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秀娘嗔她一聲:“不許混說,這姻緣都是月老系的紅繩子,一個綁住了你,一個綁住他,這才把天南海北兩個人扯到了一處成就一樁姻緣。” 這些話她早早就知道,小時在濼水,夏夜里睡在竹床上納涼便聽阿婆同人磕牙,張家長李家短,這個有緣千里來相會,那個是無緣對面不相逢,聽了一肚皮,這時候又被秀娘拿出來說,她便覺得有些搪塞。 茂哥兒瞧見娘跟jiejie說完了話,眼睛往他這里看過來,又厥著屁股往前拖,這回故意趴倒在地上,張了嘴巴擠了眼睛一付要哭的模樣,秀娘真?zhèn)€當他摔著了,哎喲一聲要站起來,蓉姐兒已經(jīng)伸手點住他:“小東西,盡作怪?!?/br> 這下可好,茂哥兒還有甚話聽不懂,只不會說,原是假哭的也抽抽噠噠覺著受了委屈,“哇”一聲真的哭起來,秀娘拍了女兒的頭:“真是,他便這些個心眼子,做什么惹他。”抱茂哥兒抱到懷里,他還扭著身子哼哼,叫秀娘哄好了,從她肩窩里抬頭偷偷看著jiejie。 蓉姐兒沖他皺皺鼻子,伸出手指頭刮刮臉皮,茂哥兒越發(fā)把頭縮起來,竟也知道羞了,趴在秀娘身上不動彈,過一會再瞧他,已經(jīng)含著手指頭睡著了。 在親娘這兒沒問著,蓉姐兒又去問玉娘,才一進屋子,就看見玉娘房里開著箱籠,蓉姐兒大咧咧的往床榻上坐,伸頭看見箱子里俱是夏日衣裳,問道:“玉娘,離夏天還早呢。” 玉娘沖她笑一笑,也不搭話,挨著她坐下,摸她的臉:“怎么,又閑不住了?” 蓉姐兒細細看她,皺了眉頭:“玉娘,是不是月老忘了給你系繩子?”她知道算盤納了妾,這事兒不該她問,卻在心里記上一筆,等下回見著了徐禮,也要問問他的。 玉娘不意她會問這個,微一怔又還是笑起來,摸她烏光水滑的頭發(fā):“是,他忘了我,沒給我系上紅繩兒?!?nbsp;玉娘說完這一句,又笑起來,眼波細細的,混不在意的模樣。 蓉姐兒忽的抱住她的胳膊,慌了神:“玉娘,你是不是要走!”便是她也曉得玉娘心心念念要回濼水的,守著她那五張綢機過日子,平日里小丫頭們在貨郎擔(dān)上添東添西,她一樣也不肯用,胭脂水粉都是秀娘給的,身上來回也只秀娘給她做的衣裳,錢全攢下來,說是要回濼水置房子去。 玉娘摸摸她:“姐兒大了,定了親,我再留著也是無用?!?/br> 徐家那頭也出了婚書,抬了聘禮來,因著蓉姐兒年小,還未合期,可婚事已是定下了,聘禮擺了整整一院子,光是聘餅就有足一擔(dān),一個個比茂哥兒腦袋還要大,他被丫頭抱著去看,伸就要抓,撲上去想啃,小蠻牛似往前沖,一個丫頭抱不住,兩個才把他抱開了。 還有兩盒八式的海味盤,三牲四酒六生果八色糖,樣樣都是足對的,其余的釵環(huán)物件一半兒是徐家辦的,一半兒是吳家添補上的,里頭最難得是兩對好茶餅,光一個茶餅便值百金,拿繡了龍鳳的紅綢包著盛在盒子里。 媒人還又送了一對活雁兒來,這對雁在徐家養(yǎng)了大半月,放出去也不飛,自個兒尋著王家院子里的湖,藏在長草里吃水面下的小活魚。 王家回的禮是比著來的,并沒有女家便次一等的意思,徐家?guī)讉€夫人瞧見了都點頭,張氏是最樂的一個,另兩個先喜后又斂了色,她們兩家的媳婦,卻是按聘禮的一半兒送來的回禮,心里暗諷一聲商戶不懂規(guī)矩,又想著等這個財神娘娘進門,三房這個吸血蟲便不用再吸自家的血了。 玉娘只覺大事已定,她說是孀居,實則連孀居都不如,便是蓉姐兒嫁人,也不能到場,還得避了出去,心里覺著不好觸人的霉頭,倒不如早早走了。 蓉姐兒聽見她說這話,把她的胳膊纏得緊緊的:“玉娘不走,我定了親,弟弟還沒定呢?!闭f的玉娘失笑,伸手拍拍她:“我同你娘已是說好了的?!?/br> ☆、第135章 定主意玉娘歸鄉(xiāng)殺水匪吳少升官 玉娘的事確是早就同秀娘說好,可她這時候提出來,秀娘便有些疑心她為著算盤納了妾,她一直不允,可算盤一直等著,這回不等了,倒把前言坐實,難保她心中不酸。 算盤是王四郎身邊第一等得力的人,他既張口說了那話,秀娘也只得把那個妾叫進來,看了一回說了些話,又給兩匹絹。 原還當算盤是作給玉娘看的,等人進了門,秀娘便知不是,細條條的人兒,白凈的皮子,低眉順眼話也不敢多說,半坐了椅子,秀娘問她一句,她才答上一句,聲音軟糯糯,連眼睛都不敢抬,瞧著并不是個伶俐的。 細問方知是算盤在路上買來的,這姑娘家里遭了難,抱了包袱坐船頭,一船適齡的女娘,算盤 坐船過去,眼睛從這些個女娘身上溜過,看見她凍得面色發(fā)白身子打顫,一眼相中了她。 算盤的身契早早就還了他,還領(lǐng)著去官府消了契,自此便是清白人,連著玉娘也是一般模樣,早在秀娘許她綢機時,便是答應(yīng)還她自由身了。 王四郎還盤了間茶鋪后頭的小院子,給了算盤住,一應(yīng)事物都是全的,既是正經(jīng)的房里人了,算盤還擺了一桌,請伙計們吃飯。 也怪不得玉娘要走,那個姑娘低了頭和順的模樣兒,倒有六七分像她,宅子里這些個丫頭婆子明面上只作瞧不出來,暗地里哪會不說,玉娘自家心里明白,便是這個雙娘,心里只怕也是有數(shù)的。 一個住在茶鋪后頭的小院里,一個住在王家大宅,兩個雖碰不到面,哪里又會不別扭,算盤這一記惹了秀娘生氣,她不好說,便在王四郎跟前抱怨:“怎么這般行事,往常瞧著是個老成的,卻把玉娘擺在哪里。” 哪知道王四郎混不當回子事兒:“這有甚,納個妾嘛,外頭那些不說小妾丫頭,到一地兒置上一房,家里的正頭娘子哪里知道,等死在外頭了,七八房人家一處爭產(chǎn)?!?/br> 秀娘一聽立時怒了,站起來就去拎王四郎的耳朵:“怎么的,你也想著納妾!” 他喝了酒,口里一噴就是酒氣,身上發(fā)熱,襖都穿不住,解了衣裳臥在羅漢床上,大著舌頭說完呼哧呼哧就要睡,吃這一下到醒了醒神,把手一摟:“手勁倒沒小,我這點子?xùn)|西俱要留給茂哥兒,置房子納妾還要顧吃喝衣裳,嘖,賠本兒?!?/br> 說完便倒頭睡過去,秀娘笑不是惱不是,抱了床被子過來給他從頭罩到腳,拿熱巾子擦了臉,脫了鞋襪,吹了蠟燭自個兒睡到床上去,心里還記掛著這事兒。 都說水滴石穿,算盤這是等不得了,他早早就到了年紀,可既等不得,又作甚不正經(jīng)討個娘子,非要納這么個妾。等玉娘再來尋她,秀娘便嘆了氣許了她,冬天行船不便,叫她等了春日再走。 又把算盤叫過來,拿了八十兩銀子出來:“下回再去濼水,尋摸著買個小院子,屋子干凈些寬敞些,小門小戶倒不要緊,要緊的是兩邊住的人老實?!庇衲锔怂粓?,又把蓉姐兒帶到這么大,按秀娘的意思是再買兩個小丫頭跟著侍候她,總算這些年的情分有報償。 算盤接了銀子還奇:“太太,這房子是給誰住?”沈家早早就賃了新宅子,因著住的習(xí)慣了,還是在老街上,只把左近陳家的房子買了來打通,又把后頭空著的院兒一并賃下來,加蓋起來,前邊五間鋪面,到底三層,建了個三進的宅子。 他才說完便怔住了,心里立時明白過來,除了玉娘,這個家里哪個還要太太幫著賃房子。秀娘端了茶盅,去了浮沫啜一口:“是給玉娘,若是在大柳枝巷子里頭能賃著最好,靠著我娘家,也好看顧她。” 算盤站定了說不出話來,半晌應(yīng)了一聲:“是?!?/br> 秀娘又追了一聲:“只說是玉娘托你的,別叫人知道?!比f不能叫那幾個姑子知道,一個個的原就惦記著房子,要是知道秀娘給個下人還買了院子,怎么肯干休。 杏娘才送了信來,一個個扮著孝女賢婿,要過來金陵看望王老爺,那信上說辭恨不能幫著生病,可隔了一個城雪娘,也不過來瞧了兩回,留下些毛豆芋頭雞蛋再加三斤紅糖,到要秀娘回她五兩銀子的禮。 算盤再不說什么,垂了頭出去,這樁事怕是這么揭了過去,秀娘可著勁的給玉娘塞東西,人心都rou長的,她幫了這許多,還叫她孤伶伶一個人家去,說起來便紅了眼圈。 玉娘反倒安慰她:“太太安心,我是打定主意的,似我這般,嫁個差的侍候他湯水犯不著,嫁個好的伏低作小還自家心虛,倒不如獨個兒過活?!鼻鞍胼呑邮芰诉@些苦楚,再不想仰人鼻息過活。 蓉姐兒知道玉娘要走,只磨了她不肯,可往常對她千依百順的玉娘,卻怎么都不松口了,蓉姐兒趴在她身上:“玉娘,我離不得你,不是你在,我連回禮都繡不出來。” 男方給聘禮彩金,女家自然要回禮,里頭最要緊的便是沒過門的媳婦做鞋做襪,盛在盒里抬回去給男家,蓉姐兒手慢,親事又定的急,鞋襪都是有尺寸的,哪里來得及做。 吳家給幾個尺寸,除開徐禮那一身,從頭到腳是她自個兒做的,給繼婆婆張氏的那一份卻是玉娘趕出來的,蓉姐兒的針線俱是她教的,怎么下針針角如何,再沒有比她更清楚的,做出來放在一堆也分出來。 “姐兒若是定了性子,同我也不差什么?!庇衲锩怂念^發(fā),蓉姐兒見這個說不動她,又指了茂哥兒:“你走了,茂哥兒要鬧的?!?/br> 玉娘便又笑:“小人兒忘性大,我走了三五日也就好了?!?/br> “可我不是小人兒了,我忘性不大?!辈徽撍趺蠢p,玉娘只是不應(yīng),蓉姐兒哭了一場,后頭這些日子日日纏了她,連茂哥兒都似明白玉娘要走了,早晨起來先去玉娘屋里看著她還在,這才肯吃飯。 算盤那兒隔得一月送了契紙過來,他果然在大柳枝巷子里頭賃到了房子,單門獨院,契紙上寫明了共有十間屋子,一個天井,有樹有井,除開這些,他還在濼水鄉(xiāng)下給玉娘買了十畝地。 秀娘不過給了八十兩銀子,哪里夠置下地來,問他,他咬死了便說這是從八十兩里頭出的,因著別個急等銀子用,這才把價壓低了。 秀娘見他這付模樣倒不知說些什么好,肚里又嘆一回,把兩銀契紙給了玉娘,瞞下了不提,她卻知道玉娘的心意,若算盤真?zhèn)€等下去,說不得玉娘就肯了,如今這番,倒不如不知。 等二月春風(fēng)吹上柳梢,玉娘便坐上了去濼水的船,帶隊的就是算盤,來時兩個結(jié)伴,走時,一前一后兩條船。 蓉姐兒在屋子里哭的頭疼,甘露蘭針怎么勸都不肯用飯,大白跳到枕頭邊,拿舌頭去舔蓉姐兒腮上的淚珠兒,秀娘又是勸又是拍,許給她一箱子一箱子的衣裳首飾,蓉姐兒還只哭,她曉得不該埋怨,還是忍不?。骸白魇裁窗焉砥踹€給她,還給了她,她就走了?!?/br> 人是長大了,可哭起來還跟小時候一模一樣,一抽一抽,吸不上氣的模樣,仰了臉也不怕別個看,可等茂哥兒踩著塌腳爬到床上來,蓉姐兒就把臉別過去。 茂哥兒皺著眉頭,猶豫著爬過去,小手軟綿綿的拍在蓉姐兒身上:“jiejie,哇哇?!甭曇魤涸诤韲悼冢陆z似的憋著,只當蓉姐兒挨著碰著了,這才哭成這樣,小心翼翼的模樣把蓉姐兒惹得想笑,眉頭還會舒展開,就又抽起來。 茂哥兒果然跟玉娘說的那樣,前五日還找,后來就知道她不在了,也不再找她,很快忘到了腦后,蓉姐兒就氣他是個小沒良心的,茂哥兒挨了訓(xùn)還不知為甚。 花朝前,吳家送了帖子過來請宴,卻是吳少爺從總旗,升到了百戶,這卻是世襲的軍職,吳家臉上立時風(fēng)光起來,大肆宴請,把金陵城里頭的富戶一半兒都叫了過去,便是徐家也送了禮,徐三老爺原該去的,他卻覺著升個武官沒什么風(fēng)光,只順了禮,人不肯到。 吳少爺升的這樣快,卻是為著剿匪得力,金陵邊上挨著許多渡口,將近年關(guān)水匪俱涌了出來,由個獨眼的作首腦,晝伏夜出,專只掠搶過路商船,雪雖化了,天還寒著,夜里風(fēng)急水大,專撿了一處窄峽,鐵鎖橫在江面,看見官船便放了過去,看見商船,就拉起來鐵鏈來,等著撞毀船只搶奪物品,張了魚網(wǎng)在水下?lián)曝?,也不管死了多少人,只截了貨物便走?/br> 這伙水匪狡猾的很,兩邊都人有收風(fēng),知道混了官兵便不出來,俱是商人才拉起鐵鏈,等著船散貨入水。 那一片水面立時不再有船只敢行,既是在接壤處,兩地俱派了人手過去,吳策訥便是其中之一,這燙手的山芋別個推還不及,他偏攬在身上,也不同家里說明,只說要出去幾日,瞞得風(fēng)雨不透,挑了二十多個手下,裝作行商模樣。 這事他看慣了,還會打得一手好算盤,穿了吳老爺?shù)囊律眩髁似っ眱?,別幾個扮作擔(dān)貨的腳夫,在碼頭便一樣樣的打算盤,又作出十萬火急的模樣,逼得船老大說出走近路,再喬模喬樣的請兩個兵來,掛上官船的旗。 那幫子水匪早早就得了信,哪知是個計中計,船里人裝著吃酒劃拳,一到了峽口卻忽的滅了燈火,那幫水匪點起火把尋船,只見得淺水處跳下人來,雖沒抓著獨眼首腦,卻殺了十來個人,又活捉了二十來人。 破了水匪,還順藤摸瓜尋到水寨,里頭還有些商人家眷,一并兒全求了回來,繳得的貨物金銀裝了三四船,上峰立時把他補了百戶的缺,自此便是從六品的官兒。 家來時叫吳夫人抱了就哭,吳老爺雖氣兒子一氣不吭出去行這險事,卻也老懷安慰,等那官服官印送了門,立時cao辦起宴席來。 王四郎怎會不喜,徐禮如今還是秀才,可他嫡親舅家卻出了個百戶,早早帶了人去賀,有知道王家與吳家是拐了彎的親家,俱都打量起蓉姐兒來,她雖大方,卻沒心緒交際,尋了柳氏有意想問問怎么殺的水匪,柳氏卻只尷尬一笑,招呼起客人來。 蓉姐兒見沒人理她,又不耐煩去尋那些小娘子說話,吳家來得這樣熟,自己帶了丫頭,讓吳夫人身邊的巧兒惠兒領(lǐng)著躲到暖閣里去。 她坐著無聊,大開了窗戶,看見外頭種的芭蕉綠油油,香繡球白團團的喜人,走到院里摘了一大朵香繡球,拋起來提腳當毽子踢,她腳上靈活,左右互換著踢起來,一個轉(zhuǎn)身仰頭正等著繡球落下來換一只腳去踢,就看見徐禮隔月洞門站在對面。 蓉姐兒一頓,那香繡球掉了個空,一路滾到徐禮腳邊。 ☆、第136章 拋花枝蓉妞問妾細簪花徐禮明心 這一捧花香雪球開的白花,雪雪白緊簇簇的挨在一處,便似個大雪團子,蓉姐兒腳上還穿著小靴子,踢起來一點也不費力,往上一拋才踢了兩下,細碎的白花著了力碎開來繞著密織金線繡合歡花的挑金裙兒飄。 徐禮一見就勾了嘴角,遠遠望過去便似細雪紛飛,她瞧著比冬日見那一回又高了些,臉頰卻瘦了,下巴更尖,粉面含春,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跳起來裙子鼓成半圓,一側(cè)身看見他站在那兒,趕緊別過身去,把掖起來的裙子放到腳。 也不知是不是叫他瞧見自家這模樣兒覺得羞了,規(guī)規(guī)矩矩把兩手交握著垂在身前,垂了臉粉面微紅,眼兒偷偷睨過去,不說話也不動彈,只頭上系著的一雙金鈴兒還在一顫一顫的晃。 蘭針還沒把頭探過去呢,甘露就一把拉住了她,巧兒惠兒兩個見怪不怪,原還在心里頭猜測表少爺甚時候來看這王家姐兒,哪里知道這么不經(jīng)念叨,才說著,人就來了。 一屋子的丫頭,徐禮自然不好近前來,三間小敞院兒開了六個月洞門,每個門的去處不一,他指指月洞門打個手勢,先往后退去,隔著漏花窗立在門邊等她。 蓉姐兒噘噘嘴兒,心里又想問他以后會不會納妾,往前挪了一步,回頭見丫頭們并不曾瞧過來,巧兒惠兒兩個正立在香雪球叢邊,瞧著像是要摘花,蘭針甘露一個在裝點心碟,一個在給茶壺換水,她把裙角兒一拎,貓兒似的往前,拐過月洞門看著徐禮彎了眼睛笑起來。 徐禮把那個殘了香雪球拾了起來捧在手中,不見的時候想見,見了卻又不知要說甚,忍不住要多看兩眼,蓉姐兒見他只笑不說話,彎著的眉毛蹙了起來,手往月洞門邊開得正艷的紅杏枝條上伸,拈了一朵在手里打轉(zhuǎn),抬頭直通通的看著徐禮,問他:“你以后會不會納妾?” 徐禮初時還笑,一聽這話皺起眉頭,急得上前一步:“是哪個又在你跟前混說?”經(jīng)了雁姐兒的事,他是徹底怕了,也不知這事兒算是懷璧其罪還是算作賊惦記,別樣他都不怕,可蓉姐兒那句還沒出婚書卻嚇著了他。 沒出婚書便是婚事未定,什么納采相看俱不作數(shù),可如今已經(jīng)出了婚書了,她做的那雙鞋他也穿 在腳上了,再嚼舌根,又是為甚? 蓉姐兒搖搖頭,往涼磁墩上一坐,側(cè)身抬頭看他,還似小時候那樣,對著徐禮就咕咕咕的說個不停:“玉娘回家去了,算盤納了妾。”說著托起腮:“我不明白……” 徐禮才是真?zhèn)€不明白,她說的一句也沒懂,可隔著紅艷艷的杏花看她的臉,卻忍不住笑,薄薄的嘴唇粉潤潤的吐著氣,他挨著花樹站著,只覺得一樹紅杏也沒有她半分艷色。 蓉姐兒眼波一睇就見他在笑,豎起眉毛氣哼哼的指他一下:“你笑甚?你也想納個跟我長得像的妾?”那些背地里的話,她又怎會不知,隱隱知道這事的由頭,心里還厭惡上了算盤,見著徐禮笑,順手就把杏花砸在他身上。 徐禮手一撈接住了:“我有了你,作什么還要和像你的?!边@話一出口,耳朵跟血滴似的紅起來,他本就生的面似冠玉,長眉星目,平日里板正著臉面如寒霜少有笑模樣,此時紅起臉來,倒又成了俊俏小郎君。 蓉姐兒聽了這句滿意了,點頭嗯了一聲,見他還傻看著臉紅,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臉:“你熱的很么?”從上到下的打量他,便知道他為什么熱了,他身上穿著的還是回禮時自家做的那身袍子。 用了暗紋綢緞,做得厚厚的,這時候雖還春寒,卻比冬日里暖和的多了,還穿著這一身怪不得熱,蓉姐兒曉得他沒娘,見他這樣,以為沒人照顧他,很可憐似的瞧了他,輕聲輕氣的:“你別穿這個,我以后還給你做薄衣裳?!?/br> 徐禮哪里是沒人料理,不說徐家一季要做的衣裳,吳家這里有了自家兒子的,便少不了他的,他特特穿了這一身出來,便給蓉姐兒瞧的。 袍子身量正好,鞋子也正合適,密密的一切切納起來,鞋底兒厚的很,便是山上落了雪穿著它也不凍腳,為著這一身兒,又叫學(xué)里同窗笑話一回,說他這身衣裳是租出來,恨不得天天穿在身上。 聽見她說這話,徐禮也不去想為甚說,只克制著不笑,怕把她嚇壞了,她還不知道羞,她還是個傻妞妞,可她心里已經(jīng)惦記著他了。 說完了要緊事,蓉姐兒就惦記起了那幾對大雁:“那雁你是怎么獵著的呀?”頭一回送來的那一對一放生就撲了翅膀飛走了,后頭送來那些,放了出去也不肯飛,想是養(yǎng)家了,有吃有喝,外頭又天寒地凍,飛不到南邊去,干脆就在王家住下。 大白去院子里巡一回,看見這些雁兒在水塘里悠然來回,還低頸項去吃魚里的魚,知道是新來的,神氣活顯的踩著步子,在靠著水的欄桿上來回踱步,叫里頭一只公雁撲著翅膀跳上去嚇得滑了腳。 自此就結(jié)了仇,每日吃飽喝足就要去嚇一嚇這些雁,伏在草間忽的撲出來,把那只雌雁嚇的食也吃不好,直往水塘里飛,它這才得意洋洋的往別處去。 引得王老爺也每日出來看看,如今天暖和了,那些雁就又想著飛,養(yǎng)了一冬天身子肥團團的,見天的在石臺子上練飛,弄得滿地都是水,喂食的小廝差點兒跌斷腿。 “我到野地里頭獵的?!毙於Y見她杏眼盯住自己,很是專注的模樣,心里受用:“野雁兒往南邊飛,我便在水草密的塘里等著,鋪上網(wǎng),蓋上些水草,等到半夜捕住它們?!?/br> “不是拿箭射的呀。”蓉姐兒失望了,撲閃著眼睛:“我還當是秋林渡燕青射燕似的,嗖的就有箭飛出去,那雁兒便落下來呢?!?/br> “那便是死雁了,咱們得用活雁。”徐禮看她高興起來還是比比劃劃,說到興起處臉也紅了眼睛閃亮亮的,跟小時候一個模樣,伸手在摘了支杏花,靠過去扶住她的發(fā),給她斜斜插在鬢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