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裴御看到的不可能是他自己, 方才裴御看到的只有可能是離火圣尊，他在和離火圣尊說話。

    裴御前幾日都沒有這種跡象，可見聽到離火圣尊的聲音, 看到他的幻影, 就是桃源仙尊對裴御影響愈加嚴(yán)重的體現(xiàn)。

    白燼沒有求證，直接把他推出的結(jié)果告訴裴御：“你看到了離火圣尊的幻影?！?/br>
    在白燼喊裴御名字的瞬間，裴御就幾乎從他看到的幻影中抽離出來了。

    聽到白燼只提離火圣尊，不提別人。裴御故作疑惑, 實為試探：“我見過的戴面具的人那么多, 小師叔為何只猜離火圣尊, 不把桃源仙尊和明河仙尊也算進去？”

    因為你就是明河仙尊。

    因為你看到桃源仙尊不會是那樣的反應(yīng)。

    白燼不可能完全說實話，只能真真假假混著說：“明河仙尊不會騙人, 桃源仙尊跟你不熟, 你看到他不會是那種反應(yīng)?！?/br>
    無論真假，裴御喜歡白燼剛剛說的話：“小師叔說的對, 明河仙尊確實不會騙人。我看到的是離火圣尊?！?/br>
    羅契不明白：“為何是離火圣尊？”

    裴御對離火圣尊某方面的執(zhí)念太深，太過注重有關(guān)離火圣尊的一切，以至于他在變得想離火圣尊、聽到離火圣尊的聲音、看到離火圣尊的幻影后，只顧著想為何這一切對他的影響如此大，沒在意，也忘了想他看到離火圣尊幻影的根本原因, 為何桃源仙尊對他的影響是這個。

    從將自己困在一處的執(zhí)念中抽離后，裴御很快想明白了羅契所問的答案，隨口編了個敷衍羅契，還演得很自信：“千古樓其他人受到的影響的多的是煩躁、易怒、嗜血, 像把人內(nèi)心不好的情緒放大了。我這般討人喜歡，向來鮮有那些負(fù)面情緒, 翻來找去，也就只有不太喜歡離火圣尊這一點，勉強能讓桃源仙尊利用?！?/br>
    “是這樣么……”羅契覺得哪里不對，“變煩躁和易怒的人都會向別人發(fā)火，變好斗的修仙者會想跟人打架，變嗜血的修仙者會有想殺人的沖動。若拿你不太喜歡離火圣尊這一點跟他們比，你會做的事，應(yīng)該是罵或者打離火圣尊吧？”

    羅契說完就從儲物玉簡中取出離火圣尊的神像擺在桌上，而后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我方才說的那些話沒有絲毫不敬圣尊您老人家的意思，是為了跟裴兄解釋才那么說的，希望圣尊能原諒我……”

    裴御只看著跪在地上的羅契，半個眼神也未給擺在桌上的神像：“離火圣尊已經(jīng)不在了。”

    “離火圣尊以身殉道了，但他的神像還在啊，你看到他的神像，就不會想做什么嗎？”羅契嘴比腦子快，直起身說完后才意識到他所說的話對離火圣尊又是大不敬，連忙彎腰再次磕了三個頭。

    裴御看向擺在桌面上的神像。

    站在他身旁的白燼在看他。

    事實如裴御心中所料，他看著離火圣尊的神像時，除了極重的想念，便只剩他無法理解，更無法付諸行動的妄想。

    而后指向離火圣尊本人，一道無法化為實質(zhì)，只有他能看到的幻影。

    裴御：“神像是小師叔雕刻的，我舍不得?！?/br>
    “……你舍不得打神像所以看到離火圣尊的幻影，對幻影出手？”頭是磕不完了，羅契打算等把話說完了，一次磕個夠，“我也沒看到你對他動手?。俊?/br>
    裴御指了指擺在圓桌上的神像：“你若是想看，我可以對這尊神像動手。”

    “你真是瘋了！”羅契立刻站起來，把擺在桌上的神像抱在懷里。

    “裴御?！卑谞a不再旁觀，開口喊了裴御的名字，“你是不是覺得我和羅契很好騙？”

    “小師叔，我說的都是真的?！迸嵊焓种噶酥笜巧希澳闳羰遣恍?，可以讓羅契去千古樓頂樓問桃源仙尊，問他對我的影響到底是怎么回事?！?/br>
    羅契：“……你倒也不用說這種話刺激白兄，萬一他想不開真的讓我去問，我還能不能活了？”

    “不用你去?！泵髅髟捠钦f給羅契聽的，白燼看的人卻是裴御，“若我真的只有問了桃源仙尊才能知道他對裴御的影響是什么，我會自己問?！?/br>
    白燼繼續(xù)說道：“修仙者最重要的是修心，凡人亦然。桃源仙尊影響的是千古樓內(nèi)所有人的心境，是修仙者在修心時不想看到，也不想有的想法和情緒。”

    “桃源仙尊對修仙者的影響是愈來愈重的，一旦壓不住，修仙者就會忍不住付諸行動，把那些想法和情緒發(fā)泄出來，最終做出他們不想做的事情?！?/br>
    “做出他們最不想做的事情，把他們的不愿、不想變?yōu)槭聦崳闶翘以聪勺饘π尴烧叩挠绊憣?dǎo)向的結(jié)果?！?/br>
    “只是這個結(jié)果只是暫時的，等到他對修仙者的影響變得更重的時候會導(dǎo)致什么事情發(fā)生，往后才能知道。”

    白燼說到這里便不再說了。

    對著離火圣尊磕完頭的羅契從地上站起來，出聲催促白燼：“白兄繼續(xù)說啊，你還沒說裴兄看到的離火圣尊的幻影是怎么回事?！?/br>
    裴御會看到離火圣尊的幻影的原因沒那么復(fù)雜，羅契催完白燼后就自己想明白了。

    裴御會看到離火圣尊的幻影，是因為他不想看到離火圣尊的幻影。

    總要知道，或是見過離火圣尊的幻影，才會有不想看離火圣尊的幻影這種念頭吧。

    羅契激動地拍了幾下手：“裴御！裴兄！沒想到你表面上看起來不怎么喜歡離火圣尊，實際上對他的崇敬比我們仙門大部分弟子都深！”

    白燼，裴御：“？？？”

    “你曾經(jīng)因為太過信奉離火圣尊走火入魔，看到了他的幻象。看到幻象可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心魔?！绷_契以為他在推演真相，聽起來卻像是在編故事，還編得自己都信了，“你年紀(jì)太輕，就被幻影嚇到了，為了再也看不到離火圣尊的幻影，你只好收斂起你對他的崇敬，努力變得討厭他?！?/br>
    “怪不得……怪不得你平日里總要說自己不喜歡離火圣尊，怪不得你不喜歡離火圣尊卻拜入仙門修仙。裴兄，若不是這次來了桃源，來了千古樓，我恐怕永遠(yuǎn)不會發(fā)現(xiàn)，你對離火圣尊竟然，竟然……”

    沒有一個字是他愛聽的，裴御聽不下去了，伸手指向門口：“你出去?！?/br>
    是他完全猜對了，還是猜得太離譜了？羅契對著裴御拱了拱手：“我剛剛太過激動，有什么地方說錯了，裴兄直接告訴我便是?！?/br>
    裴御：“全都錯了。”

    裴御也意識到了他會忍不住想離火圣尊，是因為他不愿想離火圣尊。

    他會不停地聽到離火圣尊喊他的名字，是因為他不想聽到離火圣尊喊他的名字。

    而他會看到離火圣尊的幻影，是因為他不想看到離火圣尊的幻影。

    甚至，十分害怕看到離火圣尊的幻影。

    害怕到當(dāng)他從裴御的身份中抽離，以明河仙尊的身份面對那道幻影時，依舊感到身心俱焚。

    想到這里，裴御說出了他心中的結(jié)果：“我沒有看到過離火圣尊的幻影，我不想看到他的幻影，只是因為不想看到離火圣尊死而復(fù)生，不想看到他活著出現(xiàn)在‘蒼’界。”

    第061章

    “裴御！你太過分了！”聽不下去的人變成了羅契, “你都討厭離火圣尊到此種地步了……還留在仙門做什么??？”

    “今日聽到你這番話的只有我和白兄，若在場的還有仙門其他人，若是你說的那些話被傳入舞陽仙尊和明河仙尊耳中, 或是在場的就是舞陽仙尊和明河仙尊二人, 你覺得你還能留在仙門，還能活著？”

    就算羅契心里清楚裴御很可能是因為受到了桃源仙尊的影響才會有那般心境，說出那樣的話，羅契依舊無法接受。

    他越想越氣, 越想越不甘。

    意識到他在桃源仙尊的影響下說的那些話也有點過分, 羅契先開口道歉：“抱歉, 方才是我過于激動了?！?/br>
    裴御：“確實。”

    “……”羅契剛壓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他吐了幾口氣, 盡可能平復(fù)心情, 而后說道，“此刻桃源仙尊對我的影響沒有先前那般大了, 想必對裴兄也是一樣。裴兄……可要收回方才說的那些話？”

    裴御沒回答。

    而沒回答也是一種回答。

    羅契不禁有些失望，對白燼說道：“白兄，我記得你很敬重離火圣尊，裴兄那般說話，你怎么絲毫不生氣，也不開口勸一勸, 管一管？”

    聽到裴御說不想看到他活著出現(xiàn)在“蒼”界的時候，白燼是生氣的，但很難真的生氣。

    白燼知道明河仙尊裴御把數(shù)千年前兩人的過往都忘得差不多了，也知道河仙尊不尊敬他, 甚至有點恨他。但恨到如此地步，就在意料之外, 也在情理之外了。

    想必在他以身殉道之后，裴御身上一定發(fā)生了跟離火圣尊有關(guān)，讓裴御對離火圣尊心生厭惡的事。

    白燼遲遲不開口，裴御往白燼身旁走了半步，先說了：“當(dāng)然是因為我小師叔和我更親近，不介意我不喜歡離火圣尊?！?/br>
    羅契：“……”

    裴御何止是不喜歡離火圣尊？

    都可以算討厭了吧??？

    白燼：“我只是覺得離火圣尊不會跟他計較?！?/br>
    羅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點：“白兄說的對，離火圣尊心系天下，不會在意也沒空在意一個比他晚生了數(shù)千年的仙門小輩如何看他?！?/br>
    驟然有打斗聲從外面?zhèn)鱽?，法術(shù)劃過窗外的夜空，在窗戶上留下刺目的光影。

    白燼、裴御、羅契三人立刻從房間里出去，只看到一個修仙者手握著長槍，腳踩著圓盤形狀的飛行法器立在空中。

    他手中的長槍指向下方，而槍尖滴著血。

    可見方才跟他打斗的人多半已經(jīng)死了。

    此起彼伏的開門聲和打開窗戶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蔓延，那人踩著飛行法器往高處飛了一點，目光掃向站在千古樓走廊上的眾人，抬起手背擦了下染在嘴角的血：“你們一個個從房間里出來看我，是想跟我切磋嗎？”

    有幸看到戰(zhàn)斗經(jīng)過的修仙者：“……”

    那可不是切磋，是玩命。

    羅契用余光瞥了眼裴御，跟空中這位殺人不眨眼的瘋子比，裴御受到的影響顯得溫和多了。

    明河仙尊代入裴御的身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受了桃源仙尊的影響這么久，就算站在空中的那位修仙者連給他當(dāng)開胃菜的資格都沒有，還是勾起了明河仙尊的一點興趣，讓他想直接飛出去和那位修仙者打架。

    只是……

    不小心把人打死就不好了。

    他可沒有殺人的習(xí)慣。

    他從來沒殺過人。

    裴御咬著后牙槽，左手的手腕向著身體內(nèi)側(cè)轉(zhuǎn)了一點，胳膊也跟著動了一下。

    白燼看到了，連忙拉住裴御的胳膊。

    裴御低頭看了眼白燼抓著他胳膊的手，而后目光上移，看著白燼的眼睛說道：“小師叔拉著我，是怕我上去跟他切磋？我只是筑基巔峰境界，那個人看起來……最低也是元神中期。”

    上輩子裴御對什么事有興趣，還沒想好要不要做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轉(zhuǎn)動左手的手腕，雖然不是每次都會這么做，但這確實他的習(xí)慣之一。

    白燼轉(zhuǎn)身面向房間：“拉你回去休息?！?/br>
    裴御抬起另外一條胳膊指了指立在空中的修仙者：“小師叔不想看熱鬧？”

    白燼：“有桃源仙尊在，恐怕沒熱鬧可看。”

    裴御：“？”

    桃源仙尊在住入千古樓前曾給所有人說過一條規(guī)定，白燼只說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攻擊他收的徒弟的人，殺無赦?！?/br>
    白燼剛說完，眾人就看到空中那位修仙者腳下的飛行法器上多了一顆綠色的樹苗，那棵樹苗以極快地速度長成一人多高的桃樹，貫穿了那位修仙者的身體。

    就在那位修仙者閉上眼，迎接死亡的剎那，桃樹上的桃花全開了，每一朵桃花都是紅色的，如血一般紅艷。

    就在其他人心里害怕萬分，表面上卻感嘆桃源仙尊仙法精妙，桃花開得好看的時候，裴御冷眼看著那位修仙者被血染紅的上衣，說了兩個字：“真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