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謐情緒并未因此下沉，反而更自在了, 差點要把走道當舞池, 滑著太空步與自己工位老友重聚。

    打開電腦，周謐去茶水間倒咖啡，再回座位時, 工位附近已站了個人, 是她們總監(jiān)原真, 似乎在葉雁座位上翻找東西。

    周謐在不遠處停下，叫了聲：“真真姐?！薄倫圩尮竞筝呥@么喚她, 說聽起來像香港歌星。

    原真回過半個身, 有些意外：“mimi，你回來了呀, 身體還好嗎？”

    周謐“嗯”了聲，肩繃平，拘謹?shù)貑枺骸澳阍谡沂裁?？?/br>
    原真手一搖：“你來得正好, 手頭上有事么？”

    周謐靠近兩步, 搖頭：“沒有?！?/br>
    原真捋了把鬈發(fā), 單手叉腰：“幫我去樓下找個快遞, 是anno那邊寄的護膚套盒, 昨天跟葉雁說了讓她領(lǐng)回來放座位, 估計她給忙忘了?！?/br>
    周謐猛點頭：“好好, 我現(xiàn)在就去收發(fā)處?！?/br>
    說完回頭便走。

    原真叫住她：“你……哎，minnie你等下?！?/br>
    周謐掉頭，眨了眨眼：“怎么了？”

    原真忍俊不禁：“你要端著杯子下去嗎？”

    周謐這才反應過來，臉唰得guntang，低念一句“不好意思”，三步并作兩步回到辦公桌前擱下馬克杯，才小跑向公司出口。

    —

    周謐沒想到，anno寄來了好幾只禮盒，全是春日限定櫻花套裝，體積出乎意料的大，幾個紙箱疊起羅漢，有如等身寶塔。

    收發(fā)處的嬸嬸瞧了眼她工牌，問：“就你一個人??？”

    周謐立在小窗前簽收好單據(jù)：“對，就我一個。”

    嬸嬸看眼地面，又瞟瞟周謐的小身板：“估計一次弄不走吧?！?/br>
    周謐探高身子往里瞄，判斷了下：“分兩次應該可以?！?/br>
    “我看也懸?！?/br>
    “可以的。”

    嬸嬸說：“行吧，你進來拿。”

    周謐從側(cè)門繞進去，先搬起一箱掂了下，說：“還行，不算太重?！?/br>
    “多了就重了，”嬸嬸彎腰替她把其余的往上累，感覺再加一個都快高過這姑娘頭頂了，便說：“還要放嗎？”

    周謐臂彎收緊：“再放一個吧?！?/br>
    嬸嬸說：“好吧?！?/br>
    這下真的直接擋住她整張臉，嬸嬸不由擔憂：“還看得見路嗎？別撞著了?！?/br>
    “沒事，這樣能看到，”周謐從箱體后邊探出半邊臉，眼睛黑圓，像樹樁后機靈的小松鼠，又垂眸點數(shù)剩下的：“我先上去，還有三個我等會下來拿。”

    “你慢點啊——”看著她行動緩慢地從小門移出去，嬸嬸忙添了句叮囑。

    —

    回到光下，周謐捧高有些滑脫的箱子們，抱牢它們走上臺階，每一步都遲緩且小心。

    身畔人流如梭，體面光鮮，有些會側(cè)目留意，但絕大部分都漠不關(guān)心。

    銜連的高廈像多張棱角分明的金屬面罩，直拔云霄，連帶著長駐其后的生命體，都渲染上一層精致利己，高不可攀的冷色調(diào)。

    不算高的一段臺階，周謐胳膊酸僵，感覺自己走了快一年，不免心生悔意，早該聽收發(fā)室嬸嬸的意見的，多分幾次拿取。

    好不容易熬進大堂。

    周謐蹲身放下紙箱，撫了下分叉的劉海，短促地吁口氣，決定先留兩只在一樓，不然待會進電梯了絕對會擦撞到路人。

    剛要起身跟前臺打聲招呼，她聽見有人叫她名字：“周謐？”

    周謐偏頭，看到一雙腿停在自己身畔，目光順著往上攀爬……一張完全不認識的面孔。

    對方是位中年男人，目測四十歲出頭，膚色偏黑紅，身材還算壯實，但個頭并不高。

    因為周謐困惑地站起來后，視線幾乎能與他持平。

    她雙手互撣了下灰塵，微微頷首：“您好，請問有什么事嗎？”

    男人躬下身，開始累箱子：“我?guī)湍隳蒙先?。?/br>
    周謐怔了怔，攔住：“等一下，您是誰??？”

    男人說：“我是張總司機?！?/br>
    周謐：“……”

    這是什么都市偶像劇照進現(xiàn)實？她周體惡寒，視線極速逡巡一大圈，尋找始作俑者，然而周邊人來人往一無所獲。剛要謝絕這份莫名其妙的好意，司機大叔已經(jīng)毫不費勁地抬起腳邊大部分紙箱。

    周謐頓覺不好意思，只得改口：“謝謝你了——”

    “客氣啥，”中年男人直爽一笑，又說：“地上這個恐怕得你自己來了，張總叫我留一個給你搬?！?/br>
    言情畫面出現(xiàn)一絲裂隙，周謐鯁住：“好的，還是很謝謝您?！倍筅s緊抱上。

    司機大叔只送到門口，整理好禮盒，周謐又下了趟樓，去取剩余的那些。

    途經(jīng)張斂辦公室時，她極力克制，才沒有讓余光往他門內(nèi)飄蕩。

    走出一樓電梯，她忍無可忍，給張斂發(fā)了條微信。

    三個問號：？？？

    對方仿佛在等她消息，也回：？

    周謐：？？？？

    張斂立刻結(jié)束這種非人類對話：謝謝呢。

    周謐才不會順他意，只疑惑：你怎么看到我的？

    張斂回：小紅帽。

    周謐立定，臉上陡然暈開久曬一般的紅燙。

    她想起了去年早秋的某次赴約，她就穿著與今天一致的紅裙。那回張斂直接將她抱坐到腿上，黑色襯衣的袖口半挽著，似剝解荔枝殼那般，慢條斯理扯開了她背后的拉鏈。他的唇在她頸側(cè)若即若離，以極低的氣聲，叫她：小紅帽。

    男人溫熱的氣息與手指在由淺入深地品嘗，難以躲避，難以抵御，周謐感覺自己被融解，是雪糕丟放在夏季的柏油路面，再無受力點地往四面八方塌陷，流淌。她只能纏緊他脖子，近乎哭饒，跟他說受不了，罵他是臭大灰狼……

    周謐胸線涌動一下，決定將手機揣回兜里眼不見為凈，想想又頓住，重新摁亮，給予同樣的三字反擊：

    狼外婆

    —

    交了份禮盒給原真后，周謐回歸工位，瞄眼微信，逞笑一下，張斂顯然不想再理會她的煞風景。

    她把滑椅往前拽了又拽，像要把自己卡死，架起全方位護欄，然后才開始噼里啪啦做周報。

    臨近十點半，葉雁也來了，一見周謐就彎起眼，熱情喚：“mimi，你回來啦?！?/br>
    未見的這些日子，她換了更淺的發(fā)色，像兌稀的奶茶。身上是水藍色小開衫，闊腿褲，動作間會露出小范圍的窄腰和肚臍，整個人纖長白亮，極似韓國女團成員。

    周謐側(cè)頭看她，微微一笑：“對。”

    剛要跟她說桌肚里堆得像雜貨間一樣的禮盒，葉雁已經(jīng)注意到那里。目及紙箱上logo，她猛然回過神來，吃驚問周謐：“這誰捧上來的？”

    周謐說：“我拿的，早上真真姐來找的?！?/br>
    “啊，”葉雁抓了下頭發(fā)，悲催臉：“mi啊，謝謝你了，我這段時間快忙死了?！?/br>
    她蹲下去拆包裝，取出一瓶化妝水，驚嘆：“好好看哦！”

    周邊幾個女同事聞聲，也撐高上身圍觀：“什么樣啊?！?/br>
    葉雁當即舉起來360°示眾，指尖滑過銀白的花型瓶蓋和滿身的櫻花水粉圖案：“絕了，實物比圖片還好看，可以說是用香水思維來做護膚水的外形設(shè)計。”

    另一個ae說：“這句話可以直接拿來當slogan了。”

    葉雁失笑：“你先問問創(chuàng)意那邊樂不樂意?！?/br>
    大家一起笑起來。

    葉雁站那聊了會微信，忽然一臉滄桑地癱回椅子，擤擤鼻頭，從筆筒里抽出一條紅參能量棒，拆開嘬起來。

    盯了會顯示屏，她又扭頭看眼身側(cè)全神貫注辦公的周謐，將椅子拖近，單獨敲她：mi你這兩天忙嗎？

    周謐有點意外，也瞥她一眼，回復：不怎么忙。

    葉雁回：明天跟我一起去拍攝現(xiàn)場？

    周謐訝然失語一秒：可以嗎？

    葉雁斜她從側(cè)面看都亮晶晶的大眼睛：你怎么老一副做夢表情?。?/br>
    周謐僵住，放慢打字速度：我只是……

    她難以描述這種感激：休息了這么久，你還愿意這樣帶著我，就很驚喜，也很慚愧吧。

    葉雁笑一下：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憨呢。

    又說：愿意帶著你是因為覺得你腦子靈光，肯學，正好又落了段時間。

    周謐說：可我現(xiàn)在還不夠?qū)I(yè)，怕給你拖后腿。

    葉雁說：你覺得專業(yè)的那些人呢，哪個不是從你這個階段過來的。專業(yè)什么專業(yè)，無非看多了別人怎么做，然后知道自己該怎么做，專業(yè)這個詞，沒那么高不可攀哈，多看多學才是真理。

    周謐醍醐灌頂，一動不動坐在原處，像一株光合作用的植物，安靜地在心底吸收催化。

    葉雁又勸：正好你也多走動走動，別總坐著。

    周謐：?。?/br>
    葉雁關(guān)心：你的屁屁……還好嗎？

    “……”周謐默了兩秒，決心趁此機會洗清自己：什么屁屁？

    葉雁：你不是剛做完那個屁眼子手術(shù)？

    周謐平心靜氣：不是的，是闌尾手術(shù)。

    葉雁噗呲一聲，差點將能量棒外包裝袋吹爆，她趕緊去翻了下消息確認：對不起對不起，我怎么會看成你做的痔瘡手術(shù)，我最近腦子真的不太行了，這真的太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