好事,也勸過也哭過,無奈有個媳婦攛掇著,兒子一點沒放在心上,如今犯了事,倒似刮了她身上的一層rou。 沈氏趕緊把她扶起來,看著連連嘆氣,只把陳大耳的話同他娘一字不落的說了,陳大娘抹著淚連聲告罪,她也知道是兒子屈了王四郎,又想給沈氏跪下。 陳家值幾個錢的都叫媳婦卷走了,屋里只有買的幾筐豆,出門的時候硬要沈氏帶一碗漿回去,沈氏哪里能受,快步閃出門去,那孩兒還抬頭望著她笑,兩手抓了滿滿一把的泥,整個臉都是黑的。 男人犯了渾,吃苦受罪的全是女人,沈氏本就心腸軟,見了那樣的情形倒為陳大娘嘆一回氣,這樣大的年紀還要為兒子cao心, 沈氏一拍徐家的門,蓉姐兒就站起來去應,邁著短腿走到門邊,踮了腳去勾門栓,甜聲甜氣的叫她:“娘!”,她哪里拉得開,還是誠哥兒竄了過來,一把打開了門,蓉姐兒笑瞇瞇的把手里的糖人舉高給沈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