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府舊宅多年未修繕，好在本身足夠堅(jiān)固完善，歷經(jīng)幾年的風(fēng)霜雨雪也未曾破敗。

    云桐雙怔怔地望著眼前熟悉的宅院。

    恍惚中見到昔日少年一手牽著小時(shí)候的她，一手提著兔子花燈，滿眼無奈地看她把糖葫蘆吃得糖漬沾了一手，嘆了口氣，拿出手帕細(xì)細(xì)地擦。

    “乖乖，好笨?！?/br>
    她攤著手可憐兮兮：“沉朝哥哥?！?/br>
    年少時(shí)在此地經(jīng)歷過的美好回憶涌入腦海，她又想笑，又想哭。

    明明得到消息就心急如焚地趕過來，說著不會害怕，卻還是不由心生膽怯。

    云桐雙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才克服猶豫，抬腳跨進(jìn)門檻。

    她好似又回到了病后蘇醒的那一天，腳下踩著輕飄飄的云，眼前場景如夢般虛幻。

    初春之際，萬物復(fù)蘇。

    記憶里的竹林仍在原處，挺拔生長，葉片翠綠，一陣春風(fēng)拂過，簌簌作響，搖曳生姿，晃花了云桐雙的眼。

    她的腳步不再沉重，逐漸急促，到后來竟提起裙擺跑了起來。

    猛地推開房門，窗口的風(fēng)鈴被突然流動的空氣波動，相互碰撞，發(fā)出聲聲脆響，云桐雙望向屋內(nèi)那道熟悉而挺拔的身影，淚水奪眶而出。

    那人慢慢轉(zhuǎn)過身。

    那張夜里她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的、試圖撫摸的面龐，就這樣跨越夢境，展現(xiàn)在她眼前。如墨的長發(fā)披在肩上，眉眼俊美，籠著溫潤與柔和。

    “乖乖。”

    他輕輕地說，“我回來了。”

    陌上人如玉。他仍然是記憶里的模樣，溫柔清雅，從未變過，僅是一眼，就足以讓她胸口砰砰作響，再次心動。

    云桐雙終于忍不住，沖進(jìn)他懷中，摟住他的腰，泣不成聲。

    清淺的花香混著書墨的苦澀，鼻息間熟悉的氣息讓過往的模糊記憶倏然變得清晰。

    她想起曾窩在他懷里撒嬌賣癡，想起他們赤裸相對、呼吸交融。

    想起她以死相逼，讓他帶自己離開的那天，仗著少年的一腔孤勇，對他說，“哪怕只做幾日的夫妻，也是成全你我年少心愿。此刻我愛你，便無所畏懼。”

    想起……成婚后的第三天，她發(fā)燒重病，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費(fèi)力伸出的手，被沉朝緊緊握住，貼在臉上。

    濕潤的觸感從指尖滲到掌心，她努力抬眼，卻看見沉朝泛紅的眼角流下的一滴淚，滑過臉龐，她心尖上如玉的人，在她恍惚的目光中破碎、枯敗。

    那雙骨節(jié)分明、曾撥弄琴弦的手，一遍又一遍浸入水中，將布巾敷在她額頭。

    他的聲音沙啞，滿含悔恨。

    “……都是我的錯(cuò)，我不該帶走你，對不起，是我無能……”

    “乖乖……我對不起你?！?/br>
    一切都始于那場病。待她長久昏睡又蘇醒，再睜眼已回到家中閨房，身體日漸痊愈，可沉朝也再無音訊。

    云桐雙恨過他，恨他擅自把她丟下，恨他未曾留下任何消息。

    可她也知道，他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只有拋下一切、才能無所畏懼。

    沒有消息，是因?yàn)椴荒鼙ＷC日后是否還能留下性命去見她。

    從離開的那一日起，他們可能死生相隔，也可能終有相見之日。

    但幸好……

    他回來了。

    她哭得說不出話，眼淚浸濕了沉朝胸前的衣衫。

    沉朝手順著她的頭發(fā)柔柔地?fù)崦?，像小時(shí)候那樣，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輕聲細(xì)語地哄。

    “對不起，是我的錯(cuò)。是我晚了一步，沒能回京就即刻去見你。是我當(dāng)時(shí)拋下你，沒有給你留下消息。也是我惹你傷心。都是我的錯(cuò)……乖乖，不要哭，不要用我的錯(cuò)懲罰你自己?！?/br>
    她又變回了那個(gè)遇到委屈就縮進(jìn)他懷里哭泣的小姑娘，緊緊地抱著他，不愿松開。

    云桐雙淚眼婆娑，抽噎著說：“我討厭你。”

    “嗯，討厭我，我知道?！?/br>
    沉朝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酸澀的味道順著味覺淌進(jìn)心底。

    他想用這幾滴淚，品嘗盡她這三年里所有的委屈與痛苦。

    “你怨我、恨我，這些我都認(rèn)，是我做錯(cuò)了。雖然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你這些年里我經(jīng)歷的事情，但乖乖，我一直愛你，沉朝，一直愛你?！?/br>
    “可為什……”

    沉朝用手指按住云桐雙迫不及待發(fā)問的唇。

    別在耳后的發(fā)絲隨著低頭的動作脫落，向前垂到她的臉側(cè)，帶來細(xì)微的癢意。

    “因?yàn)榫┏怯谖遥⒎前踩?。乖乖，不是我不愿第一時(shí)刻去找你，只是我不想讓我的危險(xiǎn)處境牽連到你，也不愿再看你因我而受苦，那于我而言，是最痛苦的事情?！?/br>
    歷經(jīng)多年，沉朝的眼中不僅有溫柔，更充斥著她未曾見過的哀傷與憂郁，他分明已經(jīng)在掩飾，可還是遮不住。

    云桐雙忍不住伸手按上他微蹙的眉。

    她不知道沉朝這幾年經(jīng)歷了什么，可看著他難過，她也跟著難受起來。

    云桐雙還想說些什么，門外突然傳來婢女的呼喚。

    她剛與愛人重逢，此時(shí)心情正復(fù)雜，本不想想理會，可那呼喚愈發(fā)急切，不得已，她只能先松開手。

    云桐雙氣惱：“催得這么急，也不知是什么要緊事？”

    沉朝拍了拍她的手，勸道：“先去看看吧。別怕，我會一直在這里，只要你回頭，就能看見我。乖乖，不用擔(dān)心，我不會再不告而別了?！?/br>
    “……那好吧?！?/br>
    云桐雙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朝屋外走去。

    沉朝注視著她，直到門徹底關(guān)上，垂在一旁攥緊的手，才終于緩緩松開。

    鮮血順著掌紋滴落到地上。

    隱匿在暗處的暗衛(wèi)無聲上前，單膝跪在一旁，聽候差遣。

    “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沉朝垂下眼簾，面容上的溫柔之色盡數(shù)褪去，蒼白的臉色里透著些不正常的紅。

    他拿出手帕將掌心的血擦干凈，布料自虐般狠狠磨著傷痕，扭曲的銳痛使人清醒——只有這樣，才壓得住他內(nèi)心的瘋長的欲望。

    他要克制。

    還不能被乖乖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