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他的聲音聽上去與平時有些許不同,卻又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同,妍笙將耳朵貼著木壁,又聽見那頭的男人道,“娘娘睡不著么?”說完不等她回答,他便兀自接了一句,“臣也睡不著。” 陸妍笙翻了個白眼,他哪只眼睛看到她睡不著了,她明明很困好么……心頭思索了一瞬,妍笙清了清嗓子,貼著木壁回道,“廠公累了一整天了,您還是早些歇了吧,沒的教您累著了,倒是本宮的罪過?!?/br> 嚴燁那頭微滯,忽然問了一句前后不著邊兒的話出來,“娘娘是不是很討厭臣?” “……”聽了這話,妍笙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后那頭沒了聲響,想是在等她的回答。她很有些為難,她當然很討厭他,可這話怎么能當著人的面直說呢?她很無語,反問他,“廠公您怎么會這么問?” 他答,語調里頭七分玩笑三分認真,夾雜幾絲不易察覺的慨嘆,“天下間恐怕沒有人不討厭臣吧?!?/br> 妍笙倒有些可憐起嚴燁了。想他身為東廠的廠公,壞在骨子里,仇家多如牛毛,也難怪他會有這種感覺了。她到底還是不忍心打擊他,反而換了副寬慰的口吻,安慰他說,“廠公您別這么想,您也不是那么討人厭的,至少您長得好看吶?!?/br> 嚴燁在另一頭嗆了嗆——有她這么安慰人的么?? ☆、大化夜市 ? 一路西行,須途經多處地界,旁的小縣城自不必說,還有光成、大化和眉里三處繁華的大城。寶船行駛過松江口,水流變得愈發(fā)湍急起來,大寶船的吃水線壓得低低的,掌舵的廠臣專心致志,生怕出半點叉子。又行了約莫半日,急窄的河道變得開闊,坦坦蕩蕩的一片青天,一望無邊。 妍笙倚在窗格子旁邊張望,遠遠能瞧見繁華的大化碼頭,來往的船只數不勝數,行腳商也極多。玢兒走過來挨著她坐下來,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說,“方才聽桂公公說,廠公吩咐在大化休整上一天,明日再啟程?!?/br> 聽了這番話,她的眸子里驀地閃現過一點亮光——休整一天,也就是說她能離開水面下地了?陸妍笙興奮起來,心頭涌上股從未有過的期待。在水上顛來蕩去了十來天了,她對陸地有著濃烈到極點的想念。 “可打聽清楚了?廠公真這么說?”她惶惶然有些不確定,推著玢兒的肩膀問她。 玢兒正要說話,艙房外頭卻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兩人的身子不約而同地朝前傾了傾。穩(wěn)住身形后,妍笙方才反應過來,是船停下來了。她又聽見一陣腳步聲,因朝艙門處瞧過去。 艙門一開,那方垂下的珠簾被人從外頭打起,桂嶸領著一干廠臣恭恭敬敬地給陸妍笙見禮,貓著腰說,“娘娘萬福?!?/br> 妍笙端坐在椅子上淡淡應一句,又朝外頭張望了一眼,并沒有瞧見嚴燁的影子,因道,“桂公公,聽說廠公吩咐在大化休整一日?” 桂嶸殷殷地頷首,堆著笑容抬眼看她,揖手道,“娘娘消息就是靈通。督主在大化還有些事情得料理,只好耽擱上一日,還望娘娘多擔待?!?/br> 這有什么好擔待的,她高興還來不及。陸妍笙心里歡欣鼓舞,面上卻仍舊端得穩(wěn)穩(wěn)的,她乜一眼桂嶸,索性也隨著他們這班廠臣一道喚嚴燁督主,又道,“督主在大化辦事,可交代了怎么安置本宮?” 桂嶸笑盈盈地應道,“娘娘這話可就說笑了,督主心中最緊要的當然是娘娘?!?/br> 這番話,小桂子說得別有深意,聽的人則更不自在。陸妍笙被這句曖昧不明的話一堵,又聽見他朝自己笑容滿面地說,“督主說了,娘娘在船上呆了小半月,定是憋壞了。恰巧今兒是大化的花燈會,待過會子入了夜,便帶娘娘去燈會上看個熱鬧?!?/br> 花燈會?這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妍笙樂得要飛起來,這十來日的枯燥煩悶似乎都在瞬間一掃而光,她面上的笑容幾乎掩飾不住,心中頭回發(fā)現原來嚴燁也可以如此善解人意。又側過眼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約莫是申時,思忖著離入夜也不久了。 桂嶸覷著她面上的笑意,心中暗暗地贊他師父果真天人,連拿捏女孩子的心思都這樣恰到好處,著實令人佩服之至。他心底猶自嗟嘆,忽地又想起了嚴燁吩咐的另一樁事,遂又朝妍笙揖手,道,“娘娘,師父還給您備了一套常服?!闭f完便朝身后那個捧托案的內監(jiān)使了個眼色,那人便立時將衣物奉到她眼前。 陸妍笙看一眼那身衣飾,依稀可辨是男子服飾,不由一愣,蹙眉道,“桂公公,這衣裳……” 桂嶸何等機敏,當即答道,“娘娘,您的模樣俊,穿著女裝恐有些招搖,督主這么做也全是為您著想?!?/br> 原來是這么回事。妍笙微微頷首,令玢兒將那身衣裳收了起來,低低道,“本宮省得了?!?/br> ****** 用過晚膳已經是戌時許。寶船停泊在碼頭上,市集上鼎沸的人聲隱隱約約地傳過來,可見是怎樣繁華熱鬧的景致。 皎潔的月色傾泄一地,水面上映著一輪玉盤似的明月。妍笙立在窗前,只見河面上頭漂浮著許多盞五顏六色的花燈,在碧波之中微微蕩漾,順著水流被捎向遠處,美好似仙境。 正這當口兒,背后又傳來珠簾響動的聲音,妍笙循聲回頭望,不禁有些失神。 那是一個高個兒的挺拔男人。他穿著一身月白長袍,束腰的帶子也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尋常布料,清條條的立在珠簾后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如仙如玉。 那男人啟唇一笑,淵淵的眸子里閃動著燈火煌煌,溫潤如墨玉,上下打量她一番,這才朝她揖手,說:“臣給娘娘請安。” 陸妍笙這才從怔忡里頭緩過神,她有些局促又有些不安,幾乎慌亂地別過眼不再看他。她從來沒有見過嚴燁穿白衣,也頭回驚覺月牙色同他這樣相襯。他的容貌本就屬人中龍鳳,氣度風華仿似目空一切,袍角翩翩,白衣勝雪,更如睥睨蒼生的仙人。 嚴燁定定地望著她,忽然朝她走近兩步,又伸手替她整了整布帽。他靠攏過來,身上的烏沉木香氣幾乎要將她整個籠罩,她惶惶然不知所措,心跳得像是能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下一刻他卻又已經離遠了,像是天邊的云,若即若離,教人永遠也看不真切。 陸妍笙垂著頭立在原地,怔怔地想著方才那一瞬的失神,又聽見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柔潤悅耳,“臣讓娘娘久等了,娘娘請?!闭f著便伸出右手,朝著艙門的方向一比,弓腰掖袖。 并沒有什么的,他的模樣生得好,天下間沒幾個女人能抗拒,不過是表象聲色,她也不過色迷心竅。 妍笙在心頭安撫著自己,又深吸一口氣穩(wěn)穩(wěn)心神,這才提步踏出了艙門。 ****** 大化的夜市果然人行如梭,車水馬龍。 大運河為這片肥沃的土地錦上添花,帶來了南來北往的生意人,自然也帶來了白花花的銀子。大化自古繁華,人杰地靈,是塊養(yǎng)人的寶地。民間有句俗語,稱大化是“美人鄉(xiāng)”,大抵便是指大化盛產美男美女。 有才子佳人的地方,自然少不得風雅節(jié)氣。大化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花燈會,便由此誕生。 嚴燁同妍笙并肩走在人頭攢動的長街上,街道兩旁盡是叫賣花燈的小販。錦衣華服的才子佳人款款提燈而來,風度翩翩,含羞帶怯,教人心馳神往。她是地地道道的臨安人,都城雖繁華,論及風雅情趣卻遠不及大化,她覺著萬分新奇,一雙眸子興奮地四下張望,片刻也落不得安寧。 街邊圍著一大圈兒人,像是有什么熱鬧可看。妍笙興沖沖地扯嚴燁的袖袍,指著那方道,“廠公,咱們也去看看!” 嚴燁有些無奈地看著那處人頭攢動的雜耍班子,又垂下眸子覷了眼捉住自己廣袖的纖纖玉指,搖頭道,“那不過是尋常的雜耍班子,娘娘早看膩了的。” 陸妍笙抬眼看著他,忽然半瞇了眸子湊過去幾分,小聲道,“廠公是不是很稀罕自己的性命,擔心您自個兒的安危?” 這么直言不諱地說他貪生怕死,倒是有趣。嚴燁因望著她,微微挑眉,“娘娘怎么不認為臣是稀罕您,擔心您的安危?” 她先是一愣,接著又很是尷尬地咳了一聲,嘴里小聲地咕噥道,“就算我真有危險那也一定是受您老人家連累?!?/br> 其實陸妍笙說的沒什么錯,他嚴燁是提督東廠的督主,執(zhí)掌生殺大權,位高權重,最多的便是仇家,片刻的大意也不能有。不過有一點她倒是說錯了,他還真就沒有擔心自個兒的安危。東廠的番子遍布了整個大梁,誰要動他,便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他朝她一笑,“既然娘娘這么想湊這份兒熱鬧,臣就舍命相陪吧?!闭f罷便拉著她朝人頭攢動的人堆走了過去。 嚴燁身量極高,身形挺拔有力,他將妍笙整個地圈在胸前,單手護著往人潮里頭挪動。四周嘈雜擁擠,她被他禁錮得嚴嚴實實,幾乎完全貼在他胸前,不由面紅耳赤,心中更是悔不當初——真是典型的自找苦吃啊。 春日的天,身上的衣物本就單薄,兩人隔著幾層薄薄的布料緊貼在一起。陸妍笙曲線傲然,她羞得要燒起來,抬起兩只小手擱在自己同嚴燁中間。她打起了退堂鼓,支吾道,“廠、廠公,人這么多,咱們還是別看了吧……” 嚴燁垂眸睨著她,“娘娘現在想后悔,怕是來不及了?!?/br> 妍笙聞言一愣,連忙抬眼看了看四周,發(fā)現兩人的處境變得尤為尷尬,將好卡在中間,進退維艱。她頓感欲哭無淚,只得繼續(xù)跟著嚴燁的步子朝里頭艱難地挪動。 愈是往人群中央走,人潮愈是擁擠,他將她半摟半抱擁得更緊,兩人的呼吸交錯,幾乎要使人迷亂,她耳朵都紅得要燒起來,別過頭不安地望向別處。忽地,前方似乎閃過了一道亮晃晃的白光,陸妍笙一滯,帶她反應過來時,那把匕首已經朝著她們這方狠狠地刺了過來,猝不及防。 她大驚失色,“有刺客!”? ☆、以下犯上 ? 人聲鼎沸之中,陸妍笙的驚呼被完全地淹沒,唯一將這幾個字聽清的只有距離她最近的人。 與此同時,她瞧見更多的白光閃動,在凄冷的夜色中格外突兀刺眼。很顯然,刺客并不止一人,或者數個,甚至更多。 妍笙一張臉更加慘白,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嚴燁的袖袍,聲音出口,帶著幾分微弱地輕顫,她惶恐不安道,“廠公,有刺客,這可怎么好?” 嚴燁垂眸看一眼攥著自己袖袍的纖纖十指,神色里劃過一絲訝異。 天下人都對他避之恐不及,看來她果真是嚇壞了,竟然把他當做了救命的稻草。她眸子里的慌亂與驚惶掩飾不住,那雙小手也在微微地顫抖。說來也是的,金尊玉貴的陸家嫡女,恐怕從來也沒有見識過這樣的陣仗吧。 嚴燁從未嘗過被人如此依仗信任,他腦子里有剎那的怔忡,心底似乎涌上絲絲憐愛,似乎鬼使神差,他垂下眼道,“娘娘別慌,萬事有臣在?!蹦且羯y以描繪,仿佛冷玉上淌過溫熱的流水,自負孤高,仿若天下盡在指掌之間,又令人生出股詭異的錯覺,有種溫柔寵溺的意味。 說完,他抬起眸子掃一眼四周,眸中滿含冷漠,森寒猶如冰霜。電光火石之間,距離他們最近的黑衣男人已經握著匕首靠攏過來,嚴燁伸出右臂將陸妍笙護到身側,反手將那柄匕首奪過來便在那刺客的脖子上抹了一刀。 他神色漠然,手上的動作卻快而狠辣,沒有絲毫的猶豫留情。那刺客甚至來不及有反應,便有血注從脖頸處噴出來,陸妍笙倒吸一口氣涼氣捂住嘴,眼睜睜瞧著那刺客的身軀軟軟滑倒下去。 嚴燁的闊袖在下一瞬掩過來,遮擋去她的一切視線,只有淡淡的烏沉木氣息將她籠罩其中。他說,“這等穢物,恐污了娘娘的眼睛?!?/br> 她腦子里嗡嗡的,又聽見周遭的人潮里爆發(fā)出幾聲凄厲的尖叫,眼看鬧出了人命,誰也不會再有興致逛燈會。行人四散奔逃,花燈也散落了一地。 嚴燁擁著陸妍笙,森冷的眼望向街口的方向,數十個玄衣佩刀的東廠番子正漸行漸近,浩浩蕩蕩。 一眼望見那立在夜色中的人影,領頭的廠臣連忙貓著腰疾步過來,站定了給他揖手,神色極為恭謹,夾雜幾絲莫名的惶恐,惴惴道,“屬下護駕來遲,罪該萬死?!?/br> 嚴燁臨風而立,凄冷的夜風吹揚起他白袍一角,衣袂如仙。他的眼森冷,吊起一邊嘴角嘲訕一笑,“大化果然是處寶地,我才將落腳,便送來這么個大禮?!?/br> 那廠臣嚇得雙腿一軟跪了地,伏首不住道,“屬下自知死罪,只望督主開恩,賜屬下將功折罪的機會!督主開恩,督主開恩……”接著便一下下地拿額頭往冷硬的地上叩,砰砰作響。 嚴燁垂眸哂一眼,又伸手撫過腕上的佛串,幽幽一聲嗟嘆,神色之中竟顯出幾分悲天憫人的意態(tài)。他半瞇著眸子沉聲道:“咱們東廠替圣上分憂,樹敵本就無數,這樣的事我原也習慣了的。只是驚了貴妃娘娘的鳳駕,著實太不該?!?/br> 聽他這么一說,那廠臣連忙又朝陸妍笙叩起了頭,涕泗橫流地悲號道,“貴妃娘娘菩薩心腸,還望娘娘發(fā)發(fā)慈悲,饒奴才一命……” 認真說,內監(jiān)的嗓子可真是天底下最難聽的。除卻嚴掌印有一把好聲音,其余的內監(jiān)說起話來如公鴨子,號起來簡直要人命。陸妍笙被這幾嗓子哭嚎喊得心口悶,她蹙著眉頭擺擺手,“本宮也沒有傷到什么地方?!闭f罷又抬起眼看嚴燁,給那廠臣說情,“廠公就饒了他這一回吧?!?/br> 他寥寥一笑,微勾的唇角帶著幾分寡淡的笑意,“既這么,貴妃娘娘開了尊口,便饒你這一次” 伏在地上的廠臣長吁一口氣,頓覺渾身的氣力都要被抽走殆盡。他抬起袖子拭了拭滿頭的大汗,仍舊叩首給嚴燁同妍笙謝恩,接著便領著一眾東廠番子追刺客去了。 妍笙面上惘惘地立在原地,望著空無一人的夜市和四散在地上的花燈,面色有些怔忡又有些失落。方才一出鬧劇就這么莫名其妙地收了尾,她心底或多或少有些懊喪,好端端的一個燈會就這么被糟踐了。 嚴燁這時轉過身來朝她揖手,略微愧怍說,“娘娘,臣累您受了驚嚇,還望娘娘海涵恕罪。現下時候不早了,臣伺候娘娘回船上去吧?!?/br> 她抬眸覷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前的高個兒男人,突然感到莫大的憤懣。 那群刺客是沖著他來的,換句話說,燈會亦是因為他才被攪亂的。妍笙越想越覺得生氣,愈發(fā)覺得嚴燁是個害人精,真真是走到哪兒禍害到哪兒,害人不淺!他方才怎么沒被那些刺客殺了,若真是如此,可真是為民除了一大害! 她心底這么想著,渾然不覺自己連看嚴燁的眼神都變得惡毒起來。 嚴燁猶自垂眸揖手,目不斜視,薄唇卻微微開合道,“娘娘這么看著臣,可是臣有什么地方伺候不周?” 陸妍笙受了驚嚇,腳下的繡花鞋也朝后挪了幾步,一雙晶瑩的眼狐疑不定地覷著他——這人的腦門上長了眼睛不成?他剛才那么一問,顯然是察覺到了她又氣又恨的眼神,她暗罵自己是個沒出息的阿斗,竟然瞬間感到了幾分尷尬,囁嚅了半晌也不曉得說些什么好。她怎么回答呢,莫不成告訴她自己還沒溜達夠,恐怕會被他嘲笑死吧! 他直起身來,頎長挺拔的身量帶來無形的壓迫,眼風望向她,似乎要令她無所遁形。 她最怕被他這樣專注地審視,這令她感到極度地不安,仿佛連心都能被他看透一般。陸妍笙偏過頭看向別處,敷衍道,“廠公對本宮盡心盡意,伺候得再周到也沒有了。待回了紫禁城,本宮必定奏明太后好好恩賞廠公的?!?/br> 她側著臉望著別處,隨手攏了攏耳后的發(fā),線條柔美的側面在月色下有種神圣的美態(tài)。嚴燁半瞇著眼打量她,古往今來,贊美人的詞數不勝數,卻唯有“媚骨天成”四個字同她最相稱。她的嫵媚長在骨子里,是以任何一個動作都能讓人心馳神往。 那頭半天沒個回應,妍笙有些疑惑,因側過眼望嚴燁,誰知竟驀然撞進他微漾的眸光里頭。 她嚇一跳,被他曖昧不清的眼神瞧得發(fā)憷,正要開口卻見嚴燁已經移開了目光,素來漠然的神色之中竟興起了些微的波瀾,又聽他聲音低啞道,“伺候娘娘是臣的分內之事,臣不敢妄自居功?!?/br> 陸妍笙晃眼瞧見他面上有幾分倉皇,不禁駭然,當即又眨了眨眼再去瞧,卻已經沒什么也沒有了。她有些狐疑,暗道方才果真是自己眼花。兩人又并肩往碼頭的方向走,整個長街上空無一人,唯有散落的花燈偶爾被夜風吹起,有幾分凄凄涼涼的意態(tài)。 她垂著眸子往前走著,忽而聽見一旁嚴燁的聲音,朝她道,“娘娘方才是不是很失望?” 妍笙微訝,側眼望向他,顯然不大明白他在指什么,只蹙眉說,“廠公說什么?” 嚴燁勾起的嘴角掛著寡淡的笑容,他也側目看她,眼神之中仿佛夾雜一絲莫名的意味。 他定定地直視她的眼,微微挑眉,幾分玩笑幾分試探道,“娘娘是不是在想,方才那群刺客若是得逞了,該多好。若是臣今日真的死了,天下可就太平了,是么?” 她腳下的步子驟然一頓,仿佛是被他一語言中,她有幾分惶惶又有幾分心虛,移開眸子看向別處,干笑著打了個哈哈,“廠公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會有那樣的心思呢?!?/br> 他見她這副模樣,心頭霎時了然一片。這樣的答案原本就在意料之中,他該一笑置之,她原本就是該討厭他的才是,天下人都巴不得他死,她也不過是天下人中的一個罷了。然而令他未曾料到的,他并不如自己所想那般坦然。 知道她在心底盼望著自己死,嚴燁說不出心頭是陣如何的滋味。他驀地感到一陣煩悶,這股煩悶來得莫名,卻來勢洶洶。他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陰沉,平日里修來的定性仿佛都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