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門上的不知底細(xì),放了進(jìn)來,那人還真是楚大奶奶的弟弟,卻只是族親,并不是本家,也是知道楚家有財,想著來破些盤纏,跟著那下人走進(jìn)來,心里倒有些怯,總過也不過見過族姐一兩回,便套了那小廝的話,問些奶奶如何如何。 這些在村子里混的閑漢,慣會同人交際,他三言兩語的,倒坐實了小舅子的身份,下人原當(dāng)是來打秋風(fēng)的,后頭見他真的拎八樣點心,倒真當(dāng)他是來走親戚的。 下人哪知就里,說了兩句對不上號,那族弟一聽氣的打人,一路沖進(jìn)正堂,嚷嚷道:“倒要問一聲姐夫,把個抬起來的二房叫了大奶奶,卻是想把我jiejie擺在哪兒?” 說著直要見jiejie,說甚個jiejie定然委屈,楚家是欺她娘家離得遠(yuǎn),沒個人撐腰,還放了話:“既是我來了,再沒有白白欺負(fù)的道理!” 他不過是個孫家遠(yuǎn)枝,在本地都過不得活,賣了一家一當(dāng),想往外頭撈些錢過營生去,路過此地想著騙個十兩二十兩的盤纏,再飽吃一頓,如今占了理,眼見得銀子滾滾來,見了滿堂的賓客,當(dāng)首還坐著個年輕人,連楚大家都坐在下首,起了意要鬧。 哪家還沒個窮親戚,仗了姓孫往孫家不知打過幾回秋風(fēng)了,實在是人厭狗憎沒了活路,心里起了一股子氣,非得往外頭混個樣兒出來,還沒往州府便遇上這回事,趕緊咬一塊rou下來,這事兒便是再往孫家報,也能得些跑腿銀子。 楚家那些個吃不準(zhǔn)是不是小舅子上門,楚家大爺?shù)故且姍C(jī)快,罵道:“哪里來的醉漢,趕緊叉了出去?!毖劬σ还文莻€帶人進(jìn)門的,那人抖了腿動哆嗦,才要上手去拖,那姓孫的本就是無賴,聽見這話,坐在地上抓了一頭一臉的土,哭道:“你們定是將我jiejie整治死了?!?/br> 這一句說的楚家大爺眼皮直跳,往徐禮那兒一瞧,見他笑瞇瞇的,心里知道不好,要把這話圓過去:“我曾見過妻弟,你哪里是他的模樣,莫不是混進(jìn)來偷東西的!”轉(zhuǎn)身又道:“煩著收押細(xì)問,我也好察看家中何處失落了東西?!?/br> 前邊鬧成這樣,早有人報到后邊來,蓉姐兒見楚大奶奶臉上變色,同平五換個眼色,到底如何卻不知道,只知道后來楚大奶奶便神思不屬,好幾回黃夫人把話遞過去,她都沒接著。 蓉姐兒也不曾等到宴散,只將將行到一半,她便道:“我乏得很,前頭那鑼震得我頭痛,甘露,去問問爺,甚個時候家去。” 她這里掛了臉子,楚大奶奶也沒賠罪,徐禮前邊知道說她頭痛了,擱了杯子便退出來,那一堂的人面面相覷,立起來送到門邊,蓉姐兒才進(jìn)轎子,徐禮回身往叫他們不遠(yuǎn)送,這個送字還不曾說出來,就看見白塔上邊,生生跳下一個人來。 長長的白布掛在塔邊的欄桿上,因著徐禮扶了蓉姐兒出來,那班鼓樂俱都停了,此時萬籟俱寂,只聽見一聲慘然長叫,跟斷了線的風(fēng)箏也似,直落落的墜到地上,徐禮倏地看在眼里,連蓉姐兒,因著簾子還沒卷下來,也側(cè)了臉看見了,嚇的一聲驚叫。 徐禮身子還背轉(zhuǎn)著,手已經(jīng)把簾子放下來,聲音里頭一片寒霜,打眼望了楚大老爺:“往前瞧瞧去?!比羰潜沉巳嗽趺炊己谜谘冢瑓s是當(dāng)著人,看的沒個百也有十,楚大老爺扯了臉皮:“是之前有丫頭偷盜,想是畏罪,不好污了縣太爺?shù)难?。?/br> 徐禮拿眼把他上下一掃:“既是偷盜也也該送官,楚家難不成還敢動私刑?”說著抬腳下就往里頭走,哪一個敢攔他。 一時間人退得干凈,蓉姐兒掀了簾子,指了來旺:“你趕緊往巡軍鋪屋去,不拘有幾人,一并叫了來?!庇种噶肆硪粋€烏家的轎夫:“你家太太夫人還在,趕緊回去叫人來!” 她嚇得臉色煞白,吊起一口氣,覘筆飛著奔出來指派轎夫先把她抬回縣衙去,蓉姐兒只不肯,坐定了要等,甘露蘭針玉帶碧螺四個,哪一個也不敢離了她,又是拿披風(fēng)出來給她裹上,又是給她抱手爐子,端陽已是熱天了,卻怕她吃這一嚇驚了風(fēng)。 烏家來人最快,再接著才是巡軍鋪屋,穿了差服的人一來,楚家便門戶大開,不一時徐禮也出來了,這回面色大為不同,連著烏家石家的少爺老爺也一并跟了出來。 楚大老爺臉色灰敗,還只咬了牙,持著笑:“縣老爺是青天,只管查便是,這事兒六年多了,鎮(zhèn)上沒一個不知道的,雖是拙荊發(fā)病失手,卻也是我的過錯,該怎么補賠,便怎么補賠,只求老爺看在拙荊患病多年,別叫她受刑便是?!?/br> ☆、第220章 中山狼挾女困母忠勇婢以死明誓 徐禮當(dāng)天夜里便不曾回房,蓉姐兒哪里睡得實,迷糊糊點著燈等他,心口一陣陣的急跳,剛那一場真是駭著了她,甘露蘭針兩個陪著還覺得屋子太空,把屋子里頭的燈都點起來。 大白綣在她膝蓋上,蓉姐兒抱了貓披了厚毯子,屋子里頭不敢點安息香,大晚上也不能上安神茶,只好兩個丫頭圍了她陪她說話。 連著玉帶碧螺也一并進(jìn)屋里來,五個人一只貓,哪個也沒膽兒提那事兒,她們挨到最后,跟徐禮一道回的衙門,都知道后頭單架上頭抬了人,拿一床白布單蓋了,不必看,定是死的透透的。 俱是年輕姑娘家,哪里會不怕,端陽節(jié)了,不撒薄荷粉倒點起火爐子來,蓉姐兒等著徐禮不肯睡,怎么也不肯上床去,坐在涼榻上,還叫玉帶把銅吊燒起來。 五個人擠在一處正經(jīng)烤起火來,縣衙里都知道出了,吳家派來的那個醫(yī)婆還過來給蓉姐兒捏了脈,怕她叫唬著滑了胎,肚里這個倒穩(wěn)當(dāng),醫(yī)婆一摸手先自松口氣兒,這才吩咐起來,叫煮些紅糖水吃著。 滾水沖了紅糖,一人分了一碗,蓉姐兒先是不肯吃,捺不住肚里這個餓了,不一時就咕嚕起來,卻半眼也不想看那大油大葷的東西,叫廚房拿了幾個生雞蛋來,就這么扣在滾熱的紅糖水里,蛋凝起來成了糖水荷包蛋,舀出來吹涼了,拿銀勺兒一口口舀著吃。 誰都不說話,便是大白也覺出不對來,抬了白毛臉兒,蹭蹭蓉姐兒的掌心,弓起身子伸個懶腰,喵嗚一聲又趴下來,鴛鴦眼仁兒看了她,伸著爪子拍拍她的腿,爬近了湊過去舔上一口,蓉姐兒摸摸它的毛,懷里有個沉手的東西,這才覺得膽子大起來了,見幾個丫頭都懨懨的,又喝一口糖水才開口:“你們說,是怎么跌下來的?” 那塔是按著寺廟里頭的制式建的,五層的六角寶塔,是用來供放高僧舍利的,那一道白影子,夜里看的分明,是從最高那一層跳下來的。 甘露上去給蓉姐兒搓手心,她捂了熱碗,手倒是熱的,只臉色還未回轉(zhuǎn)來,幾個都不敢猜測,還是蓉姐兒咬了唇兒先開口:“那個丫頭,是不是報信?” 若流言是真,那個真的大奶奶已是叫楚大老爺關(guān)了五六年了,便是個齊整人也叫關(guān)廢了,她身邊的丫頭是捱不下去尋死,還是以死示警,誰也不得知。 甘露聽見這樣說雙手合什念了一聲佛:“若真是報信,只盼她早日投胎,菩薩該給她記得大功德了?!眱蓚€說起來,又吩咐下邊去備花燭白錢,夜里不能燒,等明兒到山上廟里燒了去。 蓉姐兒也跟著念了一聲,輕聲嘆道:“只盼她這一死,能換個好結(jié)果罷了?!?/br> 楚大老爺?shù)恼f辭是他妻子瘋得久了,因著聽見鼓樂,又發(fā)起瘋病來,丫頭想把她帶進(jìn)去休息,哪知道瘋子力氣大,一把將人推下塔去,立時便摔得沒了氣兒。 他初時是怎么也不肯讓徐禮把原配妻子往衙門里帶的,可塔里只這兩人,一個死了,既不是自裁,便是行兇,先開腔咬定了是妻子失手殺人,便是失手,也是殺人,自要帶到衙門審問清楚。 “拙荊一時糊涂一時清楚,只恐她堂上傷人?!背鬆敐M面賠笑,背了人還住打著眼色,早知道便該扯一句那丫頭自己掉下塔去,那塔這些時候都不曾修過,欄桿都松的很,如今天黑,料來也查不得案子,只摸了黑把那欄桿毀了,總好應(yīng)對,如今卻改不得口了。 徐禮臉上還笑:“三班衙役也不是吃干飯的,人命官司且非兒戲,既她不清楚,便請了大夫來看,甚個時候清楚了,甚個時候過堂?!?/br> 徐禮親去看過尸體,后頭衙役趕到抬到衙門里去,頭一個派的活計便是叫了他帶來的下人守尸,可這個趙氏怎么安頓倒成了難事。 她已是人事不知,衣袖凌亂滿面淚痕,楚家那些個趁了亂給她灌下藥,說她瘋病發(fā)作暴起傷人,只有這么睡著才能往衙門里帶,可徐禮卻還是聽見兩句悲鳴聲,叫的怕是那個丫頭的名字。 一干人等俱給帶到府中,扣下了便不曾開釋,人頭是徐禮親自點的,他記性甚好,一個個問了姓名,又一個個報出來,誰也不敢在這上頭瞞了他。 宴也辦不成了,徐禮前腳才拿了人走,后腳楚大老爺便往后頭去發(fā)脾氣,關(guān)起房門來罵后頭納的這個丫頭,罵她連個人都看不好。 這個假奶奶捂了心口,吃得這一頓罵,眼睛一瞇:“老爺怎么怪我,要怪便怪留她一命?!闭f著還埋怨一句:“早聽我的,哪里還生這許多事?!?/br> 楚家大爺聽見這一句,冷笑一聲:“你懂個甚,若早早弄死了她,哪里還有這許多年的好處,她那些個嫁妝,年年盤來的帳,你拿著不稱心?” 路都是一步步走到這兒的,先是不肯合離指望著她回心轉(zhuǎn)念,哪知道趙氏竟這么硬氣,死活不肯松口,說甚個一頭撞死也不跟他過。 楚家大爺臉皮一扯,若不是為著這樁事,往前一任的縣令便已是舉了他當(dāng)孝廉,他考了多年都只得一個秀才,便只這一途還更便利些。 為著這個,楚家大爺才守這許多年的孝,那些個推官讓產(chǎn)的事他做不出來,便只有孝這一途可走,半點污名都不能有,若是有個合離的妻子,那恨不得噬他骨rou的模樣,離了楚家又怎么會不訴惡言。 先是想著關(guān)了她,等那名頭下來了,求得一官半職便是,可三年一縣不過舉一人,再往上還有州府,哪里經(jīng)得拖,越是關(guān),越是不能放,還是眼前人給出了主意,倒不如索性把事做絕了,還得一善名。 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先皇在時這里頭便是一本糊涂帳,哪里知道新上來的這個卻不是那睜眼閉眼的,樣樣都查得嚴(yán),三年一調(diào)任,便是已得了出身,也一樣能擼了去。楚大老爺越是裝孝子,這條路便越是窄,這身皮子披得久了,想揭也揭不下來。 “事已如此,咱們不如派個人去,便說是侍候她的,到時不過堂,先弄死她!”先保住了眼前再說,她這話一出口,楚大老爺只捶桌:“蠢婦,那是縣衙,要怎么做這手腳,還不如當(dāng)堂招認(rèn),吃的苦更少些。” 兩個計較半日便只有賴到她瘋病上,家里的下人不怕,相熟的大夫不免又打點一番,還有仵作,既是死了人,定是要驗尸的。 這上頭的打點更是少不得,可灃青縣連偷牛偷雞的案子都少,哪里能有仵作,楚大老爺正想法兒,那頭傳了信來,說徐禮已是寫信給上峰,請知府派個州府里頭的仵作下來驗尸。 兩個原來就心慌,聽見這句更慌,府里派來,便是要寫信報給知府老爺知道,才將將一月,縱有路子也還未走通,再回轉(zhuǎn)了頭一想,還有個趙姓子弟在衙門里頭關(guān)著。 若真是有點半不好,苦主娘家人都來了,現(xiàn)成的原告,楚大老爺這才悔起來,那個丫頭倒半點不怵:“老爺慌什么,咱們手里還有寶貝,有了這個,她再不敢開口?!?/br> 這才想起那個女娃兒來,依言派了婆子進(jìn)去,說太太身邊總要有個擦身倒尿的人,徐禮怕此事煩了蓉姐兒,早早派了粗使婆子去照看趙氏,聽見楚家派了人來,也疑心有詐,可卻不能明擺了拒了,便叫那個粗使婆子盯住了,又往后去問蓉姐兒,看她身邊哪個丫頭能去看著趙氏。 蓉姐兒同徐禮想的一樣,她一聽這話便道:“楚家還想殺人滅口不成?”眼睛往四個丫頭身上一轉(zhuǎn),別個還不曾作聲,碧螺先立起來:“太太叫我去罷,我不怕?!?/br> 蓉姐兒上下看看她,原來叫甘露蘭針兩個壓在前頭,倒顯不出膽大來,這回一瞧倒是她事事在外頭,銅壺也是她拎進(jìn)來,雞蛋也是她去拿的,想來真?zhèn)€是膽大的。 叫人取出一床熏過的被子,又裝了一盒子吃食,干凈的衣裳也撿了兩套出來,叫碧螺帶著婆子過去,說是縣夫人心里可憐趙氏有病,特意備了東西過來。 碧螺便是來看來聽的,她拿了東西過來,趙氏還不曾醒轉(zhuǎn)來,看楚家來的婆子自家抱了兩件衣裳,趙氏的東西一樣沒帶,還道一聲:“怎的沒丫頭理一理,想來也是個不精心,可巧咱們太太吩咐了,我便陪著就是。” 一夜不敢睡,把燭火撥了又撥,濃茶喝了一壺又一壺,碧螺不睡,那婆子更不敢稍怠,牢記了叫她傳的話,只她不是真瘋得不記著自個兒的孩兒,便怎么也告不出口去。 碧螺還帶了個小丫頭,卻不敢有半點意松的時候,就怕叫那婆子覷了時機(jī)下手害人,哪個不防楚家生了這樣心思,等天蒙蒙亮,那婆子打起盹來,碧螺守著人坐到榻前,見趙氏眼珠兒轉(zhuǎn)動,伸手推一推她。 趙氏忽的張開眼睛,反手一抓,抓住了碧螺的手腕兒,再想不到這樣瘦弱的人竟有這把子力氣,見是個眼生的丫頭,這才松下勁來,喘了兩口,也不急著開口說話,只把眼睛往碧螺身上打量,再抬眼看屋里的陳設(shè)。 忽的眼睛里淌下兩行淚來:“菩薩保佑,我這是,離了楚家了?”她喉嚨啞著,嘶嘶出聲,力道又軟了下去,再往碧螺臉上看時,急急問了一聲:“柊兒呢?” 碧螺略一思索便知她是在問貼身丫頭,還不及開口,后頭那坐著的婆子醒轉(zhuǎn)過來,一把擠開了碧螺,撲在趙氏身上,張開嘴嚎啕起來:“我的太太呀,你這么著,可見福姐兒怎么活!” 第221章 見天日雪冤可待,費思量投鼠忌器 福姐兒叫了這個名兒,卻實是自來不曾享過一丁點兒福的,她生下來長到三歲,懵懵懂懂就從親娘身邊被抱了出來,身邊那些個丫頭婆婆子俱被換過一回,小兒哪里分得清楚,先還鬧,再往后便不記著親娘是誰了。 如今的福姐兒卻是由著后頭那個養(yǎng)在身邊的,直叫那個丫頭作太太,她自家也知道不是親生,卻實記不得親娘,后頭這個還生了個男孩兒。 因著有趙氏的娘家在,既沒斷了這門親,便當(dāng)正經(jīng)親戚在走動,四時年節(jié)也一樣送了年禮來,還有給外孫女帶的東西,可福姐兒自小到大,也知道旁個待她不一樣,等大些了才知道親娘得了瘋病。 福姐兒小時候不懂事,等到記得事了,見趙家送來年節(jié)禮,她的比弟弟的更厚些,福姐兒先還疑心,再往后見了趙家的人才知道自個兒竟不是親生的。 她一明白自家是嫡出,千珍萬寶的弟弟是個庶子,先是扯著身邊的人問為甚她比二房的嫡女不一樣,丫頭緊緊捂了她的嘴,把她抱到屋里細(xì)說一回,還教她萬不能露出來,還得叫那一個作太太。 可那個丫頭第二日便不見了,再換上來的沒一個敢再跟她說那些,她若是問起來,第二日就要罰,好像在她屋子里無處不是眼睛,無處不是耳朵。 再后來由著別個告訴她,她親娘是個瘋子!小人兒哪里懂的許多,還只一味的想見見親娘,越是將她說的可怖,她心里越有念想,看見太太待弟弟好,心里也酸苦。只當(dāng)是別個嫌她親娘有病,怕她也發(fā)瘋,這才事事拘束了她。 親爹便是見著了,也沒個好臉子給她瞧,旁人都不管她,便越發(fā)覺得著是親娘不在身邊才如此,旁房里的女娃兒,再不同她一樣。 她身邊跟的養(yǎng)娘丫頭,一日不說上幾車好話,甚個姐兒要識好歹,若不是親爹二房肯管她,她也一并要關(guān)到塔里去的,七八歲上還往守塔的那院子里去,只一回叫跪了兩個時辰,腳饅頭腫得似個發(fā)面饅頭,等她腿腳好了,后頭這一個特特帶她進(jìn)了一回塔。 福姐兒只瞧見一個一身臟污的婦人,看見她的眼神恨不得要吞吃了她,張了一雙手要抱她,兩只手爪子也似,鐵鉗子也似,抱了她就不肯撒手,聲音撕啞著喊她的名字,福姐兒眼睛一翻嚇暈了過去。 燒了兩日,高燒說著混話,夢里還是那個瘋婦來抓她,自此她心里再沒有母親,只有瘋婦,把后頭這個當(dāng)成娘,哪怕待她不好,也比關(guān)在塔里那個要好得多。 若說趙氏心里還牽掛哪個,便只這塊身上掉下來的rou,她在塔里這些年,柊兒沒少說些為著姐兒的話,如今柊兒死了,再沒料到那兩個又拿女兒來要挾她。 趙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原是年輕底子好,可這些年生生叫藥給灌壞了,自入了春便犯病癥,一天比一天昏沉,這一回卻再沒有大夫上門來看了。 楚大爺知不知道主仆兩個不敢說,后頭那個卻定是知道的,她日日派來送飯的婆子,先還說甚個告訴太太了,再往后作充聾作啞,一句話都不搭理,柊兒罵也罵過,求也求過,趙氏昏的直說糊話,連那“不要拿我走”的話都說了,卻再沒人來管。 楚家先時不敢起這念頭,怕趙氏娘家見女兒死了,把嫁妝收回去,可趙氏娘家人一年比一年淡,到得如今話里話外透出來的意思俱是女兒病了這許多年,原還盼著她能好,一年巴望一年,現(xiàn)下只盼她少受些苦楚了。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一個出了嫁的女兒,若不是趙氏親娘還在,也顧不得這許多年,趙家曉得女兒沒藥好醫(yī)了,拖得這許久,便是傳了喪報回去,也非異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