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糖是什么？”

    “紅薯熬的糖，過程挺復(fù)雜的，我也只跟著熬過一回。那時候沒什么零嘴，苕糖釅釅稠稠的，蘸米糕或者糍粑都特別好吃?！彼氲阶约阂彩鞘嗄隂]吃過了，心里平生一股悵然。

    “現(xiàn)在還能做嗎？”

    “能是能的，就是我不太記得具體步驟了，還得回去問問老人。再說即便知道步驟，熬制要用鄉(xiāng)下那樣的大鍋，也是沒條件的。”

    沈自酌“嗯”了一聲，沉默了片刻，想到一件事，便說： “下周去郊區(qū)燒烤，方便的話，把譚吉也叫上。”

    譚如意怔了怔：“是沈先生公司組織的嗎？”

    “不是，”沈自酌看她一眼，“幾個關(guān)系近的朋友?！睙具@建議，實則是唐舒顏提出的。說他結(jié)婚了已是名義上的事實，他同譚如意的相處也并非一朝一夕，既然如此，總歸是要熟起來，不如早介紹與他們認(rèn)識。

    沈自酌并未當(dāng)場答應(yīng)，后來仔細(xì)權(quán)衡過了，才應(yīng)下來。

    譚如意想了想，“沈先生，我能不能邀請夏小姐？”她想著夏嵐正在鬧離婚，應(yīng)該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可以?！?/br>
    這句話一說完，頭頂燈光一閃，整個房間復(fù)又恢復(fù)光明。譚如意一時沒適應(yīng)，瞇了瞇眼睛，心里倒有些期盼這電最好永遠(yuǎn)都不要來。片刻后她站起身，去收拾打碎的玻璃壺。

    沈自酌卻搶在她前面，“我來吧，你別扎了手。”

    ☆、第11章 暗涌（02）

    沈自酌將地上的碎片掃過了，又找了塊泡沫出來，蹲在地上仔仔細(xì)細(xì)地按著地板。譚如意在旁看著，心中陡然盈滿了愁緒。

    這樣一個男人，能如此低下身段，卻并不顯卑微，反讓人生出仰望之意。

    沈自酌將吸附過細(xì)碎玻璃渣的泡沫扔進垃圾桶，譚如意回過神來，忙走進廚房，這才發(fā)現(xiàn)廚房的燈竟然沒亮。她按了兩下開關(guān)，探身對沈自酌說道：“沈先生，燈泡好像壞了?！?/br>
    沈自酌走過來站在她身后，也按了兩下，“好像是?！彼@動作，好似將譚如意虛虛地罩在懷里。譚如意便覺后頸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放緩了呼吸不敢用力。沈自酌并未察覺，按完開關(guān)就走出去了。片刻后，拿著一支手電和一顆日光燈泡過來。他一并遞給譚如意，去餐廳搬了張椅子，“幫忙把閘關(guān)上?！?/br>
    譚如意忙不迭點頭，依言去門口將閘拉了下來，又打著手電回到廚房。沈自酌已經(jīng)站上了椅子，譚如意急忙將手電光對準(zhǔn)了頭頂?shù)臒粽郑稚乱巫油崃?，騰出一只手死死掌著。

    不過片刻，沈自酌就換好了。譚如意伸出手，沈自酌抓緊了她的手掌，從椅子上跳下來。譚如意去將閘打開，這邊沈自酌按了兩下快關(guān)，“好了?！?/br>
    譚如意關(guān)上手電回來，沈自酌正將椅子搬回餐廳。譚如意走近了，忽發(fā)現(xiàn)他頭頂沾了一縷蛛絲，忙說：“沈先生，你頭發(fā)上沾東西了?！?/br>
    沈自酌伸手撥了撥，“還有嗎？”

    “還有?！?/br>
    沈自酌又撥了撥，仍是沒有撥下來。他忽地往前一步，朝著譚如意低下頭來，“幫我?！?/br>
    譚如意一怔，點了點頭，手指緩緩靠近，拈住蛛絲扯了下來。指尖似在發(fā)燙，她忙悄悄蜷起，低聲說：“好了。”

    沈自酌又伸手在自己頭發(fā)上摸了一下，抬起頭來，恰好對上譚如意的目光。

    千百個詞句之中，從譚如意的腦海中蹦出了最不貼切的一句：石火光中寄此身。

    沈自酌的眼睛仿佛深海無垠，而她是縱身大化的一只蜉蝣。

    氣息和體溫如此靠近，譚如意不能動彈。放肆的呼吸都成了一種奢侈，生怕一旦揮霍，就讓這本已短暫的一刻轉(zhuǎn)瞬而逝。

    最終，沈自酌輕咳一聲，移開了目光，輕聲說了句，“謝謝?！?/br>
    譚如意暗暗長舒一口氣，“廚房還沒收拾完，我自己來吧?！闭f著繞過沈自酌，奪路而逃。

    —

    氣溫一路走高，時序進入四月。三號上午，譚如意拿到了自己教師生涯的第一筆工資。她正坐在辦公室樂滋滋地看著自己的工資條，梁敬川上完課回來，看她一眼，笑說：“譚老師發(fā)工資啦？”

    譚如意收起來，笑了笑，“嗯。”

    梁敬川將手里的量角器背在身后，一手撐著辦公桌的一角，低頭看著譚如意養(yǎng)在桌上的一盆多rou植物，“沒評職稱，工資有限，不過比公立的還是要高一點?！?/br>
    老師畢竟不是什么高薪職業(yè)，對于現(xiàn)在的工資水平，譚如意是有心里建設(shè)的，“沒事，慢慢來總會好的?！?/br>
    梁敬川沉吟片刻，“馬老師暑假準(zhǔn)備辦個補習(xí)班，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一起過來教作文?！?/br>
    譚如意來了興趣，“什么性質(zhì)的？”

    “掛靠在少年宮。我們學(xué)校在私立初中里升學(xué)率最高，老師也受歡迎。”

    “會有人去專門學(xué)寫作文嗎？”

    “怎么沒有，”梁敬川笑說，“好比說我，高考語文作文只有四十五分。要是從小抓起，也不至于這么凄慘?！?/br>
    譚如意忍俊不禁，“那我想想吧?！?/br>
    “家長工作忙，暑假也沒時間管，要是這些孩子成天在外游蕩，很有可能面臨危險，”他笑了笑說，“我們也算是為社會治安做貢獻？”

    譚如意想了想，不得不點頭表示認(rèn)同。

    “行，譚老師你要是有什么問題，直接去問馬老師。她也正想問問你愿不愿意去，都是一個班的老師，合作起來也方便。”

    譚如意點頭應(yīng)下，待梁敬川走回自己辦公桌之后，繼續(xù)批改作業(yè)。

    改了一會兒，忽聽梁敬川在后面喊她，她停筆回身，“梁老師，什么事？”

    梁敬川最近在戒煙，平時煙癮犯了，就往嘴里喂巧克力。他朝著譚如意丟了一塊，“接著！”譚如意下意識伸手接住，梁敬川笑容燦爛，“周末有時間嗎？有個朋友送了兩張《如夢之夢》的票。”

    譚如意為難說道：“這周不行，要跟朋友一起去燒烤?！?/br>
    梁敬川也并未顯得太失望，笑說：“既然這樣，我就把票送給馬老師了，她正愁她老公生日不知道怎么過?！?/br>
    “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梁敬川擺了擺手，剝了顆巧克力塞進嘴里，而后埋頭開始批改試卷。

    譚如意一時卻怔忪起來，忽而想到既是要見沈自酌的朋友，自己現(xiàn)有的衣服，似乎都有些上不了臺面。她又將工資條拿出來看了看，猶豫了片刻，給夏嵐發(fā)了條短信。

    下班之后，便見學(xué)校門口停了輛銀灰色的雪佛蘭，車窗搖下來，夏嵐朝她招手。譚如意加快腳步走過去，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

    車子開出去，夏嵐看她一眼，“你心里是個什么價位？”

    譚如意說了一個數(shù)，夏嵐有些發(fā)愁，“這也太少了，頂多買條裙子。你腳是多大的？”

    “三十七碼。”

    “那我?guī)闾粢粭l貴點的裙子，鞋子和包我借你，行不行？”

    譚如意也知道鞋子和包都是大頭，自己即便想要逞能，也是揮霍不起的，便默默點了點頭。

    夏嵐并不帶著她亂逛，到了百貨大樓之后直奔主題，看了三家店，在第四家給譚如意挑了一條連衣裙。譚如意從夏嵐手里接過來，將信將疑，“這個適合我嗎？”

    夏嵐將她往試衣間推，“你先試?！?/br>
    夏嵐在坐在外面的沙發(fā)上等了一會兒，便看見試衣間的門打開了，譚如意站在門口，扭扭捏捏地不肯出來。夏嵐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往外一拖，朝她身上掃了一眼，立時一驚，“你胸還是有料的啊?！?/br>
    譚如意臉噌地漲紅，伸出手臂擋在自己身前。

    夏嵐大笑，“你以前穿的衣服也太埋沒你的身材了，我都不知道你腰比我還細(xì)。”

    “你別說了。”

    “害羞什么，身材是女人天然的資本，”她將譚如意的手拉開，前后左右仔細(xì)看了看，仍是搖頭，“這件倒是顯得你身材很好，但是跟你氣質(zhì)不搭?！?nbsp;她將譚如意晾在一邊，在店里逛了逛，忽然眼前一亮，將一條赭紅色復(fù)古式的齊踝長裙取下來，“試這條，一定好看。”

    等譚如意再從試衣間出來時，夏嵐不禁開始夸耀自己的眼光，“這顏色太挑人了，我好幾個朋友試過都沒你穿著好看?！?nbsp;她將譚如意推到穿衣鏡前，譚如意朝著鏡中的自己看了一眼，也有些不可置信。

    導(dǎo)購員在旁笑說，“主要是跟小姐你的氣質(zhì)很襯，穿著就像書香門第出來的淑女。”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這裙子的價格仍有些讓譚如意rou疼。

    夏嵐在旁勸說，“這條裙子樣式不會過時，今后再添置一些衣服，初冬和剛開春的時候也能做內(nèi)搭。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固定工資了，每個月拿出一部分稍微添置一點，過個半年就能把你原來的衣服淘汰完。再說夏天的衣服可以挑便宜的，剩下的錢就買些質(zhì)量好的吧?！?/br>
    她頓了頓，看著譚如意說，“你都節(jié)衣縮食了二十幾年，是該對自己好一點了。”

    最后這句話讓譚如意鼻子一酸，過了片刻，方笑了笑，從錢包里抽出銀行卡，遞給收銀臺。

    ☆、第12章 暗涌（03）

    買完衣服之后，譚如意照例打算回去做飯，夏嵐卻說：“既然都出來了，吃了再回去吧?！?/br>
    譚如意為難：“可是沈先生……”

    夏嵐停下腳步，“手機給我?！?/br>
    “做什么？”譚如意將手機掏出來遞給她。夏嵐別過身，翻出通訊錄，運指如飛，片刻后塞回譚如意手里，“ 行了?！?/br>
    譚如意朝著手機屏幕看了一眼，夏嵐以她的口吻給沈自酌發(fā)了條短信：“今天跟夏嵐一起在外面吃晚飯，沈先生你自己解決吧?！?nbsp;譚如意頓時急了，打算再發(fā)一條過去解釋，誰知手機一震，沈自酌的回復(fù)跳出來：“好?！?/br>
    “不行，我得給沈先生打個電……”

    夏嵐一把將手機搶過來塞進自己包里，“有點出息！”

    “夏嵐！”

    夏嵐攔住她過來搶手機的手，“如意，你不是他請的保姆，別把他慣得理所當(dāng)然了?！?/br>
    譚如意動作一頓，手默默地收回來。

    “欠錢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要把自己貶得低人一等?！闭f罷挽住譚如意的手臂，“走吧，想吃什么？今天我請客?！?/br>
    譚如意不吭聲，被夏嵐拖著走出去好遠(yuǎn)了方才開口道：“夏嵐，我還是覺得……”

    “行了，就聽我的，保管不會害你?！?/br>
    譚如意也說不準(zhǔn)這么做到底妥不妥當(dāng)，但想著夏嵐好歹比自己有經(jīng)驗，姑且就信她一回。

    兩人在外面吃晚飯，又順道看了場電影，近十點才回到公寓。譚如意同夏嵐約定好周六早上去她家化妝，便揮手告別。她掏出鑰匙打開門，沈自酌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沈自酌聽見動靜了，轉(zhuǎn)過頭來同她打招呼，“回來了。”

    譚如意仔細(xì)觀察他的神情，和平日并無二致，沒有任何生氣的跡象，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地，“嗯，和夏嵐一起看了電影?！?/br>
    沈自酌按著遙控?fù)Q到了一檔新聞節(jié)目，“看的什么？”

    “一個愛情片，拍得不太好，怪沒意思的。”

    譚如意換上拖鞋，回書房放了東西，出來時站在書房門口對著沈自酌坐著的背影看了片刻，緩緩走過去，將手指虛虛地攥住了，在沙發(fā)上坐下，用聽似極為平常的口吻問道：“沈先生，你晚飯吃的什么？”

    “牛排?！鄙蜃宰么┲揖臃瑹熁疑纳弦乱r得他眉目清峻，手臂搭在靠背上的姿勢又顯出幾分隨意的慵懶。

    譚如意瞥了一眼，收回目光，笑了笑說，“那應(yīng)該挺好吃的?！?/br>
    “還行，”沈自酌看著電視，淡淡回答，間隔了幾秒，又說，“沒你做的好吃?！?/br>
    譚如意嚇得差點從沙發(fā)上跌下來，忙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