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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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福家的忽然舍不得撒手。 她是程氏的陪嫁,眼睜睜的看程氏難產而死,程氏生前把她嫁給了宋老爺?shù)牡昧苁滤胃?,對她情同姐妹?/br> 程氏一死,宋老爺格外不待見筠娘子,她又做奶媽又做嬤嬤的伺候著,那是比自己的孩子還上心。 終究不是自己的孩子…… 宋福家的心思翻涌:“娘子昨晚是不是冷著了,這手和臉怎么這么涼?” 能不涼么,新被子新棉襖……可都是她這個奶媽親手做的呀! 筠娘子希冀的望著宋福家的:“我從小就身子冷,嬤嬤你又不是不知道?嬤嬤要是再像以后那樣陪我睡,我便不冷了?!?/br> 宋福家的沒有說話。 筠娘子感覺自己的心涼的就像無垠的雪地。 筠娘子委婉道:“嬤嬤且回罷,這廊子里沒有雪,要是給先生看到,又得說我嬌氣了?!?/br> 宋福家的撒手離開。 筠娘子的眼眶分明有淚。 她不是非要有人攙著,一定是天太冷,一定是的! **** 筠娘子仰起頭,讓淚水倒回。這才赫然見到一身碧色錦袍的程琦就在廊子的盡頭。 程琦向她走過來,要幫她拿東西。 “我就知道你定是一早來讀書了,我也知道你有不識的字,對吧?”程琦朝她眨了眨眼睛。 程琦看起來很快活。她后退,保持距離,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禮:“表哥早?!?/br> 程琦的手頓在空中。 程琦很快找了話題,同她并肩走著?!皼]想到這院里的雪還沒鏟掉呢,回頭我們一起堆雪人可好?昨個我跟平哥兒去了草市,你一定想不到,那里可熱鬧著呢。你偏要守規(guī)矩待在家里……” 程琦還想說很多,她仿佛根本沒有聽的興致。 程琦有些索然無味和失落莫名。 他可是專門一早在這里等她。一個人等她。不希望有第三個人。 就要進學堂,他實在忍不住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也蠢蠢欲動。 他說:“表妹,我昨個……給你……” 她只是有些困惑,不明他要說什么。 他又說:“我昨個……買了個東西?!?/br> 又追加:“是個好東西。” 她有些驚愕他的示好,跟以前似乎很不一樣,她說不上來,卻隱隱懂得。 她要杜絕,“表哥,授受不親的道理我還是懂的?!敝灰痪洌阏f不出下句。 程琦沒有強迫她,而是把右手伸了出來,分明是一個精巧的銅手爐。爐上還散著熱氣。 手爐橫在兩人中間。熏的雙方霧里看花的朦朧。 程琦撒了一個小謊:“我一早起來給爐里添炭,就來這里等你。你真的不要嗎?我特地選了個小的,就算你藏在袖子里也成的,或者放桌肚子里,手冷的時候摸一把?!?/br> 她有些動容,向來衣來伸手的程家大少爺居然親自添炭…… 程琦委屈:“我真是傻,還以為那小塊的炭直接用手鑷的,結果……” 分明是他今早笑趙嬤嬤傻,把手弄的黑漆漆的。 他們都長大了。他是到了年紀,她是必須長大。 她狠了狠心:“表哥莫擋著門,我要進去背詩了,先生還要檢查呢。” 他忍無可忍,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你當真不要?” “請表哥顧惜我的名節(jié)。授受不親?!?/br> “你才八歲,有什么大防?” “那請表哥顧惜自個的名節(jié)。這被人看到了可就不好了?!?/br> 程琦強硬道:“你是自己接住,還是要我強來?我來姑父家的時候就想好了,天塌下來我都不怕!” 有時候溫暖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因為伸手一步,可能就會萬劫不復。 程琦有些暴躁:“我連禹州都能不去,大不了就這樣拉拉扯扯下去,讓大家看個夠好了!” 第4章 手爐風波 筠娘子跟程琦在學堂門口僵持許久,程琦定定的望著她,墨黑的瞳孔里就像浪潮迭起般精彩。程琦想起自己這半年來的惦記,想起禹州那些濃墨重彩的千金們,只覺眼前的清淡沉靜美好的無與倫比。 不怪他惦記著。 筠娘子雖沒長開,胚子卻像極了已逝的程氏。而程琦隱隱記得父親的唏噓,這個姑母如何溫婉和善解人意,柔弱而堅韌。程老爺兄妹兩白手起家,一個做生意一個管賬,家財萬貫的時候適逢程氏二八年華,程老爺備了豐厚的嫁妝把程氏嫁到了宋家,可不讓人眼紅。 可惜程氏終究死了。 程氏的死讓程老爺耿耿于懷。要不是當年的疲于奔命又豈會傷了程氏的根本?連帶著筠娘子一出生身子就不好,程老爺就是憐惜這個外甥女又能如何?除非把筠娘子做童養(yǎng)媳給養(yǎng)在家中,可是這不是在打宋老爺?shù)哪樏??加上江氏的賢名也讓他尋不著由頭。 程琦使了殺手锏:“表妹你怕什么?父親可是說了……” “舅舅說什么了?” “不告訴你,這是我跟父親的秘密?!彼拿孛苓€真多。 天越來越亮,隱隱傳來人聲。她要是再不接,被人看到這樣的光景更就說不清了。程琦這是在逼她,他就是見不得她的“一點紅”,一分一秒都見不得。 這世上的男子哪懂得女兒家的難為? 筠娘子只得伸手小心的捧住手爐,暖熱和苦澀交替,一言不發(fā)的進了學堂。筠娘子怕被張舉人瞧見,有些手足無措。放在桌肚子里的話,這裊裊升起的熱氣竄出來不就漏了陷? 程琦遠坐著看她捧著手爐發(fā)呆,心下歡喜,讀起書來顛三倒四。 筠娘子靈機一動,把手爐放在兩腳間。有長裙子遮著,罰站的時候還能暖暖腿。筠娘子這才專注享受手爐的好處。 只聽程琦道:“白日依山盡,長河落日圓?!?/br> 筠娘子暗笑,這可是先生給我布的功課,我才不會背錯呢。 **** 張舉人先問了平哥兒和程琦的功課,再輪到筠娘子。筠娘子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了起身,開口背詩。 霎時。 一團火筆直的竄了上來。 從筠娘子的裙裾飛快燒上來。 火光如蛇。 筠娘子一腳踢開手爐,拿起書本撲打已經燒到膝蓋處的火苗。她的眼里只有噴薄的火焰,瞳孔里一片蒼茫,手機械的撲打著。書本邊立刻被燒卷。 男女授受不親,程琦只得趕緊出去喊人。舉目處只有正在鏟雪的白袖。白袖一聽自個伺候的筠娘子被火燒著了,趕緊一溜煙的跑掉:“表少爺,這么大的事,我趕緊去稟告太太去?!?/br> 倒是虎頭虎腦的平哥兒飛跑出去,盛了一簸箕的雪,惡作劇的把筠娘子從頭潑到尾?;饻缌诵┰S,平哥兒又盛了一簸箕,直接潑她臉上。 平哥兒道:“jiejie,這火真大,我再去弄?!?/br> 幾番折騰,總算把火滅了。筠娘子的外裙被燒黑,臉上頭上都是雪花和著泥慢慢融化。 幸好。 幸好只是把手爐放在腿下面,加上冬天衣裳厚。如果是攏在袖子里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手爐上的火依然是一柱擎天的姿勢。后在平哥兒的倒騰中總算滅了。 程琦的臉色很難看。這手爐怎么好端端的噴起火來,他和筠娘子在門外僵持那么久都沒事,偏偏這時候……難不成這手爐里面生了個火妖不成? 張舉人可不管事出反常必有妖,厲喝道:“我是怎么教導你的?女兒家不比男兒,我都不強求你寒窗苦讀,但是來我這讀書就要守我的規(guī)矩!誰許你上學帶手爐來著?你嫌冷,我說課就不冷了?平哥兒和程少爺就不冷了?” 張舉人不待見筠娘子很久了。 尊師重道這是人倫。譬如他以前就是打了大家千金學生,旁人也說不得什么。 張舉人不僅要罰,還要當著當家主母面罰。虧主母口口聲聲為這樣的繼女說好話,他倒要讓主母看看這樣的女兒家根本就寵不得! 江氏、趙嬤嬤、宋福家的和宋祿家的都匆匆趕過來了。 江氏可擺足了慈母的款,屈身用手給筠娘子擦了擦臉,“哎呦,我的小祖宗,可嚇到了?” “太太,我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睆埮e人鏗鏘有力道。 江氏真做足了眼里只有女兒的模樣:“沒見著筠娘子衣裳都燒壞了么,趕緊帶娘子下去換身衣裳來?!?/br> 江氏越這樣,張舉人越嫌惡筠娘子。這個不識好歹的繼女! 張舉人可不容江氏忽視他:“我理解太太愛女心切,但是這是在學堂里,太太既然請我給平哥兒和筠娘子教書,可見是個重學問的,禮不教何來學之說?難道要縱容娘子犯錯,擔個寵女無度的名聲?養(yǎng)女不教母之過,這要是傳了出去,太太的賢名何在?” 江氏一副猶豫樣,顯然已經松動,“我家娘子最是守規(guī)矩了,這女兒家的名聲要緊,還請先生公斷?!?/br> 張舉人還未公斷的時候,只聽平哥兒稚嫩的童聲:“母親,jiejie那個手爐兒是表哥昨個在草市買的!” 江氏嘴唇抿了抿。昨個平哥兒從草市回來就鬧騰,說是表哥買了個手爐來,而他身上是一點銀錢都沒有。又說表哥學問好,先生總是問表哥一些他聽不懂的。 江氏這樣寬解自己的兒子:“好的不學跟你表哥學什么?先生怎么說來著,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br> 平哥兒只曉得要是讓先生知道表哥買手爐的事,先生就會知道誰才是真的尊師重道了。 一言驚起千層浪。 私自相授那可是有損名節(jié)的! 女兒家的這么小就壞了名節(jié)的話,以后可是不好嫁人的! 張舉人冷叱:“程少爺?shù)氖譅t怎么到筠娘子手上了?”這才是重點。 筠娘子愈發(fā)冷靜,合著她今個就要被判刑了。證據(jù)確鑿名節(jié)盡毀。一切都讓某些人很滿意了不是么? 嫉女如仇的先生,生了火妖的手爐。自家的生意還仰仗舅舅家,這事就算父親公斷,也只會說是表哥一時糊涂吧。 私自相授的罪名她怕是逃不掉了。以前聽嬤嬤說的多,出了這種事吃虧的都是女兒家。 程琦想要破口而出,手爐是他送的。他有什么好怕的?合著,筠娘子早晚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