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良媛放下手，與周良娣一齊朝她看過去。

    她身著一襲湖水綠的宮裝，上身套了件碧色的小襖，一張小臉縮在領(lǐng)口雪白的兔毛領(lǐng)下面，坐在最下排的位置上，安靜的幾乎讓人忽略掉?？墒亲屑?xì)看去，卻能看見她臉上一雙沉沉的眸子，正跳動著異樣的神采。

    “皇上駕崩了，馬上就由殿下即位。良娣，良媛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乃腻诉x，甚至，還可能是……”她停頓了一下，眼睛朝四周看去，周良娣心直口快，恍然大悟一般：“皇后？！”

    付良媛皺眉：“皇后是鳳飛殿那位，jiejie不要隨口妄言?！?/br>
    于承徽嘴角一提，像是在臉上拎上來一抹笑容一般，片刻又落了回去：“鳳飛殿那位既沒了太后做后盾，又沒了孩子，更加沒有殿下的信任與寵愛。她現(xiàn)在，憑什么做大薛的皇后？”

    付良媛眸子一沉，若有所思坐在一旁不語。周良娣眨了眨眼，“就是說殿下不會立諶凌煙做皇后了？”

    于承徽看了她一眼：“我可沒這么說過?！?/br>
    周良娣急道：“你方才還說呢！怎么又不承認(rèn)了？”

    于承徽朝付良媛看了看，付良媛會意，“jiejie在宮中是老人了，資歷都比我們高的多，又深得殿下寵愛，不知jiejie有何想法？”她起身走到她跟前，神色恭敬，沒有從前一分的位份高的氣勢。

    于承徽低頭自顧看指間一枚白玉戒指，漫不經(jīng)心道：“妾身出生寒微，從不敢妄想位份。只不過殿下不日登基，新皇理政，必要扶持自己得力的人才。而現(xiàn)下，內(nèi)受輔政大臣壓制，外受赫巔蠻夷挾制，能幫助殿下的，怕唯有安昌郡王了。”

    付良媛眉頭一抽，連不參與說話的康良娣也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她，幾人對視一眼，都齊齊看向周良娣。

    周良娣不明所以：“我父王不過一個東南部的郡王，能幫上殿下什么……”她突地張口，“我明白了！那……”她臉上涌上滿滿的欣喜：“我會是……嗎？”

    她幾乎不敢說。大豐皇帝時，對開國九王的子嗣進(jìn)行再一次的封權(quán)整頓，以分散封王權(quán)力。當(dāng)時幾乎所有的封地均被削了兵馬調(diào)動之權(quán)，唯有位于東南的安昌郡，因為臨近當(dāng)時常犯邊境的安南國，留下了兵權(quán)。

    歷代安昌郡王對大薛朝一直忠心耿耿，除穩(wěn)固邊境外，還與鄰國開通貿(mào)易，使得大薛境內(nèi)安定后商貿(mào)愈漸繁榮。貿(mào)易重地堪留兵力，因此也一直未將兵權(quán)收回。而周良娣的父親安昌郡王，正是擁有這一特權(quán)的郡王。若薛驍此時想要得到安昌郡的支援，有極大的可能會以周良娣的榮寵做條件。而諶凌煙已然失寵，安昌郡王若以周月盈為后做為條件，極有可能得到薛驍?shù)膽?yīng)允。

    那么，周良娣周月盈便會是大薛朝不二的皇后。

    她這樣想著，突地又心中不安起來。諶凌煙，這個一直在宮中默不作聲的女子，卻這樣榮寵優(yōu)渥，難道，只僅僅是因為她是太后的侄孫女？還是她有著她不能抗衡的心機與智謀？

    于承徽見她神思古怪，輕咳了一聲：“良娣生來貴胄，又此般美貌，必定能得殿下的寵愛，此番——”她的語氣一頓，雙眼直勾勾看她，“就要看良娣的了?！?/br>
    她突然有些遲疑：“我取諶凌煙而代之，這……”

    “看來良娣真是個寬宏大量之人，”于承徽雙眼一埋，收了收臂間的披帛，起身作勢朝外走去，“人各有志，良娣不想也罷。不過當(dāng)初良娣可真是白受了那些委屈，任人給關(guān)到北苑去受辱。”

    北苑。

    她心頭猛然一顫，恨意立馬油生出來。諶凌煙當(dāng)初不過仗著自己是太子妃，對她疾言厲色，幾句話不對，便給送進(jìn)了北苑思過。

    北苑，她何曾去過那樣的地方？這樣的仇不報，果真是太便宜諶凌煙了。況且，是為了大薛朝皇后的位子。

    大薛宮里短時間逝去了兩位皇權(quán)掌控者，和一位極有可能是未來太子的孩子。新皇定在年后即位，權(quán)位更換，使得整個朝廷與后宮都處在一種小心翼翼而又蠢蠢欲動之中。

    唯獨鳳飛殿一如往日的寧靜。

    諶凌煙這次在榻上臥了有半月余，能勉強起身的時候已經(jīng)是年關(guān)了。因為國喪，新年的氣味也大為清減，整個大薛宮都顯得冷冷清清。

    臘月二十六，離新年只有四天。太后與皇帝一起下葬皇陵，那個夭折的孩子也一起隨葬。諶凌煙早早起了身，獨自坐在鏡前，卻未加裝扮。蒼白的臉上一雙大眼凹陷，從前如瀑的烏發(fā)也因虛弱而變得枯黃。夏兒遲疑著問她：“娘娘，可要去安樂祠堂……”

    安樂宮是皇家靈堂暫設(shè)之地，正宮只有皇帝后妃方有資格安放，祠堂里則是品街略低的梓宮安放地?；实叟c太后梓宮放在正宮，而那個夭折的孩子因有郡王的品銜，得以放在了安樂祠堂。

    她身體一直虛弱，能起身起便只去過一次安樂宮，夏兒以為她會去祠堂，看一眼那個她未見過的孩子。可直到今日要入皇陵，都未曾聽她提一次。

    夏兒想，她是不忍心去看。她流產(chǎn)醒來，夏兒幾乎日夜守在她身邊，唯恐她受不得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可是她一直很安靜，連眼淚都沒有落一滴下來。她這樣異常的，安靜的一點點好起來，夏兒只覺得愈加害怕。索性她還能如常與她們說幾句話，讓夏兒知道，她還有意識的存在。

    “不了?！彼p緩地答道，鏡中一雙眸子清寒如水，突地轉(zhuǎn)臉看夏兒，“那個肚兜呢？”

    夏兒一愣，略略遲疑道：“在呢……”

    “拿來我給它做好?！?/br>
    紅色肚兜上一簇瓊花開得花白勝雪，夏兒小心翼翼拿了來，她接過去：“只差一點就做好了?！闭f著拿起針又開始繡起來。

    夏兒不敢說話，只站在一旁靜靜看著。窗外風(fēng)呼呼地刮過，大約是將什么東西吹了起來，落在窗棱子上，發(fā)出一陣細(xì)細(xì)的篤篤聲。她收起最后一針，將肚兜看了看，又細(xì)細(xì)折好，遞給夏兒：“給皇上送去?！?/br>
    夏兒嚇的撲通一聲跪下：“娘娘，這可是給先皇太子準(zhǔn)備的，奴婢萬死不敢奉給皇上！”

    “皇太子？”她冷笑，“他能算得什么皇太子？”

    夏兒心中慌亂：“不如……將這個送到安樂祠堂去，就隨……一起下皇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