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說到親事,吳夫人張張嘴:“這上頭倒不怕,我怕的是,禮哥兒自個相中了人?!?/br> “哦?相中哪一家的?”吳老爺來了興致:“若是好,咱們便給牽個頭,上回辦的中秋宴,可是那時候瞧中的?” 吳夫人搖搖頭:“哪兒呀,再早些,這個孩子開竅倒早?!彼蟽蓚€自小就見過蓉姐兒,那時候外甥就抱了不肯撒手,還只當他是喜歡meimei,想起吳氏那個早夭的女兒來了,這樣往回一串,一條條都連了起來。 “我怕,是那王家姐兒?!眳欠蛉送掏掏峦拢骸跋袷窃蹅兌Y哥兒瞧中了她,王家怕還不知,便是那姑娘也懵懵懂懂,不像是知道的意思?!毕胧嵌Y哥兒跟人家搭上句話就樂成那樣,當著丈夫也不瞞,嘆一口氣。 吳老爺?shù)共辉櫭迹骸巴跫疫€要往上的,只這年紀不大般配?!毙旒胰窟@個模樣,還真不能討個厲害娘子進門,若是后頭這個填房再生下個兒子來,哪怕結親的人家要先掂量掂量,大兒子哪比小兒子是心頭rou,本來只這點東西,徐禮能歸多少。 “我也這樣想,這才不想帶了他去,憑白又見一面作甚。”吳夫人只覺得這門親事怎么也無望了,吳老爺拈拈須:“不急,說不得,禮哥兒還正是要尋這樣的人家呢。” 到了日子,茂哥兒叫打扮的紅包似的,紅綢衣衫紅綢褲,手腕上帶了兩串金鈴鐺,常屋里燒了香點了燭,金銀七寶的各樣事物俱都備齊了,當中那套文房卻是沈家巴巴送來的。 濼水人家的規(guī)矩,文房要舅家送,這一枝金子打的筆,雖尺寸不大,沈家拿出來也還吃力,王四郎收了這個心里滿意,也不去看那些個jiejiemeimei上船給的紅雞蛋,親自把那文房書籍、道釋經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緞花朵、官楮錢陌圍成一個大圈兒。 茂哥兒再不怕生,可他還沒睡醒呢,就叫人搖起來,又是折騰身子又是折騰臉,還非給他額間點了一抹紅,哼哼唧唧的不樂意,趴在蓉姐兒身上不肯起來。 別個越是要抱,他越是不肯,犯了牛脾氣,誰來就瞪圓一雙眼睛嘴里唬唬出聲,像鬧別扭的小狗兒似的,只好由著蓉姐兒抱他出去。 圍著茂哥兒自然吉利話不斷,這個說兒女生得好,那個說王四郎有福氣,只徐禮,心里頭想往前些,腳步卻往后挪,再想挨一挨她,也怕當著人前露了相。 看蓉姐兒也穿了一件紅衫子,下邊是寶藍色鑲了圈銀閃緞包邊的裙子,還梳的雙丫髻,綴了金通草,笑起來便似喝蜜似的甜,他倏地臉上就燒起來。 在船上聽見別個作那聲兒,他還不懂得,如今卻明白過來,哪有一日夜里睡去不火燒似的發(fā)燙,再背多少句圣賢書也無用,翻來覆去便只想著她。 那些嗤之以鼻的人約黃昏,原在他眼里俱是下賤勾當。如今卻想著聽怕不能對面,聽一聽聲兒也是好的。 待茂哥兒被抱進了圈,個個都哄著他去抓官印星,福財星,他脖子里掛了一圈圈白絨線串的陌錢,只覺得脖子沉不舒服,拿手去抓了想要扯下來,別個急他不急,一屁股坐在圈在當,就是不動手。 徐小郎繞在人后走到蓉姐兒身邊,往后錯開一步,蓉姐兒霎歸粉透了一張臉,自他進來她就瞧見了,眼角余光才瞧見他不見了,略一回頭便在身后。 她咬了唇兒笑,別個都顧著看地上,她也低了頭,看著自己的鞋子尖,那上頭綴的珠子一顫一顫,手指頭絞著帕子,羞得動都動不得了。 兩個俱沒明說,卻又哪個不知心意,徐小郎一雙眼睛釘在她身上拔不出來,把心一橫,覷著茂哥兒搖搖擺擺站起來,全都盯了他看他抓甚樣事物,手一伸,又穩(wěn)又快的一把攥住了蓉姐兒。 第121章 見鴛鴦柳氏傷懷動紅鸞徐郎求娶 茂哥兒一手抓了福財星,一手抓了官印星,兩個都金燦燦的好看,最后厥著屁股往前,一只手兜住元寶官印,一只手去勾那支金筆,他拿一樣便有人說一句吉利話,甚個“一生富貴,官運亨通?!钡茸詈笞チ四侵唤鸸P,又說了聲“錦繡文章”,抓周才算是抓完了。 兩個人一眼也不敢往對方瞧,早立開遠遠的,蓉姐兒只覺得腕子發(fā)燙,徐禮戀戀不舍叫她拿指甲在手心搔了一下,只覺得半邊胳膊都是麻的,身子直打飄。他還只當無人瞧見,卻不知早就落在旁人眼底。 吳夫人倒確是沒瞧見,她立在蓉姐兒身邊,一門心思只看茂哥兒,吳老爺也沒瞧見,他跟這些個堂客俱沾著關系,又是招呼又是問安,再沒閑的時候。 卻有一個人瞧見了,徐禮才往這邊湊,柳氏就瞧見了,別個看那娃娃,她為著自家進門這些年都不曾懷上,年紀越大越是著急,丈夫再在外頭,每年也回來兩次的,次次都不中,也不知是不是她沒福。 茂哥兒胖墩墩白嫩嫩的,瞧見他便勾起柳氏心事,目光一撇這才看見徐小郎越靠越近,她還在發(fā)怔呢,那兩個便牽上手了。 袖子底下那番拉扯看得柳氏面紅耳赤,心里覺得徐禮恁大膽,又覺得蓉姐兒不莊重,可不知怎的,瞧了這兩個便想起自家來。 原出門子前哪個閨中不盼著跟丈夫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柳氏只當這是一句好話,若夫婿是個這樣的人,還有甚個不圓滿的。 是以她做什么都比著那書上學的,閨學里的教的來,聽了這些道理,一樣樣都刻在心頭不敢忘,自忖自家沒有行錯一步,可日子怎么過成了這樣。 如今丈夫已經是正七品的總旗了,三十不到升了總旗,哪個不夸,回了娘家也風光的很,可這里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她跟丈夫成親這些年來,親近的回數(shù)兩只手都能算得過來。 也不是丈夫沒那個意思,他在家既無通房又無姨娘,后院里清清爽爽,別家院里三日兩頭不得安寧,她卻閑得只能逗廊下的鸚鵡說話,頭一二回還好,越到后來越覺得睡在身邊的不過是個陌生人。 已是相敬如賓了,又怎么跟賓客鉆一個被窩里去,越是覺得遠,越是受不了他親近,他也不強迫她,每回忍不住了,就到院子里甩長槍,甩得渾身臭汗,怕是軍營里那些個男人都是這么過的。 眼前這一雙小兒女面熱心跳,拉拉扯扯,一個漲紅著臉,一個低垂了頭,還只當別個瞧不見,一段眼波不知漏出幾種心事。 未出閣時不懂得,如今看在眼里,才懂什么叫難得有情郎,柳氏眼光投過去又收了回來,默默站定著,兩只手扶住吳夫人的胳膊,眼睛是瞧著圈里的茂哥兒了,可心卻飛得遠遠的。 若能有個孩子,就不必再行那事了吧,柳氏咬咬唇,算著丈夫年前還有幾日假,等那時候,便是忍也要忍住,等懷上個哥兒,便萬事都不愁了。 抓完了周直到入席,柳氏都木呆呆一句話不說,吳夫人見兒媳婦木了一張臉,還當她是瞧見了茂哥兒又勾起心事來,她進門都多久了,別說開花結果,連點動靜都無,原還能說小兩口親近的少,一年到頭統(tǒng)共那幾日假。 吳夫人算得是個開明的婆婆,只要兒子回來,她絕不霸著,恨不得叫這兩個粘在一處才好,卻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她自然著急,吳家只有這一根獨苗,在這兒斷了香火,可不成了罪人。 心里又急又怕提了那話頭傷了兒媳婦的心,兒子常年不在家,她卻在跟前粥茶細點早請夜問時時周全的,跟吳老爺也提過好些回,叫他疏通了把兒子調到金陵城來,往后好日日著家,不愁生不出個孫孫來。 若等調了回來,還沒有,吳夫人看看兒媳婦,到時由她自個兒挑一個丫頭,生下兒子來也不必留人,發(fā)落出去便罷了,總要她把孩子當作親生的才好。 柳氏哪里知道吳夫人已經想的這么遠了,她的心思還在那明明站得遠,卻跟分不開似的兩人身上,心里不知是嘆還是悔,上上下下的不得安寧,又不知怎么開口把這事告訴婆婆,便把事情瞞在心里。 吳夫人有意提上兩句,到底還是忍住了,也不急在這一時,等兒子調了回來,若還沒有,便是天意,那時候再要個好生養(yǎng)的通房,她這個婆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王家自大門邊往里,掛了一溜紅燈籠,擺開八仙桌,開了十多壇好酒,茂哥兒抓了這三樣好事物,王四郎喜得在席上喝一壇子酒,他是個三杯倒的量,一個個的敬過來,竟還搖搖晃晃站著,紅漲著一張臉,還擺手:“沒醉沒醉,喜酒哪能喝醉人?!?/br> 茂哥兒早就困了,下巴擱在蓉姐兒肩膀上,流了一襟的口水,蓉姐兒也沒心思在席上玩鬧,假借了換衣服的由頭,抱了茂哥兒回房去了,那幾家的夫人還說一句:“這個姐兒倒真是疼弟弟呢。” 抱了他在屋里,才放到床上,他又一骨碌坐了起來,剛才睡得臉都扁了,這會兒打個哈欠又淘起來,大白知道今兒院子里頭人多,老實伏在羅流床上,壓了兩只爪子不動,茂哥兒一來,它就立起來了。 蓉姐兒走過去逗逗弟弟,又摸摸大白,心里想著徐小郎,羞得很了,一把把大白抱到懷里,兜了它轉圈圈,蓉姐兒這說喜就樂的性子,幾個丫頭都熟了。 大白卻遭了央,在懷里喵喵直叫,蓉姐兒一停下,只看見它搖著腦袋,從懷里躍出去想蹦到床榻上,失了準備掛在褥子上,爪子使力勾住,那綢子叫勾出六道花來。 蓉姐兒吐吐舌頭,趕緊躲到帳子里頭換衣裳,上衫一脫便看見手腕上露了痕跡,紅衫兒上的珍珠扣怎么都扣不上,甘露瞧著笑一聲:“姐兒是抱哥兒抱得累了,我來罷?!?/br> 只蓉姐兒知道,她那腕子上頭有道紅印子,急急拿袖遮了去,想著徐小郎又皺眉頭又抿嘴兒,原來他看著清清瘦瘦的,力氣倒大,她怎么掙,他都不放手,還拿手指頭摩挲她的手背。 那一塊只覺得又軟又燙,跟別處俱不相干似的,獨這一塊碰不得,一碰就燙在心上,蓉姐兒換了外罩衣裳,下邊自然也要換一條銀條紗的裙子,抿過頭發(fā),在屋子里怎么也坐不住,又住席上去。 男席女席隔開兩邊,都是對著水擺的,請了一班小戲唱曲兒,咿咿呀呀唱甚姹紫嫣紅開遍,徐小郎隔了水還在尋蓉姐兒的影子,一片倒影紅綠黃紫,他看那抹正紅立起來轉出去,不多時又回來,料得她是去換衫子,有意站起來裝作更衣往院子里去。 隔了院兒走到角門,兩個在那酴醚架子下遇著了,蓉姐兒身后跟著兩個丫頭,想說話也不能,她一雙眼兒直睨著徐小郎,眼睛碰一碰,想到手腕上的紅印子,嗔了他一眼,又各自移開去。 徐禮吃這一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惱了,在那花架子下來來回回幾趟,怔怔坐在涼石墩上頭發(fā)呆,還巴著能見一見她,一聲聲唱詞隱約飄進耳里,鶯聲嚦嚦溜的圓,耳邊聽著煙絲醉軟,只覺得歌聲哪有她嘴邊那一點點笑意醉人,真?zhèn)€是牡丹再好,也占不得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