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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深日暖在線閱讀 - 第65節(jié)

第65節(jié)

    尋做官人家是王四郎的想頭,秀娘自家只望女兒尋個婆母性子好些的,家中過的殷實的便罷,吳夫人一聽倒有好幾家,跟王家也算得門當(dāng)戶對,事兒也沒急著應(yīng)下來,只說回去再打聽打聽。

    她只覺著外甥有些不對,問了兒媳婦知道還有花園子里的事,皺起了眉頭,這個姐兒好就好在大方不作偽,說話爽直,若是自家還有個小兒子,說不得便立時聘了下來,可若是說給外甥,總有些不般配。

    她正思量,掀了簾子看看兒子追在外甥后頭,兩個像是吵起嘴來,皺皺眉頭,回了家便同丈夫說道:“你看禮哥兒,可是有那個意思?”

    吳老爺大事拿得住,這些個卻沒主意,他連蓉姐兒生的什么模樣都沒瞧見,只擺擺手:“咱們不好說這話,便是他自個兒愿意,往后就一輩子當(dāng)個六七品的官兒了?沒個妻族助著,同如今有甚樣分別?!?/br>
    吳夫人聽見這話才嘆口氣:“我瞧著禮哥兒,像真是喜歡了他家的姐兒,他自個兒還當(dāng)別個瞧不出來,只送到門邊,一路看了多少回,別叫王家瞧出來才好呢?!?/br>
    干脆不在徐禮面前提,也把兒子叫到跟前,不許他再跟徐禮論這個:“原沒這個心思也叫你說出七分來,趕緊住了口,再不許說了?!?/br>
    吳少爺?shù)共辉诤?,回去問柳氏:“你瞧他有這個意思?那也沒啥不相襯的,討娘子就是過日子嘛。”柳氏聽了只笑,坐在塌上給他脫靴,一脫下來差點(diǎn)兒沒給嗆著,吳少爺翹了一只腳跳開兩步:“不用你燙腳,我自個來?!?/br>
    柳氏便有些訕訕,覺得惹惱了他,又給他收拾衣裳,聞見上邊有味:“備下湯,洗一洗罷?!眳巧贍敂[擺手:“昨兒才洗過的?!闭f著打了哈欠倒在床上,婆子進(jìn)來把盆拿了出去,柳氏屏了息往床里倒下,背了身子,扯過被子捂住鼻子,那頭手探過來,她只作已經(jīng)睡了,一夜都沒動靜。

    徐小郎在房中卻怎么也睡不著,先是把表哥的話想了一回,眼睛淡下來,坐在案前書一句也讀不進(jìn)去,把冊子一扔,抽出兩張紙來,先畫了一朵粉霞芍藥,又畫了支無葉無根的荷花,正是蓉姐兒荷包上繡的那一朵,拿起來看了一會,團(tuán)起來往草稿里頭一扔,也不再讀書,躺在羅漢床上,枕了竹枕頭,也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來,見案上兩幅正是昨兒扔掉的畫,叫進(jìn)小廝來,那小書童跟了徐禮許久,曉得少爺心思:“小的看這兩幅都畫的好,添上水葉便是蓮花圖了。”

    徐禮站定了默一會兒,真?zhèn)€反身回到安前,抽出筆來,略一沉吟,提筆畫了一幅水粉荷花,把那一枝藏在根深葉茂處。

    ☆、第108章 見茂哥吳家念孫別父母徐郎回院

    那邊徐小郎的情狀親近的人瞧了去,王家人自然也看在眼里,王四郎送走客來到正房,秀娘正在脫一身大衣裳,把見客的金羅衣?lián)Q下來掛到衣架子上,等抻平了再收到箱子里去。

    蓉姐兒逗著弟弟玩,茂哥兒已經(jīng)能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幾步了,卻怕摔得很,自家扶了腳站起來,弓起背來,穩(wěn)穩(wěn)邁出去一步。

    這上頭他一點(diǎn)兒也不像他jiejie,蓉姐兒剛會走就恨不得能跑,秀娘專做了兩條布條子繞了肩窩把她綁住了,她燒灶作飯,就叫小姑子拉住繩子,不叫這小蠻牛磕了碰了。

    茂哥兒還知道靠著墻邊,一只手扶住了,左右腳還邁不開,只一步一挪的專用右腳,蓉姐兒看了就笑:“娘,快看,弟弟像不像小腳老太太!”

    “盡渾說。”秀娘解了金帶玉事,看蓉姐兒還穿了織金紗的衣裳,趕她回去換:“又這么猴兒似的團(tuán)著,趕緊換下來?!?/br>
    蓉姐兒扁扁嘴巴:“哪里團(tuán)著,我坐著呢?!彼齼芍皇謸卧诹_漢床塌上,就怕茂哥兒摔著了,這才身子往前傾,壓得裙子皺在一起,說完了站起來,自有丫頭過來看著,茂哥兒卻只認(rèn)jiejie,一看她要走,假模假樣的皺起眉毛哼哼兩聲。

    家里都知道他會假哭了,蓉姐兒也不理他,再往前一步,茂哥兒叫起來了,蓉姐兒轉(zhuǎn)過身:“弟弟不叫我走呢。”拿余光睨一睨茂哥兒,腳尖兒往前再邁一步,她停著茂哥兒便不哭,一動起來,小娃子張開嘴又嚎一嗓子。

    秀娘正要說話,看見丈夫進(jìn)來,有話要說的樣子,把女兒兒子一道趕了去:“去你院子里頭換,德性!”

    茂哥兒為著要見客,也穿得喜團(tuán)子似的,胖乎乎肥嘟嘟,見人就笑,特別愛叫人抱,看見誰都張手要抱,柳氏一把抱過去便不肯撒手了。

    他正是出牙的時候,一笑就流口水,秀娘好幾回叫丫頭抱過來怕污了她的衣裳,柳氏都只擺擺手,還是蓉姐兒把沙布墊上了,茂哥兒這才沒真?zhèn)€把口水落到她裙衫上。

    吳夫人瞧見茂哥兒眼睛都直了,她想孫孫想了這些時候,心里雖然明白怪不得兒媳婦,兒子不著家,再拜孫子娘娘也結(jié)不了果兒,連聲叫著兒子過來,讓他也抱一抱茂哥兒。

    “這軟綿綿的,我怎會抱,手勁大著他骨頭都要折?!眳巧贍敯朦c(diǎn)也不知親娘妻子的意思,他還只當(dāng)真?zhèn)€叫他抱,吳夫人原是想叫他看著眼熱,自個兒也回去加緊生一個出來。

    倒是徐小郎走過來逗了逗茂哥兒,身上一塊三元及第的玉牌子叫茂哥兒抓在手里不松開了,徐小郎只好解下開絲絳給他,茂哥兒兩只肥手抱著玉牌又笑出一嘴巴口水來。

    吳家上門是帶了暖房禮來的,還給蓉姐兒茂哥兒兩個都備下了東西,蓉姐兒的是一匹閃緞,用來勾裙子的邊兒,金燦燦的煞是好看。

    給茂哥兒的便是金鎖金鈴鐺,掛在手腕上一動就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為著怕他擱著,家里這些東西不少,卻少有戴的時候,既是吳夫人送的,當(dāng)面就戴上了。

    茂哥兒就跟才掛了鈴鐺的大白,搖動著手不住聽那叮當(dāng)作響的聲兒,等一停下來時候久了,再猛的一動,又把他自個嚇住了,小模樣兒不知多招人。惹得吳夫人跟柳氏兩個圍在一處,單只逗他,過了黃昏才告辭回去。

    蓉姐兒一張手,茂哥兒就過來了,幾步?jīng)]有扶靠的地方,一到她身邊就軟了骨頭,蓉姐兒常抱他,手上有些力氣,一只手托住屁股一只手?jǐn)n住背:“我們出去玩嘍?!?/br>
    茂哥兒一路咯咯笑著,到窗邊瞧不見了,聽見他嗆了一聲,秀娘才要問怎么回事兒,就聽見蓉姐兒在外頭說:“弟弟叫口水嗆著啦?!边@句說完,停下來仔細(xì)看他:“這么愛吐水,別是個癩蛤蟆吧?!?/br>
    茂哥兒聽不懂jiejie在編排他,聽見她說話輕悄悄的,瞪大了眼仁兒看著她,蓉姐兒抱了他顛一顛,一路往自家院子走進(jìn)去。

    幾個丫頭團(tuán)團(tuán)圍住她,就怕她把茂哥兒摔著了,蓉姐兒果然抱了一半就抱不動,養(yǎng)娘趕緊接過去,茂哥兒還不樂意,一路回了屋里,不等蓉姐兒換下鮮妍衣裳就又要她抱。

    家里只有蓉姐兒跟他玩的,做鬼臉兒,躲迷藏,還立住瓷枕頭,把薄被子架空了,跟茂哥兒大白兩個鉆在里頭,茂哥兒最喜歡這樣玩,一躺進(jìn)去就蹬腿搖手樂個不住。

    換上家常衣裳,茂哥兒跟大白兩個已經(jīng)玩鬧起來,茂哥兒伸手去摸它,大白用爪子按住不讓,兩個一來一回卻不厭煩,蓉姐兒看見他們兩個玩?zhèn)€,吩咐綠芽把文房四寶拿出來鋪在書桌上,等茂哥兒累了睡著,便寫兩張字。

    秀娘跟王四郎兩個對坐了飲茶,一人一邊坐在羅漢床上,煮了些金陵雨花茶,秀娘長日少覺,只抿了一點(diǎn)兒便不敢再喝,王四郎沏了一甌兒道:“我問明了,怕是到了夏日又要修河道的,趁那時候捐個官,總是收了那么些糧在的,慢慢往上捐上去,今年先補(bǔ)個九品的。”

    “那可是好大注錢,九品便罷了,總歸沒有實權(quán)的,捐到幾品也還是脫不得商的帽子,何苦再花用這些個錢去?!毙隳镆宦牨阈奶燮饋恚ǖ氖裁垂賰憾加袃r兒,朝廷沒了錢便想著法子的刮油水,新皇上位大刀闊斧的改了那么些舊規(guī)矩,這一條卻沒給改過來。

    無錢無糧拿什么修河道,再往高些說,無錢無糧邊境有了戰(zhàn)事又怎辦,南邊人富庶,北邊討生活便苦些,這也是官家在“劫富濟(jì)貧”了,取些好聽的名頭,辦上一身官服,一階階明碼實價,雖朝廷不多,那底下的官兒還有收拿的,只這幾個位子給你也能給旁人,端看怎么投他的意了。。

    “恁的短見了,這品階不上去,往后女兒怎么說親,茂哥兒又怎么討媳婦,便跟吃螃蟹似的,便是里頭裹了一肚皮的rou兒黃兒,個頭小就是賣不出價去?!彼艉舸盗瞬铚?,咂了一口覺著不如白茶茶湯子甘甜,擱到一邊道:“我看那吳家未必沒有這個意思。”

    秀娘細(xì)眉微擰:“渾說個甚,吳家只那一個寶貝兒子,已是娶了的,怎么還能有這個意思?!闭f完自家便悟過來:“你是說徐家那個兒郎?!?/br>
    見著王四郎點(diǎn)頭,“撲哧”一聲笑出來了:“那都多大了,家里也該給他定下了,咱們姐兒才多大,再者說,別說你如今不是官身,便是個官身,徐家也不肯,二品人家的門戶就這么好進(jìn)的?”

    “當(dāng)你女兒是天仙呢,她這個跳脫的樣子,我也不求著什么高門大戶的給她作規(guī)矩,苦她一輩子,你要嫌那田舍富家差了,尋個似咱們這樣的人家,兩家結(jié)親,也沒個誰高攀誰低嫁的,日子才能往好里過?!?/br>
    王四郎與她說不到一處,撿了送茶的糖霜桃條吃著:“這才是說你短視,咱們茂哥兒往后便不讀書了不考舉了,我這當(dāng)?shù)o他支應(yīng)著,再結(jié)一門好親,往應(yīng)舉當(dāng)官也比別個容易些,別為差這一口氣,倒要求門路?!?/br>
    若不看著徐小郎這般模樣,王四郎且還沒生出這個心思來,秀娘聽了倒一默:“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總不能白白把姑娘往那吃人的門里送去,你看看吳家那個姑奶奶,他家難道沒個官職了,不過為著是捐來的,便不十分在意,可憐見的,又有了繼母?!?/br>
    “嘿,你難道沒受著繼母的好處?”王四郎捏了花生吹掉細(xì)皮,秀娘看他拙手拙腳的,在桌上鋪開帕子幫他剝,王四郎叉了手只等了吃:“便為了他親爹那個樣兒,再加上個繼母還不知是好是歹,嫁這個個女婿,女兒在家同出嫁有甚個分別,早晚親著女家來?!?/br>
    這話用在王四郎身上也是一樣,秀娘聽了只不作聲,托了半手帕的花生桃仁兒遞給他,真要說起來王四郎待沈家人卻不比待自家姐妹好的多。

    幾個jiejiemeimei那個沒少給銀子去,可沈家大郎干一次木匠活計賺了多少,孫蘭娘還幫襯著紡綢坊,一年又賺多少銀子,再有高大郎的南北貨行,送去銷貨的那些東西,可一文也沒賺他的,麗娘在家腰桿子更粗了,她那個妯娌被壓得死死的,正哭天作地的鬧了要分家呢。

    王四郎這話便似邀功,秀娘自個也知道,把他給jiejiemeimei的那些個銀子,只當(dāng)沒瞧見,徐徐出一口氣:“年紀(jì)大些的也更疼人,可那大家子里頭的規(guī)矩,到了年紀(jì)身邊這個通房那個姨娘,咱好教女兒吃這個苦頭?!?/br>
    說到這個王四郎也不作聲了:“不過是水里的月亮,看一看便罷了,再尋摸便是,他那爹是五品,起復(fù)了說不得還要降,若年歲只差三四年,這親說不得還真?zhèn)€作下了?!?/br>
    兩邊俱是一樣遺憾,徐小郎更是在舅家呆了一日,便回去作別的父親,帶了那幅裱好的荷花,小廝擔(dān)了箱子,帶上衣裳干點(diǎn)往書院里去了,只說下場之前,要苦讀幾日。

    張氏還是那付細(xì)聲細(xì)氣兒的模樣,各色筆墨衣裳裝了一箱子,徐三老爺原來那些個妾在吳氏手里沒過得幾日舒坦日子,想趁了新夫人剛進(jìn)門還沒立住把水?dāng)嚮?,更別說還有一個趙仙仙。

    徐三老爺才贊一句張氏,說她想的周到,那邊趙仙仙挑著指甲開了口:“太太最是周全不過的人,這些個東西全好用到明年去了?!?/br>
    張氏倒沉得住,她若是沉不住氣的,徐老太太也不會單挑了她,六七品官兒家的女孩兒多的是,還有些是實缺,家里富得流油,便只她,嫁妝不顯人才也不十分出眾,若沒些好處怎么會叫徐老太太相中。

    張氏微微一笑,根本不接她的話茬:“哥兒去了書院總是多有不便,山上天還涼著,這薄襖披風(fēng)預(yù)備了好幾件替換著,我差了已是送了一筐碳上去了,夜里露重,哥兒別為著讀書倒把身子熬壞了?!?/br>
    說著又看看趙仙仙,親昵一笑,點(diǎn)點(diǎn)她:“我還不知道你,是該作夏衣了,我這兒記著許你的鸚鵡扣桃云紋綢鞋子呢,短不了你的?!?/br>
    把挑刺只作了玩鬧,徐三老爺還覺得妻妾和睦,拈了胡子便笑點(diǎn)點(diǎn)頭:“我便不把你送到書院了,叫門房多跟個人去,你母親備這樣大的箱子,別摔打了才好?!?/br>
    徐小郎垂了臉,不去看這一番妻妾爭斗,行了禮退出去,騎在馬上往棲霞山去,一路走一路想,嬌妾美婢,不獨(dú)非閨閣之福,倒是敗家的根本。

    從小時會說話便讀的家訓(xùn),嘴里也不知念過百多回,彼時垂髫小兒,哪識得此中深意,如今想來,真是至理明言。

    徐小郎回了書院,兩個書童打水灑掃,他開了箱子,別個都不理會,只把那幅荷花圖拿出來,取下明堂上掛的草筆勤字,把那荷花圖掛了上去,千瓣蓮葉只掩得那一抹紅艷,徐小郎定定看了一會,伸手去摩挲了梗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身去,把作了簽子的書拿出來,翻到才看過的那一頁,順著看了下去。

    ☆、第109章 嬌囡囡賭氣繡花孤女兒有意結(jié)交

    宴請還有一件要緊大事,便是要送蓉姐兒去女塾讀書,她自開了蒙,滿打滿算就上了一年半的課,在江州便不算學(xué)得好的,如今到了金陵,真?zhèn)€出去交際豈不是落在人后。

    秀娘自家是吃過苦頭的,那些個官太太打機(jī)鋒,她一句兒也聽不懂,雖說聽話聽音,可只曉得意思沒用,還得接得上口。

    蓉姐兒院子里那間明間全是她一個人用,一半隔成書房,一半兒隔成琴室畫室,屋子里頭還單給她擺了一水缸的荷花,邊角置了香包,設(shè)了香爐,怎么雅致怎么來。

    她動一動琴,再摸一摸筆,用瓷碟子調(diào)了朱紅黛藍(lán),畫了幾筆就又?jǐn)R下,卻不是做不好,是沒長性,繡活也不比別個差,也非手慢,扎個十多針便扔下,不似蘿姐兒,繡得起了性時,一下午便坐在繡架子前,一步也不挪動。

    吳夫人那兒還沒信來,秀娘便狠了心要煞煞她的性子,給她扔了兩個塊綢,叫給茂哥兒做兩件肚兜出來,還定好了花色,不許她在幾個邊角上繡上小花交差。

    蓉姐兒叫苦不疊,秀娘卻揮了手不許別個幫她,還專點(diǎn)了銀葉綠芽:“你們倆的針角我且瞧得出來,若叫我看過不是姐兒自個繡的,全都打發(fā)出去,到花園子里當(dāng)差,再不許留在姐兒身邊?!?/br>
    蓉姐兒堵了氣:“就兩個肚兜,我一日就做得了!”她看蘿姐兒做起來一點(diǎn)也不費(fèi)力氣,只覺得容易的很,她不過不做,真?zhèn)€繡起來一日兩件還不容易。

    等一日過去,秀娘問她,蓉姐兒紅了臉,她想著給茂哥兒挑個意頭好的,先選了一幅桃子的,兩個大桃兒加著綠盈盈的葉片,繡在紅綢上。

    誰知道一日過去,才將將繡了一片葉子,還是那個脾氣,扎上兩針便不定性了,一個上午便沒繡多少,將將拿繡線勾了個邊,還是銀葉端了午點(diǎn)心過來,蓉姐兒一溜從羅漢床上爬起來,看看日頭都偏西了,她一個桃子都沒繡好,趕緊坐定一針一針的扎。

    到晚飯前趕出一片葉子來,她沒話好說,氣鼓鼓的也不大動筷子,才吃過大宴,夜里油水多膩的很,廚房專挑了清淡小菜上了桌。

    雞頭米燒的粥,開洋拌干絲,薄皮的rou餡兒小餃子,還有一碟蔥油餅,鮮蔥綴在起了三層酥的餅皮上一顆顆香的勾人,蓉姐兒堵氣,秀娘只作瞧不見,掃了一眼不許別個給她挾菜。

    就干喝面前一碗粥,秀娘還要贊:“今兒這干絲拌的好,想是蝦子rou緊實了,鮮得很?!苯懒藘煽谟仲潱骸靶★溩拥共挥?,放些荸薺解膩多了,這個餅也烘得好,蔥是才摘下來的罷。”

    蓉姐兒越聽越委屈,她看看真沒人理她,一筷子挾了餅,一碗粥喝盡了又加一碗,玉娘看看她氣鼓鼓的樣子,勸道:“趕緊少用些,別積了食。”

    “粥又不管飽的,我多吃些,今天要把肚兜做出來!”半碟子餅全是她吃的,小餃子雖只小手指那么大,也吃了五六只,連醋都忘了要,她吃完了,抬頭一看秀娘跟玉娘才只用了一半,耐了性子等著,好容易秀娘放下筷子,她趕緊跳起來往房里去。

    秀娘等她走了才笑:“叫廚房燉只雞,這爺倆兒夜里定要吃面的?!蓖跛睦勺詠砹私鹆辏阒辉诩页赃^一頓夜飯,每每一身酒氣胭脂氣的回來。

    秀娘知道他是空了肚皮飲酒,不說那些個陪酒唱曲彈琵琶的粉頭,先埋怨他一回:“你有幾個身子好這樣糟糕,又是冷酒又是空腹,后頭那幾十年不過了?便是要吃酒,先用一付軟餅墊墊又怎的,總好過干喝,也不怕燒心?!?/br>
    外頭的宴哪里好食用的,初初吃著好吃,頓頓應(yīng)酬,酒也膩了菜也膩了,回家只想喝清粥,酒桌上談生意拉關(guān)系,等回來了才覺得肚里饑餓,秀娘每夜都備下些,王四郎一家來燙腳抹面,換上干凈衣裳就有熱湯熱粥好用,今兒再加一個蓉姐兒。

    銀葉把燈紗罩子拿開,好叫燈更亮一些,怕蓉姐兒繡多了傷眼睛,不錯眼的盯著,看見蓉姐兒抬頭就要問:“姐兒是不是累,先歇著罷。”

    “嚕哩嚕蘇,”蓉姐兒擺擺手:“把燈再撥亮著些,你看,有半個桃子了罷?!碧易幼钜桌C,色塊大針法又沒個花哨,只把一樣樣深紅淺紅的絲線分好了,粉中夾白的繡上去,密實實的縫滿便是。

    等夜色深了,她還叫幾個丫頭都去睡:“有大白陪我就成啦?!痹捠沁@么說,可誰敢叫她一個人呆著,萬一倒了油燈蠟燭走了水可怎辦。

    銀葉留下守了她,她也坐著打起絡(luò)子來,等小筐里頭扔了五個同心方勝,那邊蓉姐兒的兩個粉白桃兒也繡得了。

    銀葉拿過來看了就笑:“姐兒手真快,還一點(diǎn)針腳都不錯?!彼扑@樣做的少的,這活計已是難得了,剪了黑綢鎖上邊,又釘上腰帶,一件小肚兜算是做得了。

    她松了肩打個哈欠,人往后一仰,倒在羅漢床上,銀葉一驚,再看時,蓉姐兒鞋也沒脫就縮到床上去了,還拿手蓋了臉,銀葉正要勸她回床上去睡,她又一骨碌坐起來,摸摸肚皮:“餓了?!?/br>
    雞湯在沙鍋里頭燉了幾個時辰,上頭那層油全撇了去,蓉姐兒不單喝了湯吃了面,還啃了一只雞腿兒,這才滿意的倒到床上去,舒舒服服睡到紅日東升,從窗縫照到房里的青磚地上。

    吳夫人那兒很快來了信,金陵富貴人家俱是單請了先生來教的,似蓉姐兒這樣卻不成,她也不獨(dú)為了讀書,王家是想叫她多識得些小娘子,借了女兒讀書的由頭,兩家也好走動。

    吳夫人把蓉姐兒送到自己娘家去了,吳夫人也是金陵本地人,娘家姓石,也是商戶,這才會跟吳家結(jié)親,生意卻不如吳家做的大,有幾間糧油鋪?zhàn)樱枇藚抢蠣數(shù)牧9┙o金陵城幾家酒樓,勝在長做長有。

    石家人口多,單沒出閣的女孩兒便有三個,請了珍珠庵后頭姑子街上住著的守寡婦人來教琴棋書畫,這個先生姓林,原也是大家出身,除了琴棋,調(diào)香梳妝,廚事女紅樣樣來得。

    她才出嫁就失了丈夫,也沒個一兒半女的,婆家嫌棄她命硬,娘家又狗比倒灶一堆麻煩事,不愿聽那嫁出去沒嫁出去的姑子姐妹嚼舌根子,幸而在閨中就有才名,當(dāng)官人家覺著忌諱,商戶卻沒這些說道,請了人來,管著三餐飯四季衣,還有束修好拿。

    這位林先生身世與曹先生相似,人卻全不一樣,說話輕聲細(xì)語,臉上也笑的舒展,蓉姐兒拿了她寫過的字,畫的畫,還有繡好的荷包去了石家,林先生一樣樣細(xì)細(xì)看看,沖她點(diǎn)一點(diǎn)頭,指指最末的一個座:“去罷,你來的最晚,算是第七?!笔依锏墓媚镉腥齻€,加上蓉姐兒還有四個來上學(xué)的,林先生比起曹先生來和善的多,笑一笑叫她們彼此見禮。

    石家三個姑娘里有兩個已經(jīng)訂了親,年紀(jì)也快到了,只略坐坐,還回房里繡嫁妝去,另一個卻不姓石,是吳夫人娘那頭的親戚,失了怙恃寄住在石家。

    她比蓉姐兒大一歲,曉得是表姨母寄頭送進(jìn)來的,蓉姐兒還沒坐定,她便柔柔笑一聲:“王家meimei好,我姓姚,比你大一歲。”見蓉姐兒書簿子不齊全,把桌兒同她的拼在一處,兩個人挨著看起書來。

    林先生在說聲律,按她們這個年紀(jì)說聲律已是遲了的,蓉姐兒在江州早早就學(xué)過,一整本都會背,那老翰林不十分上心教學(xué)生,又怕吃人說嘴說他半點(diǎn)本事也沒傳下去,便只一套套的背書,

    幾個小姑娘都怵他,用功的很,不求甚解,全背了下來。

    該她們學(xué)的不該她們學(xué)的都背了,此時聽見林先生還在說聲律,將將學(xué)到一半的模樣,悄悄松了口氣兒,只當(dāng)是溫故而知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