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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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內(nèi)司,是你和知州夫人聯(lián)合起來利用我,一開始我居然對你惺惺相惜,結(jié)果你們都是在愚弄我!”筠娘子暗想她不該以病患絕癥來看他,這樣一個人,她給他以坦誠,便是對他最好的尊重,“周內(nèi)司品性高潔驚才絕艷,我何嘗不在想,五年前,不過十七歲便高中進(jìn)士,難得的是博取眾長的鑒瓷能力……五年來周內(nèi)司官運(yùn)亨通點(diǎn)石成金,人說周內(nèi)司無懈可擊,這樣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傾慕?我當(dāng)時(shí)都在嘲笑自己,我不過是聽了幾聲咳嗽便自作多情的以為這是惺惺相惜……周內(nèi)司,晚了!若是從知州府回去沒多久,你周府來提親,我都是甘愿的!” “晚了,如今我已心有所屬了!那個人,不是你,周內(nèi)司!” 周內(nèi)司的右手手指動了動。有個東西,從里面被一點(diǎn)點(diǎn)挪出。 筠娘子看他挪的艱難,伸出手,把那個東西抽了出來。 是一支似曾相識的簪子,簪子前頭別著一只蝴蝶。正是錦娘召回蜂蝶時(shí)走失的那只絹帛做的蝴蝶。 蝴蝶上繡了歪歪扭扭的三個字:嫁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走劇情。 第76章 周家大宅 上元節(jié)前一天,周家是忙翻了天。幾個下人爬著梯子,挨著廊子過去換燈籠。廚房里香飄四溢,臠骨已經(jīng)架鍋熬起來,鮮蝦在水缸里蹦跶,三個丫鬟在搓糯米圓子,手戳洞,利落的裹進(jìn)糖芝麻。 據(jù)皇宮,東南西北設(shè)四坊,與市嚴(yán)隔,能住四坊的都是世族權(quán)貴重臣人家。周家祖宅居北坊,朱墻斑駁,黑檐上的瓦翻了幾遭,新舊不一。與鄰舍的紅墻琉瓦锃亮大門比起來,落敗了不止一點(diǎn)二點(diǎn)。 周家是五進(jìn)小四合。逢年過節(jié),周老太爺和周太夫人住的二進(jìn)房,是丫鬟穿行熱火朝天,祖孫三代濟(jì)濟(jì)一堂用飯,這是周老太爺最講究的周家律條。三進(jìn)房住的大老爺一家,還有四進(jìn)房的二老爺一家,若是誰敢熱灶吃獨(dú)食,被逮著的話,周老太爺那就一個三寸寬的板子打上來! 四進(jìn)房的東廂有三間,靠北邊一間里面,香爐裊裊。秀玫在一旁搭把手,一邊嘆息道:“靠北邊的屋子就是不好,這都辰時(shí)了,日頭都沒到窗跟前,奴婢起的早,倒瞧著今個的好日頭,那是把南面墻都烘暖了……” 小四少夫人媚眼掃過去,團(tuán)扇的睫毛隨著半垂的眼皮一暗,瞧著秀玫低頭恭順的模樣,蔥指抬起她的下巴,瞇眼道:“那是呀……這該烘北墻的太陽,偏偏跑南墻上了,就跟這人一樣,北邊本來就冷了,這不連著北邊的被窩都冷著了么?”小四少夫人追憶當(dāng)年道,“我自幼跟著姨娘練舞,姨娘管的嚴(yán),那是寒冬一日不歇,這寒癥便是這般落下了。我原本指著你給我暖被窩,這暖著暖著連被窩都沒我的份了……我瞧這屋里呀,愈發(fā)的冷了!” 秀玫惶恐跪下:“奴婢……奴婢能給少夫人暖被窩,那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秀玫拭了把淚,“少夫人對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要是有鳩占鵲巢的心思,天……天打雷劈!” 這事要追究到衢州了。周四少爺在京城周家迎娶正室劉三娘,不過半月,便在衢州再娶了劉五娘。在衢州,劉五娘便是當(dāng)家主母。劉五娘以讓秀玫暖被窩為由,當(dāng)晚便讓周四少爺跟秀玫,在她這個主母的床上,狠狠的顛鸞倒鳳了一把。 “瞧瞧,往日能幫我掐死宋筠娘的這雙手,如今怎么只會給我梳頭了?”小四少夫人攙起秀玫,“爭不回來這日頭,這冷被窩有什么搶頭?你啊,賣到我手上,自然是帶你分光的。這般拘束,反倒沒了趣味!” 叢綠過來送藥膳,小四少夫人把藥膳推到秀玫跟前:“這藥可是你親手抓的,連服最是保險(xiǎn)。算起來你跟少爺那一晚,不過才過昨個一天。你是我的人,只要不生在我前頭,都礙不著我的事。我姨娘是姨娘,我自然曉得做妾的苦,得饒人處的道理,我可比三姐懂的多!” 秀玫端起喝下,小四少夫人喃喃自語:“分明少爺親口跟我說,我那個三姐,在床上就跟死人一樣,只會叫痛,毫無趣味!回了周家,他反倒不偏不倚了,咱們兩個跟她一個平分,還真是奇了怪了!昨個少爺陪我喂魚時(shí)就心不在焉,尋著借口到三姐那頭,在老太爺那邊吃了飯,就忙不迭的把三姐往屋里攙……三姐難道是轉(zhuǎn)了性子,曉得討好男人了?” 小四少夫人掐了掐手心:她是娶過來的不假,嫁妝也不少一分,正妻一日不死,她就不是正室!在周家,她本就矮了一個頭,若是再不得寵…… 辰時(shí)一刻,小四少夫人在秀玫的攙扶下,去二進(jìn)的堂屋請安并用早飯。在廊子里,碰巧撞到了大四少夫人和四少爺。四少爺拽著大四少夫人,興沖沖的往前趕,一邊念叨著:“再不快些可要遲了!” 大四少夫人步子邁的慢,就像兩腿拉不開。大四少夫人沒好氣道:“我走不動了!”一貫的那股傲氣,還有那挺直的脊背。 身后的小四少夫人眼里的怨毒,那是恨不得,捅穿了她的背脊! 四少爺摟過大四少夫人的腰,佯作要抱的意思:“你若走不動,我便抱你過去!”“誰要你抱!”大四少夫人一把推開四少爺。 小四少夫人抿了唇角半晌,等他們走遠(yuǎn),才咬牙切齒道:“好一對打情罵俏的賤人!” 辰時(shí)三刻。眾人來齊,早飯上好,就等著老太爺動筷子。老太爺和太夫人位居主座,長條梨木桌子,左邊挨次是:大老爺、二老爺、周內(nèi)司、二少爺、四少爺、三少爺。右邊挨次是:大夫人、二夫人、姑夫人、二少夫人、大四少夫人、小四少夫人。妾等都站在后面伺候。 周內(nèi)司和二少夫人的位置都是空著的。 這個年一過,周內(nèi)司的座位足足空了五年了! 老太爺好體面,尤好父慈子孝、孝子賢孫的熱鬧,來吃飯的必須會笑,但凡有一絲敷衍的樣子,老太爺都忍不住要跺手杖。老太爺看著二少夫人的空座,這筷子下不去了,哼道:“我的二孫媳婦,接二連三的開小灶,這是嫌我這里的飯吃不下去嗎?” 太夫人悠悠開口:“老太爺這身子骨可氣不得!你說,咱們待她也夠?qū)捄竦牧?,平日里進(jìn)宮回來的晚,那是有奴才一早在門口候著,專門給她開門。這睡的晚,這晨省,咱們也給她免了……老太爺愈是體諒?fù)磔?,反教晚輩失了尊重!往后,咱周家的?guī)矩,破不得!逢年過節(jié),誰也不得開小灶!嫌我這里的飯不能吃的,就給我餓著!” 大夫人掃了一眼二夫人和二少爺,幸災(zāi)樂禍道:“依我看啊,她在祁家就是個能干的,瞧之前老太爺讓她管家,她是管的比我也不差!這收了中饋大權(quán)沒幾天,倒是氣性上了!” 二夫人臉一陣白。說到底她才是二少夫人的正經(jīng)婆婆,她是庶二老爺?shù)南眿D,這么多年倚仗大房,就沒抬起過頭來!在生兒子上,大夫人只得一子一女,周內(nèi)司和姑夫人。她倒是連生兩子,二少爺和四少爺。二少爺性情敦實(shí)不善言辭,愛瓷成癡,可惜學(xué)問不好。這些年來,她真怕他玩瓷玩傻了,跟他講道理那是把唾沫星子都講干了,考不中進(jìn)士,光會鑒瓷有什么用?二少爺年紀(jì)逐漸大了,所有人眼睛都盯著周內(nèi)司,她的兩個兒子那是娶媳婦都難!四少爺就一浪跡花樓的紈绔,小時(shí)候先生夸過的那點(diǎn)讀書潛質(zhì),都給他用來寫yin詩了! 周內(nèi)司一日不婚,二夫人就沒敢指望二少爺和四少爺能娶妻。這也真是運(yùn)氣好,祁家巴著過來結(jié)親。祁家的嫁妝陪了一百二十八抬,一嫁過來,就被老太爺和大老爺他們惦記上了。以主持中饋的名義,實(shí)則是讓她的二媳婦來養(yǎng)家來著!祁家不缺錢,二媳婦當(dāng)仁不讓,主要是二媳婦知道哪個才是正經(jīng)婆婆,若給一大家子做兩套換季的衣裳,那是一定給她幾匹宮里的料子!她跟著揚(yáng)眉吐氣,自然惦記二媳婦的好。 至于四少爺?shù)幕槭?,二夫人垂首快速的掃了一眼姑夫人,反被大夫人和姑夫人的兩記狠目,驚的一個哆嗦。也虧劉家想的出來,用行商的名頭,讓四少爺同娶兩個回來!做了行商,四少爺那是更放蕩形骸了,名正言順的跟小四媳婦在衢州廝混,這還是不是她兒子了?至于家里的大四媳婦,成天跟別人欠她錢一樣,也不曉得拿嫁妝孝敬她,再說……衢州知州府的名聲都臭了,知州府的女兒,她還不想娶呢! ——這一切還不都是和離回家的姑夫人的主意! ——姑夫人,正是周內(nèi)司的嫡親jiejie,衢州的劉知州夫人! 二夫人頭一回抬起唯唯諾諾的腦袋,硬了硬脖子:“二媳婦受了寒,這才沒能來,特地讓我跟老太爺說呢。二媳婦自嫁過來,一直主持中饋,整個宅子里就沒一個人說她不好。往日咱們府里,就靠大少爺那點(diǎn)俸銀,日子過的緊巴巴……那點(diǎn)錢,就是大嫂管家時(shí),也是捉襟見肘罷?!?/br> 姑夫人厲眸一掃:“叔母的意思是,我大弟的俸銀不夠養(yǎng)家是罷,咱們一個周府,靠的都是祁家,是與不是?” 難道不是么!——二夫人底氣足足道:“話也不能這么說,如今管家的,可是我的大四媳婦!” 自從二少夫人卸下中饋之權(quán)后,這個艱巨的任務(wù)就落大四少夫人頭上了! 姑夫人輕哼:“叔母的意思是,咱們大房,還有祖父祖母,靠的都是你二房了?” 老太爺拍桌而起:“混帳!你們二房這是想分家么?”老太爺氣的直喘,眼皮褶下的光陰翳森冷。 二老爺一巴掌甩上二夫人的臉,怒道:“咱們周家,就沒分家的道理!你怎么跟老太爺說話的?為人媳婦口出狂言大逆不道,你再敢胡說,我……我就休妻!就是看在兩個兒子的面上,我都休定了!” 好一個“看在兩個兒子的面上”——看在兩個兒子娶了三個有錢的媳婦面上,老太爺也不敢真跟二房較真! 大老爺起身拽走二老爺要發(fā)作的手,寬解道:“家和萬事興,我周家雖說不是大戶,但是傳出的名聲,父慈子孝、孝子賢孫,舉京城像我周家三代同堂其樂融融的,就挑不出第二個來!二弟媳這話傳出去只會惹人笑柄,你二房的風(fēng)光,說到底還不是沾了你內(nèi)侄周內(nèi)司的光!我這個做伯父的,就為三侄子說句公道話,你就是分家,也等占完周內(nèi)司的光,好歹把三侄子娶了妻再分罷!二弟媳這就不對了,你是二房的主母,三侄子姨娘死的早,說起來她生前還對你jiejie前jiejie后的,不能嫌三侄子是庶子就不管呀!你要學(xué)學(xué)老太爺,嫡庶一個樣,說出去這才叫體面!” 二老爺臉一陣臊紅,二夫人不甘的哭出聲來。 大四少夫人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恨意,成功的把話題引了過來:“家有家規(guī),老太爺再不管管,孫媳看就怕上行下效,都無法無天了!二嫂身子不爽,也該差人來說一聲罷。這開小灶的,可不止二嫂一人,還有孫媳那個五meimei呢……呵,現(xiàn)在該叫小四妹了!” “大四姐……你此話何來?” “一早就開小灶熬藥,都像你這般,順便熬個藥膳,順便煮個湯,只要拿藥的名義,就能名正言順的開小灶了!有一就有二,小四妹這招,學(xué)的還真順溜!有什么藥,不能拿到老太爺這里熬的?”四少爺前晚才留過宿,按理說熬的自然是養(yǎng)身子助孕的藥!一個妾,巴著懷孕在正妻前頭,回周家之前又整日與四少爺在衢州廝混,說明什么? 小四少夫人揉了揉前額的頭發(fā),當(dāng)初她和劉三娘在荷花池一戰(zhàn),硬生生的被劉三娘把前額揪禿。她蓄了好幾個月,才蓄出三寸長,只得用假發(fā)續(xù)了。 這世間就算有人想一娶兩,就算有律法漏子可以鉆,也是沒女人甘愿的!她算什么?比妾高級,比正妻遠(yuǎn)遠(yuǎn)不足!真是浪費(fèi)了近百抬的嫁妝! 小四少夫人垂首拭淚,抬頭看了一眼四少爺,不勝嬌羞,似嗔似怨,囁嚅道:“我開小灶,也是因?yàn)檫@藥在二進(jìn)屋里熬的話,晦氣!這藥……藥是避孕用的!我在衢州時(shí),也就沒斷過……四少爺留在衢州,也是為了做生意,我身為內(nèi)助,自然當(dāng)盡本分。然,我一日都沒敢逾越身份半分,我怎么能教少爺留下個寵妾滅妻的名頭?” 四少爺斜睨了一眼大四少夫人,再看向小四少夫人的眼光,柔情滿溢。四少爺恨不得把她給揉在懷里,斥道:“胡說什么呢!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跟妾比?你可是八臺大轎抬回來的!那些個嫁妝,可不是擺設(shè)!” 大四少夫人蔑笑:“四少爺可別忘了,抬進(jìn)的是衢州,可不是周家!在周家,只要有我一天在,她——她就是個妾!” 大四少夫人才不懼四少爺利劍一樣的目光,心里頭的疑惑是解都解不開: 先前,整個周家對二少夫人都禮遇有加,自從人日第二天以后,周家反倒開始怠慢起二少夫人了! ——緊接著,二少夫人便疏懶了中饋之務(wù),然后很快就抱病了…… 她聽說了,祁家和孔家瓷器有毒,吃了放在祁家和孔家瓷盤里的菜,會一臉疹子人不像人……整個京城都傳遍了! ——祁家這么容易垮么? 她還無意中聽說,大老爺和媒婆去了審刑院……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不說大老爺看不上窮酸宋家,大老爺要是敢背著老太爺去跟宋家結(jié)親,老太爺還不把大老爺?shù)耐却驍嗔??這事鐵板釘釘老太爺是知情的! 太蹊蹺了,當(dāng)時(shí)宋老爺身在審刑院罪人之身,老太爺憑什么松口跟宋家結(jié)親?跟宋家結(jié)親,打祁家的臉,宋家有什么能耐,讓老太爺連金主祁家都不當(dāng)一回事了? ——周內(nèi)司,她心心念念的周內(nèi)司,怎么能娶宋筠娘?憑什么! 她兩眼放空,直到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射過來…… 這道目光像看透她心中所想,她迎過這道目光……曾經(jīng)在劉家最向著她的嫂子,最聽她母親話的嫂子,演戲演了六年的嫂子,害她名聲俱毀被迫嫁給四少爺?shù)纳┳?,后來又害她大兄丟了官帽半死不活的嫂子,后來把她的母親生生氣瘋的嫂子——嫂子這個最大的贏家,把劉家搜羅的傾家蕩產(chǎn),湊齊了當(dāng)年的一半嫁妝,款款和離回了周家! 當(dāng)初她是嫂子的小姑,如今她是她的弟媳,她是她的大姑! 冤冤輪回,冤冤相報(bào),不可不報(bào)! 只聽這個仇人用最優(yōu)雅的聲音道:“祖父,莫為這些人,氣傷了身子,祖父不是一直惦記著大弟的婚事么?大喜將近,這才是我周家最大的喜事,祖父以為呢?” 第77章 敗絮其中 晌午,油煙熏人的廚房,大四少夫人拖著僵硬的兩條腿,扶著腰,按照宮宴的規(guī)格數(shù)著菜盤,又叮囑了一番廚房里的嬤嬤丫鬟。喬嬤嬤是從劉家陪嫁過來的,把她從小服侍大的老嬤嬤,攙著她半軟的身子,讓她在旮旯的矮凳上落了座。 喬嬤嬤見大鍋里的鱉蒸羊,濃湯翻滾,香飄四溢,要拿碗去盛,一邊說著:“少夫人cao累了,奴婢瞧著少夫人兩眼青黑,少夫人病倒了事小,明個上元節(jié),整個周家還指著少夫人cao持呢。奴婢就盛一碗湯,給少夫人養(yǎng)點(diǎn)氣血,好留著明個使喚?!?/br> 正在攪湯的丫鬟手滯了滯,所有丫鬟依然按部就班的,像是喬嬤嬤自說自話,喬嬤嬤老臉難看,抓碗的手都有點(diǎn)抬不起來。大四少夫人氣性上來,拂了喬嬤嬤的臉面,干啞著嗓子,斥道:“我身為周家的孫媳,老太爺和太夫人沒喝一口,哪有我逾矩的道理!” 連喬嬤嬤都心一慌,跟著心酸起來。 未出閣前,她還是劉三娘,有大兄劉知州慣著,有太夫人的嬌養(yǎng),就是橫著走也有人拿背給她墊腳。想當(dāng)初劉家熬大吉湯,鱉裙最是鮮美,過半都進(jìn)了她的碗里。 劉三娘——就是這三個字,如今想來,便是最好的榮寵! 本朝有個慣例,宮宴有哪些菜式,很快便在各家各戶里推廣了起來。周家自然不例外,取的是宮里小年宴的六道大菜、六道小炒,六道冷菜。單單白蟹辣羹、棖醋赤蟹這兩道,一頓下來就是一錠白銀。冬天能買的都是商家從冰窖中拿出來的蟹,自然比秋天的口感差了,周家挑剔的只要海蟹,比起河蟹貴了不止一兩點(diǎn)。她不看著,前幾天上桌的一盤蟹里面,殼是好端端的,殼下的東西被撬的差不多了。二進(jìn)房的下人,她也管不動,查也查不出來,老太爺和太夫人就以她管事不力,給發(fā)落在正房的階臺下跪了一個時(shí)辰! 為人媳婦,公婆、丈夫加大姑,就是三座大山! 想當(dāng)初,她偷吃了蟹膏,反倒污嫂子起來,嫂子在大雨天跪暈過去,才罷了休。那時(shí),她通常是抱著手,不諳世事的笑道:“母親,她嫁了我劉家,就是我劉家的牛馬,她越服帖,才能說明咱們抽鞭子的厲害!”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呵! 好不容易安安生生的伺候完一家三代用了午飯,周家人吃相都是不差的,就是碗碟掃的太干凈了些。老太爺打了一個嗝,眼皮也不抬一個:“這次做的還像模像樣,明個上元的午飯和晚飯,按著這個來就成了?!?/br> 大四少夫人喏喏了半天,才磕絆出來:“回老太爺,孫媳是打算這個做上元菜的,姑夫人說今個想吃,這……明個吃也不是不成,可這海蟹從哪買去,眼下鱉和羊、豬蹄,這上元節(jié)骨眼上,都是不好買的罷?!?/br> 大四少夫人與姑夫人優(yōu)雅端莊的目光對上,二夫人還惦記著腮幫的疼,由著二房受氣也懶得管。四少爺懶散的靠著椅子上,倜儻的做派,慢悠悠道:“大姐難得回了家,就是想吃些什么東西,你這個做弟媳的,哪有說三道四的份?” 何止是難得?以后下半輩子都在周家了! 二夫人志氣上來了,憑什么一個和離回來的棄婦反過來耀武揚(yáng)威的打自己正經(jīng)兒媳的臉? 二夫人冷笑:“莫不是當(dāng)初在婆家吃不著,如今回來要好生補(bǔ)補(bǔ)了?我說句不中聽的,這補(bǔ)了過頭,怕是適得其反罷?老太爺和太夫人素來疼惜你,就怕是個不招疼的,一而再的這樣,我周家就是金山銀山,也不夠你吃的!” 大夫人狠狠的剮了她一眼:“弟媳不愧是商家女的出生,開口閉口都是錢,看來早上二弟的那個耳刮子沒把你打醒呢!真是丟我周家的臉面!” 姑夫人使了殺手锏:“叔母此言差矣,我可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和離回來的,拖回了半數(shù)嫁妝,就這嫁妝也夠我天天吃蟹了……”這還是劉家連嫁兩女后傾家蕩產(chǎn)來的,她連劉家都一鍋端了,跟著端掉的還有二房的體面! “真是好笑!你的嫁妝?當(dāng)年為了你的嫁妝,整個周家節(jié)衣縮食,下人都裁了一半,你嫁妝里的一厘一毫,都是周家的!” 大夫人眼一瞇,兇性如刀,恨不得把二夫人的嘴給撕了:“養(yǎng)兒育女,娶妻嫁女,聘禮嫁妝,這是為人父母的天職!都說女兒的嫁妝是父母的體面,二夫人你這番談資要是傳到皇上耳中,那就是大逆不道有悖人倫!依你這么看,養(yǎng)女兒耗嫁妝,真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娶妻的實(shí)惠了!難怪……難怪你二房只有兒子,沒有女兒呢!也只有揭不開鍋的窮人家,才會丟女洗女,皇上可是嚴(yán)令下去,若有屢教不改的,那可是要砍頭的!” 二夫人臉發(fā)白,惶惶道:“大嫂胡說什么!二老爺命中無女,那是多子之相……” “是……嗎?” 老太爺重嫡輕庶,重官輕商,好不容易花了大力氣給大老爺聘娶了官家女,外債高筑,元?dú)獯髠?。給二老爺娶妻便不講究門第了,聘了商家女。別說嫡長嫂本就該長一個頭,一個下品商女,能嫁到一品官家,那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二夫人就是不甘心伏低做小,他周家也能折斷她的身子骨! 大夫人當(dāng)眾打二夫人的臉,那可是家常便飯了??墒墙駛€老太爺很不對勁,尤其在二夫人脫口而出:“沒女就是洗女,那沒兒子就是洗兒了么?大老爺?shù)囊棠镌趺匆粋€種都沒留下來?我一直還以為子嗣是命中注定的,依大嫂的意思,這反是人為的了?” 老太爺嘴角的褶子都在抽搐,就在大夫人還要反駁時(shí),指著二夫人道:“二兒媳,你說!你繼續(xù)說!我周家,聘商人女為兒媳,又連聘一女為孫媳,兒媳大放厥詞,孫媳不敬長輩,商人女都是這般沒教養(yǎng)么?” 老太爺又指了姑夫人:“你也看到了,看到自個叔母和弟媳是什么樣了——我是中了什么邪,聽你的話,讓你父親給宋家下了帖子!兩個兒子不中用,我最爭氣的嫡長孫,十七歲高中,世襲我的瓷內(nèi)司一職,我周家門庭之清貴,舉京城若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連我的好大孫都娶商人女……” 老太爺恨不得嘔血。 二夫人這么多年也摸爬滾打成老油條了,老太爺嘴巴再狠,也頂多幾個手杖下去。正一品的瓷內(nèi)司的月俸也就一百多兩白銀,周家的家底早被掏的干干凈凈,這上上下下一百多號人的嘴巴,也就仗著如今二房里的嫁妝,才這么大魚大rou的! 不過表面的功夫自然是該做的,大夫人、二夫人等等都跪了下來。二夫人低頭瞅了一眼大四少夫人,大四少夫人接到暗示,趕緊磕頭道:“都是孫媳的錯!是孫媳主持中饋不得當(dāng),孫媳……”說著一耳刮狠狠的甩上右臉,“孫媳下午就去買海蟹和鱉羊去,咱們周家是大戶人家,旁人家該有的,咱周家自然該有!老太爺要是氣不過,孫媳任憑處置……” 這節(jié)骨眼上,要是處置了大四少夫人,二少夫人又病著,誰來掏錢養(yǎng)家? 大四少夫人見老太爺松動,再接再厲道:“明個上元,距大年才半月不假,這春頭說暖就暖的,春季的衣裳,我都給大家做了兩套……正準(zhǔn)備下午挨個送到屋里呢……孫媳頭一回做,又趕著立功,想在上元趕出來,也不曉得做的合不合大家的意?要不,趁這個點(diǎn),我讓人把衣裳送過來瞧瞧,也算是順道圖個懶了!” 這番話說的是好聽,可惜她僵硬的腰桿和硬邦邦的語氣,多少泄露了她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