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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深日暖在線閱讀 - 第105節(jié)

第105節(jié)

    蓉姐兒倏地跳了起來,眼見得那船里走出一個(gè)人來,穿著一身緇衣,頭上戴了軟巾,抬頭往這兒望過來,隔得這樣遠(yuǎn),還能看得見那人臉盤白凈,背手立在船頭。

    蓉姐兒心口怦怦跳,捂了嘴兒說不出話來,用力眨眨眼兒,笑得眼睛亮晶晶的,那船上立著的,不是徐禮又是哪個(gè)!

    第163章 蓉姐跳船討胭脂徐郎夜放蓮花燈

    徐禮連夜從海寧趕了過來,扔下一院的同窗,跟山長告假先行,呂先兒知道他要走,死纏著定要跟來,帶了書僮仆從,兩個(gè)人租了只船,多塞了銀兩叫那船夫天亮霧散了就開船,一直搖到太陽落山。

    這么緊趕慢趕的,總算在蓉姐兒生辰前一日到江州,徐禮一早就要過來,叫呂先兒攔?。骸澳愫萌菀宗s過來,就這么上門去?”

    看見徐禮發(fā)愣重重嘆一口氣:“你呀你呀,不獨(dú)姓梁的,姓徐也是呆頭鵝,人家小娘子巴巴的等著你呢,你就這么空著手去了?”

    自然不是空著手的,他真給蓉姐兒畫了一幅觀潮圖,那幾日把全付精神都花在這上頭,只不便告訴別個(gè),呂先兒只當(dāng)他沒預(yù)備,抬手拍在他肩膀上:“得嘍,瞧我的?!?/br>
    他掇著徐禮買下一只船,又叫漁家到金湖里頭,撿那開到盛時(shí)的荷花,再有那品相完好,葉面滾圓打著皺的葉子,拿剪刀絞下來,一朵一朵插在烏篷船頂上。

    那船頂蓋著的油布全掀下來,里頭竹編的頂也開出一個(gè)個(gè)小口子來,打漁的唉氣嘆氣,肚子里直嘆這兩個(gè)富家少爺糟蹋東西,可他船已經(jīng)是高價(jià)賣給他們了,曉得用完了這船也帶不走,到時(shí)候還能搖走,只修整修整又能用的,也算不得是虧本買賣,聽言行事。

    除開船頂,兩舷也都插滿荷花,呂先兒指點(diǎn)著船家行事,又要叫他有個(gè)高低層次,又要叫他把那盛開的打苞的插在一處,分個(gè)遠(yuǎn)近大小,把那漁家折騰得夠戧,真等著那一船荷花裝點(diǎn)好了,他叉了手直點(diǎn)頭,還拿茶杯里頭的茶水去潑花葉,搖頭道:“這才是水面清圓,一一風(fēng)荷舉?!?/br>
    扭頭一看徐禮:“你怎還這付模樣,也不租個(gè)單間兒洗梳一翻?!眳蜗葍浩饺粘蔷蛺矍危砩系箮Я巳奶滓律?,俱拿出來往徐禮身上比:“咱們這講究的就是彈眼落睛,你這么灰撲撲,連水鴨子都不希得理你。”

    叫徐禮一并拒了,怎么說也不肯,呂先兒搖了頭:“呆子不受教,可累死我了,我得去享樂,你著緊著把那小娘子騙回來罷,得兄弟的話,還不手到擒來?!?/br>
    “那本就是我定了親的娘子,沒這船花,難道還不嫁給我?”徐禮嘴硬回了一句,到底覺得他這法子好,他除了觀潮圖,還從十來幅荷花圖里頭撿了一幅最好的,如今一看,死的怎么比得這一船活荷花。

    他還是那身緇衣打扮,這卻不是他不肯換,他也還記著呢,蓉姐兒答應(yīng)了要給他做單衫的,呂先兒日常衣裳也作工精致,他穿那一身去,妞妞不肯拿出來怎辦,上回還聽她說手慢,一件衣裳做許久。

    覘筆跟在少爺后頭,側(cè)了頭去瞧一瞧,摸摸自個(gè)兒的臉,到底是少爺,笑起來都不一樣,這大半天了臉皮竟還能扯得開,一面想一面皺鼻子:“少爺,咱們就坐這花船去呀?”

    他這么問了,徐禮才回過神來,這兒離開濼水還要走一段水路,卻不是叫他坐一只花船,臉上還繃得住,肚里罵了一回呂先兒,掀了袍角邁了進(jìn)去,那老船夫問明了地方,一路搖櫓過去。

    經(jīng)過金湖岸邊,此時(shí)正是結(jié)伴帶眷出來看荷花會的時(shí)候,徐禮正坐在船艙里,只得頭外頭聲聲疊疊:“這又是哪一家的小娘,想拿這船兒爭那荷花仙不成?”

    徐禮面似白玉涂朱,以手作拳頭放到唇邊咳嗽一聲,覘筆縮著脖子不敢抬起來,怪不得才剛呂少爺非要把前后兩邊簾子扯下來,還說甚個(gè)靚藍(lán)的簾子同那粉荷不相配,原是打著這個(gè)主意。

    徐禮卻不知被多少人劃船看了過去,有那一同游湖的少年郎只當(dāng)這船里坐著哪一位卿卿,俱都要船家搖近了伸頭探看,不曾靠近就裝模作樣的吟起詩來,還有那膽大的問一聲:“誰家娘子,如此雅興?!钡葥u近了看見里頭坐著個(gè)男人,臉皮都抽起來。

    也有那一幫結(jié)伴游湖的小娘子,只當(dāng)里頭真?zhèn)€坐著位花娘,她們哪里見識過這些,拿扇子掩了臉,兩只眼兒往船艙里打量。

    這一看,連扇子都忘了拿,徐禮面似涂脂,耳朵尖都紅起來,曉得人看直了腰板不敢放松,一身緇衣襯得眉目清俊,因著天熱還在腰間別了把山水畫扇,一打開來是一幅水墨芙渠,作個(gè)扇風(fēng)模樣欲擋掉半張臉,更引得那些小娘子紅了臉盤,相互掐一下手推一肩,五六對眼睛從上掃到下。

    還是覘筆瞧不過去,眼見得自家少爺臉蛋都能燙雞蛋了,立起來咳嗽一聲擋住艙門,那些小娘子這才把頭縮回去。

    便是這些還算客氣,金湖上最多的卻是妓家花船,抱了琵琶彈了琴,與那公子王孫彈唱賞花,若無包了船的,空了船也在湖上游蕩,說是散心,實(shí)是吊客上鉤,見了花船心里啐一口,想看看是哪一家的小蹄子出來爭客,近一瞧是個(gè)少年郎,還生得這樣俊俏,抽出帕子包了腰上的香袋兒扔過來。

    里頭包的香粉珠子撒了一地,徐禮一徑兒黑了臉,恨不得拿扇子擋住那一陣陣脂粉香風(fēng),他向來最恨此番行徑,指點(diǎn)著覘筆一一拾起來,也不還回去,全往湖里扔,扔完了還道:“趕緊洗手,你雖是書僮,也是拿筆墨的。”

    說的那抱著琵琶的花娘臉上色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啐上一口:“假正經(jīng)!”轉(zhuǎn)回船里還跟一眾姐妹指指點(diǎn)點(diǎn),徐禮只作不聞,又促那船家趕緊搖櫓,那老漁夫呵呵就笑:“這少爺去濼水,倒是九九八十一難了?!?/br>
    市井之中還有誰個(gè)不聽幾句《西游》,便是呂先兒也常嘆“咱們讀書作文,有個(gè)甚用,還沒那些個(gè)動動筆桿子寫這志怪故事的強(qiáng)?!?/br>
    這卻是明把徐禮比做了唐僧rou,覘筆忍笑不住,這船一晃差點(diǎn)兒倒在地上,緊緊扒住船壁,頂著一腦袋荷花,沉了臉往濼水去。

    越是近徐禮越是沉不住臉,到船駛過了雙荷花橋,他也顧不得好看難看,出了船艙立在船頭,眼睛溜過一排排房舍。

    哪里還記得蓉姐兒住在哪家,沈家連房子都修過了,只記著有一個(gè)岸口,他正要尋,一抬頭就看見那平臺的露臺上,有個(gè)穿著杏紅衫子的姑娘家正同他招手。

    身邊還跟著兩個(gè)穿青衣丫頭,徐禮倏地笑起來,側(cè)了身遙遙望著她,等船駛得近了,只看見蓉姐兒一扭身,一下子不見了,他也不急著去扣門,原來她就愛溜出門,這會子也不知道她出不出得來。

    蘭針一瞬時(shí)便不見了自家姐兒,捂了心口才要叫,叫甘露掐了一把:“可不能喊,姐兒八成已是跑出去了?!?/br>
    蘭針只覺得頭一陣陣的發(fā)暈,呼一口氣:“咱們趕緊著追回來罷?!?/br>
    甘露斜她一眼:“要去你去,我可沒那個(gè)本事?!闭f著挑起指甲來:“得了,你在這兒看著,我到船去,好歹也有個(gè)人陪著。”

    甘露有那么幾回了,算是經(jīng)過事,蘭針卻心口發(fā)虛,掌心出汗,她立在平臺上,眼看著甘露出門去,眼睛再一掃,蓉姐兒已是要登船了。

    濼水便是到了夜半也不關(guān)門,還是沈家家業(yè)大了夜里才拴個(gè)門,還有兩房人家看院,這會兒正是用飯的時(shí)候,蓉姐兒晾干了頭發(fā)只梳了個(gè)雙丫髻,頭上一件飾物也無,只扎著兩根杏紅飄帶,拎了裙角悄悄出去,瞧著倒似趁著主家歇息溜出來的小丫頭。

    她一下跳上了船,蹲身就去摸那一船的荷花,撿了頂頂大的一朵握在手里,花比她的臉盤還要大,舉起來興頭頭的搖搖花梗,問他:“全是你摘給我的?”眼睛都笑彎了。

    她才洗了頭,身上俱是薔薇香,落日融金,萬道霞光給她杏紅色的單衫裙兒染成一層金,偏頭笑起來眼睛都生輝,徐禮總有三個(gè)多月不曾見過她,低頭看著她就笑,只知道點(diǎn)頭,一個(gè)字兒都說不出來。

    覘筆翻翻白眼,靠著船正嘖吧嘴兒,就看見沈家門里出來個(gè)青衣丫頭,一路走一路左右四顧,見兩邊無人,才松一口氣兒,手里拎了包袱,立在岸邊,想下來又不敢跳船。

    覘筆扯過袖子,把手掌遮住了伸手過去:“來,我拉你一把。”

    甘露手里拿著蓉姐兒做了十來日的衣裳,聽見覘筆說話,抽了帕子出來,裹住手伸過去,那兩個(gè)說話全不顧人,甘露卻要替她看著,又把包袱擺在船艙里,跟覘筆對立著半晌沒話好說,只能抿了嘴兒笑一笑。

    覘筆對她大生同病相憐之感,袖了手,那頭說個(gè)不斷,他也不好冷了場,道個(gè)好:“我叫覘筆,是少爺?shù)臅住!?/br>
    甘露自然也不能扭捏:“我是甘露,是姐兒的丫頭?!眱删湟徽f完,那邊已經(jīng)扯到錢塘潮好不好看了,只聽見蓉姐兒捂了嘴“呀”一聲:“那個(gè)人就叫浪卷了跑啦?”

    徐禮見嚇著了她,伸了手去拍她的頭:“離得近了就叫浪卷跑了,我看見還有些人斗潮的,那浪過來的時(shí)候叫卷了去,一個(gè)浪接著一個(gè)浪的,末了還能游回來?!?/br>
    他說這些,蓉姐兒更不信:“發(fā)大水還能游回來?”濼水發(fā)過一場大水,水淹進(jìn)屋里頭,到如今墻上還有一道水線,她那會子還小,叫秀娘擺在浴盆里頭,一家人推出來,一張大竹床當(dāng)作船,就在上頭支起油布,一直等著水退下去,才下來,所幸水位不高,若再高些,干糧也俱都吃盡了。

    “等往后,我?guī)闳タ??!毕胫院竽軒教幾撸睦锩莱鲆欢浠▉?,蓉姐兒嘻笑一聲,脆生生的?yīng)了,甘露耳朵都紅了,拿眼兒去看覘筆:“我家姐兒性子直。”

    覘筆也跟著發(fā)汗,聽見甘露這樣說也嘿嘿笑兩聲:“我家哥兒,一向少交際?!北闶且呀?jīng)定了親,哪有張口就說要帶著小娘子到處跑的。那兩個(gè)不覺著有甚,覘筆跟甘露倒一來一回的幫著找補(bǔ)。

    蓉姐兒忽的想著了胭脂,噘起嘴來,嬌俏俏的問他:“你怎么不給送胭脂?誠哥兒給我二jiejie送了,戚家少爺給我大表姐也送了,你怎么不送我?”她皺了眉頭不高興,手里拿著的荷花一甩,甩了徐禮一襟水珠子。

    看見他眼睛上也叫甩著了,蓉姐兒又抿了嘴兒細(xì)抽一口氣,踮了腳去給他抹掉,叫徐禮一把抓住了手腕:“我也送我胭脂,好不好?”

    他的心都跟著船兒一般蕩起來,蓉姐兒紅了臉,剛才還發(fā)嬌嗔,這會兒只有嬌沒有嗔了,兩人動作叫手里的荷花遮住了,徐禮握了她的手腕細(xì)細(xì)摩挲,指尖都在發(fā)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