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吳少爺挑挑眉毛,心里倒贊這少年是個有骨氣的,笑一聲說:“成罷,你只說你住在何處,若有消息,我使人知會你一聲?!?/br> 安哥兒作個大揖:“小人如今在王記綢緞莊上柜?!?/br> 這話一出口,吳少爺訝然:“王家,可是朱雀街的王家?”看見安哥兒點頭笑道:“那倒是巧了,那是我弟弟的親家?!痹痛蛩銕鸵r著他,這回更要伸手了,王家不出面,約是怕他為難,那一船貨只余下五六分,保不得全部,拿個一二出來先周轉倒是成的。 問明了他如今住在王家,派了個小廝把安哥兒送回去:“天已經晚了,眼看著要宵禁,別撞上五城兵馬司的,叫人送了你去,有了眉目我還差人去尋你?!?/br> 安哥兒又要行大禮,叫吳少爺一把攔了:“得了得了,男兒膝下有黃金,你跪我,還不如往后好了報償我呢?!闭f著扔了馬鞭子進得門去,在堂上坐了一整日,氣悶的很,見著別個來謝,心里總是樂的,叫廚房燙了一壺好酒。 火辣辣的入喉,呵出一口氣來,見著一個真心來謝的,倒把這些日子的郁氣都發(fā)散了,正要往正房里去,就見柳氏身邊的嬤嬤攔了他,腆著臉笑:“姑爺,咱們姐兒今兒不方便,您往那偏屋里睡罷。” 吳少爺也不疑有它,柳氏身上不方便,說甚個女人身上的臟血恐壞了他的氣運,從不讓他睡在正房里,院子里廂房也安排屋子,走過去見亮著燈,進門就見桌上還擺了酒菜,俱是他愛吃的,水晶蹄子,扒爛豬rou,坐定了下筷子,吃得一半兒,身邊有人添酒,抬頭一看,見是個穿了銀紅衣衫的丫頭。 瞧著有些眼生,吳少爺看看她,又見屋子里再沒別個,眉頭一皺,臉色一沉,筷子“啪”的拍在桌上,他生起氣來便跟猛虎一般,雙目一瞪那丫頭打著哆嗦,添酒的手都在抖,小盅兒灑了一半出來,擱下壺把就要跪下:“是夫人,夫人叫奴婢來侍候少爺的?!?/br> 吳少爺瞇了眼兒盯著這個丫頭,站起來一腳把桌子踢倒了,邁了大步往柳氏屋子里去,她跟嬤嬤兩個正坐在一處,甫一聽見門響,倏地的丈夫就站在眼前,腰上還挎著刀,身上穿著官服,眼睛里頭隱隱現著血絲,一聲驚叫還不曾出口就叫他給唬住了。 “拿這么個東西來塞我的嘴!便是要納,我也要納那清清白白人家出來的女兒,這一個,我瞧不上!”說著轉身就走,腳一伸踢倒了墻邊花架,大瓷花盆砸在地上,翻了一地的泥。 這么些年,兩個彼此過不到一塊,他便是再木知木覺,也曉得妻子同他并不親熱,又不似吳老爺吳太太那種客氣,他小時候睡在廂房,照樣聽見父母吵架,吳夫人的聲兒還比吳老爺高著些。 柳氏跟他客氣,卻是真的客氣,她怕他,難道他不知道?心里梗了一口氣,也不再往廂房里去,連斗蓬也不穿,到了馬棚騎上馬往外去。 柳氏在后頭嚇得臉色發(fā)白天,一把扯住了嬤嬤:“這可怎么好,再不能叫婆婆知道!”他這樣子跑出去,婆婆要怎么想,她白著一張臉扶住床柱子站起來,一氣兒走到門邊,踩了一腳的泥,一院子的丫頭都看著她,柳氏只覺得五雷轟頂。 還是奶嬤嬤安撫住了她,把她拉回屋里,也不叫人進來掃泥,拉了她坐到床上,柳氏腮上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滾滾下落:“奶娘,我?guī)退{妾,他若不高興,換一個便是,我不嫉妒,他怎么……怎么還發(fā)這樣大的脾氣?” 吳少爺帶了一口氣騎到花街,秦淮河畔不宵禁,處處燈火明家家脂粉香,他跟著同僚也來過此地,尋個瞧得過眼的把馬一停,下來就往里走,那龜公鴇母見著他眼生,可對他這身官服卻眼熟,笑的嘴巴咧到耳后根。 也摸不準他的脾氣,見他只是一徑兒往里走,臉上含著怒氣,使個眼色,請到雅間,出來一位穿紅衣彈琵琶的姑娘,坐下來不說話,兩只素手不住撥著琵琶弦,也不敢唱小曲兒,只一味的彈琵琶。 教坊里頭消息最靈,見著是位眼生的百戶,知道是新補上的,那一位的事兒,如今全城都傳遍了,見他坐著只是喝酒,連眼兒都不掃過來,垂了眼簾抿抿嘴兒,把那調子一轉,忽的就金戈鐵馬,一曲《睢陽平楚》的戰(zhàn)曲從錚錚響在耳前。 吳少爺這才轉眼過來,見這彈琵琶的女子通身火紅,連琵琶上都系了紅玉,偏素了一張臉,眼晴也不瞧他,轉調往上,穿云裂石,如撕錦斷帛之聲。 一曲既罷,屋子里還似有金玉聲,吳少爺挑了眉毛,隔著燈火看去,眉目如畫,他把錢袋解下來,扔到桌上:“似這等曲子,再來兩首?!?/br> “謝大人除水匪之禍,今兒不論大人要聽幾支曲子,窈娘都贈予大人?!奔t衣女子淺淺一笑,抱住琵琶低頭又是一曲。 ☆、第141章 吳少爺負氣納妾王老爺夜夢思鄉(xiāng) 吳少爺半夜回來了又出去,哪里能瞞得過吳夫人,夜里下人不敢驚動了正院,回到管事嬤嬤那兒,第二日清晨,丫頭才開了門端水進去,嬤嬤就趕緊往上回報。 吳夫人眉頭一擰,再松快不起來,揉揉額角,洗漱起來便去兒子院里,一院子下人都跟縮了頭的鵪鶉似的,見著吳夫人來一個個都貼了墻根,恨不能把肚子縮起來,不叫她瞧見。 柳氏暈沉沉一夜未眠,奶嬤嬤著廚房燉了湯,熬了八寶粥端上來給她,她只一味流淚,奶嬤嬤急得跪在床前的榻腳上:“姐兒,好歹總要吃些東西,再怎么也不能折騰自個兒的身子?!?/br> 柳氏翻轉一夜還是不明白,他作甚要發(fā)這樣大的脾氣,原在家中,哪一樣母親不是想在前頭,父親是個持禮的,納妾這樣的話從不出口,可他房里自來便不曾斷過人。 吳夫人還未進門就看見地上倒落的花盆,泥土白石殘枝蔫葉鋪了一地,知道兒子這氣撒得不小,抬步往里,奶嬤嬤還在絮絮著勸柳氏起來。 “扶我穿衣,我還須得去婆婆屋里請罪?!绷线@句一說完,又是一陣哽咽,吳夫人聽了卻大皺眉頭,從簾子后面進來:“說甚個請罪不請罪的,是不是他驢脾氣又發(fā)了。” 柳氏趕緊抹了淚站起來,吳夫人看看她,肚里嘆一回氣,原當這個媳婦老成持重,同自家兒子的性情正是互補,哪知道卻怎么也拼對不上。 “是媳婦,媳婦不知相公心意,給的人,約摸他不喜歡?!彼枷肓税胍梗阒贿@一條了,男人礙著臉面不好說,院子里又都是她帶回來的丫頭,想要收用也得她來開口,都已經單分了一間屋出來,難不著是那丫頭惹了他生氣。 “哪一種是可心的?”吳夫人反問一句,曉得這個媳婦老實,哪知道老實的似塊石頭,這回卻是真?zhèn)€嘆息出聲,走過去拉她的手,把她帶到床沿邊坐下:“納妾抬通房,俱是小事,敢作反的打發(fā)了便是,你來問過我,可曾問過他?” 柳氏一怔,納妾這樣的事,就該女子料理,若是去問,豈不顯讓人覺得她是假意抬人,樣樣都安排好了,爺們家只需要抬抬腿便是,她娘家那許多妾,可沒一個是柳老爺開口求來的,只須眼睛掃一掃,娘親便知他心意。 見她還懵懂,吳夫人嘆息更重,拍了她的手:“他那個脾氣得順著,你這樣子也不必請安了,叫人燒水洗漱,到我屋里來?!表戣尣挥弥劐N,可這個兒媳婦,別說是鑼了,倒是個沒皮面的鼓,便是她手里拿了錘子都不曉得往哪處去敲。 只圖她規(guī)矩,不成想死板,原兒子不著家,回來也只那幾日,吳夫人哪里知道這對兒竟是半點不交心,還是得有個孩子,有了孩子沒話也有話說了。 可她一個婆婆,怎么好問媳婦的房里事,一出了門便去看身邊的陳嬤嬤,陳嬤嬤趕緊點了頭:“我把宋嬤嬤尋過來?!彼螊邒弑闶橇系哪棠铮粋€不透,另一個得透,話都說明白,只看她自家行事,男人嘛,哄著便是,難不成每對結親的人,掀了蓋頭就知是天造地設。 才行到院門口,就見兩個小廝架著人往這邊來,吳夫人定晴一看,可不就是那發(fā)脾氣的兒子,一路迎上去,還沒走到身前就聞著一鼻子的脂粉味兒,吃得顛顛倒倒的往前,看見吳夫人還認得出是娘,給她問安。 吳夫人氣不打一處來,點了小廝叫把兒子抬到她院里的廂房里去,一路跟著一路生氣,陳嬤嬤覷著她的臉色勸她:“太太,少爺就是這付脾氣,氣過便好了?!?/br> 吳夫人跟上去又給兒子抹臉又是給兒子擦身,脫了鞋子襪子,從腰上搜出一個荷包來,一看就曉是不是柳氏給他做的,大紅的緞面兒,繡了兩只水鴛鴦,也不知道是哪門子里的姐兒塞給他的,吳夫人拿起來荷包的絳條抽了兒子一下。 吳少爺哪里覺得出疼來,吃了這一下,還迷迷糊糊翻身,嘴里囈語幾句,打起呼嚕來。吳夫人料理好了兒子,到廳前叫過門房,問少爺是從哪兒來的,那門房老實回道,是從教坊司回來的,他醉的騎不得馬,那邊雇了大車,馬還在那院里呢。 吳夫人滿面寒霜,冷笑一聲:“這是打量著還要去拿馬呢?!鞭D臉就吩咐人去牽馬,氣的拿茶盅的手都在抖,身邊跟著嬤嬤,回到廂房坐在兒子身前,眼圈兒一紅:“早知道便不該慣了他!縱出這樣的性子來?!?/br> 吳老爺跑船,吳夫人才進門不足一月他便出去了,往外一走就是大半年,吳夫人守在家中,等吳老爺人回來了,身邊又已經跟著一個。 吳夫人眼見得那女人千嬌百媚,咬了唇兒笑瞇瞇的jiejie妹叫一通,打掃了廂房給她住,又使裁縫做了一箱子的新衣,謝她在外頭照顧吳老爺的苦處。 吳夫人慣的那女人只道她是個沒脾氣的,初二三日還伏低作小,可她在外頭拿大慣了,見著大婦是個和順的,漸漸放松下來。 也不須別個刻意去傳,過不得十日,家里隨處都知新進門的姨娘是個難侍候的,一日要的搭嘴點心不離口,桌上葷食不得重樣,今兒吃鴨子,明兒就要魚,比正房還更難侍候。 吳夫人也不說她,一味的縱容,不獨吃食,衣裳首飾樣樣都挑精細的過去,她這么寬,倒叫吳老爺瞧著過意不去,吳夫人還只笑著勸:“她在外頭辛苦這些時候,我只為著她好好侍候了你,哪里為她這個人?!?/br> 當時吳老夫人吳老太爺俱在,這個媳婦大半年的孝順也瞧在眼里,不須去過問,自有人到他們跟前去說,拿著了錯處,提腳打出去發(fā)賣了。 吳老爺厭她惹了父母生氣,不過是個姨娘,又非是離不了她,經這一遭吳夫人才有孕,生下孩兒來交給吳老夫人照管,自家跟著吳老爺出去跑船,一路艱辛不說,卻拿住了子嗣,吳老爺也不是再沒進過姨娘,可哪一個也沒給吳老爺生下孩子來。 她跟著吳老爺山上水遠的走,一年倒有半年是在水上過的,老太太疼孫子,家里只有一個女兒一個外孫在,這才把吳少爺縱成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好容易安定下來,兒子已經十歲,早就不同她親近了。 各中辛苦,便是親兒子也不能體諒,說不上怨她,卻實是同她不親,人生在世,哪有時時如意的,總有個高低,得看捏住哪一樣,后宅里頭立身的根本說到底還是兒子! 吳夫人吩咐了陳嬤嬤去點醒兒媳婦,又怎么會不心疼兒子沒個貼心的,等他醒了,雞湯銀絲面早就擺在床邊,那湯燉得皮酥rou爛,浮了一層葷油,吳少爺呼哧呼哧用了一碗,抹了嘴兒,還不待吳夫人說話放下碗就道:“娘,你給我尋個清白身家的姑娘,我要納妾?!?/br> 安哥兒拜過了吳少爺,回去往王四郎跟前一說,王四郎就知道吳策訥這是上了心,沖安哥兒點頭:“他是個好公義的,能幫襯必會幫襯,只他都這樣說,想來要拖到秋審過后,不如先給你父親整一付棺木要,到廟里念上七七四十九日的經?!?/br> 安哥兒自然想,無奈囊中羞澀,王四郎擺一擺手:“都是鄉(xiāng)親,便不是鄰居上得門來我也要幫的,也不說是幫你,算是借你,甚時候寬裕甚時候還了我就是。” 安哥兒哽著喉嚨應一聲,回去同寧姐兒一說,寧姐兒咬咬唇兒:“是這個道理,如今咱們頭頂的瓦片,身上的衣裳俱是別家的,這時候說什么圖報不圖報,不過白磕一回牙,得人恩果千年記,哪就急在這一時半會了?!?/br> 她今兒才同蓉姐兒說定了,養(yǎng)了快要一月的身子,身上已經全好,除了俞氏還用一道葷湯,她們三個的菜色,便不必上葷食葷油了。 蓉姐兒的舊衣裳哪有素的,她正是愛紅的年紀,又生得皮子雪白,大紅水紅銀紅妃紅,穿在她身上襯得人也喜氣。 衣裳箱子翻出來沒幾件寧姐兒能穿的,她比蓉姐兒大,身量也高些,到了春日又是王家做衣裳的時候,秀娘厚道,把陳家守孝的衣裳一并做了。 可她是客居,哪里好穿重孝,只撿了素色花樣做了兩條白絹裙子,又挑了淺丁香的月白的兩樣做上衫,綢莊里哪會送葛布過來,一色俱是絹的綢的,寧姐兒只借口哥哥要上柜,哪有伙計穿綢,給他做了兩身葛布衣裳。 自寧姐兒來了,蓉姐兒倒比原來更懂事,秀娘叫她挑衣裳,略撿了兩件就不再上手了,原來一季豈止四身,家里開著綢莊質鋪,什么好的不往她面前拿,撿合心意的花樣兒就做,她那屋里光是衣裳便塞了滿柜。 秀娘看見女兒懂事,心里安慰,又摟了她勸:“寧姐兒要守孝才穿得素,你還在攢嫁妝呢,這些做的,往后都要抬到夫家去,四十八抬箱子插不進手去才是好的?!彼詡€兒成親連壓箱錢都無,如今輪著女兒,哪里肯委屈了她。 蓉姐兒急急跟秀娘使眼色,寧姐兒撲哧一聲笑出來,走上去給她挑了一匹蜜合色織金線合歡的料子,比到她身上:“這個做裙子定然好看,上邊拿顏色重的壓一壓,外頭如今都時興六幅裙了。” 秀娘喜歡她大方不作態(tài),又憐惜她小小年紀就知道進退,吩咐柜上又給再做了幾身,也好有個替換,又拉了她的手:“曉得這事你不好開口,你娘又病著,我已是吩咐了人,就在棲霞寺作法事,清明前便往寺里去?!?/br> 寧姐兒正要謝,秀娘攔了她:“也不獨你家,也給蓉姐兒故去的奶奶做一場?!?/br> 王老爺的一直不見大好,醫(yī)藥不知道用了多少,還是時好時壞,夜里又發(fā)起夢來,早上一醒就請了兒子過去,說要回鄉(xiāng)。 他人不在濼水,朱氏頭幾月還松快,后頭便咂過味來,沒了王老爺,甚樣事體都做不成,滿以為他等個半年也就回來了,轉眼又過了年,他若再不回來,桃姐兒該怎么發(fā)嫁。 朱氏在濼水名聲不好,桃姐兒婚事艱難,朱氏又給媒人立了個白身不嫁的規(guī)矩,從及笄拖到十六,王老爺自江州回到濼水,親自挑了個殷實人家,給桃姐兒定下親事來。 那邊已經在催,十七在如今算是正當年,濼水因著絲坊綢坊興起,哪家不想把能養(yǎng)家的女兒多留著幾年,婚時越拖越晚,原是十五,如今便是十七八也沒人說嘴,又有甚個好說,那蠶娘織娘,進門就是帶財的。 桃姐兒又不一樣,她既不紡絲又不織綢,還叫別個等著,那家里便不樂意,王老爺從縣丞位上卸了下來,茶早就涼了,哪里還等,信自濼水寄到了金陵。 朱氏只當王四郎把信全按下不表,這一回便做了一件厚厚冬衣送去,把那信縫在衣裳里頭,王老爺穿起來時才覺出里頭有東西,一摸簇簇作響,拆了線一看是一封信。 這倒是小人之心,那頭來的信俱是直送到王老爺屋里的,他拆開一看,寶妞都已經定了親,眼看著要發(fā)嫁,桃姐兒可不能再等了。 他自生病,便覺少夢多,這些日子呆在兒子家中,竟夢到了原配妻子,醒來想一回,夜里睡去,又再夢見,心里思量怕是那場遷墳法事把魂兒招了來,使了王四郎在棲霞寺里點了長明燈。 人在氣盛時意氣行事,到老了思想起來,才覺得對她不住,嘆一回道:“這回家去,把該辦的事兒辦了,你在鄉(xiāng)下蓋的那個院子也無人住,我還是葉落歸根回宗族去,也好給你娘看看墳。” 王四郎便想趁著送王老爺回鄉(xiāng),舉家都往濼水省一回親,也好把陳家三口帶回去,等安哥兒把田地賣了,再跟來金陵,等著官府斷案。 ☆、第142章 上棲霞茂哥抱父拜石佛蓉姐父遇夫 往棲霞寺作法事,是為著王老爺求個心安,他原不欲說,等夢了好些天,才告訴兒子,夢見他娘來尋他來了,這一驚非同小可,這么些年都不曾入過他的夢,這回連夜發(fā)夢,身上又一向不好,神神鬼鬼念叨起來,王四郎這才拍板去棲霞寺里祭一回。 陳家是新喪,過了七七四十九日不曾做得超度法事,清明這一日必要作一回道場,而王家卻只需得清明前七日后八天里擇日祭過便成,為著兩處一道更方便些,才定在了清明正日作道場。 清明是大節(jié),滿城人家俱預備著踏青掃墓。往棲霞山作法事,一來一回便要一日,先差了人去寺中定下三間凈房,到了清明前一日,一家子早早起來坐了大車往棲霞山去。 寒食三日加清明一日,自上往下放四天假,街道上還覺不出,出了城路上俱是車馬牛驢,大門大戶的趕著車,跟著奴仆小廝丫頭,富裕些的農家趕了牛車,小戶娘子騎著驢,丈夫在前頭牽了繩,還有那挑了兩個籮筐,一前一后擔著小娃娃出城去的。 因著要坐車,秀娘便不許蓉姐兒吃桃花飴糖粥,連杏仁糖酪也只用了一小碗:“這些東西湯水水的,路上要更衣卻往哪里去尋。”蓉姐兒來了金陵,還從沒出城上過香,偶有佛事,俱在城里拜過,一路都戴了圍帽兒掀開簾子往外瞧。 車里設了張幾案,四個人坐著也不覺得擠,家里前兩日已不升火,吃的俱是冷食,裝在盒里拿了出來,進了車里就擺滿了一桌,雀草青汁染的棗泥芝麻雙餡青團子,桃花春餅,麻油拌的香干馬蘭頭,炸得金黃的奶酪環(huán)餅,蒸成燕子形的棗錮飛燕小餅。 因著上山是作道場的,寧姐兒茹素,王家?guī)讉€寒食開始便不再用葷食了,點心餡里也不拌豬油,桌上連著幾日都是炒嫩柳芽,柳芽兒拌豆腐,再不就是香椿芽兒炒面筋,鮮是鮮的,只吃的人嘴里沒味兒,蓉姐兒打定主意,等回來了,要吃上一整碗螺螄rou。 清明螺賽只鵝,螺rou比鵝rou還要鮮,原在濼水沈家就常吃,潘氏一到螺rou肥起來,就拿了大頭針,撿那肥大的一個個挑出rou來,炒小青菜,燉豆腐湯,鋪上滿滿一層螺rou,家里也算有了葷。 這些東西嘗吃不覺著,等富貴了日日肥雞大鴨子,倒又饞起螺rou滋味來,連秀娘也對著丈夫嘆:“原在家時,吃這個便是葷,瞧見別家有rou只饞得慌,偏這會兒倒又饞起來了。” 沈家臨著河,吃飯也開著門,常有人串門兒,光景好些的人家有肥油豬rou吃,她未嫁時,為著給沈大郎攢娶媳婦的錢,家里頓頓都是素,麗娘才一嫁出去,回門飯都不曾坐定好好吃,高家哪里用這個當葷,姊妹兩個挨在一處說閑話,麗娘比劃著告訴秀娘,高家飯碗底下還藏著鴨脯子rou。 到她嫁了人,光景也不曾好起來,還拿這個騙舌頭,梅姐兒是有螺rou吃都覺得是好的,騙了舌頭再騙肚皮,捱過了苦日子,似這螺rou滋味都比過去鮮美了。 蓉姐兒哪里知道秀娘感慨,她愛吃這個,覺著鮮得很,小魚兒豆腐湯里鋪上滿滿一層,燉得湯色雪白,單把螺rou撈出來拌飯,小人兒坐在矮桌前,能吃掉兩碗。 這幾日王家便只有大白還吃葷了,它那碗里總有炸小魚,連茂哥兒都饞起來,一到吃飯看見桌上青青白白的,就鼓了臉兒嘆氣,跟蓉姐兒活脫一個模樣,含著手指頭要rourou吃。 蓉姐兒還記著大白給她抓過魚,這回再吃素,特特抱了大白,順著它的毛告訴給它聽:“吃三天就好了,別去撩那些水鴨子?!毙旒宜蛠淼牧鶎ρ?,在王家池里過了冬,趁著春暖,撲開翅膀飛走了,大白沒了玩伴,懨懨不樂,秀娘便去了集上買了幾對對綠頭鴨子養(yǎng)在湖里,它立時就又神氣起來,每日里還去塘邊上嚇唬鴨子玩。 蓉姐兒哪里還看這些吃食,俱去看外頭行路的人了,個個頭上插了柳條,連牛車驢頭上都掛了柳枝避邪,馬車走走停停,倒不如農人挑了擔子走的快。 “這么個走法,甚時候才到?”蓉姐兒伸頭看,茂哥兒跟她一樣扒著馬車窗戶,他卻不是看人,只盯著農人筐里擔的兩個小娃,前邊一個男孩,后邊一個女孩兒,瞧模樣兒都跟他一般大。 翻過年他就開了閘似的,整句的話兒說得溜了,搖著蓉姐兒問:“jiejie,我也想坐筐?!彼睦镏雷嚭茫挥X著坐在筐里一顛一顛有意思的很,比他坐在車里還行的快。 扒了窗戶伸頭一直看著,等那農人往前頭去了,他們的車還在后頭沒動上幾步,秀娘拍著兒子:“所幸出來得早,那后頭的也不知出不出得城?!?/br> 沿路有賣新鮮柳條編成的頭環(huán),還有賣炸環(huán)餅的,各色玩意兒盛在籃子里,沿著馬車叫賣,越發(fā)堵得道路不通,五城官馬司的光在城里巡游,顧不到城外,這些個坐車出來踏青的,俱都安然的很,隔著馬車還能聽見對面車上有人推杯換盞。 還人家逢著新喪,一路披麻戴孝,打著孝幡抬了棺木往城郊仙人陵安葬,遇著這樣的隊伍,趕車的打馬的俱都相讓一回,看那些人家一路哭過去,秀娘隔著簾兒瞧見了還念了一句佛。 茂哥兒也跟著念了一聲,音兒發(fā)不準,聽上去倒像是豆腐豆腐,蓉姐兒抱著弟弟就笑,低頭香一口:“茂哥兒還沒吃夠豆腐,等回家頓頓給你吃豆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