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愁眉苦臉道：“還請仙長們聯(lián)系小人們的一條賤命，稍安勿躁，聊等一日。等陛下醒了小人立刻通報，送仙長們出宮，如何？”

    話已至此，千山教與清水寺等人也不好強行破開宮門，揚長而去。說到底，現(xiàn)在還不到與皇帝撕破臉面的時候，皇帝是天子，天子身負(fù)紫薇帝星命格，作為修行之人，如無必要，也不愿與之對立起沖突。何況是他們先接了賞令進(jìn)宮，如今也沒有一個適當(dāng)?shù)睦碛尚兄涟胪?，強行出宮。

    清水寺老和尚撩起眼皮看著那些手握長槍的金甲禁衛(wèi)，長長嘆了口氣，雙手合十：“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br>
    ……

    “看來他們是沒有成功離開，”正給李藥袖烤紅薯的沈檀忽然抬頭看向皇城某個方向，“若我所料沒錯，現(xiàn)在這座皇城應(yīng)該只進(jìn)不出了。”

    李藥袖正和喜喪娃娃望眼欲穿圍在炭盆邊，她抬爪擦擦嘴角的口水：“啥？”

    “……”沈檀默默扒開火炭，夾出個碩大軟甜的紅薯，在炭盆邊敲了敲灰，才將它一分為三，分給了他們。

    李藥袖高舉雙爪歡呼一聲，直接從他手里奪過紅薯，埋臉進(jìn)去吧唧吧唧開啃。

    正打算埋栗子進(jìn)去的沈檀手一頓，蹙眉問道：“小袖，不燙嗎？”

    李藥袖抬起花里胡哨的那張臉，舔舔嘴角，后知后覺道：“好像，有點兒？”

    沈檀心猛地一沉，隨著時間推移，在不斷地修煉吐納之下，李藥袖已經(jīng)逐漸恢復(fù)了五識通感，已經(jīng)很難在她身上看出石胎的痕跡。他想起那一剎的生硬觸感，沈檀想，那不是他的錯覺，小袖她的確在在那一瞬間石化了……

    “明日我去請懷芳的師兄給你看看身上那條紅線，”沈檀若無其事地將栗子埋好，又抬起她圓月般的小臉，仔細(xì)擦了擦，“看看這兩日里他有沒有研究個解法，總拖著也是夜長夢多?！?/br>
    李藥袖仰著臉蛋唔唔應(yīng)著，忽然壞心思一動，張嘴舌頭一伸一卷，吸溜一下從沈檀掌心舔過。

    “……”沈檀手懸停不動，注視著朝他邪魅一笑的小鎮(zhèn)墓獸，滿腹心事莫名被她氣得消減了不少，他一把扔掉帕子捏住她得意洋洋的圓臉輕輕一拉，語氣沉重道，“小袖，你變壞了?！?/br>
    李藥袖笑得分外猖狂：嘻嘻，我就不變成人。

    于是猖狂的小袖大人被面無表情的沈檀抱起來懟著鼻尖重重親一口，他冷笑著擱下狠話：“沒關(guān)系我喜歡的是小袖你，是不是人身無所謂，想來獸身也別有一番趣味。”

    純情小獸李藥袖驚悚地雙目圓睜，崩潰地兩爪抱頭：我介意?。。。?/br>
    ……

    第二天一早，去千山教請人的沈檀卻是孤身一人回來了。

    原因無他，懷芳的二胖師兄病了，病得十分蹊蹺且來勢洶洶。

    沈檀去時人已燒得神志不清，面如金紙，已經(jīng)到了靠靈丹續(xù)命的地步。

    正趴在桌上畫畫的李藥袖狠狠吃了一驚，筆從爪間滾落：“好好的人，怎么突然病得這么重？這宮里不是有太醫(yī)嗎，有沒有請去看看？”

    她說著就從肚皮里翻來覆去地找：“我瞧瞧有沒有好的丹藥送去?！?/br>
    沈檀一手按住她，搖頭道：“他的病我看過，不是一般的頭疼腦熱，尋常大夫治不了，而且，”他聲線冷肅，“我回來的路上有心留意，其他修士中也有與他類似的病癥出現(xiàn)。只是人數(shù)不多，一兩個而已，暫時不顯眼?！?/br>
    李藥袖耳朵抖抖：“你的意思是瘟疫嗎？”

    “瘟疫不會隔宮傳染，”沈檀握著她的rou墊摩挲，“也不會只傳染一兩個人，而且它蔓延的速度如此之快，一夜之間就要取人性命，倒更像是咒術(shù)?！?/br>
    他隨手扯過李藥袖畫的亂七八糟的那張紙，一眼看見一條扭動翻滾的長龍，額角一抖。

    李藥袖心虛地揣起爪爪：“我、我再練練。”

    沈檀默默卷起那張紙收入袖中，重新鋪開一張，提筆寥寥畫了幾個點，再連成一條線：“你看，這像不像個法陣？應(yīng)該說是，未成形的法陣?！?/br>
    李藥袖定睛一看，果然，沈檀連成的那寥寥幾點，似是個簡陋的五角形，與平?jīng)鲆辜罆r祭臺上的有五六分相似。

    某個荒誕而令她不寒而栗的猜測逐漸浮上她心頭，她爪子微微顫抖，核桃眼睜得圓而茫然：“所以說，他們是祭品……不，”她低聲道，“應(yīng)該說這座皇宮里的所有修士都可能是祭品，包括你和我？”

    祭品，這個詞眼對她來說如此遙遠(yuǎn)又熟悉，因為現(xiàn)在的她本身就是一場獻(xiàn)祭后的結(jié)果。

    沈檀的掌心蓋在她圓圓的腦袋上輕輕撫摸：“小袖別怕，我會帶你平安地離開這里?！?/br>
    不惜一切代價，不計一切后果。

    李藥袖被他摸得微微瞇眼：“其實也不是很害怕，畢竟都經(jīng)歷過一次見過世面啦~”她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你們老沈家的風(fēng)水不好，怎么隔段時間就會出個瘋瘋癲癲的皇帝？”

    沈檀：“……”

    雖然不太想承認(rèn)，但的確好像是這么一回事……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李藥袖當(dāng)場拍板：“不等晚上了！我們現(xiàn)在就去找狗皇帝！再拖下去，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此時宮中各處皆是兵荒馬亂一片，倒是方便了李藥袖與沈檀兩人熟門熟路地貼著墻角直奔皇帝寢宮。

    也不知是將所有禁衛(wèi)調(diào)去看守城門，還是此時正值守衛(wèi)交接之時，與上次相比，這次竟連個守門的內(nèi)侍都不見人影。

    李藥袖與沈檀見此情景對視一眼，沈檀用心聲與她道：“小心。”

    更新啦~~~螃蟹吃多了，每個月那幾天提前來了qaq肚子太痛了，本來想請假但是不想斷更，還是硬著頭皮寫了三千。明天看情況，爭取不請假！

    沈檀：這次一定會守好老婆的，點煙，絕不重蹈覆轍。

    小袖：你別立flag！我害怕！

    第89章

    青龍葬地

    殿內(nèi)靜得瘆人，重重簾幕一反常態(tài)，被高高掛起，露出長達(dá)十二扇的寬闊屏風(fēng)，屏風(fēng)上繡著金龍出云的畫面，一輪紅日高懸，騰云起霧的金龍下方是咆哮翻涌的海浪。

    傳聞本朝太祖開國之時曾得神龍襄助開疆?dāng)U土，一統(tǒng)九州島，正因有神龍庇護，皇朝迭代數(shù)百年而不衰。此幅屏風(fēng)描繪正是開國之時天降神龍的景象，繡娘手藝精妙絕倫，將神龍繡得栩栩如生，眼睛活靈活現(xiàn)有如……

    李藥袖背后驀地冒起一層冷汗，那雙龍眼在剛剛極快地閃過了一點紅光，宛如活過來似的。

    當(dāng)她定定心神，再看去時屏風(fēng)上的金龍紋絲未動，好似只是她的錯覺一般……

    等等，她抬爪使勁揉揉眼，有點兒忐忑地在心中問沈檀道：“屏風(fēng)后面是不是坐了一個人呀？”

    沈檀從跨入殿門那一刻便化為人形，唯有一雙眼眸仍是冰冷豎瞳，他的眼神似透過金龍看向屏風(fēng)之后：“是皇帝?！?/br>
    李藥袖暗自吃驚，僅僅隔了一天，皇帝竟然已經(jīng)能離開龍榻，如此端正地坐在龍椅上。

    只是，這坐的未免也太端正了，完全看不出是一個纏綿病榻的久病之人。

    屏風(fēng)后，寬大的龍袍遮掩了皇帝瘦如柴骨的身形，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喉嚨被惡咒腐蝕說不了話，他始終沉默地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

    從進(jìn)入殿內(nèi)后一直縈繞在李藥袖心頭的異樣在此刻終于清晰明了，太安靜了，除去她與沈檀的呼吸聲外，殿內(nèi)竟無第三人的聲音！

    皇帝死了？！

    這個念頭陡然冒出來，驚駭之下她扒拉著沈檀的耳朵：“快，快走！”

    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他們與死掉的皇帝同處一室，縱然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哪怕宮中禁軍暫且不足為懼，可一旦弒殺天子的罪名背上，他們面對的可就不止是禁軍了。

    這種與整個世界為敵的感覺太美妙了，區(qū)區(qū)小鎮(zhèn)墓獸李藥袖暫時不想承受，更不想連累法喜懷芳等一干親友下大獄，甚至有性命之憂。

    沈檀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足下剛一動，屏風(fēng)后忽然發(fā)出聲短促的呵氣聲，那人喉嚨里古怪的聲響又咯咯響了聲，像是一個久未喘過氣的人終于吐出了一口憋在胸腔里多年的濁氣，長長地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是誰，膽敢闖入朕的寢宮？”粗糙刺耳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殿內(nèi)，說完一句話反復(fù)腐爛又愈合的喉嚨不堪重負(fù)地咳嗽了起來。

    李藥袖嗅到了一股新鮮的鐵銹味，還混合著一種陳舊的霉味。

    泛著珠光的屏風(fēng)上濺上了點點暗紅，將金龍光潔華麗的鱗片抹上了點點污穢。

    正要離去的沈檀腳跟一轉(zhuǎn)，重新面向屏風(fēng)，他沒有回答皇帝的話，反而答非所問地問了一句：“你是誰？”

    李藥袖正矯情地拈起帕子堵住被血腥味熏到鼻子，聞言一愣，湊在他耳邊小聲嗶嗶：“他不是皇帝嗎？”

    “是也不是?！鄙蛱唇o了她一個很模糊的回答，金眸在黑暗中閃爍著粼粼冷光，像不見底的寒淵，暗藏著危險的風(fēng)浪。

    猛烈的咳喘漸漸平息，皇帝勻了很長時間的氣，才一字字?jǐn)S地有聲道：“朕，乃天子?！?/br>
    沈檀“哦”了一聲，他漫不經(jīng)心地拾步向前，掌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柄青黑長槍。槍尖點地，輕輕劃過光滑如鏡的地面，霎時留下一道深深裂痕。

    他笑著問屏風(fēng)后的人：“那敢問你是本朝哪位國君呢？是百年前以一己之私，聽信妖言最終與舊都同葬的哀帝，還是這天災(zāi)之后用沈氏歷代帝皇血脈作代價，重整河山的景帝，還是本該被惡咒折磨至死的當(dāng)今圣上？”

    沈檀低頭思忖片刻，似恍然大悟道：“或者干脆就是沈氏無數(shù)個皇親子孫中某個見不得光的幽靈亡魂？”

    李藥袖一直覺得沈檀是那種懶懶散散，很好脾氣的性格，哪怕是被青龍本性影響時最多也就表現(xiàn)得倨傲狂妄些，不像現(xiàn)在……

    她搓了搓爪子，沒忍住與他咬耳朵：“沒看出來，你還挺會陰陽怪氣的咧！”

    漆黑胖爪艱難地朝他比出個大拇指。

    沈檀嘴角一抽，滿身氣勢險些因她瞬間破了功，他不動聲色地按下那只充滿贊揚的胖爪。

    屏風(fēng)之后靜默許久，不知是剛才說話用盡了力氣，還是被這旁若無人搞小動作的兩人給膈應(yīng)到了，許久后他才用那怪異粗啞的聲音慢慢道：“我本還不信，看來你果真就是平?jīng)鳊埳瘛！?/br>
    他說地很慢，每說一句話空氣中的血腥味便更濃一分，“既是如此，我倒是很佩服你竟有此膽量敢踏進(jìn)這座皇城，”他低啞地笑出了聲，笑聲充滿殺意，“畢竟此地可是當(dāng)年景帝屠龍之地，現(xiàn)在的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感受到被刮鱗斷角的徹骨之痛了吧？”

    李藥袖耳朵忽然抖了抖，覺得這“皇帝”說話的口吻腔調(diào)很熟悉，很像她見過并打過交道的某個人。

    不及細(xì)想，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屠龍”兩個字所吸引，一股寒意從頭皮躥過脊背到尾巴。

    鏗地一聲巨響，沈檀掌中的長槍猝然扎入地面，以他為中心無數(shù)裂痕游蛇般蔓延向四面八方。寢殿四周的墻體完全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壓力，霎時遍布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大地連同著整座寢殿都在劇烈地顫動。

    青色的虛影在沈檀背后若隱若現(xiàn)，他的瞳孔化為了一條極細(xì)的豎線，他輕聲道：“若非如此，我今日也不會站在這里?！睒尲庖怀?，帶起碎石無數(shù)，嘩啦一聲響，屏風(fēng)應(yīng)聲倒地，赫然露出后面骷髏似的一張臉。

    李藥袖猝不及防對上那張比干尸還可怖的臉龐，還沒從屠龍中緩過來的神經(jīng)又受重創(chuàng)，她虛弱地用爪子搓了搓自己的圓臉。

    她無力地將腦袋抵在沈檀頸側(cè)，小聲問：“真的很痛嗎？”

    沈檀快要被怒燃燒殆盡的腦海短暫空了一下，然后感受到一陣輕盈的呼吸拂過頸側(cè)小小的方寸之地，一縷靈力緩緩流入體內(nèi)，雖只是杯水車薪，卻奇異地舒緩了他快要崩裂的骨骼肌理。

    皇帝本來好整以暇的神情在看清這一幕慢慢斂起，深陷下去的漆黑眼眶定定地落在它身上。

    沈檀輕輕撫了撫李藥袖的腦袋，得到了她一個安慰的蹭蹭，青龍本體所產(chǎn)生的強烈怒意與悲憤強行被他稍稍遏制下去，恢復(fù)了些許理智。

    留意到“皇帝”懾人的視線，他不動聲色地將李藥袖從肩頭塞入了衣襟處，結(jié)果剛?cè)M(jìn)去就嗖地下冒出個漆黑腦袋。

    他嘴角抽抽，想按下去，結(jié)果被一爪堅定地拍了回來。

    “……”沈檀妥協(xié)了，垂了垂眼眸盯著腳下深不見底的裂痕，“被景帝剖掉的半顆龍心就埋在這座寢宮的下方吧，”槍尖輕輕點地，松散地畫了個圓，“當(dāng)年青龍從異世落入此間，意外地被臨時推上皇位的景帝遇到。景帝大喜，效仿先祖請青龍襄助他平定亂世，收復(fù)沈家江山。可青龍當(dāng)時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相搏，身負(fù)重傷連性命都危在旦夕，更別提襄助景帝?！?/br>
    本以為他會喪失理智的“皇帝”面無表情地聽著他緩緩道來，枯骨般的手指慢慢抓緊了龍椅的扶手，陰沉沉道：“你都想起來了？”

    “讓我猜猜，景帝當(dāng)時應(yīng)該很失望吧，”沈檀沒有理睬他，而是輕嘆一聲，“本來身臨絕境，以為天降神助，結(jié)果卻是一條垂死青龍。極度的失望在大起大落之下演變成了對青龍的憤恨，它既然從異世而來，那為什么不能像太祖的那條金龍一樣協(xié)助自己成為平頂亂世名留青史的明君？所以，這條青龍有何用處？”

    “在此時，突然出現(xiàn)的一個人告訴了他的答案，這條青龍即便已經(jīng)快死了，但龍就是龍。它身上無一處不是非凡的寶物，龍角龍鱗乃至它的心臟……”隨著沈檀的敘述，他背后本已沉靜下來的青龍?zhí)撚霸俣扰繃姀?，“那人對景帝說，天子也是龍子，而現(xiàn)在的沈家的氣數(shù)已盡，這個世間即將改天換地。若想將沈家江山延續(xù)下去，只能獻(xiàn)祭青龍強行續(xù)上本朝的氣運?！?/br>
    李藥袖聽得愈發(fā)咬牙切齒，她說得果然沒錯，這姓沈的家里時不時就要出幾個瘋子。

    從前的哀帝，之后的景帝，再到現(xiàn)在這個狗皇帝，這頻率未免太高了吧。

    后來的發(fā)展自然不用沈檀繼續(xù)說了，景帝與那人達(dá)成了某種協(xié)定，那人幫助景帝用無數(shù)人命為代價將青龍剖心而死，正要將它封入新京底下時卻遭到它的瀕死一擊。青龍留下半顆心臟和斷掉的龍角憑借最后一口氣逃入平?jīng)龊?，機緣巧合之下被當(dāng)時是一抹游魂的沈檀附身。

    “看來你的確記起來了不少東西，”“皇帝”拊掌大笑，他一笑臉上的皮膚頓時撕裂出一道道暗紅色的傷口，怪異又可怖，他好像察覺不到痛意仍是彎著裂開的嘴角，“你既然已經(jīng)想起當(dāng)初如何死在這里，那便也知道這座寢宮下正是當(dāng)年封印青龍的法陣。連當(dāng)時的青龍都差點殞命在此，你一個凡人幽魂，如何能逃出升天？”

    他話音未落，幽幽黑光從裂開的地縫中沖天而起，與此同時，整座皇城四面八方都升起一束束不祥黑光，頃刻間連成一個巨大的法陣，將皇城連同里面的所有人包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