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可許一城的門道兒不在這里。 一般下鄉(xiāng)收貨的古董商,除了擺出金蟾,如果有特別想要收的東西,還會在旁邊立個牌子,指明要哪一類古玩??紤]到許多老百姓不識字,有時候還會擺一件實物在那兒——這叫“金蟾分水”。許一城會根據(jù)自己情況,按照事先約定好的暗號,寫明收什么類的東西。這樣一來,付貴和黃克武根本不需要接近客棧,只消找個人遠遠地把金蟾分水的名單抄下來,就知道他目前狀況了。 金蟾分水的名單,暗藏玄機,非是古董行當?shù)娜?,很難看懂,就算把名單掛在城門前,也不必擔心泄密。 玉瓶寓意“平安”,瓶上有眼紋,即為眼下平安。 佛珠代表海蘭珠。 倒流壺是一種玩壺,表面看上去無蓋有嘴,注水時需要把壺倒過來,將水從底部注進,再翻覆過來,水不會漏?!暗沽鳌倍?,扣的是“倒留”。 所以許一城靠這幾件古玩表達的意思,是他和海蘭珠都被留在城中,但目前還算安全。 貔貅分雌雄兩種,雄貔貅運財,雌貔貅守財。單要雄貔貅,即說運財之事。 五帝錢是指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五個皇帝的銅錢,此五帝在位時期國泰民安,所以民間一直迷信帶這五種年號的銅錢很吉利,專門會有人來收。東陵恰好也埋葬五帝,所以五帝錢意指東陵。 至于料姜石,其實不是古董,而是一味中藥,狀如生姜,因此而得名。許一城列出它來,指的是掌握了慈禧太后陵寢入口的姜石匠。 至于玉玦,則是用了一個鴻門宴的典故。當年項羽在鴻門宴請劉邦,席間他的參謀范增三次舉起玉玦,示意他動手。項羽卻猶豫不決,最終錯失了殺死劉邦的好機會。所以玉玦有一層寓意,乃是未決,懸而未定。 這幾件物品擺下來,意思是王紹義去東陵盜墓的時間還未定,因為姜石匠還未找到。 黃克武喜的是許一城暫時無事,憂的是城內(nèi)情況依然不明。他解說給付貴聽,付貴明白許一城的意思是還得再耐心等等。于是他把銅元扔給學徒,對他說你每天都去看看那牌子,如果牌子上的字換了,就出城在這個地方告訴我們,好處不會短了你。 學徒?jīng)]想到這么簡單一件事酬勞還不少,比他干學徒一個月拿的工錢都多,不禁喜出望外,連連答應說一定辦好,然后歡天喜地離開了。 黃克武問付貴怎么辦,付貴說:“還能怎么辦?等!等許一城的消息!” 黃克武忽然問道:“你和許叔是怎么認識的?”他一直特別好奇,付貴這個人太冷,和許一城的風格格格不入,但兩人似乎又極信任對方,不知道怎么湊到一起的。 付貴沒回答,黃克武等了半天見沒動靜,以為又是冷臉貼熱屁股了。他正要放棄,付貴的聲音悠悠傳來:“我抓了他,他幫我破了個案子,就這么簡單?!备顿F忽又反問道,“你和許一城又是如何認識的?”黃克武道:“他和五脈的人都不太一樣。這個我說不太明白,大劉更會說??傊矣X得跟著許叔很舒服,心里踏實?!?/br> “哦?!备顿F說。 于是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付貴和黃克武輪流在小丘這守著,不過學徒一直沒出現(xiàn)。平安城依舊平安,只是城頭依然打著奉軍的旗號。到了第四天下午,黃克武正百無聊賴地守在小丘旁,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一抬頭,那學徒興奮地跑過來,手里揮舞著一張煙牌。 “有新變化了?”黃克武問。 “我給您抄下來了。”學徒伸手要錢。 黃克武把他打發(fā)走以后,去看那個煙牌。其他東西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多了三樣物品:七寶燒、銅龜以及寶劍。 黃克武一看這個,頓時就愣住了。付貴趕到,問他什么意思。黃克武解釋說:“這個七寶燒,是日本產(chǎn)的。銅龜,取一個‘歸’字。許叔的意思是,木戶教授要被放出來了?!备顿F皺皺眉頭:“他不是來把海蘭珠換回去的么?怎么她一直不走,反而把這個日本人釋放了?——那把寶劍什么意思?殺了他?” 這一連串問題,黃克武都回答不出來,付貴也沒指望他能回答。他只是借此表達對許一城的不滿,你到底在平安城里干什么呢?放著老婆不管跟一個滿人女子廝混,忙了幾天唯一的成果居然只是把日本人先放了出來。付貴自謂對許一城算是了解,可這次他也看不懂了。 黃克武倒是挺高興,他對木戶教授一直有好感。他說既然許叔讓我們接應一下,我們就去吧。付貴哼了一聲,說要去你去,我沒興趣。黃克武只得由著他。 過不多時,木戶教授步履蹣跚地從城門走出來,頭發(fā)散亂,滿臉污穢,衣服臟得不成樣子,但還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幾個士兵把他往前一推,就徑自回去了。木戶教授左顧右盼,十分茫然,只得一路向前走去。等到他拐過一道彎,讓小丘遮蔽住了城頭守兵的視線,黃克武沖了過去,握住他的手。 “木戶教授?!?/br> 木戶教授抬眼一看,想了半天才認出來是衙門監(jiān)牢里的那個小家伙。黃克武掏出一包醬驢rou、倆燒餅和一壺水,木戶教授兩眼放光,甩開腮幫子,撩起后槽牙,風卷殘云一般一口氣吃了個精光。吃飽以后,木戶教授癱坐在草地上,好一會兒才歇過來,朝黃克武深深鞠了一躬。 黃克武跳開,有些手足無措,說要謝就謝許叔吧。木戶教授在監(jiān)牢里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被放出來了。黃克武沒法告訴他真相,只是簡單地說在許一城斡旋之下,他才得到釋放。木戶教授連連表示非常感謝,說等返回北京以后,一定會告訴堺大輔團長和日本方面,請他們予以嘉獎。 黃克武忽然想起來,許一城在最后還附了一把寶劍,說不定,他是想問問那把九龍寶劍的事。 通過藥慎行可知,日本人的《支那骨董賬》最后一頁就是九龍寶劍,這是清代唯一一件被列入名冊的物品。許一城一直認為這是一個代稱,代表的是乾隆裕陵里的大量寶藏??申惥S禮的信箋上,確實留下了寶劍的重疊圖影,說明這也是一件實物。 木戶教授認不出那把九龍寶劍的圖影,更不知道它被列入支那骨董賬。不過他聽完黃克武的問題以后,說《支那骨董賬》純粹是出于好意。日本從中國這里學習了太多的東西,現(xiàn)在老師生病了,學生把老師的著作拿回去保存,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黃克武沒有對此發(fā)表評論,很快把木戶教授送走,返回小丘。一回來,付貴就皺著眉頭道:“我不管許一城怎么想,你小子一看見日本人就屁顛兒屁顛兒,這可不大好?!?/br> 黃克武本來也是個火爆脾氣,只是總在許一城和劉一鳴身后,不怎么發(fā)作。付貴這么說,他頓時不樂意了,解釋說:“我才不是喜歡日本人,我只是覺得,他們比中國很多人更懂得古董的價值。付大哥你是不會明白這種心情的?!?/br> 付貴背著手冷然道:“你們玩古董的我是真不明白。日本人把劉一鳴打得半死,你還跟他們交好;許一城的老婆快生了,他還跟海蘭珠在城里逍遙——倒把日本人給放出來了?!?/br> 黃克武想要駁斥他,付貴卻不給他這個機會:“我讀書少,不如你們認的字多??晌揖驼J準一個理兒,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們這么三心二意,還打日本人,趁早回去歇著吧?!闭f完他搖搖頭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里,兩個人輪流值班。黃克武一直想找機會跟付貴聊聊,可付貴壓根不理睬他。 這一天傍晚,學徒又來了,這次他抄錄的名單不太一樣。黃克武接過去一看那牌子,眼神頓時直了,顧不得還在跟付貴冷戰(zhàn),跑到他歇息的地方,叫他趕緊過來看。 付貴拿過牌子,發(fā)現(xiàn)別的沒變,只有玉佩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叫作喜鵲銅橋的物件。 中國民間傳說,牛郎織女相戀,被王母娘娘劃出天河相隔。幸虧有喜鵲們見義勇為,每年七夕搭成鵲橋,兩人才能幽會一夜。民間所謂“喜鵲銅橋”,就是一件雕成三鵲頭尾相連的銅制拱形香爐,七夕之日擺在葡萄架下,乞巧時用來燃香默祈。 “懸而未決”的玉佩沒有了,卻多了一個只有在七夕時才用的喜鵲銅橋。許一城要傳達的信息,很明確了:“王紹義已經(jīng)找到了姜石匠,很快就會對東陵動手,動手時間就在七月七日左右。” 兩人對視一眼,面色都變得凝重。 大敵終于要開始動了,付貴和黃克武兩人顧不得鬧別扭,一條一條地按事先的約定過細節(jié)?,F(xiàn)在距離七月七日還有數(shù)天,他們要通知孫殿英,讓他準備伏擊王紹義,一方面還要暗地里安排,在半路趁亂救出許一城、海蘭珠,要做的事情可不少。 這時黃克武直起身子來,朝城門那邊望去。他看到平安城上的旗幟變成了國民革命軍隊的青天白日旗。這個細微的舉動,進一步佐證了許一城的消息。王紹義這時候易幟,自然是要為他的盜墓行為打掩護。 付貴讓黃克武即刻出發(fā),前往馬伸橋鎮(zhèn)去通知孫殿英。他則留在平安城附近,隨時監(jiān)視有什么新動向。黃克武二話沒說就答應了,臨走之前,他忽然回過頭來,對付貴特別嚴肅地說:“我絕不會讓這群土匪毀了東陵,但我會向您證明我是對的?!?/br> 付貴揮了揮手,一點也不受挑釁:“別廢話,趕緊走吧?!?/br> 黃克武雙手一抱拳,然后轉(zhuǎn)身跑出林子,一會兒工夫就跑出去很遠。付貴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本來就冷冷的表情變得更加嚴峻。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煙牌,正面是小學徒記的一連串古玩,他手一翻,翻到背面,上頭還有一行淡淡的小字:“無常見珠?!?/br> 這是付貴背著黃克武跟小學徒交代的,說如果看到那“金蟾出水”的牌子最底下多了這么一行字,記得一并抄下來,但要寫在背面,淡淡地寫,不要跟黃克武講。 這是許一城跟付貴事先約好的,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的秘密暗號。 黃克武雖然是個可信任的人,但他畢竟年紀還小,性子又不夠沉穩(wěn)。更何況,有些事情,許一城覺得不適合讓黃克武知道。 比如現(xiàn)在付貴要做的事情。 此時夕陽西下,太陽在地平線上只留一抹余光。很快這一抹余光也被吞噬,大地陷入到一片讓人窒息的黑暗中。付貴換上一身幾乎緊貼在身上的灰色短裝,弓著腰,雙腳輕移,輕捷如同一頭貍貓,很快就挪到了平安城的城下。 平安城盤查確實很嚴,但王紹義安排再如何嚴謹,也不可能把城里每一個人都監(jiān)視到。城防一定會有漏洞。上次付貴到平安城,可不是白來的。他的一雙鷹眼已經(jīng)把全城的布局構造和布防都摸得清清楚楚。 平安城是座清代修建的城池,不知過了多少年了,青灰色的城墻年久失修,墻皮剝落,那些土匪也不可能花精力在這上頭。付貴記得上次勘察的時候,其中一段城墻已經(jīng)坍塌了一截,形成一個凹口。王紹義懶得修葺,就派了幾個兵,每到晚上就守在這兒。 這幾個兵三個守在明處,一個守在暗處,正百無聊賴地聊著天。話題關于最近馬團長和王團副調(diào)動兵馬,東陵計劃還沒公開,但底下人多少都猜到一些,這些士兵都興奮地遐想著如果開了墓,自己能分多少財寶,能買多少畝地,能娶幾房媳婦。 付貴伏在附近靜聽了一陣,等到他們面露倦意,昏昏欲睡之時。他飛快地摸到暗哨所在,一招就鎖住那兵丁的喉嚨,五指運力咔嚓一聲,那小兵當即軟軟倒在地上。沒了暗哨,明哨就容易躲了,付貴沒費多大力氣就攀上這半邊城墻,輕輕落在城里。 付貴不是善男信女,闖城少不得要殺人見血。許一城不希望黃克武沾上這些殺孽,所以付貴才會等他離開以后才行動。黃克武的拳法是武學,付貴的手段就只是殺人。只要能達成目標,他不在乎其他。 平安城外緊內(nèi)松,加上夜里無光,付貴的潛入沒引起任何波瀾。他游走于屋頂巷間,避開了數(shù)隊巡邏,還望見整個城里唯一仍舊燈火通明的建筑,那應該是馬福田、王紹義的住所。想來他們正在忙于規(guī)劃如何盜墓。東陵那么大,若是一窩蜂亂闖進去,可不知要挖到何年何月,怎么也得有個統(tǒng)籌。 不過那不是付貴的目標,他刻意繞過那片燈火,很快來到了城中最黑暗的地方——城隍廟。 城隍廟此時廟門緊閉,空無一人。付貴沒進主殿,而是從矮墻跳進去,來到廟后那座陰森恐怖的陰司間前。就在一個月前,許一城在這里贏得了為王紹義走貨的資格,同時也有兩條人命在這里徹底交待。黑夜之中,陰司間那間屋子上瓦下磚,又高又窄,墻皮都是紅色,如同一只染了一身鮮血的無常矗立。 付貴一靠近那里,就看到一名女子站在陰司間前,正在翹首等待。女子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付貴不由得一怔。 無常見珠。無常就是陰司間,而珠自然就是海蘭珠了。 女子是海蘭珠不假,但當初她來平安城的時候,明明是一身洋裝,現(xiàn)在卻換了一件鄉(xiāng)下的棗紅碎花衫子和寬紋繡花褲,頭上盤起一個鮑魚頭發(fā)髻。 “怎么,認不出來我了?”海蘭珠沖付貴輕輕一笑?!耙怀撬蝗吮O(jiān)視得緊,只能讓我來了。” 付貴停下腳步,眉頭緊皺,海蘭珠的語氣讓他覺得有些不爽。而且她前兩天還是直長發(fā),現(xiàn)在居然在頭上盤了個發(fā)髻,這是新婚小媳婦才干的事情。 海蘭珠似乎沒覺察到他淡淡的敵意,習慣性地用手去摸了摸腦后的發(fā)髻:“真虧他想得出來,讓咱們安排在這么個陰森恐怖的地方碰頭。上次我在這里可嚇得不輕,你在隔壁關著,可不知道那兒有多嚇人。一城那個人吶,什么都好,就是這個太不講究?!?/br> 付貴聽她一口一個“一城”叫得親熱,心中生厭,便冷冷道:“你為什么還會留在平安城里?許一城不是把你換出去了么?” 海蘭珠道:“一城他是想用他把我換出去。不過王紹義起了疑心,反復盤問了他很久,質(zhì)疑我們兩個的關系。我看這樣下去要出事,就說服一城演了出戲。說我倆自由戀愛,只因家里父母反對,所以戀情不能公開,演了一出生離死別的苦情戲……”說到這里,她面帶羞色,伸手去摸了摸頭上的發(fā)髻,“大概是戲演得太好,王紹義不只相信了,居然還感動了,而且大包大攬,說要做一回紅娘,就在平安城里給我們把喜事辦了……” 聽到這里,付貴肌rou一僵。應付王紹義確實兇險,但為了瞞天過海,許一城居然和海蘭珠辦了喜事,這可實在太不像話了…… 海蘭珠繼續(xù)說道:“一城這個人,真是天生cao心的命,我留下來了,他又惦記去救那個日本人木戶有三。他朋友明明死于日本人之手,他倒挺會以德報怨。好說歹說,王紹義才把那個日本人給放了,可真是橫生波折……” 付貴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好了,這么晚讓我進城來,到底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海蘭珠站在原地:“王紹義要對東陵動手了,一城的消息你們已經(jīng)看到了吧?” “黃克武已經(jīng)去通知孫殿英和宗室了?!?/br> “很好。一城把你叫進來,是要告訴你,姜石匠的下落已經(jīng)搞清楚了,他希望你盡快趕到他身邊?!?/br> 付貴沒露出驚訝表情。從許一城“金蟾分水”牌子的變化就能知道,玉玦沒有了,料姜石還在。難怪王紹義決定七月初兵發(fā)東陵,掌握了姜石匠,就等于掌握了地宮鑰匙。 “他在哪里?”付貴問。 “據(jù)我打聽,他并不在城里,而是在離這里二十里之外的劉家村里。老頭已經(jīng)七十多歲,風燭殘年,經(jīng)不起折騰。所以王紹義派了一隊人去了劉家村,監(jiān)視著姜石匠。等到平安城的大部隊出發(fā)以后,他們到東陵與主力會合。” “這么說,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备顿F不動聲色。如果姜石匠在城里受到嚴密保護,那他幾乎沒機會救人,如果是在村里被小股人馬看守著,那么還有那么一點機會。 “是的。不過一城的意思是,不能救得太早,太早就會被王紹義覺察。要等到他的部隊進入馬蘭峪伏擊圈無法后撤,再把姜石匠救走——在必要的時候,不妨一勞永逸?!焙Lm珠說最后一句的時候,下意識地點了一下頭,語氣著重。 付貴微微抬起下巴:“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許一城的意思?” 海蘭珠咯咯一笑,隨即掩住檀口:“一城怎么會這么說呢?他那個人心地太善良。不過這對他、對咱們是最好的選擇?!?/br> 他們的目的是保陵,不是盜墓,如果唯一知道墓門所在的姜石匠死了,那是最好不過的做法,只是太過殘酷。付貴可能會這么干,但許一城絕不會。 付貴沒想到的是,這個看似弱不禁風嬌滴滴的海蘭珠,思路居然跟自己一樣。 付貴禁不住多看了一眼海蘭珠,目光冷峭,海蘭珠沒把眼神移開,表情如常:“我自作主張,其實是為他做一個他知道好但不敢做的決定,他不必因此而被良心譴責,東陵也能消除最后一個隱患——何況我們也并沒說一定要滅口,那是最后的手段,不是嗎?” “你到底是什么人?”付貴問。 海蘭珠此時表現(xiàn)出的樣子,絕不是一個正常女孩。付貴能夠在她身上嗅出一種和自己非常類似的味道,冷靜、精明、無情。 看到付貴起了疑心,海蘭珠嫣然一笑:“不管我是什么人,您放心好了,我是不會對一城不利的?!?/br> 付貴“哼”了一聲。他就知道宗室安插這么一個人在許一城身邊,沒那么簡單。難怪她一個人失陷在平安城,毓方卻不聞不問。 “在這個城里,我會是一城最好的幫手,他的耳目。很多事情男人不方便打聽,女人一勾就出來了。”海蘭珠道。付貴仿佛沒聽見這句話似的冷著臉道:“沒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br> “對了,一城讓我謝謝你,謝謝你為他做的一切?!?/br> “這種話,讓他當面對我說,別找個娘們兒傳話?!?/br> 海蘭珠一點也不著惱:“他現(xiàn)在被監(jiān)視嘛,我也只能到晚上才能跟他偷偷說句話?!?/br> 聽這句十分曖昧的暗示,本來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的付貴又把頭轉(zhuǎn)回來:“我就一句話,許一城的老婆快生了,你提醒他一聲。” 海蘭珠笑意盈盈地解釋:“這我知道呀。一城都跟我說了,我還準備了禮物呢。” “你不必跟我解釋?!?/br> “不過呢,其實他進城的時候,我還真有那么一點點感動。想想看啊,一個男人為了救一個女人,不顧生死,獨闖敵營,在大英帝國,這就叫作羅曼蒂克?!焙Lm珠用手指尖抵住下巴,優(yōu)雅地看向付貴,“中國男人里,明白這一點的實在太少了。他們都是些自私、自大,只把女人當成附屬品和生育機器的猥瑣家伙。一城和他們可不一樣,就算用最嚴格的定義,他也可以算是個紳士呢?!?/br> 她說完以后,發(fā)現(xiàn)付貴已經(jīng)消失在夜幕中,陰司間門前只剩下她一個人肅立。海蘭珠撩起幾絲頭發(fā),眼神閃動,剛才的媚意飛揚一下子收斂起來,長長呼出一口氣,也朝外面走去。 就在平安城里暗流涌動時,京城也好不到哪里去。 留守北京的劉一鳴最近不安感越發(fā)強烈了,姊小路永德自從逃走以后一直沒有出現(xiàn),可劉一鳴非但不覺得輕松,內(nèi)心反而愈加不安。姊小路永德是一個典型的軍人,他沒有帶人回來報復,只能說明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