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這時斯爽從斯太太那房間走了過來,聽到了他們的話,對我說:“小豫兒,去吧?!?/br> 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答話。 谷叔有點焦急地叫我:“小豫兒?” 我將外衣攏了攏,只好說:“走吧?!?/br> 一路穿過重重疊疊的院落,一月初的深宵,天氣非常的寒冷,凄冷的寒風在高聳的樹影之間呼嘯,院子中夜晚落下的樹葉凋敝,因為斯宅處在喪期,整幢大院靜得莊嚴肅穆。 我隨著谷叔走到了斯成的院落前,我舉手敲門,沒有人應(yīng)。 動手推了一下,院門緊閉,從里面鎖住了。 我跟谷叔對望了一眼,他在斯家大宅一向過得孤僻,加不久前因為被傭人打擾還發(fā)過一頓脾氣,要是關(guān)了門,一向誰也不敢去打擾他。 我站了一會兒,腦中不斷思索,忽然想起來:“我以前的家里有把鑰匙?!?/br> 谷叔立刻對跟著他的傭人說:“喚老張過來。” 自從葭妍和斯定文分手之后,mama和葭妍搬走,爸爸和方女士有外宅,我們在斯宅隔壁的房子,就再也沒有人住過,爸爸已經(jīng)將房子轉(zhuǎn)售給斯家的司機一家。 老張很快搓著手過來,呼出氣的都成了霧:“谷叔,你找我?” 我隨著張司機返回隔壁以前的家中,屋中家具陳設(shè)大部分都還在,然后我飛快地跑上二樓,憑著記憶,在樓梯轉(zhuǎn)角的一個巨大的花瓶里掏出了一把鑰匙。 很多很多年前,斯成曾經(jīng)給過我一把他院子的鑰匙。 當時爸爸忙著婚外情,我獨自在家孤苦無依,他收留我在院中消遣。 我用那把簡單的鑰匙打開了院子的門,斯家外墻的安全警戒森嚴,院落中的門不過是一種象征。 推開黑色的厚重大門,整幢院子黑漆漆的一片,淡淡的月光灑落,滿庭蕭瑟落葉在風中打轉(zhuǎn)。 我獨自走了進去,大廳空蕩蕩的,我轉(zhuǎn)了個彎,在一樓的臥房外的一間客廳,看到沙發(fā)上一個瘦削修長的人影。 我定定神,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這才看到斯成坐在沙發(fā)里,長腿擱在茶幾上,指間一點點猩紅的光,他正在吸煙。 我站在門前,斯成抬眼望望我,先開口說話,嗓音低微,沙啞不堪:“跟谷叔說一聲,讓他們都下去吧。” 原來大門外的傭人躊躇不去,他也不是不知道。 我重新走出門去,跟谷叔說:“他沒事,說讓大家都回去吧?!?/br> 谷叔點了點頭,掃了一眼院內(nèi),穩(wěn)妥地說:“我留人在院子外,大少有什么吩咐你出來傳個話就成了?!?/br> 我點點頭,要轉(zhuǎn)身進去。 “小豫兒——”谷叔忽然喚住我。 我回過頭,看到這個斯家這個忠心耿耿的老臣,面容里平和的皺紋里透出的都是慈祥:“老爺子這一走,最傷心的,應(yīng)該是他——大少,靠你照顧了?!?/br> 我靜了幾秒,然后對著谷叔點了點頭:“放心吧?!?/br> 我走回了屋子里去,對著斯成溫柔地說:“我開一下燈。” 斯成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fā)里,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 我抬手到墻壁,摸索著按下了客廳的開關(guān)。 燈光大亮的一剎那,他皺皺眉頭,抬手在額前擋了一下。 我走到他的身旁,斯成依然穿著今天葬禮的那套衣服,純黑西服,白色襯衣,黑色領(lǐng)帶,黑發(fā)整齊地往后梳,發(fā)蠟閃著一層薄薄的光,打扮是一貫的金貴工整,只是喪服素顏,英俊的臉孔淡淡的蒼白,透出明顯的憔悴之色。 他的襯衣胸前落了一層細細的煙灰。 我蹲下去,靠近他的身邊:“你能走嗎,先換身衣服吧?!?/br> 斯成按了按我的手,說:“坐?!?/br> 我只好坐到他的身邊。 他伸手,將擱在身邊沙發(fā)上的一個紅色盒子遞給我。 我接過,看了一眼,有些年份的古式盒子了:“什么?” 斯成說:“打開看看?!?/br> 我打開那鑲嵌著金鎖片的盒蓋,看到綢緞里鋪著一只黃澄澄的鐲子,厚實的黃金,精致的雕刻紋路,非常美麗的光澤。 斯成淡淡地說:“收著?!?/br> 一看就是祖上傳的舊物,我推辭道:“這么貴重,我當然不能要?!?/br> 斯成嗓音啞,有些重的鼻音:“老爺子當年給我母親的信物,后來他結(jié)婚另娶,我母親還給了他,他一直存了這些年,臨走時給了我,說來不及給我cao辦婚事了,讓我給未來兒媳婦?!?/br> 我臉孔漲紅,吶吶地道:“我……” 斯成不由分說,拿過來塞進了我大衣的口袋,然后對著我伸出手說:“腿疼,扶我一下?!?/br> 他已經(jīng)站了起來,我一時顧不上其他,只好攙住了他的胳膊,斯成扶著我的手,蹣跚地走進房間里,我從隔壁的衣帽間給他取來舒適的衣衫,他一手撐在床沿扶住自己的身體,一只手費力地解開領(lǐng)帶。 我正轉(zhuǎn)身要給他倒水,見狀折了回來,站到他的身前,先動手替他松開領(lǐng)帶,然后從手腕處解下手表,松開袖扣,脫下了身上的那件襯衣,給他套上了一件柔軟的羊絨衫。 我從浴室里擰了熱毛巾,替他擦干凈了臉和手,他垂著眉頭,呼吸有些微弱,一動不動地任由我擺布。 我在他的身前忙碌,斯成忽然伸出手臂,抱住了我的腰,將臉貼在了我的懷中。 我感覺到他的手臂,帶著冰涼的體溫,卻非常有力,牢牢地纏住我的身體。 他緊緊地抱著我,一言不發(fā),卻帶著濃深的眷戀,過了好久好久,他才慢慢地松開手。 我憐惜地撫摸他的頭發(fā):“晚餐還熱著給你,吃得下東西嗎?” 斯成疲倦地搖搖頭。 我說:“那你躺會兒吧?!?/br> 我掀開被子,扶著他躺進了床上。 我走出房間,到客廳給他倒了杯溫水,然后略微收拾了一下沙發(fā)上的一片狼藉,客廳的茶幾上,他吸的幾盒煙散亂在桌面上,有一盒還開著一半,我目光停在了那個古董銀質(zhì)煙盒上面,看了一會兒,心頭有些不詳?shù)母杏X,我動手抽出一根,拿起桌面的打火機,點著了。 我站在茶幾邊上,緩緩地吸了一口。 鼻腔之中蔓延起淡淡的奇異馨香,喉嚨卻好像被細細的文火緩慢地燙過,我的一顆心直直地朝著深淵跌落下去。 我將水遞到他的唇邊,斯成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就著我的手喝了半杯。 斯成躺著似乎不太好受,按著胸口有些費勁地呼吸,他伸手從床的一側(cè)抽枕頭,我替他塞了一個枕頭在后背,他倚著床沿,半躺在床上。 我明白這是人已經(jīng)累到了極點,話也不想說,東西也吃不下。 我坐在他的身邊,輕輕地問了一句:“為什么要吸那種煙?” 斯成一聽,先皺緊了眉頭,卻好一會兒才有力氣答:“你吸了我的煙?” 我有點傷心,更多的是生氣:“你不用管我,我只是想知道,你吸這個,到底多久了?” 斯成大約沒想到我會發(fā)現(xiàn),只是無力地爭辯:“我今晚沒吸?!?/br> 我頓時怒了:“那就是以前一直吸?” 斯成倚在床頭沉默。 我急得要哭出來:“你為什么要這么墮落!” 斯成臉色慢慢變得慘白,他勉強吸了口氣,安撫我的情緒:“對不起……” 他的目光漸漸地沒有精神,我探手一摸,方才摸著還是冰涼的手,此時guntang一片。 他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人無力地躺進了被子里。 我俯□體摸他的額頭:“成哥哥?” 斯成伸手拉住我。 我坐到了他的身邊,他躺進我的腿上,然后抬手按住我,帶了一點模糊的鼻音:“別動?!?/br> 我坐在床上,一下一下地摸他的腦袋,心里覺得疼:“你長期吸,很傷身體?!?/br> 斯成的聲音喑啞,帶點委屈:“我知道,對不起?!?/br> 我低聲說:“你爸爸剛走,要是知道你這樣,你覺得他放心嗎?” 斯成的手忽然冷泠泠地抖了一下,不再說話。 他靜靜地靠在我的身體上,呼吸不穩(wěn),時而低弱,時而粗重,一只手握住我的手,一只手,一直緊緊地按著右腿。 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懷中的人雙肩有些微微的顫抖,斯成咬著牙,兀自強忍著。 我扶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難過,別忍著?!?/br> 斯成終于哽咽出聲,將頭更深地埋進我的懷中,身體在床上蜷縮成一團,仿佛一頭受傷之后躲起來打算獨自死去的孤獸:“我爸走了,以后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管我了?!?/br> 他肩頭克制不住地微微發(fā)顫,在我的懷中悶聲哭泣。 我一直輕輕地撫摸他的后背,一道瘦削的脊梁骨,大約最近忙碌得太厲害,他清減許多,隔著一件羊絨衫,撫摸到刺手的肩胛骨。 老爺子對放浪形骸的長子偏心地寵愛了三十多年,所有的打罵不外是因為太疼愛,斯成帶著對他的怨恨長大,可是心底也很愛他,這是太復雜的情感。 他們父子性格太像。 斯成漸漸停止了顫抖。 我柔聲地一直在他身邊說話,安慰的話其實都是蒼白的,我只能笨拙地說:“別傷心了,你爸爸一直很愛你,老爺子不就希望你好好過日子,所以你要好好的,那就是對得起他了?!?/br> 斯成一直埋著頭靜靜地聽,然后我找出藥片給他吃了,他躺在床上,對我說:“你回去吧?!?/br> 我抬手熄滅了大燈:“十分鐘之后?!?/br> 退燒藥混著鎮(zhèn)痛藥吃下去,藥效漸漸發(fā)揮,藥品中有安眠成分,他慢慢地睡著了。 我慢慢地調(diào)暗床頭的一盞讀書燈,如同過去的所有時光一樣,輕聲輕腳地走出去倒了杯酒,然后坐在床前,用一絲昏暗的光線,看著他熟睡的側(cè)臉。 不過睡下了兩個多小時,他按著腿,半夜疼醒。 幸好我守著他。 我取毛巾給他擦拭一頭的冷汗,我發(fā)現(xiàn)止痛藥吃下去,對他沒多大用處。 他忍著疼,看著我在他身旁忙碌,忽然問:“什么時候離的婚?” 我愣了一下:“四月份的時候?!?/br> 協(xié)議兩方的律師看了一個多月,我這邊沒什么問題,斯定中那邊財產(chǎn)龐大手續(xù)繁瑣,最后只能先簽署了協(xié)議。 斯成說:“你也不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