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燁微微側(cè)目覷她一眼,竟被她臉上的表情逗得想發(fā)笑。然而這個念頭也只是剎那而過,他很快醒過神,面上的神色愈發(fā)陰冷起來。這些日子以來，發(fā)生了太多超出他預(yù)料的事情，但凡同陸妍笙沾上邊的每一件，都變得失控且琢磨不清，這絕不是什么好事。

    大業(yè)還未成，還有那么多的局等著他去布，那么多的梁人等著他去收拾。他要從瑞王手中取虎符，便要利用陸元慶來除瑞王。他的本意只是將這個陸家女牢牢握在掌心借以牽制沛國公，如今卻似乎有些偏了道，背離了他的初衷。她是個古怪的人，一言一行都超出他對“姑娘”的認(rèn)知，變得不受控制起來。

    嚴(yán)燁低嘆口氣。這樣的偏離不好，他得將一切引上正道才是。

    方丈已經(jīng)引著陸妍笙往后頭的禪房去休息了，正式祈福要明日才開始。入了佛寺，周遭縈繞梵音陣陣，教人連心也跟著安穩(wěn)下來。他立在大雄寶殿外頭抬起眼，就著日光觀望里頭的三尊金身佛像，神色迷迷滂滂，看不出分毫的所思所想。

    桂嶸覷著他的面色，上前揖手殷切道，“師父，這些日子您受累了，如今娘娘平平安安入了寺，您也終于能松口氣，徒弟伺候您去后頭的禪房歇歇吧?！?/br>
    這陣子倒委實累，七七八八的事兒都湊到了一堆來。旁的姑且不算，單是應(yīng)付陸妍笙都教他心神俱疲，加上昨日他看了臨安來的飛鴿傳書，說是蘇勝文已經(jīng)收押，秦錚來信兒請示他發(fā)落。

    眉心一陣酸脹，嚴(yán)燁微微合起眸子揉了揉，朝桂嶸吩咐說：“你替我回信兒給秦千戶，蘇勝文的命留不得，咱們權(quán)當(dāng)拿他給小宋子抵命?！闭f著他略想了想，又道蹙問，“我話這么跟你交代，可信上你卻只能落四個字——秉公處置?！?/br>
    小桂子應(yīng)個是。他跟在嚴(yán)燁身旁這么長日子，自然明白個中道理。這回辦的不是朝堂上的那些臣工，而是高太后的心腹，半點岔子也不能有。這句秉公處置別有深意，若是書信半道上教人截了去，也不怕落人口舌。信若安安穩(wěn)穩(wěn)到了秦千戶手里，這條“謀害貴妃”的重罪扣下來，蘇勝文也是活不成的。

    他暗暗感嘆師父的心思果真縝密到極致，同時又生出幾分疑惑，如他師父這樣的人，看似隨和實則渾身長刺，平日里是最不愿與人親近的，可見貴妃娘娘何其了得，竟然能走近他心里去。

    ******

    次日開始祈福。

    佛寺的清晨別有獨特的韻味，一輪旭日從東方緩緩升起，金輝從山門開始流轉(zhuǎn)，傾灑一地的晨光。整個大慈恩寺靜謐無聲，緊接著便響起晨鐘的嗡鳴，遲重肅穆。

    大清早的，陸妍笙的腦子還有些混沌不清，教玢兒攙扶著推開房門往外走。她耷拉著眼皮垂著頭，儼然一副沒睡醒的姿態(tài)，橫沖直撞地往前走，竟然被門檻給絆了一跤。

    她大驚失色，猝不及防地朝前撲過去，這時將巧一個人影踱步到她房門前，她便硬生生撞進(jìn)了那人的懷里。

    玢兒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得張大了嘴，愣了半晌才想起來見禮，因福福身道，“嚴(yán)廠公。”

    這三個字劈頭蓋臉砸下來，教妍笙的腦子驟然懵了懵。這下她的瞌睡算是完全被嚇醒了，她掙扎著從他懷里鉆出來，一退三步遠(yuǎn)，隔得遠(yuǎn)遠(yuǎn)兒地朝嚴(yán)燁看過去，卻見他一身的月白色皂紗團(tuán)領(lǐng)常服，玉帶束腰，頭上也沒有再戴著描金帽，而以白玉冠束發(fā)，神色漠然。

    這一瞬間竟讓她生出中奇異的錯覺來，因為身在佛寺，她竟覺得坊間傳說里的那些仙人，白衣廣袖悲天憫人，大抵就該是嚴(yán)燁這樣子。

    然而錯覺終歸是錯覺，下一瞬她便回過神來。這哪里是個仙人，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還差不多。佛寺里頭佛光普照，怎么沒把這妖孽照出原型來！

    腦子里一通烏七八糟的胡思亂想，她甩甩頭穩(wěn)穩(wěn)神，清了一把嗓子朝他道，“本宮要往佛堂去誦經(jīng)了，廠公您有事？”

    嚴(yán)燁的神色恭謹(jǐn)，卻仍舊帶著他慣有的淡漠疏離，朝她微微俯身，揖手說，“昨日方丈沒同娘娘知會清楚，臣特來告訴娘娘，每日誦經(jīng)的時辰是從辰時到申時，將好四個時辰?！?/br>
    一大清早的便來告訴她這么個噩耗，這個廠公為了給她添堵，還真是不分晝夜用心良苦，可惡又可恨！妍笙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本宮知道了，廠公您還有什么話要說么？”

    他面上仍舊不咸不淡，微垂的眸子里頭波瀾不興，卻并沒有看她，又說：“娘娘是代皇室祈福，去誦經(jīng)時不便帶著旁人，”說著，他不著痕跡地瞥一眼玢兒，又道，“您孤身在佛堂里，晨昏暮曉的時辰不曉得，每日申時過，臣都會來接您?！?/br>
    陸妍笙一滯，有些怔忡的模樣，“孤身一人？方丈和寺里的大德們不一同誦經(jīng)么？”

    嚴(yán)燁答，“僧侶誦經(jīng)的地方在大佛堂，娘娘是內(nèi)廷的女眷，誦經(jīng)的時辰太長，您不便與他們共處一室?！?/br>
    她長長地哦一聲。這聲音調(diào)格外怪誕，尾音驀地上揚幾分，仿佛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愉悅。陸妍笙如何能不高興呢？她識得的梵文不多，同一堆僧侶們一道誦經(jīng)必定露出馬腳，到時候可就丟人丟大發(fā)了。若是孤身一人，誦經(jīng)不誦經(jīng)，誦什么經(jīng)文，誰又能管得著她呢？

    嚴(yán)燁聽出妍笙這聲音調(diào)里頭夾雜的小心思，不由抬起眼向她看過去。

    她一身的素色長裙，發(fā)上也沒有戴頭花，素面朝天清光瀲滟，像是一株出水的芙蓉。他瞧見那嘴角抿起的笑意，竟覺得越發(fā)俏麗可愛。

    ******

    一連幾日的誦經(jīng)，教陸妍笙苦不堪言，枯燥到極致的佛卷之后，等待嚴(yán)燁的到來竟成了她每日最期待的事。

    這日是祈福的第五日，洞開的佛堂外頭傳來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嚴(yán)燁的身影在夕陽下被拉得格外長。他一眼瞧見那個佝僂在蒲團(tuán)上的單薄背影，不由皺皺眉，喚道，“娘娘，申時過了。”

    然而那背影卻毫無反應(yīng)。

    嚴(yán)燁微挑眉，提起袍角邁過門檻走了進(jìn)去，繞到陸妍笙身前去看，這才發(fā)現(xiàn)她正捧著本佛家典注睡得香甜，幾縷耳后的發(fā)絲垂落下來，睡顏安然。

    那瞬間的心情無法形容，他腦子里驀地升起個念想來，教他詫異卻無法推拒。他的手緩緩地抬起來，朝著她的面龐伸了過去。

    他的指尖修長白凈，仔細(xì)看時竟還有微微地顫抖，然而卻在距離她面頰一指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

    陸妍笙乍然睜開了眼，那雙妙目呆呆的，還有幾分迷糊不清。

    她怔怔地瞅著嚴(yán)燁的右手，舉在半空里，險險就要碰到她的臉，這使她一頭霧水。她復(fù)又抬起眸子疑惑地看向他，蹙眉說：“廠公，您想做什么？”

    是啊，他想做什么？

    這句話令嚴(yán)燁如夢初醒，他像是被什么燙著了一般縮回手，匆匆旋過身去背對著她。他背朝著她說話，那聲音出口平靜如水，“申時了，娘娘該回去了?！?/br>
    他避開了她的話頭，這令她更加不解。妍笙的眉頭皺得更緊，她心中早把嚴(yán)燁描畫成天底下最卑鄙無恥的人，見他避而不答，難免又往什么陰謀詭計上頭聯(lián)想——該不會是趁她睡著對她下了毒吧！

    她被這個猜測唬了一跳，是以又問了一遍，“廠公，您適才想做什么？”

    嚴(yán)燁心思比海深，無論心底是倉皇還是局促，面上永遠(yuǎn)都能大定。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她，神色淡漠之極，微垂著頭，朝她揖手應(yīng)道：“臣并不想做什么?！?/br>
    簡直是鬼話。

    他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堪稱一流，若是換做平日，陸妍笙興許就不再刨根問底。然而這回她卻像是鬼使神差了，竟然一根筋地非要弄明白所以然。她變得不依不撓，下定了決心要從他嘴里聽到答案，因追問：“你當(dāng)我傻?。糠讲拍愕降紫胱鍪裁?？”

    他卻仍舊搖頭，“臣說了，并不想做什么。”

    她鉆起了牛角尖，一時間連禮數(shù)周到也拋在了腦后，拉起他的闊袖逼得更近，“你不想做什么？那你怎么把手往我臉上伸？你想干什么？”

    她咄咄逼人，嚴(yán)燁并不是個脾氣好有耐心的人，他被問得惱了，驀地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往懷里拉過來，捏著她尖尖的下巴微微一笑，森冷的眼半瞇起，“你說我想干什么？”?

    ☆、第三種人

    ?　　他的指尖是冰涼的,仿佛還帶著深冬的寒意。觸碰上她的美玉凝脂，真切地感受到她輕微的顫抖。

    那張殷紅小巧的唇微微地張著,瞳孔瞪得極大,顯然被他的這個舉動嚇壞了。妍笙的下頷被他捏在掌心里，那處傳來冰冷的涼意,又帶著幾分火燒火燎的疼痛,他的動作粗魯蠻橫，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

    她驚呆了,如何也沒想到他會在佛寺里對自己做出這樣出格無禮的舉動，下一瞬便又突地反應(yīng)過來，抬起手去掰他的指節(jié)，橫眉怒叱，“嚴(yán)燁！你瘋了么？本宮能饒你一次,可饒不過你二次三次！”

    呵,這丫頭愈發(fā)膽兒肥了,竟還威脅起他了！嚴(yán)燁聽了她這番話,不由感到可笑。他的頭微微低垂,深邃如墨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個慌亂的陸妍笙，他的眸子半瞇起來，朝她微挑眉，說：“不是娘娘問臣想干什么的么？”

    說著，他抬起右手撫上她的左頰，慢條斯理地摩挲，從臉頰到眉眼，又從眉眼滑落到唇，他的食指點在那張輕顫的唇瓣上，柔軟的觸感，嬌艷欲滴。這副面容印在他眼中，是天下最綺麗的風(fēng)景。嚴(yán)燁喉間溢出一聲低低的笑意，壓著她的唇嘆息，“娘娘長得多美啊。”

    他甚少稱贊人，那神色倨傲之中透出莫名的悲憫，以至一句溢美之言從他嘴里說出來，竟也帶上一種恩施的意味。

    妍笙聽見他贊她美，心中卻愈發(fā)感到氣憤。

    天曉得她有多厭惡他的觸碰，既然對她無心無愛無情，又何苦幾次三番招惹她呢！他的這套把戲像是永遠(yuǎn)玩兒不膩，勾惹引誘。只可惜了，她卻早已不是前世那個陸妍笙，她看透了那張金玉面孔之中的敗絮，他的心是天底下最黑暗的深淵，陰冷，腐化，深不見底。

    他仗著自己有一副天人之姿，便把她當(dāng)猴戲耍，難道以為天底下會使美人計的人就他嚴(yán)燁一個么？

    妍笙心底升起個怪誕卻大膽的念頭，她秋水般的眸子忽地抬起來，對上他的眼，風(fēng)情萬種。

    那張開合的紅唇里吐出幾個字來，“廠公似乎很喜歡碰本宮。”說罷她微微一頓，雙臂驀地抬起來勾住他的脖子，柔若無骨的身軀軟軟地朝他靠上去。

    嚴(yán)燁沒想到她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顯然猝不及防，腳下一個踉蹌被她推倒了墻壁上。后背傳來冰冷的觸感，胸前卻是軟玉溫香，她媚眼如絲地望著他，纖細(xì)的指反過來挑起他的下巴，唇略微湊近，貼著他的耳根呼出一口氣。

    妍笙欺得更近，紅唇幾乎要印上他的耳垂。

    天知道她心底有多局促，平生頭一回使這樣的伎倆，依葫蘆畫瓢，照著嚴(yán)燁一貫的姿態(tài)，竟然也學(xué)得有模有樣。她靠嚴(yán)燁太近，屬于他的氣息濃重得無法忽略，直教她心神俱顫，然而已經(jīng)到了這個份兒上，也沒有再退縮的說法。

    他聽見她的聲音曖昧沙啞，仿佛帶著一種無聲的邀請，朝他道，“我的唇和臉，腰和腿，廠公都碰過了……”她聲音壓得更低，引誘的意味愈漸地深濃，“廠公還想不想碰本宮其它地方？”

    妍笙媚眼如絲，溫軟的嬌軀整個兒倚在嚴(yán)燁懷里。她的姿容艷冠天下，平日里瞧不出，此時半瞇了眼兒微微一瞥，那媚態(tài)教人無以抗拒，能使人心跳都漏一拍。

    他呼吸微微一滯，然而嚴(yán)燁一旦洞悉了一個人的本性，所有的假象在他眼里都會變得尤其古怪，即使是天下第一的美女。他捉住腦子里僅剩的些許清醒，垂下眼端詳她的眸。那里頭盛著一汪秋水，能教天下間任何一個男人溺斃其中，然而那眼底深處的局促不安遮掩不住，他頃刻間明白她的小心思，不禁微微勾了勾唇。

    雙手抬起來圈住那纖細(xì)的腰身，細(xì)細(xì)的一把，嚴(yán)燁雙手對扣著收攏，不盈一握。春令的天，衣裳早已經(jīng)輕薄了，他冰涼的十指扣住她的腰身，教她渾身一僵。

    嚴(yán)燁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僵硬，唇角的笑意愈地濃，他的頭略微低垂，靠攏她小巧精致的耳垂，低聲道，“娘娘希望臣碰哪里？”

    妍笙在他指掌之間，心中已經(jīng)完全沒了底氣。事情的發(fā)展同預(yù)想的截然不同，分明應(yīng)當(dāng)是她占據(jù)主導(dǎo)權(quán)，他乖乖上鉤。她在他耳旁呵氣如蘭，嬌嗔癡笑，他身體上有殘疾，自然不會真的對她做出什么來，她自然可全身而退。

    然而如今她卻仿佛成了他刀俎上的魚rou，要任他宰割了去！

    陸妍笙心頭慌亂起來，面上的媚態(tài)也再也做不出了，倒是顯得萬分尷尬，勾著他的脖子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而嚴(yán)燁卻并沒有給她太多的思考時間，他在下一瞬含住了她圓潤可愛的耳珠，唇舌細(xì)細(xì)地吮舐，像是在描摹一件珍貴的瓷器。她始料未及，喉頭里溢出一聲嚶嚀，婉轉(zhuǎn)嬌媚，這聲音聽在嚴(yán)燁耳中，竟讓他失聲笑起來。

    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丟人的了！陸妍笙羞憤欲絕，一把將他推開幾步遠(yuǎn)，那張小臉紅艷艷一片，她捂著耳朵怒指他，“事不過三，這是你第幾回輕薄我了！”

    前一刻還是媚態(tài)萬方的美人，這一刻又成了被燒了尾巴的貓兒，他眼角的笑意更濃，垂眸看著她，徐徐道，“娘娘，美人計這三個字，并不是誰使出來都稱手的?！?/br>
    心知又被他戲弄了一番，妍笙只覺得又羞又氣——這人真是太過分了，既然早看出來她在耍手段，還迎合著她演這出戲，分明是為了看她笑話嘲笑她！她咬著下唇怒視他，扯了扯嘴角朝他譏諷一笑，“廠公對‘美人計’頗有些心得嘛?！?/br>
    嚴(yán)燁對她的冷嘲熱諷置若罔聞，他兀自一笑，揚起的唇角自成一派和風(fēng)霽月，“娘娘年紀(jì)還小，需要學(xué)的東西還有很多。往后在紫禁城里，但凡娘娘需要的，臣都會一一教授給娘娘?！?/br>
    她聽見他提紫禁城，前一世的記憶又如潮水涌來。她忽然覺得莫大的諷刺，自己上一世栽在了他手上，這一世難道要重蹈覆轍么？他心思之重教她望塵莫及，加上步步為營機(jī)關(guān)算盡，她自問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那么這一世，她要如何在他收下保住陸府一家呢？

    妍笙忽然感到彷徨，她唇角牽起一個自嘲似的苦笑，抬起眼看嚴(yán)燁，那神色竟然說不出的悲絕，她說：“廠公這一身本領(lǐng)，我便是窮盡畢生心血也學(xué)不來一二。您心思之歹毒行事之狠辣，當(dāng)今天下何人能及？”

    陸妍笙這番話又是挖苦，他自然聽得出。然而她的眼神太過古怪，無盡的傷楚里夾雜太多愛恨情仇，教他感到困頓。他微微蹙眉，想不透她怎么會對自己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上一回他問她，是不是討厭自己，她否認(rèn)了。如今看來，她自然是該否認(rèn)，因為她對他的情感何止討厭，根本恨之入骨。

    嚴(yán)燁半米著眸子凝視她，忽道，“娘娘恨臣？”

    神奇般的，她竟沒有否認(rèn)，那神色平靜得像是一潭絕望的死水，興不起絲毫的波瀾，望不見絲毫的起伏。她只眼也不抬朝他道了一個字，“是。”

    他問，“為什么？”

    為什么？呵，他竟問她為什么？她能如何回答？說他害得陸府家破人亡，害得她枉死冷宮，她怎么可能不恨他？她恨不得將他撥皮抽骨！

    陸妍笙的眼皮終于抬起來，她看向嚴(yán)燁，細(xì)細(xì)地打望著他，忽而沒頭沒腦地問道，“嚴(yán)廠公，你會喜歡一個人么？”

    嚴(yán)燁被這句話問得一堵，他不明白她怎么會問這樣一個荒誕幼稚的問題。喜歡是什么？在他看來，男女之間唯一的牽扯不過一個欲字，他感嘆她到底還是個十五的孩子，竟然還將情愛掛在嘴邊。他的神色淡漠如是，卻并不回答。

    她的神色仍舊平靜，側(cè)目望了一眼寶相莊嚴(yán)的佛像，微微歪著頭又道，“嚴(yán)廠公，在你的心中，世上的人不過兩種，對你有用處的，亦或?qū)δ銦o用處的，是么？”

    他微微凝眉，不答反問，“娘娘心中呢？”

    她道，“我心中還有第三種人?！?/br>
    嚴(yán)燁聽見她這么說，竟來了幾分興致一般，他微微挑眉，問道，“是哪一種？”

    “……”她回過身提步跨出了佛堂，頭也不回朝他道，“告訴了廠公又如何，你心中永遠(yuǎn)不會有第三種人?！?/br>
    外頭的夕陽已經(jīng)昏沉沉地落入了山頂，余暉帶著幾分遲暮的昏暗。他順著她的背影看過去，那纖細(xì)的一抹背著光，光圈在她周身四側(cè)鑲嵌著，仿佛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第三種人。

    他在心底咀嚼這四個字，忽而感到一陣莫大的困惑。?

    ☆、通敵之罪

    ?　　春令時節(jié)的晨間,依稀還殘留著冬末的寒意，天將將擦亮,大慈恩寺的晨鐘遲重地響起來,在山野間回蕩不息。

    桂嶸雙手捧著一盅老君眉，一路遇著不少早起的僧侶廠臣,瞧見他時均笑盈盈地招呼一句桂公公。好歹是嚴(yán)燁身邊一等一的紅人,旁人不敢怠慢，桂嶸自己也受用,他繃著稚氣的面皮一一應(yīng)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