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昌平冷冷笑道,如玉的一張臉,毫無懼色。 元炬一怔,目光閃爍了片刻,再次笑了起來:“公主,你知道我對你一直心向往之。你放心,現(xiàn)在我不會動你,就像你說的,你對我還有用?!?/br>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右手上的那塊布料湊到燭火上方點了,拇指和食指捻住,看著藍黃色的火苗飛躥跳躍著卷了上去,照得帳篷里的光突然亮了許多,灼舔到他的手指之時,這才松手,看著這團火光無力飄舞著落到了地上,漸漸熄滅,帳篷里一下又暗了下去??諝饫飶浡环N發(fā)絲被燒灼后的焦味。 昌平仍是不語,靜靜看著他。 “你很鎮(zhèn)定,讓我出乎意料的鎮(zhèn)定。但我知道你心里是恐懼的。你只不過是在努力維持你作為一個公主該有的假象。但是等你知道了這件事,你就無法繼續(xù)戴著這隱藏你內(nèi)心恐懼地面具了……” 他的語速不急不緩,音調(diào)不高不低,卻帶了一絲和這燭火差不多的隱忍著的跳躍。 “你的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國。坐在太寧宮里那張寶座上的,也已經(jīng)換了人……” 他說了一半,停了下來,終于滿意地看到血色從她的面龐上迅速消退,她的眼中現(xiàn)出了難以置信的光。 “我沒有撒謊。你可以不信,這或許會讓你接下來的日子好過些。但是這是事實?!?/br> “你已經(jīng)起了頭,那么我想你是決心要讓我明白我現(xiàn)在的境況,是嗎?” 終于,她咬著牙,看著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是的!就像一位棋手,他布下了一場玲瓏棋局,如果沒有人聽他講解布局,他會難免寂寞……” 見她目光微微一閃,元炬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你有些驚訝是嗎。我若是告訴你,我從小就學習你們的文化,對你們的一切都了然于心,你就不會用這種目光看著我了?!?/br> “不得不承認,中昭這片國土太過美麗,太寧宮的寶座太過誘人,就像昌平公主你,見過的人,只要有機會和能力,就一定不會放棄占有的**?!?/br> “夏國的子民是這世上優(yōu)秀的民族,他們天生就該像蒼鷹一樣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之下,但是千百年來,這塊最豐美的廣袤土地卻被你們占據(jù),而夏國的子民只能龜縮一角,年復一年地向你們俯首稱臣。這太不公平了!我的祖父,我的父王就已經(jīng)覺醒,開始為粉碎這不公平而做準備。到了十幾年前,你的母親稱帝,我就知道上天為我夏國送來了最好的機會?!?/br> “你的母親開了中昭的新天,但是因為她的異姓,就算她再天縱英明,從她坐上太寧宮寶座的第一天起,那些姬姓的皇族,包括你的兄弟就永遠不會停歇他們反對的腳步。禍起蕭墻,永遠是打敗敵人的上上之策。從那時起,我們就與你的堂兄姬如流開始接觸,約定他日平分天下,扶植他發(fā)展自己的勢力與你的母親對抗。甚至直到幾年之前,成功地顛覆了西戎的政權,扼住中昭西向的大門。” “我很清楚,僅憑姬如流現(xiàn)在的實力,還不足以與中昭抗衡。夏國也還沒完全準備好。我需要等待時機。等時機成熟,那時再一擊而中。但是他太愚蠢了?;蛘哒f,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實力,卻還是壓不下心中的貪欲和渴望復仇的恨意,不顧我的意愿,貿(mào)然挑起了爭端?!?/br> “我一開始很憤怒。因為他破壞了我的計劃。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上天又把另一個機會送到了我的面前,如果我能把握得住,我甚至可以提前收起我的棋局。這個機會就是姬弗賀,你的二皇兄?!?/br> “你很驚訝是嗎?你是不是一直覺得你的二皇兄因為疾病纏身所以生性淡泊?但是我告訴你,你錯了。只要是生在帝王之家,和那張寶座的位置不過一臂之遙,就算是個明天將死的人,他今天也會夢想能坐上去,哪怕只有一夜。” “幾年之前,我就覺察到了姬如流的野心。事實上,就算他真的對我俯首帖耳,我也不會真的把他當成我唯一的合作者。人總是不可相信的,尤其是你們中昭這些狡猾的人。我派去潛伏下來的耳目傳回的消息讓我選中了姬弗賀?!?/br> “你的母親是個英明的帝王,但是她的注意力過多地被姬如流和你的大皇兄所吸引,于是她忽略了這個太醫(yī)暗指不會活過三十歲的二兒子。她卻做夢也想不到,就是這個注定會不壽的兒子,到了最后會給她致命的一擊?!?/br> “我買通了出入他王府的太醫(yī),取得他的信任,與他達成了密謀。他和姬如流一樣,能有機會抓住原本飄渺無望的希望,誰能抵制得住這誘惑?王蕭端木三個家族,端木自然是女皇的人,恨不得她萬古千秋。蕭家也還有立足之地,三大家族,唯獨王家日漸式微,卻又無力改變,自然心有不滿。人必先自動,而人動之。我利用了他的不滿,用了幾年的時間,終于慢慢地將他培植成了姬弗賀的勢力,羽翼漸豐?!?/br> “西戎開戰(zhàn),魯鹿引走了中昭的重兵,帝都空虛,而我也沒看錯姬弗賀,他果然是個極有手腕深藏不露之人。得了我的指令,于是一夕之間,你的大皇兄背負上逼宮的罪名,倒在了他兄弟的劍下,而你的母親睡夢之中,她的龍床之前也架上了來自她兒子的無情的刀鋒。” 元炬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終于停了下來,微微喘息著,目光里卻滿是燃燒著的興奮。 昌平的指甲已經(jīng)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手掌心之中,一種仿佛來自地底最深處的絕望籠罩在了她的心頭,壓得她幾乎透不出氣。 “既然你已經(jīng)籌謀得這樣天衣無縫,要我對你又有什么用?” 她有些艱難,卻一字一句地說道。 元炬凝視她片刻。 “你應該是一個意外。但對我太有用了!按照原定的計劃,你隨同魯鹿回去,沒等你們進入皇城的大門,魯鹿就會被削去軍權,你就會被軟禁,從此再也沒有誰有資格和力量去與姬弗賀爭奪皇位。大臣們就算心有懷疑,但他是姬姓皇族的血親直系,名正言順,唯一可能會質(zhì)疑的端木家族也被控制,重壓之下,誰會貿(mào)然出頭?我千算萬算,沒算到你竟會私自悄悄地留在了戎陽!戎陽王宮雖然被你們占領,但是戎陽城里卻還有我留下的探子。我得知步效遠經(jīng)常出入驛館,打聽到里面住的是一個來自中昭的貴客。為了弄清楚到底是誰,我故意命令探子露出馬腳,驚動了步效遠。他果然中了我的計策,匆忙把你轉(zhuǎn)移到了王宮之中。而這正中我的下懷。王宮之中有條連現(xiàn)在的西戎王也不知道的密道,于是我就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了你,我的公主!你知道我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覺?上天真助我!” “有你在我手上,我就多了一道挾制姬弗賀的尚方寶劍。只要他稍有異心,我就完全可以把你推出去,用你的名義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他的篡位陰謀,你說你對我有沒有?” 他終于哈哈大笑了起來,聲音響得她幾乎耳鼓震動。 “元炬,你真是一個可怕的人?!?/br> “不不,我的公主,我只是比別人能多想一些,多忍一些而已,”元炬的笑聲終于停歇了下來,臉上卻還帶著幾分得意的殘余,“你還記得一年之前我向你求親,你的母親設下的那個箭局嗎?我對弓箭太熟悉了,熟悉得就仿佛我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我端起一支箭,就已經(jīng)覺察到了被動過手腳,只是不想聲張而已。那時的我還需要在你們面前隱忍,甚至故意顯露出我輕狂的一面,只有這樣,你那敏銳過人的母親才不會對我起疑??尚Φ氖蔷退阌昧俗鞅椎墓銈冎姓衍娭凶钬撌⒚募忠矡o法勝過我!” “但是你卻偏偏被一個出身低下的步效遠給制住了,而且快得我還沒有看清楚怎么回事,他的刀就已經(jīng)頂在了你的咽喉!”昌平終于也笑了起來,笑得婉轉(zhuǎn)嫵媚,一雙眼流光溢彩,“我要是說,我的駙馬,步效遠,他一定會追上來,把我救出去,甚至讓你死在他的刀下,你信不信?” 元炬面上的得色突然僵硬了起來。 “他若真追上來,正好。我對他說過,終有一日,我會要他十倍償還我當日之辱?!?/br> 昌平不答,只是微微翹起了唇,再次抬起下巴,傲然道:“元世子,我累了。你出去吧?!?/br> 元炬死死盯著她,猛地把手上燭臺甩到了地上,燭臺滾了幾圈,火苗被壓熄了。 “公主,等到中昭的帝都上空也飄展著我夏國的獵獵旗幟之時,我一定會在太寧宮黃武殿的至高寶座之上看著你心甘情愿地朝著我一步步走來,向我俯下你高貴美麗的頭顱。” 黑暗中傳來了他仿佛咬牙的聲音,然后是一陣離開的腳步,帳篷里終于歸于沉寂。 五十四章 元炬表面上并沒顯露出什么,只是接下來的幾天,四面由荒原漸漸成了山丘,道路更加彎折不平。他雖刻意加快行程,只是山間道路畢竟不比平原,速度反倒比前些時候慢了些,直到繞出了山丘地帶,抵達了靠近夏國不過一天路程的鹿垣,才放松了下來。見天色已經(jīng)暗了,今晚歇一夜,明日一鼓作氣,到傍晚時分應該就可以進入自己的地境,于是命令找個寬坦之處扎營休息。 昌平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腿一軟,見身邊的元炬伸手過來,立刻躲避了開來,身子一個趔趄,已是摔到了地上。 “公主何苦這么倔強,摔疼了自己……” 元炬半真半假地道了一句,轉(zhuǎn)頭朝愣住的侍女喝道:“還不快攙起來!” 侍女一驚,急忙雙雙上前矮下了身伸手去扶,卻被昌平拂開了手,自己爬起來,拍了下裙擺膝蓋處沾上的黃泥,直起身朝前走去。直到進了帳篷,這才有些無力地坐到了地上。 剛才從北夏士兵露出的滿面喜色和聽來的只言片語中,她知道這一路過來的目的地應該快到了。如果在她被帶入北夏境地之前,還沒有救兵出現(xiàn)的話,那么自己以后想再獲救,就真的難如登天了。 她想步效遠一定已經(jīng)在路上了。但是照這幾天元炬的行路速度來看,想這么快就追到這里,希望實在是渺茫。 門簾被掀開,侍女送來了吃的食物。盡管沒有一點胃口,食物也粗糲不堪,她卻一口一口地都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