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是一個多么有耐心的人,只要有心,肯下功夫,天下間沒有什么事和人擺不平。嚴燁忽而抬起眼望向養(yǎng)心殿的方向,眼中的陰騖之色一閃而過,適逢此時,姚尉卻疾步走到他身后,躬身抱拳道,“督主?!?/br> 他淡淡應(yīng)一聲,側(cè)目望向紅梅盛放的御花園,深寂的眼半瞇起,如墨玉般的瞳孔里映入了點點艷紅,平添幾分妖嬈色。 “照您的吩咐,屬下將江南首富,鹽商百里嵩‘請’來東廠了?!币ξ敬怪^說。 嚴燁微微一笑,春風(fēng)化雨一般溫潤,微微側(cè)過臉看姚尉,精致的輪廓在陽光下更顯幾絲韻味,“百里老爺是我的上賓,你可曾依言盛情款待?” 姚尉頷首,“屬下不敢違背督主?!?/br> 他眼中露出幾絲滿意的神色,旋身便往東安門北側(cè)走去,玄色的披風(fēng)揚起一角,邊走邊徐徐道,“前些日子旬陽一帶有人上奏,說我擅用職權(quán)濫殺無辜,還含沙射影吡噠皇上昏庸。東廠的名聲貫不好聽,咱們背了罵名不打緊,可不能姑息了對萬歲爺不敬的人。這段時日我得好生伺候姓陸的嬌嬌,小桂子得留在宮里搭把手,”說著他腳下的步子驟然停下來,半瞇著眼睛望著姚尉,陰惻惻一笑,“姚千戶,此事我交予你來辦。你說說,這種人咱們該怎么料理?” 姚尉跟在嚴燁身邊已經(jīng)四年,心知此人城府極深,根本無人猜得透他的心思。此番聽他這話,不由冷汗都出來了,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斟詞酌句,試探道,“依屬下愚見,此等大逆不道之徒必當(dāng)碎尸萬段。不過一切定奪還是得督主說了算,屬下萬事聽從督主差遣?!?/br> 嚴燁扯起唇,“你說得不錯,這樣的逆賊,只堪千刀萬剮,抄家滅族?!?/br> ****** 畫風(fēng)游廊走到底便是永和宮,這里素來都是正五品往上的嬪妃居住,坐落在溪林苑的南方。四進的院落,宮殿的匾額上三個赤金大字——永和宮。正殿名為合歡堂,后頭盤踞一處大花園兒,只可惜此時正是嚴冬,里頭唯一開著的只有些梅,見不得百花爭艷的妙景。正殿兩旁設(shè)東西配殿,畫棟雕梁碧瓦飛甍,極盡奢侈華美之能事。 妍笙扶了玢兒的手立在院中半晌,垂眸隨意掃視過跪伏在地上恭迎的宮人,淡淡道,“起來吧。”說罷便提步往正殿里頭走,身后的一眾宮人不敢怠慢,只緊步跟上來。 合歡堂迎門便是四扇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大屏風(fēng),繞過去便見里頭立著一樽景泰藍三足象鼻香鼎,紫檀木金妝落地罩宏宏而貫通屋舍上下,整個正殿雅致而不失莊嚴大氣。 妍笙被玢兒扶著坐下來,接過宮中掌事姑姑奉過來的香片茶抿了一口。 她已經(jīng)不大記得上一世的永和宮住的是哪個主位嬪妃,對于這一干宮人也是半點不識,因不動聲色,只默然地飲茶。 一眾宮人里頭領(lǐng)頭的兩個朝她跪伏下來,叩首道,“奴才永和宮掌事內(nèi)監(jiān)吳楚生——” “奴婢永和宮掌事姑姑姚音素——”接著兩人合道,“參見陸夫人,恭請夫人玉安?!?/br> 妍笙垂眸打量二人,只見吳楚生二十七八的年紀,方臉寬鼻,生得很是忠厚,只那一雙眼睛透出道道精光,一看便是個能干人。姚音素約莫二十上下,看起來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只眉眼沉穩(wěn),秀眉清顏,看起來柔順而內(nèi)斂。 她面上淡淡道了句起,又見二人領(lǐng)著五個內(nèi)監(jiān)七個宮娥上前跪拜,十來個永和宮宮人紛紛報了名字,接著便跪在地上等候主子訓(xùn)話。 陸妍笙上一世是貴妃,怎么拿捏奴才心里有著一桿秤,她容色沉冷,說道,“本宮既然能住進來,便是同你們有緣。你們都是宮里的人,老人不必說,新人也應(yīng)當(dāng)省得,做奴才最緊要的是忠心無二,本宮丑話說在前頭,若是誰敢做出吃里扒外的事,那可是要掉腦袋的,本宮絕不會手軟?!贝搜砸怀?,跪伏在地的宮人均是冷汗簌簌,口里連連道不敢,大氣也不敢出。 收效不錯。她估摸著,復(fù)又微微一笑,聲音也柔幾分,“只要你們盡心替本宮做事,好處也自然少不了。”說罷便朝玢兒使了個眼色,玢兒因各賞了吳楚生同姚音素一人二兩銀子,其余宮人也是一人一兩。 兩個掌事不著痕跡相視一眼,暗嘆好一記恩威并用,這個陸夫人不過十五的年紀,卻果真不簡單。? ☆、左膀右臂 ? 文宗皇帝同敦賢雖恩愛,可到底也是一國之君,年輕時候也曾風(fēng)流不羈。是以,他后宮中的美眷也極多。妍笙上一世入宮時,后宮中的四妃之位已經(jīng)立了三個,只懸空了一位,分別是彤妃、珍妃、麗妃。三個妃位娘娘模樣都生得極好,只珍妃麗妃是皇帝還是太子時便迎娶的側(cè)妃,年歲已經(jīng)大了,同皇后一樣都是三十往上,風(fēng)貌較年輕時遜色了些,不比彤妃朝氣蓬勃。 再往下的嬪妃則更多,她上一世風(fēng)光無限,左有名門閥閱之娘家,右有掌印嚴燁時刻幫襯,旁的嬪妃雖嫉妒不滿,卻終究不敢與她為敵。是以陸妍笙與這些女人的交道并不多,若要細細回憶紫禁城里各宮的嬪妃,她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 這回她初入宮中便登正四品夫人之位,又得嚴燁處處關(guān)照,已經(jīng)在紫禁城里招來了不少閑言碎語。妍笙有些懊喪,若真如前世那樣,一舉被冊為貴妃,旁人再眼紅不滿也不敢對她怎么,畢竟貴妃的位分擺在那兒,誰也不敢冒犯。此番這么不上不下卡在中間,上頭有四妃貴嬪和昭儀等壓制,下頭又有位分低的小主虎視眈眈,自己的處境著實不大妙。 愈想愈覺嚴燁可惡,以為她看不出來么?這個廠公一肚子詭計,只怕就是想讓她四面樹敵不得不去依附他吧! 她五指在香幾上收攏,將鋪在上頭的錦緞繡梅花桌布抓扯得皺巴巴,只覺渾身都氣得疼起來——嚴燁以為她年紀尚有,初入宮xue只會受人欺凌,可他終究是錯了!她陸妍笙前世在紫禁城里過了整整八年,交付了一切青春華年,怎么可能還和那些同批入宮的女人一樣? 她目光如雪吐出一口氣來,呼出的氣息形成一道白煙子,縈繞了頃刻便又消失不見。玢兒從外間撩開帷帳過來,說是傳午膳了。 陸妍笙心中有事,吃起東西來也沒什么胃口,只胡亂往嘴里塞了些吃食便算了事。音素奉上一盅飯后凈嘴的茉莉茶,她接過來抿了一口含在口中漱了漱,又以微微掩口將茶水吐到掐絲琺瑯瓜形漱盂中。玢兒這才又捧來一盅君山銀針,妍笙微微呷了一口,只覺口齒間盡是淡淡的茶香馥郁。 門外有人走進來,吳楚生埋著頭恭恭敬敬入內(nèi)朝她通傳,“娘娘,秉筆公公求見。” 新入宮的女人須在正式入住大內(nèi)的第二天去養(yǎng)心殿叩見皇上,以及去景仁宮參見皇后和幾個高位嬪妃,程越安這個時候來,想是奉命來傳旨的。 她心中了然,微微頷首,將手中的青花瓷茶盅放到了楠木鑲螺鈿云腿細牙桌上,說,“請他進來。” 少頃,一個雙目精亮的內(nèi)監(jiān)便提步走了進來。程越安眼風(fēng)兒一掃,面上揣著一抹笑容朝坐著的美人福福身,臉色恭敬道,“奴才參見陸夫人?!?/br> “程公公快請起?!标戝弦残?,邊叫他起來邊給玢兒遞眼色。她復(fù)又作出副懊悔的表情,說道,“上回同公公的照面兒匆忙,本宮的記性又差,竟給忘了。”正說著,玢兒已經(jīng)捧了一柄纏絲點翠金步搖給他遞過去。 程越安一眼瞅見那金燦燦的步搖,雙眼噌噌放光,面上卻很是惶恐的樣子,連連擺手直呼“娘娘這樣的重禮奴才怎么能收”。 妍笙知道這奴才的心思,因又笑道,“這是本宮的一點心意,公公笑納便是?!?/br> 程公公這才半推半就將那東西收入了寬袖里頭,姚音素同吳楚生在一旁暗忖,沛國府果然財大氣粗,這個主子出手這樣大方,尋常的富貴人家哪里能經(jīng)得住。又聞程越安連連道謝,又笑盈盈地道,“娘娘,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前來知會您,明日辰時三刻往養(yǎng)心殿給萬歲請安。” 她微訝,因道,“隨后可是還要往景仁宮去?” 程越安卻搖頭,“皇后娘娘體恤娘娘同另九位小主,說是兩頭跑太麻煩您們,明日辰時三刻會領(lǐng)著一眾五品往上的娘娘到養(yǎng)心殿,同娘娘和小主們一道給萬歲請安?!?/br> 這么一來,倒是省事不少。妍笙點點頭,暗嘆敦賢皇后果真賢良溫婉,宅心仁厚,也無怪乎文宗皇帝多年來一直對她恩寵有加了。又立了半會兒,程越安還要往另幾個宮閣去知會其它小主,便告退離去。 秉筆前腳剛走,后腳便來了景仁宮的一群內(nèi)監(jiān),手中捧著琳瑯滿目的錦緞首飾,說是皇后娘娘賞賜。緊接著,珍妃、麗妃、蘇昭儀、寧貴嬪等人的恩賞也便到了。妍笙笑盈盈地言謝,瞧著那一大堆的珍奇物什暗暗嘆息,正四品往上的嬪妃里只有彤妃沒有賜東西,看來是今日之事還沒消火。 想著又覺得有些無奈——分明是那個廠公招下的禍事,齊索爾竟然遷怒到她身上來了,真是無言以對。 約莫未時許,玢兒扶著妍笙的手伺候她在貴妃榻上躺下來,音素很是體貼地抱來一席暗紅繡牡丹錦被蓋在她的膝蓋上,又往里頭塞一個灌了熱水的湯婆子,服侍得周到細致。她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音素,略微思忖,朝玢兒道,“玢兒,你同吳公公一道,將皇后她們賞下來的東西送到鄰近的幾處小主那兒,讓她們挑些喜歡的?!?/br> 她倒并不是想收買人心,只是要尋個由頭支開玢兒。玢兒聞言也沒有多想,只頷首應(yīng)了個是便招呼著幾個宮娥捧著托案出去了。一時之間,寢殿里便只剩下妍笙同姚音素兩個人。 如今她初入內(nèi)廷,既要同嚴燁周旋又要防備宮中嬪妃暗箭,身旁若沒有幾個心腹是不行的。玢兒聰明伶俐,對她忠心耿耿,又極有應(yīng)變之才,她自然放十二萬個心。只可惜玢兒做事略顯莽撞,行事沖動極易釀成大禍,她只有左膀,尚缺一個右臂。這個姚音素模樣端莊淑靜,性子又沉穩(wěn)內(nèi)斂,或許正可補上這個空缺。 “音素,你的模樣清麗精致,不是北方人吧?”她笑道。 姚音素先是一愣,隨后方應(yīng)道,“回娘娘,奴婢是鳳陽人,十歲時家鄉(xiāng)發(fā)大水,奴婢的爺娘雙雙去世,奴婢和兄長跟著逃難的同鄉(xiāng)人一道到了臨安,隨后便入宮了?!?/br> 妍笙不知她身世這樣可憐,也無意提及她的傷心事,面上有些抱歉,又問起其它的,“你過去是在哪個宮里當(dāng)差的?” 音素又答,“回娘娘,奴婢過去在養(yǎng)心殿當(dāng)差?!?/br> 陸妍笙微訝,沒想到她過去竟是御前的人。兩人家長里短地閑扯了約莫半個時辰,她也將音素的來路大致摸了個透徹。姚音素言談間極是恭謹,說話極有分寸,很討妍笙的喜。 快近申正時分,妍笙張口打了個哈欠。她平素有午睡的習(xí)慣,此時也是倦乏了,音素連忙扶她在牙床上躺下,替她掖好錦被放下床帳,妍笙吩咐了一句“半個時辰后喊我起來”,之后遂沉沉睡去。 ****** 次日近辰正的時分,天邊將將泛起了白,雪紛紛又從天上往地下落。逐漸越下越大,從細雪變?yōu)轾Z毛一般大小,不多時便在地上鋪起薄薄的一層。朔風(fēng)凜冽地刮著,將樹木的枯枝吹得搖搖曳曳,風(fēng)勢大時甚至能掰斷幾根細細的枝椏,被卷落在地上,徐徐被積雪掩埋。 妍笙被一眾宮娥們伺候著起身,洗漱妥當(dāng)后便坐在銅鏡前的杌子上梳妝。姚音素在宮中多年,嬪妃何時該如何穿衣妝容全都了如指掌,今日是頭回見皇帝,自然不能怠慢,而又萬歲龍躬抱恙期間,絕不能太過張揚,當(dāng)以素凈妝扮為上。 妍笙始終不發(fā)一言,請她挑選首飾時也全讓音素代勞。姚音素何其伶俐,立時便明白她這么做是在試探自己,面上卻不露聲色,精心為她選了一件兒折枝玉蘭品月色素緞衣裙,梳起式樣簡單的墮馬髻,發(fā)上戴碧玉金簪,耳墜手串項鏈均以淡色為主。一番收拾妥當(dāng),妍笙望鏡中,只見里頭的姑娘眉眼若畫顧盼生姿,清雅嬌麗。 她微微一笑,心中頗滿意。 玢兒取過月白繡花披風(fēng)替她系上,妍笙抬眼看看天色,估摸著應(yīng)當(dāng)是辰時正的樣子,便扶了玢兒的手踏出了永和宮宮門。外頭的宮道上早已候著一頂絳朱暗色的大轎子,音素上前打起轎簾,她便扶了玢兒的手彎腰坐了進去。 永和宮同養(yǎng)心殿距得有些遠,幾個抬轎的內(nèi)監(jiān)平素里是專司這行當(dāng)?shù)?,腳力極好,卻也是辰時兩刻才到。妍笙坐在轎子里聽見音素道了句“養(yǎng)心殿至”,便掀起轎子側(cè)方小窗的簾子往外看,只見一所宏偉莊嚴的殿宇巍巍然立于眼前,匾額上的金漆字體方正有力,正是“養(yǎng)心殿”三字。 她在玢兒的攙扶下緩緩踏出,遠遠能看見遠處還有宮矯往這方來,想是另幾個與她同時入宮的小主已到。 約莫又過了半會子,十位新入宮的嬪妃已經(jīng)全部候在了養(yǎng)心殿門前,身旁皆立著一個撐傘遮雪的宮娥,沒有一個人說話,眾人均垂著頭緘默無語。此時又見另一條通往東安門的宮道上抬來一頂繡金蟒的轎子,跟在轎子旁的一眾宮人皆著玄衣穿皂靴,面無表情容色沉穩(wěn),浩浩蕩蕩而來,氣勢如虹。 妍笙起先還在疑惑是何人這樣引人注目,瞧著那個方向半瞇了眼睛,心頭霎時了然——那是嚴燁來了。? ☆、垂簾面圣 ? 嚴燁雖權(quán)重,然而始終只是個廠公,在紫禁城里的各個主子跟前仍舊是奴才的身份,這一點他始終拿捏得極好。 他雙指牽起轎窗的簾子朝外看,卻見雪還未停,且又愈下愈大的趨勢,不禁幽幽嘆出一口氣。今日的天氣著實不好,他不喜歡冬日,更不喜歡雪天,這令他感到一絲不暢快。 轎子外頭傳來小桂子的聲音,道了句“養(yǎng)心殿至”。 有內(nèi)監(jiān)上前替他打起轎簾,桂嶸撐著傘殷殷地候在轎子一側(cè)望著他,見嚴燁彎腰出來,連忙湊過去攙扶,“雪天路滑,師父慢著些?!苯又謱⒂蛡愀吒邠纹鹪谒^頂,有些吃力的模樣,看著很滑稽。 嚴燁側(cè)目看他一眼,眼神里頭帶著一絲冰霜同寒意。 桂嶸一驚,又在下一刻反應(yīng)過來,連忙將傘收了起來埋著頭立在他身側(cè)。今日是要面見萬歲爺同中宮的,他自然要竭力將自己奴才的身份當(dāng)好,天底下只有奴才為主子撐傘的,斷沒有奴才伺候奴才的。 他心頭懊悔不已,動了動唇想說什么,嚴燁卻已經(jīng)徑自拿過他手里的油傘大步朝養(yǎng)心殿門前去了。桂嶸悻悻將話咽下,連忙加緊步子跟在他身后。 陸妍笙見他冒著風(fēng)雪走過來,只見那人身上穿著圓領(lǐng)袍玄色闊袖曳撒,雙臂處繡著四爪金蟒,純色的玄披風(fēng)在風(fēng)雪下微微飛揚起來,描金紗帽下的面孔掛著一絲淡漠的笑容,肆虐的鵝毛雪落在他的面上,竟然沒有瞬間便融化。 她略微訝然,可以想見那人的身上的溫度有多低。 似乎是注意到了那道探究的目光,嚴燁的眼猝不及防地朝她看過去,妍笙一滯,甚至還來不及將眼神收回去,便硬生生同他對視。他的眸子不著痕跡地打量她今日的穿著,素凈的一抹,淡雅而不失靈氣。他在紫禁城里已經(jīng)呆了十年,什么樣的佳人沒有見過,卻仍是覺得她很特別,淡妝濃抹總相宜,無論是怎樣的打扮都能教人覺得美麗。 陸妍笙自然不知道這個廠公正在心底贊她漂亮,否則定會感到反胃。她側(cè)目移開眼,只垂著頭瞧著自己的一雙紅香軟羊皮小靴,面上沉靜而淡然。玢兒大大咧咧倒是沒有注意二人間微妙的眼神來往,倒是音素心思縝密觀察入微,卻只看破不說破,仍是毫無所覺的模樣。 雪勢愈發(fā)大,七八頂緞面錦繡的轎子方才姍姍而至,皇后同幾個嬪妃被各自的宮人攙扶著走下來。今日的敦賢頭戴紫金百鳥朝凰冠,穿一身絳紅色累絲鸞鳥飛鳳朝服,氣度沉穩(wěn)而雍容,面容卻有些憔悴,想是憂心著皇帝的身體。她面上掛著一貫的端莊笑容,朝一眾等候多時的新人笑道,“今日風(fēng)雪甚大,難為你們來得這樣早?!?/br> 皇后是大家都認識的,那日殿試時已經(jīng)見過,是以眾人均朝她行大禮,“嬪妾參見皇后娘娘,恭請皇后娘娘金安?!?/br> 敦賢笑容可掬,擺手道,“快起來?!闭f完,幾個衣飾華美的嬪妃已經(jīng)款款上了月臺,她們?nèi)菝裁利?,或清麗或妖艷,紛紛給皇后問安,皇后也一一免禮,接著便領(lǐng)著一眾女人提步走近養(yǎng)心殿。 陸妍笙瞧見了彤妃,這位娘娘的裝束較昨日更加清淡,想來也應(yīng)當(dāng),如今皇帝病重,任誰也不敢花枝招展。 嚴燁走在皇后身后右方,俊美的面容上笑容已經(jīng)褪去了,掛起一絲淡淡的憂愁。 這副表情將好被收回目光的陸妍笙瞧見了,她在心頭翻了個白眼——皇帝成如今這樣子難道不是您老害的么?裝得還真像那么回事。 養(yǎng)心殿為一個工字型殿宇,宮殿的瓦磚皆是黃琉璃,明間、西次間接卷棚抱廈。養(yǎng)心殿的正殿為明間,里設(shè)萬歲寶座,正上方懸掛四個銀鉤鐵畫蒼勁有力的大字,乃大梁開國皇帝親筆所書——中正仁和。孟子曾有言,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正是“養(yǎng)心殿”的由來。 一眾宮嬪在嚴燁的引領(lǐng)下踏入后殿的寢宮,一股濃烈的草藥味便彌散開來,妍笙不著痕跡地抬眼望過去,只見鏤空玉雕大香爐里頭裊裊地升起煙霧,卻并不是龍涎香之類的香料,那股濃烈的氣味便是從這處四散開的,可見是燃的草藥。 妍笙覺得有些奇怪,文宗皇帝分明已經(jīng)病得神志不清了,如何還能讓人拜見么?那不是教全天下都曉得皇帝已經(jīng)病重?分明可以將這樁事免了,何必這樣麻煩?她覷一眼嚴燁,并不知他作何打算。 然而不消片刻,她的疑慮便打消了。因為嚴燁將她們攔在了一方珠簾之后,徐徐道,“諸位娘娘小主留步,皇上龍體欠安,病容倦態(tài),特交代在珠簾后受諸位叩拜?!北娙寺勓砸粶?,紛紛朝珠簾后看,卻見赤金寶座上坐著一個男子,龍袍冕旒,隔著層層珠簾望不清容貌,只依稀能看得清些身形輪廓。 敦賢面上沒什么反應(yīng),顯然早已知情。妍笙唇角勾起一絲笑,大致明白幾分——嚴燁讓她們來見皇帝,顯然是想穩(wěn)定軍心。告訴這些嬪妃們,皇上雖抱恙,卻也并無大礙吧。 眾女面面相覷,心中雖有不悅卻也不好發(fā)作,中宮尚且如此淡然,她們則更不好置喙。 嚴燁提步,長身玉立于珠簾左方,伸手往珠簾后方一比,沉聲道,“眾嬪妃叩見吾皇——” “嬪妾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紛紛行跪拜大禮。妍笙口中隨著一道高呼,心中卻有些無言,不知珠簾后方的是哪一位,真是走了八輩子的大運,能受皇后同眾宮妃這樣大禮。 那皇帝淡淡唔一聲,就連音色都同文宗相差無幾,盡管有極細微的不同,聽在眾人耳朵里,也只以為是萬歲嗓子不適罷了。那皇帝又道,“后宮多日不曾這樣熱鬧了,爾等新入的宮嬪定要好好聽中宮教誨。”說罷微頓,又微微咳嗽兩聲,“彤妃、珍妃、麗妃,這段時日朕身子不好,你們定要好好輔佐皇后,務(wù)必將六宮事料理得井井有條,出不得半點岔子。” 看來這番說辭也是有人教授,字字句句都不難聽出對皇后的盛寵。陸妍笙跟著眾人一道說著“謹遵萬歲爺教誨”,眼風(fēng)卻很是鄙夷地掃一眼嚴燁。 嚴廠公被她的眼神嗆了嗆,面上卻絲毫不露,又道,“請諸位娘娘小主移駕西配殿。” 眾女心頭嗒嗒若失,精心打扮過了,卻連皇帝的面兒也沒見著,自然不提有多失望,只跟著皇后和嚴燁一道往西配殿走。皇后同幾個宮中的嬪妃在主位上落座,妍笙同另九位小主則靜立在一旁,嚴燁又道,“參見中宮娘娘——” 十個姑娘便跪下身行大禮,“嬪妾參見皇后娘娘,恭請娘娘萬福金安——” 接著便是挨個一一地跪拜,皇后底下,位份最高的是珍妃和麗妃,文宗登機前,她們均是太子側(cè)妃,在宮中多年,資歷極高。兩女皆很美貌,雖保養(yǎng)得當(dāng),眉眼間卻失了許多靈氣,隱可見幾分滄桑之態(tài)。彤妃稍次之,再往下便是蘇昭儀、楚昭儀,寧貴嬪,還有玉婕妤,熙婕妤。 挨個參拜完,妍笙只覺腿都發(fā)起酸。上一世她可沒遭過這樣的罪,當(dāng)初她被冊為貴妃,從來都是旁人參拜她,何曾有過她參拜旁人的道理。終于參拜了從三品以上的嬪妃,正四品到正五品三個品階的嬪妃她便不用再參拜了?;屎蠼o她賜了座,她便扶了玢兒的手緩緩在花梨木雕紋椅子上做坐下來,又有宮人上前奉茶,她盈盈一笑朝皇后言謝。 眾位宮中嬪妃紛紛朝她側(cè)目,只聽說今年殿試冊了沛國公掌上明珠為正四品夫人,原來就是這個小丫頭。心中琢磨著,眾女面上卻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