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煙兒看，西北邊境的此番動亂是赫巔的原因嗎？”他闔上折子，像是隨意一問。

    “是臣妾的過錯。”她半跪在他座前，“貴妃貶為貴嬪，對紫千與赫巔，都是大辱。赫巔因此發(fā)難，也不無緣由?！?/br>
    “起來。”他伸手將她扶起，坐在自己身旁，“我不是在怪你?！彼p輕道，“原本這件事說到底，終究是我自己的錯。”

    誰是誰非，又是誰能判定的呢？

    她拉住他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自責下去，“可是近日的事情，不像是僅僅赫巔所為這般簡單?！?/br>
    他一頓，“哦？”

    “紫千雖在后宮之中心有怨憤，赫巔只需派遣人過來探視，略給皇上警示即可。不必直接便發(fā)動sao亂，況且紫千還在大薛宮中，若真有動亂，紫千也很難全身而退?！?/br>
    他細細凝視著她，像是要看明白她的心思。

    “既然開始是因臣妾而起，貴嬪并無過錯，就且恢復紫千的貴妃位份吧?！彼淮故?，“臣妾甘愿受罰?！?/br>
    “不出幾日便恢復名分，未免太顯得中宮之令草率。就說朕的旨意，晉貴嬪為千妃?！?/br>
    晉一級，又不至于位份過高，也打消了紫千一直以來對后位的覬覦，她應道，“是?！?/br>
    “至于責罰——”他湊到她跟前，嘴角滿是散漫的笑意，“責罰煙兒的方式有許多種，且先留著?！?/br>
    她臉一熱，仿似有一抹顏色，映紅了天邊的云霞。

    廳正堂清，她端坐在珠簾帷幔后，明黃色的朝服上是四顆熠熠閃爍的東珠，滄海淚。為之尊貴，歷久彌新。

    簾外是山呼萬歲的朝拜聲，聲聲震耳，皇家的威儀盡顯無遺。作為皇后，她唯有冊封時接受過這般的朝拜，她與他，已經(jīng)有許久沒有這樣在一起，面對過滿朝眾臣。后宮相互猜忌疏遠的日子，像是一段斷層的時光，此刻看來好似微不足道。

    晉安王洪亮莊重的聲音沉沉傳來，隔著重重帷幔，依舊清晰入耳，“皇上登基已有時日，至今后宮依舊無嗣。妃嬪伶仃，子嗣稀無。臣請皇上廣闊后宮——”

    要皇帝選秀，不過是為了趁機將權(quán)臣之女送進宮，以鞏固各自的位置?；实廴舨粦剩銜源艘蠡实圻^繼皇嗣，正中下懷。

    永安公主的心思她不是不明了，將凝容過繼，冊封吳王，無異于是承認永安公主在朝中的勢力。一旦叛亂奪權(quán)，凝容是長公主嫡生之子，位份尊貴別無二議，而薛驍?shù)纳矸荼闶请S時可以揭穿的事情。

    她心底一驚，突然便明白過來他所說的話，公主府是個危險的地方。那一日……她不敢想下去，一瞬間心思來回轉(zhuǎn)了好幾回，不會的，那是她的親jiejie。她在她迷茫無助的日子，曾在宮中陪伴過她，給她說朝堂上的事情，她們是親姐妹。

    可是這樣一個對薛驍不滿，對朝堂之事了然的人，怎會沒有它心？

    “慶安之后續(xù)事宜，非一朝一夕得以完成。西北動亂不安，國之不穩(wěn)，朕怎有心思行奢靡之事？選秀之事，還是暫且不議?！彼穆曇舨慌?，在朝堂之上聽不出一絲情感，像極了他還是太子時給她的那些印象，只不過現(xiàn)在，又添了許多君王的戾氣與威嚴。

    “皇上說的是?！睍x安王隨即答道，“只不過子嗣乃國之大事。先皇曾因膝下無子，而遲遲未能登基行禮，臣實在不想陛下再重蹈先皇之轍?！?/br>
    “晉安王言重了，”他仿似有些不悅，“先皇最終不是有朕來替他接管這薛山天下么。況且先皇登基時是何千秋，而今朕才幾何，晉安王怎在開朝元年，便這般緊張皇嗣之事？”

    久經(jīng)朝堂的大臣們極易在這樣的氛圍中揣摩皇帝的心思，伴隨著他話音剛落，便聽見滿堂大臣跪拜的聲音，“皇上息怒——”

    這般寥寥數(shù)語，便知道及時道一聲“皇上息怒”，可見平日里他的一言一行，有多少人在揣摩其中的意思。難怪他少年老成，形成的息怒不顏于色的淡漠性情。

    她神思有一瞬間的游離，她這是在做什么，難道是給他找理由，或是給自己找一個不再防備的理由么？

    晉安王聲音短暫地停了停，轉(zhuǎn)化成一種誠懇的語調(diào)：“長公主與皇上同為皇室血脈，其子祥瑞，必可為我大薛招之子嗣延綿。世子聰穎，今已至上書房年歲，皇上且做是為其為學做打算，讓世子入聚賢堂學習?！?/br>
    皇子讀書在聚賢堂，太子太傅少保輪流教學，歷代唯有皇子才能入內(nèi)學習。凝容是世子，若非過繼給后妃撫養(yǎng)，沒有資格讓皇帝為其學業(yè)打算。晉安王此番直指讓他讓凝容入聚賢堂，看似退讓，實則依舊是讓薛驍承認凝容的過繼皇子身份。

    許久無聲，大殿上靜的能聽見計時滴漏里的水滴落下的聲音，仿佛能看見朝臣們誠惶誠恐地神情。她有些緊張地拽住朝服一角，袖口上紅色的流蘇串珠像是一排排細小的河流，沿著手背流下來，沁涼沁涼地。

    應允，或是不應允？

    “累了？”他突然轉(zhuǎn)頭問道。未等她言語便已停下?！斑@樣令人煩躁的朝堂，實在不該帶你來的。”

    她一笑，走與他并肩處，“垂簾聽政本是僭越，不帶臣妾來也好?！?/br>
    他一捏她的手，“你這么一說，倒叫朕非帶你上朝不可?！?/br>
    日出微曦，整個御花園被籠在清晨的薄霧之中，有一種難言的柔美。她這樣一路隨他朝鳳棲宮走著，突然道，“聽說內(nèi)閣的大學士們都是一等一的翰林文才?！?/br>
    他驀地一停腳步，一時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內(nèi)閣大學士。”她看著他又強調(diào)一遍。

    他終于明白，眼睛里露出驚喜來，“煙兒說的對，正解了眼前之題！”

    圓石桌上一盤青紅玉子棋排列的色彩鮮明，惠妃執(zhí)了只紅色的棋子道：“除非后宮現(xiàn)在有人能誕下皇子，可是以目前情況來看，仿佛是等不及的了。晉安王這般的*迫，要么選擇選秀女，要么將凝容世子過繼，皇上如今，只有在這兩樣中選擇了?！?/br>
    于美人輕巧一笑：“meimei就不怕中宮那位，此刻有什么動靜么？”

    “她能有什么動靜？無外乎日日請?zhí)t(yī)問脈，看看自己究竟還能不能有機會孕育皇嗣罷了?！被蒎凵裰虚W過一絲陰狠，手中的棋子已經(jīng)落下，“她這純粹是自作自受?！?/br>
    于美人沉思不語，只顧看那棋盤，突地道，“她自己怎可能喝下那種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