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滿梨怎會(huì)饒他，不僅不饒，反手把穿桌添茶水的另一個(gè)茶博士也拉住，同樣問來。

    新來的茶博士就不知情了?？匆娪嚓簧n立在窗外也只當(dāng)他經(jīng)?過，大?約還想著趁機(jī)在東家面前展現(xiàn)?一番招呼客人的才能，端著熱情笑容給江滿梨滔滔不絕地解釋。

    “抹rou冷淘取的是豬精rou燜煮放涼，切薄片，吃大?塊，香極爽極。”

    “插rou面是咱們川飯店的招牌，精rou臕rou剁得細(xì)，都可作澆頭，索餅不吃湯，吃個(gè)干香醬味，辣得過癮?！?/br>
    “大?塊rou不要，”江滿梨朗聲道，“那還是要三碗插rou面罷。旁的呢，可還有什么招牌菜？”

    隔壁桌有郎君聽見了，轉(zhuǎn)身過來也要等那茶博士回答。

    余昊蒼見氣氛已然被這蠢貨打攪了，舌尖在口中?舔舔牙，眼神?仍是直勾勾地望著江滿梨，腳下卻往雕花木柵上狠力踹去。

    江滿梨眼角瞥見那木柵顫巍巍幾下，掃得窗外樹葉跟著簌簌掉。那人影抬了抬手，身后跟過去一二仆從，再就不動(dòng)了。

    然也不敢看，生怕萬一沒走，一個(gè)眼神?對上了，讓那廝有機(jī)可乘。硬生生等到裝模作樣地重新點(diǎn)完吃食，借著道謝的空檔掃一眼。

    確實(shí)是走了。

    “走?！?/br>
    江滿梨牽起藤丫的手，同樣地冰涼滲了薄汗，用?力握了握，另一手?jǐn)堖^阿霍，道：“此地不能久留。莫要怕，咱們跟著人群走，就當(dāng)只是去旁邊的小攤買飴糖?！?/br>
    藤丫這才反應(yīng)過來，惶惶起身。

    阿霍雖知曉江滿梨和藤丫都是陶州人，還有些淵源，卻并未聽她們提過余家的事?，更不曉得余昊蒼這號人。但方?才見對方?言行?惡劣，再看看江滿梨和藤丫的態(tài)度，知道來者不善。

    怕不了解情況說錯(cuò)話反倒弄巧成拙，一直緊閉雙唇，又暗恨沒把篋簍里那根棍子帶在身上。趁人不注意，從桌上取下兩根筷箸，反手握緊。

    心道那余昊蒼要是敢進(jìn)來動(dòng)手，他便照眼戳去。

    此時(shí)?悄默聲把筷箸藏進(jìn)窄袖里，緊跟著江滿梨。

    酒樓里依舊熱鬧，不少等位的客人還擠在門外。閏哥兒?終于得回自?由，忙不迭去門口招呼，看都不敢往這頭看一眼。

    慌是不能慌的。確認(rèn)姓余的不在，三人裹挾在一群郎君小娘子中?間，狀作鎮(zhèn)定地走，也不敢行?得太快惹人注意。

    江滿梨低聲道：“就怕他在角落看著咱們。若是讓他看出咱們害怕，激起他作弄的興趣，以后反倒不好辦了?！?/br>
    藤丫似是沒想到還會(huì)有下回，聞言突然脊背發(fā)涼，道：“你說他來京城是為何？會(huì)不會(huì)就住下不走了？”

    又小聲急道：“他莫不是知道咱們在此處，專程跟來的？”

    恰也是江滿梨的疑惑。搖搖頭，道句“不知”，目光落在閏哥兒?的身影上，與藤丫問道：“閏哥兒?是余家的人？”

    藤丫跟著看一眼，點(diǎn)頭道：“梁小娘子沒了之?后，我被遣去廚房做活兒?，閏哥是燒爐的。廚房里的人都知曉姓余待我不善，也只有他會(huì)偶爾給我藏些治傷的藥來?！?/br>
    哪知穿過門口等位的人群走了五十步許，被攔下來。

    “我家郎君想請小娘子去二樓閤子一敘。”膀大?腰圓的壯漢叉腿一擋。

    那余昊蒼竟守了不知多久，此時(shí)?踱過來，弓腰繞江滿梨半圈，突然呵呵地怪笑起來，道：“方?才做得很?好，我就喜歡有本事?的。”

    臉上套著人皮，但江滿梨卻瞥見他拳頭握了又松，指尖不正常地抖動(dòng)著。毫不懷疑若不是在街上，他恐怕就要掐住她的喉嚨。

    此處貼著小巷，又值午時(shí)?，人要么在家午歇，要么便在酒樓食肆用?飯。巷尾空蕩，那姓余的做多了壞事?，還真是很?會(huì)選地方?。

    yin光肆意在她身上打量，愈發(fā)湊得近。江滿梨心底罵了句臟話，終是開口，語氣直硬：“閤子不方?便，余郎君有事?大?可在街上講?！?/br>
    阿霍手里的尖筷箸已經(jīng)?握緊了。

    怎知那姓余的一聽，竟然拍手笑道：“哎喲，方?便，可太方?便了！”

    又道：“自?家開的酒樓，想干什么都方?便?！?/br>
    說罷那壯漢突然會(huì)意往前一步擋住藤丫與阿霍，余昊蒼伸手就要來拿她！

    江滿梨有所準(zhǔn)備故而反應(yīng)也快，肩頭讓過往后躲開去，要往藤丫阿霍那側(cè)靠。那余昊蒼碰她不著，急了，腳底一踩，露出兇相雙手來抓。

    阿霍瞅準(zhǔn)時(shí)?機(jī)狠命把筷箸往那壯漢臉上戳去，卻只擦破他臉頰，被那壯漢一把撅了筷箸，推到在地。藤丫尖叫一聲，然大?約是嚇極了，沒發(fā)出聲音來，張著口撲過去，亦是被推搡回來。

    江滿梨被動(dòng)靜分神?一瞬，眼見就要被余昊蒼曳住手臂，推打間放聲喊了幾句“救命”卻只聽得回音空響。

    心道今日這麻煩過不去了，混亂中?已然做下假意跟回人多處再尋機(jī)會(huì)的決定。見那張丑面帶怒撲來，堪堪躲著他碰到要害，垂眼留出肩膀讓他去抓。

    卻是并沒有爪子落下，江滿梨來不及疑惑，只覺一片淺白的人影自?身側(cè)環(huán)過來?！斑青辍币宦?，聽見那姓余的如被天敵驚嚇的蛇，一陣吐信狂嘶，欲往后退去。

    林柳把江滿梨護(hù)在懷里，順勢攬至左側(cè)。右手擒住要落在她肩上的爪子，反手?jǐn)Q過一推，骨骼酥響。那姓余的吃痛欲退卻不得，干脆惡狠狠拿另一只爪子去撥江滿梨。

    “拿開你的臟手！”林柳怒極，又撅過他手腕，扯他向后。

    林柳力大?，高出那姓余的半頭多，這一推擊得他退撞在巷尾的圍墻上，手腕紅腫不能動(dòng)。那壯漢見狀也不管藤丫兩人了，打?qū)⑦^來。

    卻是個(gè)不頂用?的。都不消林柳動(dòng)手，被賀驥抬腳照心口一擊，披盔撂甲地躲至余昊蒼身旁。

    “敢情只會(huì)欺負(fù)小娘子?！辟R驥瀟灑掀袍，落腳站定，“余少郎君初來京城就這般，怕是不好罷?！?/br>
    余昊蒼也不是個(gè)傻的，見打不過，又聽對方?喚出自?個(gè)姓名?，知是有來路。捧手咬牙：“你們又是何人？既知我余昊蒼的身份，又何必為個(gè)微賤的女人與我結(jié)仇？二位此番傷了我，若是不給出個(gè)由頭，恐怕誰也不好過?！?/br>
    “你傷我娘子在先，被我捉住現(xiàn)?行?，我打你還需由頭？”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盡數(shù)轉(zhuǎn)頭。林柳語氣里仍帶著慍怒，不為所動(dòng)，只抬眸看余昊蒼。

    江滿梨自?方?才起就一直被林柳面對面攬?jiān)趹阎?，聞言驚詫欲抬頭看他，卻被他摟住肩頭的大?手輕輕拍了拍，溫溫的鼻息帶著冷香，自?發(fā)頂傳來。

    江滿梨耳根發(fā)燙，眼角自?他臂膀的衣料間掃過巷尾，這才發(fā)覺竟來了些路人圍觀，默默又將臉埋回去。

    林柳聲音極輕似耳語：“別動(dòng)，莫怕。”

    -插rou面類似擔(dān)擔(dān)面。

    紅油辣椒花椒油，剁細(xì)的rou沫炒得干香，鋪于面上，花生碎末并著蔥花作點(diǎn)綴。筷箸拌開來，翻出藏在碗底的料汁和這碗面的獨(dú)特配料，川芽菜。

    便是以芥菜嫩莖刨細(xì)絲腌制而成的咸菜，味咸帶甘，嫩中?有脆。拌在面中?增味添彩。屬于不能說多么與眾不同，但若是少了，又會(huì)讓人覺得興味索然的那一類。

    底料有酢，再仔細(xì)品，還能吃出芝麻醬。五味俱全?，滋味并不壞。

    壞就壞在被余昊蒼的事?這么一鬧，眾人興致低落心不在焉，吃起面來悶不吭聲。再好的味道送進(jìn)口中?，也如同嚼蠟。

    連江滿梨這個(gè)本對川飯店頗為好奇的，此刻也蔫巴巴，吃一口，喝一口安神?的銀耳紅棗湯。面沒吃幾筷，湯盞反而喝空了。

    藤丫就更不用?說，如驚弓之?鳥，面都挑不利索。只有阿霍和賀驥吃得還算平靜。

    這家小川飯鋪是賀驥常來的，不售茶飲，只賣rou飯。林柳自?桌下攥住江滿梨冰涼的手指，輕輕緊了一緊，道：“我去隔壁再給你點(diǎn)一盞來，好不好？”

    說罷要起身。卻是江滿梨反手握住他的，搖搖頭。

    兩只手又放回林柳膝上。細(xì)指在桌下擠開他的指縫，想要十指交纏。林柳喉結(jié)動(dòng)了一動(dòng)，不作聲色任她擺弄好了，順從握住。

    賀驥被面里的辣椒嗆得咳嗽兩聲，道：“這下好了，方?尚書告訴孟寺卿，孟寺卿再告訴你阿爹阿爺。呵呵，姓余的會(huì)不會(huì)疑心大?理寺查他不好說，但你二人的事?情，恐怕是瞞不住了?！?/br>
    林柳笑笑：“那便不瞞，再好不過。”

    第58章 忙不迭擴(kuò)鋪?zhàn)?/br>
    立冬之后,天黑得愈發(fā)早。

    林柳下值回府，已經(jīng)能看?見好些個(gè)星子了。弘九提著燈來門前接，行至阿娘王氏的院門前?,林柳抬手阻了阻，弘九會(huì)意?,二人悄默聲掉頭繞路。一轉(zhuǎn)身，正遇上阿爹林大學(xué)?士。

    “避著你阿娘？”林大學(xué)士語氣里帶點(diǎn)笑。

    林柳道：“兒子胡鬧,阿娘一時(shí)想不?明白,也?是常情。”

    “那你呢，”林大學(xué)?士道?，“你確想明白了？”

    “十足明白。”林柳道?。

    父子二人皆不?再言。林大學(xué)?士以目光看?他?，不?知在想些甚么。林柳微微低頭?，也?任由阿爹打量。

    昨日回家，果如賀驥所言,余昊蒼一事已經(jīng)傳進(jìn)阿爹阿爺?shù)亩洹?/br>
    平成候府的少郎君年輕有為蘭心?蕙性,玉樹臨風(fēng)一表人才，京中多少小?娘子喜愛，前?不?久還?坦拒了方家的姻親。眾人皆期待著,連方尚書之女都不?行，究竟何人才能牽走這匹寶馬良駒。

    結(jié)果可好，當(dāng)街認(rèn)了位娘子，竟非高門貴女,而是一販夫皂隸,市井女郎！

    眾人大吃一驚。質(zhì)疑之間又聽聞此?事是方尚書親眼所見,愈發(fā)嘩然。

    林大學(xué)?士向來對兒子秉持中規(guī)中矩即可的放養(yǎng)態(tài)度。初初得知以后也?是詫異,但細(xì)思?自個(gè)與王氏婚姻之失敗，深覺并無立場駁斥,開口教育，只?會(huì)愈發(fā)顯得言行不?一。故而并未像王氏那般激烈反對。

    “子韌吶，你與江小?娘子兩情相悅，阿爹不?會(huì)攔著。阿爹只?說一句，”林大學(xué)?士開口，“姻親一事事關(guān)你的前?程，你不?止可以娶江小?娘子一……”

    “阿爹，兒子不?需要靠娘子奔前?程。”林柳抬頭?打斷他?，“兒子只?娶江小?娘子一個(gè)。阿爹不?也?知夫妻之間容不?得旁人么？否則阿爹不?愛阿娘，為何不?納妾？”

    林大學(xué)?士再無話說。約莫是也?自覺方才有些過了，把話頭?轉(zhuǎn)開去，說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又考校兩句學(xué)?問，遂放他?離開。

    至林舫波的竹林里，許三郎已經(jīng)在了。一老二少圍坐吃火鍋，老鄧又揭開食盒，取出砂鍋盛的板栗燒雞并三碗南瓜粥。

    林舫波搓搓掌心?，示意?老鄧下鮮rou菜蔬入鍋煮著，取勺子喝粥。南瓜本身香甜，煮得綿軟又過了篩，細(xì)膩順滑。

    “唔！”林舫波心?情大好，“摻了稻米，香！”

    許三郎也?喝，道?：“我怎覺著里頭?還?有牛乳？”

    “是么？”林舫波又嘗幾勺，見林柳不?動(dòng)，道?，“子韌嘗嘗，究竟是牛乳還?是稻米。”

    林柳心?里想著旁的事，喝幾口，笑笑，道?：“不?若我明日直接去問阿梨。”

    許三郎聽表兄叫阿梨，嘖嘖兩聲。林舫波也?哼笑，道?：“你再把昨日的事給我講講，外頭?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卻都不?大一樣。那姓余的酒樓東家又是怎回事。”

    林柳便?簡要把余昊蒼的來頭?、跟余昊蒼打起來的緣由與他?講了。道?：“后來方尚書恰宴在酒樓設(shè)宴經(jīng)過巷口，見我?guī)兹私┏?，?過來詢問一二。那廝不?認(rèn)得我，卻好似認(rèn)得方尚書，且有些顧忌，這才作罷?！?/br>
    又把江滿梨退了余家婚事的經(jīng)過說與老爺子聽。

    林舫波放聲大笑，道?：“好一個(gè)小?娘子，于拒婚一事上，你二人倒甚是默契?！?/br>
    火鍋咕嘟咕嘟滾起來，大胖魚丸、羊rou丸自湯底噗噗浮出，僅有的幾片菜葉子裹了紅油沉下去，毛肚鳳爪油豆皮上了色，又裹滿了湯料，火辣勾人。許三郎趁兩人說話的間隙撈走好大一碗，被林舫波夾住筷箸，嘿嘿笑笑，撥出些給老爺子。

    林柳見想吃的鳳爪被二人瓜分殆盡，下些新的進(jìn)去煮著，先去吃那板栗燒雞煲。

    秋天存下的板栗仍舊沙軟，與雞rou相互滲透了香味。雞腿rou斬得小?，煲入了滋味，又裹著濃稠醬料，夾起來透亮欲滴。并著一小?塊板栗入口，溫和的甜味搶在咸香之上，冬日來吃，再好不?過。

    胃里暖足，口中余甜，林柳看?著這板栗燒雞，想起昨日把阿梨摟在懷里時(shí)。

    想到那樣一個(gè)軟軟柔柔的小?娘子，竟有勇氣抵死不?從、拒了余家的婚事，孤身一人進(jìn)京漂泊，還?闖蕩出這樣一番天地。既感觸又心?疼，嘴角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心?道?阿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拒了方家姻親并非默契，而是阿梨點(diǎn)醒了他?、教他?主動(dòng)選擇。真正勇敢的，向來都是阿梨。

    火鍋的鍋?zhàn)邮橇拄巢ㄍ欣相囅蚪瓭M梨買的，每次想吃時(shí)拿銚子去把湯底裝回來，再點(diǎn)些菜品，免去了一直搶不?到坐處的風(fēng)險(xiǎn)。

    林舫波吃得爽快，吃著吃著，忽然道?：“鋪?zhàn)涌蓭腿思屹I下了？”

    許三郎不?知鋪?zhàn)拥氖拢?明就里停下夾菜的筷箸，表情疑惑。林柳趁他?愣住，先一舉撈光了鍋?zhàn)永锏镍P爪，才道?：“明日便?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