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顧長月做好了勤奮修煉的決定，并不知曉同時同刻，在兩個地方，有人正惦念著她。

    浩然派內(nèi)峰，開陽峰。

    夕陽西沉，山頭天邊兒不知何時已經(jīng)開始泛起絲絲灰暗，沉沉一片。

    七峰之六的開陽峰沉寂在裊裊的云氣當(dāng)中，只朦朧間露出三層樓閣高大上翹的棱角，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如同展翅高飛的深黑色雄鷹，英姿勃發(fā)。

    樓閣高層，四開的玫瑰花格子窗內(nèi)，映出一抹挺拔堅毅的身影。

    是個年輕男子。

    男子負(fù)手而立，身著鑲金絲華貴黑色錦袍，黑發(fā)如墨高高束在腦后，眸光炯炯如同星月，臉龐堅毅俊朗，鼻梁挺拔，唇線微薄，眉宇間自有一股淡漠高傲的味道在里頭，讓人不自覺對他生出幾分仰望之情。

    此刻，他筆直地面對著窗戶，看著窗外絲絲裊繞的霧氣。

    他的身后站著一個少年，少年同著了一襲黑衣，氣質(zhì)非凡，容貌卻極是普通，恭恭敬敬地對男子道：“首座，弟子已經(jīng)查實，今日新晉的弟子中確實有個名叫顧長月的十六歲少女，冥陰之體，練氣二層的實力，來自臨海城顧家，如今正在子峰寧心院等待考核?！?/br>
    那站在窗欞前的男子微微一動，眼中閃過幾許疲憊之色，道：“那么常劍，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去知會一下，五日后太清殿的考核，本座要親自前去。”

    他的聲音沉穩(wěn)無波，而那名叫常劍的少年卻忍不住抬起頭來，驚道：“首座是要收徒？”

    常劍知曉這些事情他不應(yīng)該顧問，可是他實在太過驚訝。

    首座近一百年來都并無收徒的打算，即便是十年前送來的顧家兩大天才他都不要，如今卻要去太清殿看那十六歲才被看中的少女考核，這不就是要收徒的意思么？

    驚訝之中，他不得不提醒道：“可是首座，那個少女雖是冥陰之體，卷冊上的記載卻也說她是四系偽靈根?！?/br>
    這種天賦不是拖累了首座是什么？

    男子搖頭道：“你只管按照本座的吩咐去辦就是，對了，這件事情先不要宣揚，以免有人從中……”

    說到這里，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灰暗的天空下，俊朗的臉龐看起來有些蒼白。

    常劍忍不住上前一步，擔(dān)憂地道：“首座，您沒事吧？”

    男子深呼吸一口，緩解胸口的沉悶之氣，道：“無礙?！?/br>
    常劍皺眉道：“首座前些日子被魔道妖人偷襲傷了經(jīng)脈，應(yīng)當(dāng)好好休養(yǎng)才是，況且首座要收徒，不一定要親自現(xiàn)身，五日后就由常劍代首座去一趟子峰吧?！?/br>
    男子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說的也是，五日后本座便不親自前去了，你替本座走一趟，記得好好關(guān)注顧長月的一舉一動，到時候告于本座，好了，你且下去吧?！?/br>
    常劍怔怔地看了眼男子，覺得首座自從被魔道偷襲重傷回來之后就變了，變得怪怪的。

    人還是以前的人，氣息還是以前的氣息，沒有哪點能夠引人懷疑，但是看起來卻像是堅毅了許多，性子也比往常更加成熟穩(wěn)重，而且不知為何很關(guān)心顧家的人。

    一開始是打聽天樞峰首座真人弟子顧長風(fēng)，以及玉衡峰首座真人弟子顧長樂，如今又打聽剛?cè)腴T的顧長月。

    暮云家族和顧家似乎重來就沒有往來，首座也似乎重來沒有去過臨海城。

    常劍雖然有些疑惑，但總歸不好發(fā)問，做弟子的，唯有服從命令。

    他對男子施了一禮，斂聲屏氣退去。

    待常劍的氣息徹徹底底消失在閣樓之后，男子才重重地嘆息一聲，疲憊地用手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語般低喃：“若有來生，無緣無果，說的倒是輕巧啊，顧長月……”

    “喔，顧長月……既然如此……”

    開陽峰黑衣男子話音漸消，同一時刻，修真境某處黑暗之中，忽然有人輕輕接過了話題。

    嘶啞低沉的聲音，帶著似笑非笑的邪魅狷狂，在完美無盡的黑暗中，仿若來自暗夜國度神秘莫測的召喚。

    那聲音原本只是很輕很輕地在念叨，說到最后，忽然間語調(diào)一轉(zhuǎn)，懶洋洋地喊了聲：“阿甲?！?/br>
    黑暗之中，只聽“咔噠”一聲，像是木盒之內(nèi)的東西被合上的聲響，忽然亮起一對碧綠色的冷光。

    冷光折射，詭異冰冷。

    不，確切來說，那不是冷光，是一對眼眸。

    那雙眼眸閃亮璀璨，流轉(zhuǎn)著妖魅而詭異的鋒芒，似乎在興奮滿足的笑著，就好像是心靈扭曲的殺人者在將活人肢解后那般瘋狂，卻也無聲無息。

    冥冥中，幽森森地升起一股陰戾血腥的冷意。

    那雙眼眸，會將人帶進(jìn)萬劫不復(fù)的地獄。

    黑暗，陰戾，絕望，恐懼，還有血和死亡。

    然而，隨著那對眸光亮起，黑暗中響應(yīng)式地燃起無數(shù)幽藍(lán)色的鬼火，星星點點地遍布開來，如夜空星辰。

    黑暗被照亮，沉寂在幽藍(lán)色的光芒中，一個男人的身影突兀地顯現(xiàn)出來。

    男人黑衣黑帽，盤膝坐于六芒星祭臺上，大半的臉龐被寬大的帽檐遮住，只露出尖削的下巴，輕輕揚起的勾人紅唇。

    他的四周是虛無的黑，或者說他根本就存在于一處僅僅只有六芒星祭臺的虛無空間中，四周的鬼火跳躍燃燒。

    他的身前已經(jīng)不是巨大的八卦陣盤，是前方不遠(yuǎn)處漂浮的男童。

    而那雙攝人心魂的眼眸，竟是屬于那個男童。

    男童大約七八歲的年紀(jì)，衣著光鮮明亮，樣貌美麗妖嬈，此刻正裂開嘴巴張揚無聲地笑著，與眼眸相稱，竟有幾分讓人心寒。

    很美，很恐怖。

    如此維和的感覺。

    他就漂浮在男人的身前，與男人對峙，黑暗中，可以看到數(shù)條銀絲穿過他的身體各處關(guān)節(jié)，盈盈發(fā)亮，居然是個傀儡娃娃，一個會咧開嘴巴大笑，眼睛會折射出噬魂寒光的傀儡娃娃。

    男人似乎并不懼怕他，反而嘴角挑起的弧度越來越完美。

    片刻，男人終于開啟薄唇，幽幽地道：“阿甲，回去告訴你主人，她來了，剩下的事情叫他自己看著辦?！?/br>
    傀儡娃娃得令，依舊張揚無聲地笑著，卻轉(zhuǎn)過身子，如同風(fēng)箏一盤飄出，飄向黑暗的盡頭，只瞬間便沒了蹤影。

    傀儡娃娃一旦離去，星星點點的鬼火無聲熄滅，黑暗又重歸黑暗。

    黑衣男人的身影很快便被黑暗包裹，與黑暗融為一體，分不清彼此，亦或許，他便是這沉沉的黑暗。

    天地間，只聽他似笑非笑地聲音：“顧長月，讓我們等待那一切慢慢開始吧，似乎很好玩的樣子呢。”

    顧長月并不知曉同一時間自己竟被人惦記了，但就在最后一刻，她驀然感受到一股陰戾恐怖的氣息撲面而來，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從床榻上站起來。

    屋子外面已經(jīng)是傍晚，天黑下來，只有八角宮燈透出亮光。

    屋子內(nèi)，木桌上的油燈繼續(xù)燃燒，從白天到現(xiàn)在，燈芯都未有縮短一截，分明就是靈氣燃起的異火，只要靈氣不滅，火便永遠(yuǎn)不滅。

    整間屋子在橘紅色的暖光中有種簡單而溫馨的感懷。

    小花在顧長月看不到的丹田中，怔了怔：“你是不是感覺到一股陰戾之氣？”

    顧長月冷靜下來，點頭道：“正是如此，那種撲面而來的感覺，就像是瞬間墜入地獄，血腥，陰森，絕望，但我似乎聽到有個人在說，‘顧長月，讓我們等待那一切慢慢開始’?！?/br>
    她又合上眼睛去聽，卻什么也聽不到了。

    她問小花：“這是怎么回事？為何如此？是有人故意搗亂還是什么？”

    小花卻搖頭，道：“不，你別擔(dān)心，無人搗亂，陰戾森冷原本就是我們鬼道的氣息，至于那聲音……哎，定是幻覺吧？”

    “幻覺？”顧長月并不贊同，怎么可能是幻覺？方才那一瞬間明明就那么清晰，尤其是那迎面掃來的氣息，不對，有問題。

    她忽然想到自己還未曾開口前小花說的話，聲音驟冷，哼道：“鬼宗不是覆滅了么？如何還會有鬼道氣息出現(xiàn)在我等周圍？你給我說幻覺？呵，如果是我的幻覺你又怎么可能知曉我看到了什么？我都還沒開口你便提前發(fā)問了，小花，你有事瞞我?！?/br>
    第17章 變數(shù)

    小花被顧長月一個問題噎得說不出話來，是的，它一開始便有事情瞞她，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現(xiàn)在時機(jī)未到。

    有些事情于她而言，知道的越多，負(fù)擔(dān)反倒越重。

    只希望刑無悔確定她的身份后，不要太早來找她，至少須得先給她足夠的時間磨練心性。

    它在丹田中張揚著枝葉，用縹緲的聲音道：“的確，我是有一些事情并沒有告訴你，但是我說過的那點卻是沒變的，鬼宗如何，鬼宗傳承者如何，都是由你的道來決定，你只需放開心懷去修煉，一切盡力，一切隨緣，便是如此?！?/br>
    顧長月倒沒有想到小花會這般坦誠，思索一下，道：“小花，我相信你?！?/br>
    小花已經(jīng)提過了兩次，鬼宗是否復(fù)興，她這個鬼宗傳承者是否選擇負(fù)擔(dān)起責(zé)任，全憑她的道來決定，既然如此，何必再去顧慮什么？

    況且就算有所考慮，但是小花表示已經(jīng)認(rèn)她為主的時候，她便做好了擔(dān)負(fù)責(zé)任的準(zhǔn)備，她本就不是投機(jī)取巧之人。

    思至此處，已經(jīng)覺得無所謂了，左右小花也不會害她。

    時間匆匆，五天須臾。

    這五天里，除了一餐三頓有特定的弟子進(jìn)出天井小院，送飯送菜，再無人前來。

    劉真人與文真人的識海遍布整個小院，鎖定三人的房間，觀察了整整五日，發(fā)現(xiàn)五天里三人都規(guī)規(guī)矩矩，倒是極為滿意。

    第五日清晨，顧長月，薛原，紫薰兒三人自來到小院后，第一次走了出來，手中抱著自己的卷軸。

    劉真人與文真人在看到三人的時候，眼中都閃過驚訝的神色。

    三人的神色足實有很大的差別。

    薛原和紫薰兒看起來都有些疲憊，兩個孩子盡管都出自名門世家，身上養(yǎng)神的丹藥也不少，但畢竟都還年幼，又只有練氣一層的實力，還沒有達(dá)到那種不眠不休依舊無礙的境界。

    五日時間里，兩個孩子抓緊時間領(lǐng)悟卷軸，生怕疏漏了什么，幾乎一天只睡一個時辰，有時候夢里也在思考，故而現(xiàn)在看起來，圓圓白白的臉蛋似乎消瘦了一些，眼圈也黑黑的，不過眼中的精光閃閃，想來以他們的天賦，已經(jīng)將卷軸領(lǐng)悟的七七八八。

    反觀顧長月，進(jìn)去的時候什么模樣，出來的時候便是什么模樣，一點兒也沒有疲憊的姿態(tài)。

    這五日里她都在打坐修煉，她被浸泡在充足的靈氣之中，就像蛟魚入水，自當(dāng)如此。

    劉真人和文真人雖有不解，但也并不懷疑什么，畢竟顧長月一直都在他們的識海掌控之下，如果有別的異動，他們早就已經(jīng)感受到了。

    而劉真人很是信任顧長月，曾經(jīng)拒絕他幫忙的少女，絕對不會做出那些不光明磊落的事情。

    掃眼看著三人，劉真人發(fā)話道：“雖然說一切皆靠緣法，但不得不承認(rèn)，今日的考核對你們來說非常重要，這將決定你們未來的命運，希望你們?nèi)松髦?。?/br>
    說到慎重的時候，他是看著顧長月說的。

    他有種預(yù)感，顧長月好像根本就不重視這次考核。

    看她的樣子似乎并沒有研究過卷軸，反倒根本就是什么都沒有做，打坐修煉了五天的樣子，精神氣十足。

    他頓了頓，放緩聲音道：“再有就是，今日前來考核的真人不少，甚至更有元嬰期真人，內(nèi)峰首座，你們?nèi)チ酥竽o張，真人問什么便答什么，自己知道多少說多少，不要逞能，更不要自作聰明，知道么？”

    三人齊聲回答：“知道了。”

    言罷，兩位真人便領(lǐng)著三人出了小院，往太清殿走去。

    太清殿依舊肅穆而立，今日卻顯得頗為熱鬧，許多外峰雜役弟子以及內(nèi)峰真人帶領(lǐng)的內(nèi)峰弟子都聚集此處，太清殿前的廣場上站了不少人。

    內(nèi)峰真人選弟子自然不是小事，大家都趁機(jī)來看熱鬧，看看往后的天之驕子是什么模樣。

    顧長月跟在兩位真人身后，不急不緩地走向太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