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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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向陽聽著聽著就皺起了眉頭,打斷孫麗華的話,“麗華,你是不是已經計劃很久了?” 孫麗華被問得呆了一下,“什么?呃,也不是,不過,是想了挺長時間了。以前一直覺得鉆進了死胡同,總覺得讓你辭職不太好,可是后來想想,其實放棄一個并不適合的工作也……” “等等,麗華,當醫(yī)生對我來說可不是什么‘不適合的工作’。我喜歡這個職業(yè),這讓我很有成就感,你明白嗎?你記不記得,我們剛談戀愛那會兒我就跟你說過,我一直以來的理想就是當一個救死扶傷的醫(yī)生,雖然這話聽起來很傻,但我確實是這么想的,我喜歡、不,我熱愛這份工作。” “呃,對,你是這么說過,可我以為……而且……理想什么的……”孫麗華語無倫次,腦子里好像亂成了一團漿糊,感覺談話的走向好像不對了。 墨向陽看到妻子茫然糾結的表情,心里暗暗嘆了口氣,這么美好的晚上,如果讓這個話題給破壞了,那可真是太糟糕了。他一邊給妻子舀了碗冬瓜排骨湯,一邊故作輕松地說:“這件事也不是說辦就能辦成的,慢慢來,咱們都再好好想想。對了,我看電視里播的廣告,就是太陽神那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用,要不給咱媽買點試試?” 孫麗華搖搖頭:“咱媽的身體好著呢,用不著什么保健品的,再說那種東西我總覺得不靠譜。我剛認識一個老中醫(yī),那都是給中南海里邊的人提供服務的,老厲害了,等著我請他給咱媽開幾個養(yǎng)生的方子?!?/br> “給中南海服務的?這可了不起。怎么認識的?” “羅教授介紹的?!?/br> “不是跟你說過別跟羅驛走太近嗎?” “那碰上了還能不說話啊?好歹人還幫過咱家的忙,我要不理不睬的,讓人知道了得怎么說我?唉,你放心吧,也就是平平常常的交際來往,又不跟他做生意,還能上當受騙?再說我有什么可值得他騙的呀,咱有的人家都有,還比咱們更好?!?/br> “可小北說……” “小北說得也太懸乎了,我怎么琢磨怎么都覺得不可能。也就是你吧,把孩子話當真?!?/br> “小北又不是普通孩子。再說那個叫鄭東的殺人狂多嚇人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羅驛真跟殺人狂有關系,你再跟他來往,那也太危險了?!?/br> “鄭東是有精神病,羅教授看著可是挺正常的,他還是治精神病的呢。我覺得這殺人的人吧,看著肯定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樣的,比如說眼神。你記不記得,原來就住咱媽家前邊的那個大老王,那眼神瞅你一眼就跟往后脖子里塞了一把冰溜子似的,渾身直打激靈。后來不就是讓警察給槍斃了嘛,說他跟賣豬rou的吵吵起來了,搶了人家剁大骨頭的斧子把人給劈了。他那眼神我記一輩子。” “這殺人犯有的從表面上能看出來,可有的不一定?!?/br> “那你舉個例子?!?/br> “……我又沒見過殺人犯,上哪兒給你舉例子去。” “那還有啥說的?!?/br> “……”墨向陽默默站了起來,收拾碗筷。 孫麗華也一起收拾,兩個人默默地刷完碗,洗完手坐到沙發(fā)上看電視。 孫麗華覺得吃飯之前那種灑了蜜糖似的甜膩氣氛不見了,明明剛才還好好的,怎么說著說著就不高興了呢?自己在外頭辛苦打拼,一個女人,容易嗎?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丈夫,為了孩子?有時候想他們想得偷偷躲起來哭,就盼著有一天能一家團聚再也不分開,可剛才看丈夫那口氣,好像他就不像自己這么著急。是不是男人的心就是比女人硬? 還有,一談到小北的事倆人就有分歧,多少年了都這樣。明明都是為了孩子好,她又不是后媽,憑什么總是指責她不對?想起小北曾經跟殺人狂面對面她就后怕,如果她早知道,如果她在家里看著小北,肯定不會讓孩子去干這么要命的事。從這點來說,墨向陽這個爸爸當?shù)锰缓细窳耍裁炊伎v著孩子,小北又是個有主意的犟眼子,就像羅教授說的,萬一這孩子走了歪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到時候是怨他這個當爸的,還是怨她這個當媽的? 越想就越委屈,孫麗華的眼圈慢慢紅了。 墨向陽伸出一只胳臂把妻子圈在懷里,親吻她的頭發(fā),洗發(fā)水的香氣縈繞鼻端,依然像剛戀愛時那樣撩動他的心弦。 “麗華,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只是有時候你太自我了,聽不進去別人的話……” “剛認識時我就這樣,那時候你怎么沒意見?” “那時候我們都年輕,都不成熟……” “你的意思是說我現(xiàn)在老了,你看不上我了?” 沒法談了! 墨向陽站了起來:“我去洗襪子?!?/br> 孫麗華失望地看著丈夫頭也不回地走進浴室,含在眼中多時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她不就是想讓他哄哄她嗎?可看看他這不耐煩的樣子!難道夫妻吵架還非得爭出個是非對錯,非得明明白白有個結果?他就不能說幾句軟話,先認個輸,等她把這段壞情緒度過以后再討論,非得在她難過的時候再在她心里撒把釘子?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孫麗華真想跟丈夫大吵一架,可是每次有了爭執(zhí),墨向陽多半會保持沉默或是避開她,一個人是吵不起來的。孫麗華越想越憋屈,坐在沙發(fā)上默默垂淚。 墨北并不知道父母有了矛盾,而且可以說導火索就是他,事實上這一整天他都沒想起來父母——賀蘭山告訴他“敲頭狂魔”已經錄完了口供。 關于“敲頭狂魔”為何挑選高三學生作為下手目標令很多人感到不解,而真相讓賀蘭山這個老刑警都覺得匪夷所思。 “敲頭狂魔”是個鉗工,二十三年前妻子難產去世,他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將女兒奉若掌上明珠,有求必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生時有過一段時間的缺氧狀態(tài),所以導致了他女兒在智力上比同齡人稍遜,她的學習成績一直不太好,考大學沒考上,不甘心復讀了好幾年,依舊是落榜。 高考生的壓力本就沉重,復讀生的壓力還要翻倍,作為一個已經二十三歲“高齡”還在和十七八歲的弟弟meimei爭擠獨木橋的復讀生,這姑娘的壓力已經大到令她幾近崩潰了。失眠,焦慮,厭食,貧血……幾次在課堂上暈倒,把老師同學都嚇得不輕。 鉗工的心都要碎了。 憑什么別的學生嘻嘻哈哈地就能考上大學,自己的女兒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那些學生難道會比她更努力嗎?他們有完整的家庭、充裕的金錢,他們已經天生就比她擁有的多,為什么還要來跟她爭奪上大學的名額? 如果,如果少幾個考生,是不是就能多空出幾個名額,讓女兒多一分機會?即使不能……憑什么要讓女兒眼巴巴地看著他們炫耀錄取通知書的笑臉?!憑什么要讓女兒忍受他們的嘲笑?! “別人是念高四、高五,你是高八!高老莊里的豬八戒,蠢到家了哈哈哈!” 憑什么?。?! 對他從一個老老實實的鉗工變成窮兇極惡的“敲頭狂魔”,賀蘭山的評價是“一念之差”。 然而墨北卻認為,這是怨毒在心里醞釀許久的結果。“敲頭狂魔”的那些“憑什么”,何嘗不是他自己對這個社會的怨恨,他覺得社會對他們父女不公平,他們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在沒有能力改變現(xiàn)實的情況下,他選擇的是報復社會,在別人的痛苦和恐懼中竊喜——你們終于和我一樣不幸了,這樣才公平! 夏多聽后也是直撇嘴:“我看這人可算不上什么好爸爸,就是個膽小鬼,懦夫?!?/br> 賀蘭山饒有興趣地問:“為什么?” “他要是真的愛女兒,想她好,那就應該阻止她一年又一年地復讀??伤髦琅畠翰皇悄菈K料子,為了不傷害女兒的自尊心,就眼睜睜看著她去追求她根本得不到的東西,不僅身體熬壞了,精神也崩潰了。他自己不能面對現(xiàn)實,也不能教導女兒面對現(xiàn)實,這種愛是不負責任的。”夏多說。 “那你為什么說他是膽小鬼、懦夫?” “他抱怨自己工資不高,不能給女兒優(yōu)渥的物質生活,那么他有沒有為了多掙些錢做出什么努力呢?好吧,這種個人能力的問題我就不評價了。但是像他一樣家境貧寒的人很多,可有的人就是能把沒錢的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即使是頓頓都吃饅頭咸菜,至少也能把咸菜的多弄出幾個種類輪換著來,能把咸菜的吃法多做出幾個花樣來不顯得單調。沒錢買電視、買新書,就去收廢品的那里論斤買些值得讀的舊書、舊雜志回去看,看完了還能再賣一回廢紙。房子破舊算什么,收拾干凈整齊,路邊采一把野花插在罐頭瓶里,也能讓房間多一些亮眼的色彩……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只要有顆不屈服的心,苦日子也能過得豐富多彩??伤??從口供里我沒看出他對生活做出過什么努力。沒有勇氣和智慧去對抗命運,除了自怨自艾就是敲別人腦袋——還是專挑比他弱小的人,這不是懦夫是什么?” 賀蘭山看著夏多那張年輕得無所畏懼的臉龐,心想,這孩子真是和墨北不一樣,他身上的生命力旺盛得簡直能把身邊的人都給點著,他好像天生就帶著強烈的感染力,能讓別人跟著一起活躍起來。 賀蘭山嘆息:“被現(xiàn)實壓得直不起腰來的人太多了,你不懂,有的人就連活著都已經很艱難了,哪還有力氣去琢磨活出滋味來?!?/br> 夏多想反駁,但想了想,改口說:“可能你是對的,畢竟我沒有這樣的生活經驗,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人即使是生活在泥淖里,也仍然能夠長出美麗的蓮花?!?/br> 墨北開玩笑:“即使長不出蓮花,至少也能在泥淖里長出蓮藕來,只是別人看不到罷了。” 夏多認真地點頭:“那樣也是很好的。——晚餐吃蓮藕排骨湯怎么樣?喜來聚餐館做的就不錯?!?/br> 話題跳躍太快,不過賀蘭山還是跟上了:“晚餐就讓我來請你們吧,就當是我私人感謝墨北這次幫忙。”本來賀蘭山還想通過刑警隊給墨北再發(fā)個獎狀、獎金之類的,可墨北卻再三要求他保密,所以賀蘭山也只能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表達一下謝意了。 于是,當墨向陽和孫麗華夫妻倆冷戰(zhàn)的時候,墨北正快樂地吃著蓮藕排骨湯。老湯熬了十幾個小時,香濃滋補,把那個雨夜留在墨北身體里的寒意徹徹底底地驅散了。 ☆、第126章 new 生活如同達摩克利斯的盛宴;利劍永遠在頭頂高懸?!鼱柼┊斈珴嵖纪曜詈笠粓隹荚?,她沒有像說過的那樣把所有的教科書、筆記和試卷付之一炬,而是把它們珍惜地收藏在了一個紙箱里,在封條上大筆一揮:殘酷青春! 為了獎勵墨潔,孫麗華決定全家去旅游,可當她興致勃勃地宣布這個計劃的時候,墨潔卻吞吞吐吐地說:“媽,我跟同學約好了,大家一起出去玩一趟……這是高中生活最后一次聚會了,以后可能有些同學就沒什么機會再聚在一起了?!?/br> “都誰去?幾個人?男的女的?打算去哪兒?哎呀,你長這么大就沒單獨出過門,在外頭沒有大人領著多不安全哪,萬一出點什么事……” 墨潔打斷她的話:“媽,我都十八歲了!” “你才十八!”孫麗華臉色不好看。 墨向陽接收到墨潔求救的目光,說:“小潔,你媽也是擔心你。這樣吧,你把你們去玩的計劃說一說,讓爸爸mama幫你參考一下,好不好?” 墨潔不情愿地揉搓著裙角,說:“我們也不去太遠的地方,就是上遜別拉河水庫……” 孫麗華脫口而出:“不行!你又不會游泳,去水庫玩太危險了?!?/br> 墨潔叫了起來:“我又不下水!那邊還有山,還有村子,我們就是去玩兩天一夜就回來了!頂多就是坐船去江心島。又不是要游過去!” 墨向陽揉了揉額角,苦笑:“小潔,你媽擔心得也有道理,你們一群年輕人在一起肯定是熱熱鬧鬧的,也肯定會有些冒失鬼。雖然你不下水,但保不齊有同學慫恿你……” 墨潔的小臉都皺起來了:“爸,你怎么也這么說?你們就不能信任我一次嗎?”她又指著旁邊默不作聲的墨北說:“小北比我還小呢,他東顛西跑的你們怎么就從來都不管?這不公平!” 一場家庭會議演變成了母女間的爭執(zhí),而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想要滅火卻反而成了炮灰。 這對墨北來說實在是個新鮮的體驗! 前世他從來沒見過jiejie會和母親吵架,每當兩個人意見不一致時,jiejie往往是先屈服的那個——當然有時候她會陽奉陰違,僅僅是為了避免和母親當場爭吵起來??墒沁@一世,顯然墨潔不再是那個委屈順從的姑娘,她有勇氣在母親面前申明自己的主張。 墨北覺得,這應該是好事,除了自己當炮灰的那部分。 由于遷怒,現(xiàn)在母女倆都不搭理墨北,墨北又不擅長調節(jié)她們之間的矛盾,只好摸摸鼻子……逃了。 沒過兩天,墨北從父親那里得知,母親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懷著一千個不放心松開了栓在墨潔脖子上的那條隱形的繩子。 “總不能跟老母雞孵蛋似的,一輩子都把她藏在窩里,永遠不讓她長大?!睂O麗華的這句話讓墨向陽也十分感慨。 這件事讓墨北很驚訝,他簡直不敢相信這么通情達理的話會是出自母親口中。由此可見,母親也是在進步的,他不應該再用老眼光去看她了。 現(xiàn)在父親活得好好的,母親不會像前世那樣因為丈夫過世而抑郁、暴躁,而她的工作性質又讓她接觸更為廣闊的世界,盡管性格已經不太可能再有什么變化,但是看人看事的方法卻會大有不同。 墨北突然對于和母親和解而產生了期待。 在離開了將近一年之后,衛(wèi)嶼軒又回到了云邊,他現(xiàn)在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頭發(fā)不知道多久沒修理過了,已經可以在腦后扎成一束,五官輪廓似乎也變得硬朗了一些。他身上多了些滄桑的氣質,這使他顯得成熟而有魅力,不再是那個純真得像一張白紙的少年。 衛(wèi)嶼軒給每個人都帶了禮物,每件禮物看起來都不太值錢,但卻很用心。他在云邊關系最近的就是墨北、龔小柏這些人,對重情重義的衛(wèi)嶼軒來說,這些朋友就像是他的親人一樣,連帶著姥姥家也成了他最為親近向往的地方。 姥姥對衛(wèi)嶼軒的回歸也很高興。老太太雖然不知道詳情,但多少也知道這孩子離開這么久是因為情傷,她總是覺得衛(wèi)嶼軒很可憐,小小年紀就被父母拋棄,被外人說三道四受欺負,好不容易談個戀愛又遇到騙子……真是讓老太太心疼得不知怎么辦才好。 老人家疼孩子就一個辦法,給他們做好吃的,做很多好吃的,讓他們吃到撐得肚子滾瓜溜圓,吃得一個個膀大腰圓結結實實,那才叫福氣。 衛(wèi)嶼軒也不客氣,跟姥姥點了兩道他愛吃的菜,然后這一下午就都在一邊陪姥姥嘮嗑一邊幫著忙活,他現(xiàn)在干活可比以前利索多了。 晚飯時,除了墨潔還沒回來,一家人都到齊了,包括夏小多。 夏多見到衛(wèi)嶼軒高興得一通親熱,墨北搗亂,抱著衛(wèi)嶼軒不撒手,故意招惹夏多吃醋。龔小柏也跟著插一腳,幾個人鬧得差點掀了屋頂。 孫麗華在院子里叫了墨北幾聲,墨北頂著一腦袋被揉亂的頭發(fā)跑出來:“媽,叫我干啥?” 孫麗華用手指幫墨北把頭發(fā)撥拉整齊,低聲說:“小北,你注意點兒。” 墨北莫名其妙。 孫麗華戳戳兒子紅撲撲的小臉,“傻兒子,你懂不懂同性戀是怎么回事,他喜歡男的,這就跟一般男的喜歡女的一樣,你說哪個正經的姑娘會跟男的摟摟抱抱?得避嫌!別讓他占了你的便宜。” 她居然在擔心這個!墨北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孫麗華又叮囑:“你都十五了,有些事也該知道了。這同性戀可是病,就跟那個鄭東一樣,都是精神病……” 墨北驚訝地看著母親:“媽!你怎么能這么說?”雖說以前孫麗華就對同性戀有偏見,但是后來和衛(wèi)嶼軒、龔小楠、馮望南接觸得多了,漸漸也就不那么排斥了,對待他們的態(tài)度和對一般人也沒有太大差別??墒墙裉焖南敕ㄔ趺磿羞@么大的退步? “唉,羅教授都給我看了,那個什么精神病診斷標準,寫得明明白白的,同性戀是精神病的一種!媽好歹也是衛(wèi)校畢業(yè)的,醫(yī)學知識不比你懂的多?媽還能騙你嗎?” 難怪! 墨北的臉色一下變了,憤怒地叫了起來:“又是羅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