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仙人有些事情找爺爺，你先去那邊玩兒一會。”

    老者注視著男孩跑遠，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說道：“上仙的話，老朽有些不明白——說起來我王家村也有仙人在上界，不知上仙……”

    “老丈何必如此作態(tài)？”樓五塵語氣帶著幾分諷意，“你說的是育水吧？要不是認識育水的緣故，我又怎么會專程來問你這些？——明人不說暗話，如今此間并無六耳，我且問你：王家村的‘山賊’，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老者的表情有些苦澀，“賊子作亂，屠戮鄉(xiāng)鄰……還能怎么回事呢？”

    “哦？”樓五塵挑了挑眉毛，“這么說有一伙山賊，平時一年到頭從不出現(xiàn)怎么都找不到，只有偶爾荒年才忽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劫掠一番，而且每次都是在周邊這三個村子，每次行兇殺害的恰好都是年衰體弱的老人？”

    樓五塵越說面色越冷，當初他從王大娘那里出來，本打算順手除個山賊缺遍尋不得，仔細調查之后卻得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信息：“……恰好村中習武的好手還都跟著村長去采買糧食了事后才回來，并且三個村子全都選擇了不上報城主府——是這個意思嗎？”

    初春乍暖還寒的凜風吹過，刮起老者花白的胡須和頭發(fā)——與張師和錢老的樣子不同，這名老者雖然武技修行頗有些境界，但須發(fā)色澤卻不像那樣瑩潤飽滿，而是雜陳著衰老和破敗的氣息。此刻那種衰老的感覺仿佛一下子加重了數(shù)倍，蓋過了老者原本眼中的精光：“……上仙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再問呢？”

    老者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做好了某種覺悟似地問道：“上仙可是要……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樓五塵咀嚼著這個詞，似乎覺得有些滑稽般笑了笑，“不不，我只是有點好奇而已。當初還有別的事忙就先放過去了，今天正好碰上了就問上一問：你——或者說你們三個村長，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是怎么想的？是依著什么心態(tài)決定要殺掉誰留下誰，又是抱著什么想法把這些沾血的糧食分配下去撐過荒年的？”

    老者沒有說話。

    過了很長時間，老者才用干枯的聲音說道：“您是……周高城的城主仙人吧？”

    樓五塵并未開口，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算作回答。

    “我聽說過您的事情，您在周高城用法術開山墾田發(fā)給窮苦人，推廣那種不費事好養(yǎng)活的山藥莊稼，還發(fā)下去新的農具和肥料……以仙人的法力，糧食或許只是一件輕而易舉就能解決的小事，可對我們凡人來說——”

    “輕而易舉？”

    樓五塵打斷了老者的話。雖然他自己在這些事情上做的確實不算太多，很多時候都只給了一個大方向和關鍵性的指引——但每一句簡單的話后面，曉瓊秋都作為自己的代理城主兢兢業(yè)業(yè)地去做了無數(shù)實驗嘗試、測算了無數(shù)版方案、協(xié)調了無數(shù)次行動才最后捧出了一個也許看起來并不起眼的成果——這一切樓五塵都看在眼里，哪里是一句輕飄飄的‘仙人法力’就能簡單蓋過的？

    “在糧食這個問題上，我尊重所有為之付出努力和奮斗的人。”樓五塵說道，“但這其中，不包括殺掉一部分人這種努力！不要說能力問題，我看得出你和育水所習的武技絕非凡俗，甚至比許多大家世族的都還要精妙——有這種力量，你們難道不能做些什么?”

    樓五塵的話似乎戳中了老者心中某塊他自己也時時翻動的古老傷痕，讓他的面容痛苦地抽動起來：“……我王家村祖訓，不得依仗武技——與外人爭斗！”

    “不能與外人爭斗，所以就可以用來和其他村子換著殺——”樓五塵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嘆了口氣道，“罷了，我對你們的選擇不想多說什么，我只想問一句——”

    “以后，都不會有這種山賊了吧？”

    老者明白樓五塵的意思，在王育水成就筑基之后，鎮(zhèn)上乃至藍戶城中的諸多勢力因著王大娘堅持留在村里的緣故，對村里也多有示好和照顧，村子里的日子也好了許多，真稱得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然也就沒有鬧‘山賊’的必要了。

    良久之后。

    “不會有了。”老者的聲音里帶著無盡的虛無，“以后……都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