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這番話他說得大公無私,精細(xì)人去聽卻能嗅見無盡的惱意。他刻意加重語氣,說她使小性子,明里暗里都暗示他在生氣。然而陸妍笙清醒的時候并不是個精細(xì)人,發(fā)著燒更是呆成了木頭,她只聽見他說要帶兩個丫頭走,這怎么行! 把兩個年紀(jì)輕輕的丫頭交給他?那不得要人命么!陸妍笙驚慌失措,她那時氣昏了頭,壓根兒沒想到事情嚴(yán)燁會拿這樁事做文章,更沒想到事情的后續(xù)會這樣嚴(yán)重,登時亂了心神。她腦子里混沌不清,說起話來也有氣無力,卻仍是扯著他的袖子道:“廠公,您先前不是說自己都快忘了么?那您就當(dāng)我沒提過,抬抬手放了玢兒和音素吧!” 由于發(fā)燒,妍笙雙頰有淡淡的紅暈,混沌迷離的眼媚態(tài)橫生。她渾身的溫度熱燙,靠得這樣近,身上氤氳的香氣被蒸烤得愈發(fā)濃烈,不住地從她衣裳底下鉆進他鼻子里,嚴(yán)燁的瞳孔驀地幽深幾分,他伸手將她捉住自己廣袖的小手拿開,眸子移開不再看她,只哦了一聲,“耽擱得久了水就涼了,娘娘把腳伸出來?!?/br> 這么說……他是答應(yīng)了?她心里還是有些忐忑,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覷他的神色,卻見他神色淡漠,微垂著頭,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一雙濃眉和挺而直的鼻梁。她蹙眉琢磨半天,終于還是咬咬牙,認(rèn)真說,她其實也算嫁過人了的,只可惜,她的夫主半只腳都踏進了棺材,既這么,她也沒必要再裝模作樣地做出副貞烈狀貌。 嚴(yán)燁的惡趣味教人無言以對,陸妍笙對他的這種行徑嗤之以鼻,卻又無可奈何,她心底恨得牙癢癢,面上卻仍舊羞紅,只偏過頭望向別處,接著便緩緩掀開錦被將雙足露了出來。 梁人不興裹足,她身量高,雙足不似尋常女子那樣小巧,卻很是精致。那雙腳白皙如玉,肌理沒有一絲瑕疵,瘦長的,十根指頭透出淡淡晶瑩的粉色,仿佛吹彈可破。嚴(yán)燁的手伸過去,握住兩只纖細(xì)的腳踝往上一提,將她的雙腳放到了膝蓋上。 他的指尖微涼,觸碰她滾湯的肌膚帶起她一陣顫栗。他從水里撈出巾櫛,擰得半干,將她的腳細(xì)細(xì)地包裹起來,那動作慢條斯理,時不時碰到她的腳背。 一來二回地次數(shù)多了,陸妍笙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對頭,她羞惱不已,囁嚅了半晌又不知怎么開口,然而那廂嚴(yán)燁卻說話了,“臣替娘娘按按足心,活血醒神的?!?/br> 說完也不等她開口,他便握著她的一雙玉足按壓起來,隔著一層巾櫛,力道不輕不重。他是驕傲高貴的,就連這樣的活計也變得優(yōu)雅耐看。妍笙臉紅得要滴出血,她側(cè)目看他一眼,只能望見一張側(cè)臉。他眼簾低垂,濃密的眼睫也垂得低低的,愈發(fā)顯得纖長,艙房里的火光不甚明亮,昏暗之中也襯得他線條柔軟。 分明是這樣冷心冷肺的人,卻能有這樣柔和的一面。他變得愈發(fā)讓人捉摸不透,妍笙的腦子愈發(fā)暈沉,她皺緊眉頭,忽然說:“廠公待我這樣好,無非是想令我對你動情,從此我同陸家便翻不出你的掌心?!闭f著,她唇角浮起一絲笑,自嘲一般,“其實何必這樣大費周折,以廠公的手段,我不敢在您眼皮子底下作亂的?!?/br> 嚴(yán)燁轉(zhuǎn)過頭看向她,面上的容色有些陰沉,他略想了想,望著她問:“若臣說臣喜歡娘娘,娘娘信么?” 若換做平日清醒的時候,從他口里聽見這么句話,她必定嗤之以鼻。然而這時的她是混沌的,仿佛什么都成了真的,又仿佛什么都成了假的,她略怔忡地看著他,好半晌才道:“你又在騙我了?!?/br> 這句話隱約有些不對勁。 嚴(yán)燁調(diào)高眉毛,“臣何時騙過娘娘?” 這回倒是妍笙笑了,她頭靠著軟枕勾起唇,“你不會喜歡我,你只會利用我……”說著,她眼中的光芒驟然黯淡下來,像是被熄滅的火光,聲音也壓得更低,“最后殺了我?!?/br> 這番話荒誕無稽,從她口里說出來,卻夾雜莫大的傷楚一般。嚴(yán)燁蹙眉,她開始說胡話,可見燒得不輕,他想試試她額頭的溫度,因抬起手朝她的臉伸過去。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他的手在半道上被她捉住了。他微微錯愕,瞧見陸妍笙捉著他的手腕注視他,問他說:“那日你也是這樣伸手過來,又想故技重施么?”說著她微微一頓,又蹙眉道,“那日佛堂里,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眼中神色迷離,聲音帶著略微的沙啞,“娘娘真想知道么?” 她孱弱的媚態(tài)是一種無聲的邀請,就連蒼白的唇也變得格外誘人。他欺上前,俯身將薄唇印上她毫無血色的唇,細(xì)細(xì)地描摹她唇瓣的輪廓。 陸妍笙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弄得腦子一懵,直到那雙微涼的手順著她纖細(xì)的小腿滑上去。她方渾身一僵,奮力地壓住他的大掌,移開唇抬手一巴掌摑在他左頰上,“嚴(yán)燁你太放肆了!” 她渾身虛軟無力,那一耳光扇在嚴(yán)燁臉上也顯得不痛不癢,然而她反應(yīng)這樣過激,略微超出他的預(yù)料。他愈發(fā)確定她對他的憎惡,這令他感到莫名,他伸手握住她纖細(xì)的手腕,半瞇了眸子寒聲道,“你這樣恨我究竟是為什么?” 她冷冷一笑,“你惡貫滿盈,我恨你有什么奇怪!”說完冷冷地掙了掙被他禁錮的手腕,“你撒開!” 他神色愈發(fā)陰沉,當(dāng)初初見她時他曾對她動殺心,脅迫她入宮時的手段也不磊落,這些他都知道,可他一路對她幫襯照拂,那點子罪孽難道還沒贖夠么?他困頓至極,“你還念著宮里的皇帝?他已經(jīng)半死不活了?!?/br> 陸妍笙一愣,這和皇帝有什么干系?她厭惡他,是因為她太了解他的薄情寡義,同旁的人沒有半點干系。她喉頭一癢,偏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小臉漲得通紅。 嚴(yán)燁撫她的背,卻被她一把推開,“不勞煩廠公!” 他被撩起了火氣,站起身立在床沿俯視她,神色淡漠,聲音出口也沒有絲毫的溫度,他冷笑,“娘娘以為憑著你自己能在紫禁城里風(fēng)生水起?娘娘以為有陸家和太后做仰仗,您就能高枕無憂么?臣不妨告訴娘娘,高太后活不長了,若是沒有臣,陸府也風(fēng)光不了多長時日?!?/br> 這話一出口,陸妍笙嚇得臉色更加慘白,她猛地抬起頭看向他,顫聲道,“你說什么!” 他神色陰冷,唇角的笑意也變得森寒,他朝她略揖手,“是以臣勸娘娘別太固執(zhí),臣對娘娘一貫有耐心,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兒耗?!? ☆、何訴衷腸 ? 妍笙被他這副模樣給唬住了,當(dāng)真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她抱著錦被坐在榻上,雙目怔忡而迷離,蹙起的眉宇猶似悲惶。 他是天底下心腸最歹毒狠辣的人,由于方才那副模樣太過溫雅,竟教她失了防備,在他跟前放肆了。陸妍笙的腦子清醒過來幾分,這才恍覺自己做了那樣觸怒他的事,他執(zhí)掌生殺大權(quán),要誰死便死,她果真是被燒昏頭了! 他剛才說高太后活不長了,這是什么意思?她渾身一震,抬起眼定定地看他,卻不敢多問一個字。嚴(yán)燁的神色冷冽,瞧她的目光似要將她吞食入腹,妍笙穩(wěn)住心神,現(xiàn)在她的處境并不算好,淮河上頭,寶船上全是嚴(yán)燁的人,以他的手段,要怎么整治她都不在話下。 他喜怒無常,指不定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來! 陸妍笙咬了咬下唇,心頭掙扎了一剎那,下一瞬,兩條纖細(xì)的胳膊伸出來攀上他的廣袖。她抬起眼看他,迷離的眸子里依稀殘留著咳嗽帶出的幾絲淚光,柔弱而朦朧。他臉上結(jié)著一層冰霜,尋不見半分的端方溫潤,她心頭一沉,神情愈發(fā)地嬌媚起來。 她扯他的袖子,模樣委屈而惹人憐愛,朝他說:“我腦子不大清醒,燒得暈乎,方才失了儀態(tài)教廠公看笑話了?!彼f著微微一頓,尖尖的下巴含起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腦子迷糊的人,說什么都算不得數(shù)的,廠公別惱了?!?/br> 她媚態(tài)萬千,映在他眼里教他心神都一陣恍惚。他面上仍舊繃得緊,眉角眼梢卻已經(jīng)柔和下來,卻仍是一言不發(fā)地瞧著她。她在做戲,是因為被他方才的一番話唬住了,擔(dān)心惹怒了他會牽連陸府,是以做出這副溫婉柔順的模樣來。 這伎倆拙劣,演技粗糙,寬慰人的話也說得不好,卻仍舊教他無以抗拒。腦子里分明是很清楚的,心卻不受控制,一分分變得柔軟起來。 陸妍笙隔著昏暗的光線看嚴(yán)燁,他薄唇抿成一條優(yōu)雅的線,面上雖仍舊沒有表情,眼神中的肅殺卻已經(jīng)淡退。她暗暗忖度,狠下心去前拉他闊袖下頭的手掌,那只手冰涼,同她熾熱的體溫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她心頭微微一顫,面上卻不動聲色,抬起一只手扶住額角,柔柔道:“我頭暈得厲害呢?!?/br> 她的手柔軟溫暖,融化盡最后一絲防線,他潰敗下陣,挨著她的床沿坐下來,伸手拂過劉海探她的額頭。這一回陸妍笙學(xué)乖了,她沒有躲避,硬著頭皮讓他將手背貼上她滾湯的前額,那溫度冰涼得不成話,她被凍得一個冷顫。 嚴(yán)燁沉吟一陣,說,“臣的手太涼了?!?/br> 她沒反應(yīng)過來這話里什么意思,下一瞬卻見他朝著自己靠近過來,她渾身一僵——他將自己的額頭貼了過來,同她緊緊地抵在一起。 陸妍笙的雙手在寬大的袖袍底下緊緊握成拳,用盡了全身氣力才忍住將他推開的沖動。她的骨節(jié)幾乎都要參差作響,僵硬得像一塊火熱的石頭。 嚴(yán)燁的手這時從后背撫上來,雙臂將她圈在懷里,伸手拂過她柔順的發(fā),口里低低地喚道,“卿卿,我拿你沒辦法?!?/br> 這稱呼像一道驚雷,再好的耐力都被劈得崩潰瓦解。他喊出她的小字,這聲卿卿仿佛令一切都回到了許多年前,陸妍笙眼底竟然涌上一陣淚意,她對他的愛恨糾葛說不清道不明,再多的恨也都是建立在愛之上。然而怔忡也只是剎那,她在下一刻想起了永巷,想起了賜死她的詔書,想起了陸府家破人亡,想起了他眼睜睜看她死去…… 妍笙雙手抬起來推搡他,也不想去管他是從何得知她的小字,只沉聲道,“我不懂廠公說什么。” 他扯起唇角,“你同我裝什么糊涂?!?/br> 他語氣曖昧,教她心慌意亂,只沉下臉犟道,“誰在同你裝糊涂?廠公莫要忘了你我的身份,亂了宮中的規(guī)矩!” 然而嚴(yán)燁卻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他單手鉗住她兩只細(xì)細(xì)的的手腕,聲音略微沉下去,“娘娘,戲上了臺就要演全,你是聰明人,既然不愿意臣遷怒沛國府,就乖乖聽話?!?/br> 她對他嗤之以鼻,“你卑鄙無恥!” 嚴(yán)燁微揚的唇角攜著幾分寡淡的笑意,他的神色淡漠如斯,眼中卻隱有暗光閃爍,他朝她冷冷一笑,“臣卑鄙無恥?娘娘,景晟太子對你垂涎已久,若臣真的卑鄙無恥,你這個貴妃恐怕早已是太子的人了?!?/br> 呵,他這是在拿景晟要挾她?不乖乖聽話就要把她交給太子么?陸妍笙恨得咬牙切齒,脫口而出道,“即便是景晟那也好過受你擺布!太子是儲君,將來御極便是圣上,而你呢?”她的語調(diào)愈發(fā)地譏諷,“什么提督東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終究不過是個內(nèi)監(jiān)!” 她口不擇言,說出的話簡直讓人不忍聞。嚴(yán)燁心頭火冒三丈,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他為了保全她謀劃了這樣多的事,廢了這樣多的周章,到頭來竟然得到的是這么一番話!景晟是儲君?御極便是圣上?他哂笑,“娘娘真以為太子能登上大寶?” 他這番話砸在她腦門兒上,教她腦子一陣嗡鳴。她面上驚訝同惶恐交織,又想起他毒害文宗帝的事,臉色愈發(fā)地慘白無人色,她抬起手捂嘴,半晌方顫聲道,“你、你想……” 她小臉蒼白,渾身抖得像糠篩,愈顯得弱不禁風(fēng)楚楚可憐。他估摸著方才是嚇到了她,心頭不禁一陣懊惱,她是他的一塊軟肋,總能教他的定力化為灰燼。嚴(yán)燁低低嘆出口氣,換上副文雅端方的神情,略靠上前去拉她的手,聲音略低沉說,“卿卿,別惹我生氣。我不是個心地仁慈的人,能對你再三退讓已是極限?!?/br> 聽他方才的語氣,是根本不打算讓景晟即位的,陸妍笙心底升起個猜測,教她毛骨悚然。嚴(yán)燁謀害皇帝,意欲對太后不利,霍亂朝綱讓天下怨聲載道,他這么做,只有一個解釋能說得通——意欲謀反! 她猶自沉浸在驚惶之中,半晌方才抬起眼看他,“你何必如此?你我二人之間的干系也不過是各取所需,你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招惹我?”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后已經(jīng)細(xì)弱蚊蚋,“我早已說過,你不必使任何手段,我沒法兒在你眼皮子底下作亂?!?/br> 他聽見“各取所需”四個字從她口里說出來,不由蹙了眉。最初他的想法同她相差無幾,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他在她身上反現(xiàn)了一片嶄新的天地,教他沉溺其中難以自拔。他將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執(zhí)起,她一陣?yán)Щ?,眼睜睜看著他將她的手按在了他的左胸處?/br> 時令已不似隆冬,衣物輕薄了許多,隔著幾層薄薄的布料,她依稀能感受到他心臟的跳動。近在咫尺,沉穩(wěn)而規(guī)律,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她心口莫名地緊張起來,使勁地往回抽手卻被他牢牢鉗制。 嚴(yán)燁的神色迷迷滂滂,昏暗的燭火映襯下,他的眼中似乎閃動著莫名的光,他看著她,聲音清冷微涼,喉頭卻又輕微地顫動,他說:“臣心中,愛慕娘娘已久?!?/br> 臣心中,愛慕娘娘已久。 本就混沌的腦子有瞬間的空白,她像是被燙著了一般猛地縮回手,她對他所思所想渾然不明,她只記得他曾花言巧語欺騙她的感情,曾毫不留情地看她死去,聽見他沒由來地說出這么句話,自然而然以為又是他的陰謀詭計。 人就是這樣,心中對他已經(jīng)定了性,憎惡便到了骨子里,拔不出抽不凈,永遠也無法再交托信賴。 嚴(yán)燁玩兒這樣的把戲,若換作旁的姑娘,恐怕早就招架不住對他投懷送抱。然而她不同,她曾從云端跌落,零落成泥,且這一切都拜他所賜!他以為天底下只有他一個人懂得虛情假意么?陸妍笙心中不住冷笑,面上卻端出一副嬌羞的神態(tài),如盛春的花兒,綻放到極致,誘人,美麗,待人采擷。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低的,嬌脆柔婉,刻意別過頭望向旁出,嘴里說:“從前我只以為天底下最謹(jǐn)言慎行的便是廠公,如今看來全然不是這么回事呢?!?/br> 她的轉(zhuǎn)變突如其來,生硬至極,然而仍舊教他心馳神往。他知道她捏住了他的七寸,這是大忌,稍不留神便要在她手上粉身碎骨,萬劫不復(fù)。他詫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對她沒有絲毫的抗拒力,萬幸理智尚存,他提醒自己不可亂了方寸。 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頷,將她的頭正對他,目光對上她的眼,半瞇著眸子略帶一絲探究。 嚴(yán)燁閱人無數(shù),真情假意一眼便知分曉,他在她面上細(xì)打量,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帶著些微病態(tài)的迷離,他蹙起眉,那一瞬間竟不敢再深看,只移開了目光將她孱弱的雙肩嵌入懷里。 陸妍笙的身體有頃刻的僵硬,她咬緊了下唇任由他抱著自己,任由他的手撫過她披散的長發(fā)。他身上有濃郁的沉香氣味,吸入肺腑教她腦子發(fā)脹,她腦子里嗡嗡的,雙手鬼使神差地伸出去,輕柔地攬住他的肩。 月兒爬上了樹梢,光華在淮河上傾灑下來,是一片澄汪汪的冰白,流動的淮河水帶出潺潺水聲,那一刻靜謐得教人嘆息。 他抱著她,頓時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同手握大權(quán)以及復(fù)仇的快感截然不同,是一種溫情的美好,似乎圓滿了某種缺憾。 他撫著她頭頂?shù)陌l(fā),聲音出口帶著若有似無的嘆息,“再過不長時日,或許會發(fā)生些大事,你別怕,只要聽我的話,乖乖地在后宮待著就成?!?/br> 妍笙聽見他這么說,心頭愈發(fā)肯定了那個猜測。她在他懷里半瞇起眼,試探道,“嚴(yán)燁,上次我曾問過你一個問題,你還記得么?” 她聲音柔媚溫婉,幾乎要卸去他所有防備。然而嚴(yán)燁終究是嚴(yán)燁,他聽出了她話中的試探,理智比情感更教人警惕,只不動聲色低聲道,“我不記得了,是什么?” 陸妍笙抬起頭看向他,“廠公可有不臣之心?”? ☆、殺心初現(xiàn) ? 陸妍笙問:“廠公可有不臣之心?” 嚴(yán)燁摟著她,眸光淵淵望著窗外的淮河水。她說不臣之心,他卻并不是臣。當(dāng)年李氏亂賊逼宮,下令誅殺盡大胤皇室,他是萬俟家存世的唯一血脈。前幾百年他的父輩沒能做成的事落到了他身上,如今大梁氣數(shù)已盡,是天賜的良機。 皇帝半死不活,李家中唯一可忌憚的便是瑞王,他挑起文武兩黨之爭,正是借陸元慶的手牽制李澤。他只需坐山觀虎斗,撿漏子的機會多的是,找準(zhǔn)時機,給漢南一個興兵伐梁的由頭,將大梁的這群烏合之眾一網(wǎng)打盡。欠下的債終歸要一一還回來,這幫子梁朝的梁人一個也別想有好果子。 他的眼簾掩下去,交錯的眼睫掩映下只能覷見眸中的一絲幽光,陰森駭人。嚴(yán)燁的手一下一下地?fù)嶂犴樀陌l(fā),薄唇抵著她的頭頂說,“知道的太多并沒多大好處,你放心,無論發(fā)生任何事我都會為你打算?!?/br> 陸妍笙蹙起眉,如今一切似乎都能說得通了。上一世文宗帝的死,陸家的消亡,全是嚴(yán)燁棋盤上的局。若是她猜得沒錯,他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從瑞王手中奪過虎符,那時的錦衣衛(wèi)已經(jīng)全在東廠囊中,漢南也已有異動,可惜她卻已經(jīng)進了冷宮,根本沒有任何精力去思考那些年來的所有事,如今細(xì)想來,每樁事串聯(lián)在一起便是一個天大的陰謀。 嚴(yán)燁的異心恐怕深種已久,她渾身一陣惡寒,她過去一直以為他步步為營機關(guān)算盡是為了執(zhí)掌大權(quán),如今看來,他的狼子野心何至于此,他覬覦的分明是這大梁的江山! 想到這處,她卻再也穩(wěn)不住了。他說會為她打算,這樣的鬼話誰會信?他若要勾結(jié)敵國滅梁,必定先連根拔除朝中兩大勢力,她陸家如何能幸免!她惶恐起來,這樣一個惡鬼,怎么能讓他安安生生地活在世上?他壞事做盡,多活一天對她陸家對大梁都是莫大的威脅。 只要他死了,上一世的所有悲劇就都不會發(fā)生,父親同兄長不會死,母親也不會被賣入官家為奴,一切的癥結(jié)都在嚴(yán)燁身上,只要他消失,所有的局就都可破。 如他這樣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人早該死了才是,該碎尸萬段! 她心中波濤洶涌,面上卻柔順而平靜。她對他動了殺心,卻不敢有絲毫的表露,他的jian詐世間無人能及,要取他的性命比登天還難。如今他刻意同她親近,倒是個天賜良機,只要他對她沒了戒心防備,一切就都好辦了。 不急,還得慢慢兒來。 妍笙低垂眉眼,盡力做出柔順羞怯的模樣,她遲疑了一瞬,窩在他懷里柔聲道:“你心中若真有我,就不當(dāng)對我有所防備。你在大內(nèi)行走多年,我卻不是,將來紫禁城中自然事事要你為我打算?!闭f著她換上副嬌嗔的語氣,糯聲說;“我若全心依附,你卻事事隱瞞,如何能讓人安心?” 陸妍笙的小把戲在嚴(yán)燁面前根本無所遁形,然而他卻不樂意去揭穿。他垂眸細(xì)細(xì)地望她,這副眉眼,鼻子,唇,輪廓臉型,無論何種情態(tài)都是他喜歡的。佛說妄念,世人管它叫動情,他對她生了妄念動了凡心,是以能包容下她的所有,即便這絲嬌笑是一副虛假的面具。 天下人人都戴著一張假面生存,他只當(dāng)她是對他仍然防備,并不以意。有防備之心是好的,她畢竟還頂著貴妃的頭銜,還得在紫禁城里磨,他在大內(nèi)待了整整十年,那個地方錦繡繁華,內(nèi)地里的齷齪不堪卻教人難以啟齒。 腦海里劃過幾絲零碎的畫面,那是他永遠不愿碰觸的噩夢。他的神色有瞬間的黯淡,望向她時卻已經(jīng)換上副潤雅的笑,白皙修長的指尖摩挲她精致光滑的面頰,觸感如凝脂,“這些都不是你該知道的事,聽了傷神煩心,沒的生出了白頭發(fā),顯老了。” 他的聲音清潤悅耳,字里行間透著絲顯而易見的親昵,她有些臉紅,偏過頭躲開他的手,嘴里道,“您還不知道我么?我就是個缺心眼兒,什么事只在耳朵里打個轉(zhuǎn),沒什么能讓我傷神,我也沒別的意思,你不愿意說就算了。” 她這副模樣別有一番風(fēng)情,雙頰有幾絲酡紅,不知道是發(fā)燒還是害羞。當(dāng)你開始喜歡一個人,她的每個舉動就都成了風(fēng)景,他伸手將她的手拉過來握在掌心,溫暖柔軟,仿佛能填滿心頭的那道道裂縫。他原該有天下最顯赫的出身,卻經(jīng)歷了最慘不忍睹的往事,不像她,一直都是立在云端的高貴人。 嚴(yán)燁合了合眸子,有朝一日,他會堂堂正正地重新冠上萬俟這個姓氏,梁人奪去的一切,都要悉數(shù)奉還。 他屈起跟細(xì)長白皙的食指,輕輕地刮她小巧挺拔的鼻梁,“這些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家家不該cao這份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