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五塵站在崖邊的圍欄旁，遠遠地望著山下的小城。和煦的微風吹動他的衣服，帶來有些微癢的酥爽感。樓五塵素來很討厭抽煙的人，此時此刻卻不知為何有了一絲絲的理解：這種時候如果點上一支煙，應(yīng)該會很舒服的吧？

    “老師?！?/br>
    “項廣？”樓五塵轉(zhuǎn)過身看著自己的學生，“你沒去休息嗎”

    “不光是我……”項廣撓了撓鼻梁，“大家都是啦，大家基本都沒有中午睡覺的習慣，這會正在宿舍鬧著呢?！?/br>
    “嘛，你們會習慣的……中午不睡下午的課可是會很難受的哦？”

    樓五塵說完這句便不再說話，也沒有問項廣的來意，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看著遠處，不知在想些什么。

    項廣猶豫了一會兒，然后下定了決心似地再往前走了一步：“老師?！?/br>
    “嗯？”

    “您為什么……要對我們這么好呢？”項廣用仿佛想望穿眼前之人的目光探尋著樓五塵的背影,“您不僅救了我們，為我們療傷，為了我們不放棄生命煞費苦心做了這么多安排，聽那位仙人說還在天上為我們奔波，甚至為我們準備了——為什么，您是仙人吧？為什么要為我們做到這個地步？”

    樓五塵沒有直接回答項廣的問題，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仿佛在吐出一個并不存在的煙圈，然后轉(zhuǎn)過身看著項廣問道：“……小廣，上午的課，你覺得有趣嗎”

    意料之外的話讓項廣愣住了，但還是很快點了點頭：“很有趣?！?/br>
    “想了解更多嗎？”

    “想?！?/br>
    樓五塵認真地注視了項廣眼睛之后，抬起頭仿佛自言自語般地說道：“那……就好。”

    “——老師！”項廣看著樓五塵離去的背影喊道，“有沒有，有沒有什么我們能為您——”

    “——去了解吧。去學習吧?！睒俏鍓m丟下這樣一句話，揮著手向遠處走去，“用我將要交給你們的東西，去認識和改變這個世界吧?！?/br>
    ————————————

    下午的課沒有再在廣場上進行，隨著鈴聲的響起，孩子們陸續(xù)走進了上午通知的大教室。這個教室與大家想象的有些不同，里面低外面高，一排排桌椅從外到內(nèi)、由高到低一層層地圍住了最下方的講臺。在講臺的正中央，樓五塵已經(jīng)早早站在了那里，擺弄著講臺上許多奇怪的管弦和木條。

    第二遍鈴聲響起，樓五塵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看向了教室里的孩子們。

    從金鹿門中救出的一百一十一人，以及后來從周高城接來的沐魚、米寧和張照青一共一百一十四名孩子，此刻都已經(jīng)坐在了這間寬大的階梯教室里。樓五塵清了清嗓子，放大了聲音說道：“大家下午好，中午休息得怎么樣？”

    “嘛，看大家的表情就多少明白了，看來大家還不太適應(yīng)午睡，不過沒關(guān)系，以后應(yīng)該會習慣的。好了，我們今天下午的課程正式開始。上午我們說到了提出萬物皆數(shù)理論的學派，大家也對萬物皆數(shù)的理論有了初步的了解，不過對他們來說，萬物皆數(shù)的理論可不僅僅局限于此，他們認為，‘數(shù)’不僅統(tǒng)領(lǐng)著一切有形之物，也同樣統(tǒng)領(lǐng)著世間的無形之物，比如……音樂。”

    樓五塵輕輕撥動了一下講臺上的某根長弦，發(fā)出了“錚”的高昂樂聲：“大家對音律有了解的嗎？”

    “沒有也無所謂?！睒俏鍓m笑了笑繼續(xù)說道，“只需要用直覺去感受就可以了——大家先聽一聽這幾個音?！?/br>
    樓五塵依次撥動了幾根長短不一的琴弦，一系列弦音像臺階一樣響起：“樂音是由于振動產(chǎn)生的——不過這不是我們今天講課的內(nèi)容。大家聽了剛才的幾個發(fā)音，有什么想法？”

    下午孩子們的參與熱情和積極度較上午似乎又有了很大的提高，他們也理解了樓五塵制定的課堂秩序，紛紛舉起了手發(fā)表自己的看法：

    “老師，這些音一個比一個尖！”

    “不對，是一個比一個高！像爬山一樣！”

    樓五塵微笑著讓一個又一個孩子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忽然，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跳了一跳，看向了一個猶豫著舉起手的女孩：“……照青，你說說你的感覺”

    “老師，我覺得剛才的第九個音……和第二個有些像？”

    女孩的話剛剛說完，旁邊的孩子就激烈地反駁了起來：“胡說！這些音一個比一個尖，第九個第二個差那么遠，哪里像了？”

    這句話似乎引起了其他孩子的連鎖反應(yīng)，面對激烈的反對，女孩有些手足無措，這時樓五塵揮了揮手，止住了即將熱烈起來的討論：“好了，大家靜一靜！”

    樓五塵向張照青投去一個贊許的眼神，然后繼續(xù)說道：“上午我們說過了，要驗證一個說法正不正確，最好的方法就是——”

    “試一試！”

    “對。”樓五塵點了點頭，重新按上了先前的幾條弦，“讓我們再來聽一聽?！?/br>
    錚錚的聲音再次從弦上射出，這次孩子們都豎起了耳朵，生怕錯過了些什么。

    “……咦？”開始有孩子發(fā)出低低的驚呼。

    “好像真的……”

    “——是有種像的感覺？”

    聽著孩子們窸窸窣窣的討論聲，樓五塵沒有說話，而是笑著再順次撥了一遍。

    “真的真的，是真的！”

    “不只是這兩個！第一個和第八個也很像！就是要更高些！”

    等孩子們差不多討論出了共同的結(jié)論，樓五塵再拍了拍手引回了孩子們的注意：“好了，大家都聽出來了嗎？”

    “聽出來了！”

    “照青說得對嗎”

    “對！”

    樓五塵用力地點了點頭：“沒錯，照青是我們所有人里，第一個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她是我們中的小哲學家！讓我們給她掌聲！”

    女孩一下子慌了神，似乎眾人的掌聲和贊揚目光比剛才的反對更讓她不適應(yīng)，臉蛋紅紅的，連手都似乎不知道往哪里擺了。樓五塵見她眼神中的上午的那種郁郁之色在這一下的慌亂里消散了不少，微微點了點頭后繼續(xù)說道：“正如照青發(fā)現(xiàn)的那樣，這些音之間有某種特別的相似性，這是否也是因為‘數(shù)’的影響呢？讓我們來看看?！?/br>
    “這兩個音，這兩個音，還有……這兩個音?！睒俏鍓m再度撥動了幾條弦，然后將它們拆了下來，“它們是彼此相似的幾個音，讓我們來看看發(fā)出它們的弦之間，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樓五塵將這幾條弦兩兩一組，每組將長的那條對折和短的并在一起：“大家看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孩子們驚訝地看著樓五塵手上各自并在一起一分不差的三組弦：“全都是……剛好一半？！”

    “什么一半，老師上午說了，是二分之一!”

    樓五塵將幾組弦重新裝回了架子上，輕輕彈了彈：“是的，弦的長度翻倍時，彈動它所發(fā)出樂音就它原長度時的相似，所以我們就可以給它們?nèi)∫粋€相同的音名——這就是我們形成音樂的基礎(chǔ)?！?/br>
    “當然，僅僅是一個相同的音是不能形成音樂的，我們需要一組配合起來好聽的不同音，才能譜成好聽的曲子。關(guān)于怎么找到這些配合起來最好聽的音，大家可以下來自己進行嘗試，這里我先講一種方法?！?/br>
    樓五塵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了六根一樣長的弦，將它們并在一起給孩子們看過后，將其中一根固定了起來。

    “依然是要用到我們的‘數(shù)’。”樓五塵撥了一下這跟固定起來的弦，然后又取了一根將它對折剪掉一半后同樣固定起來，“這兩個音就是我們剛才發(fā)現(xiàn)的，相似的同音，接下來，我們要找到它們之間，與它們配合起來好聽的其他音?！?/br>
    樓五塵在這兩條弦之間畫了四個刻度，然后拿起了另一條空弦。

    “我們先將這條弦均分折成三段，剪掉其中的一段保留二段，也就是留下我們上午講過的三分之二。”樓五塵將這條弦如自己所說的剪掉，又拿起另一條弦和它比了比，“然后呢，我們將這條剪斷后的弦再次均分三截，這次呢，加上它的三分之一?！?/br>
    孩子們似乎聽得有些暈了，不過這次樓五塵卻沒有再解釋，而是又拿起兩根弦重復(fù)了一遍這個步驟，最后得到了四條長短不一的弦。樓五塵將它們按長短裝在在最初兩條弦之間的四個刻度里，然后依次撥動了起來。

    一陣悠揚的琴聲在教室中飄揚起來。非常簡單明快的調(diào)子，卻又非常悅耳柔和，像是初春清晨挾著花香的縷縷微風，又像是盛夏午后透過樹蔭的點點陽光，仿佛母親的懷抱般，帶著讓人舒適的溫暖氣息。

    孩子們情不自禁沉醉進了琴聲里，像是小奶貓一樣愜意地瞇起了眼睛。

    在這持續(xù)的琴聲中，不少孩子瞇著眼睛瞇著眼睛，竟然就這樣睡了過去。樓五塵似乎也并不以為忤，依舊淺笑著彈奏著這首簡單的曲子。

    不知過了多久，項廣從深沉的睡眠中醒來，他驚覺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得這么香過了。某些很長時間來被壓抑著的東西，仿佛都在剛才的一場短睡中消散和釋放了一般，整個人有一種煥然一新重獲新生的美好感覺。

    顯然有這種感覺的不只是他一個。漸漸醒來的其他孩子們也同樣驚訝于自己精神上的變化，你一言我一語地低低交談了起來。

    這時，樓五塵的聲音又重新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大家都感受到了嗎？雖然并沒有具體的形狀，卻依然擁有能打動人心的力量，這就是音樂的魅力。而要獲得這種魅力，就需要像剛才所說，在我們基準音的基礎(chǔ)上，先三分之二，再三分之四，再三分之二，再三分之四——這就是所謂的三分損益法，或者說五度相生律。通過這種方式，我們得到了五個音，這就是我們演奏音樂的基礎(chǔ)——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方法，那就要在以后的課程中講到了?！?/br>
    說到這里，樓五塵又拿起一旁的木條和長管演示了起來：“……這些的原理也是同樣。好了，今天的音樂課程就到此結(jié)束，接下來是手工課的時間。手工課的內(nèi)容就是——”

    “大家可以隨意使用這些材料和工具……”樓五塵指了指講臺另一側(cè)，“根據(jù)我剛才所講的內(nèi)容，制作一件——”

    “屬于你們自己的樂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