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說這話的時候,正是過年,曹玉文和黑妹帶著許樂回來過年。曹玉武不在,黑妹和曹玉文幫著干活,許樂找到曹飛玩——兩人是同桌,曹玉文大約覺得兩個人太野了,還給找了個老學究,報了個書法班,讓每天練字。這樣兩人上學和課外的時候還能交流點小信息,許樂可以拍著胸脯說,可能是感念于他砸了曹玉武那一臺燈,也可能是謝謝他那一百塊錢,反正他如今和曹飛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錯了,曹飛不但會有事告訴他,在班上也會護著他,雖然他長得好學習也好,班里同學都喜歡他,壓根用不著。但好歹,曹飛做出了這個姿態(tài)。他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拒絕得好。 只是放假以后,兩個人還沒見過呢。他過去的時候,曹飛正在給曹遠喂奶粉,這時候曹遠已經(jīng)九個多月了,雖然還不能走,但已經(jīng)能扶著欄桿站立了,他比同齡人說話早些,這時候已經(jīng)能喊爸、奶這些了,只是囧的是,他喊爸,是對著曹飛的。 曹飛把奶瓶遞到他嘴上,曹遠喝了一大口,不知道想什么,又吐了出來,晃著手沖著曹飛喊了句,“爸!”曹飛也不客氣,嗯了一聲,接著往他嘴里塞奶瓶。曹遠好脾氣,接著喝。 許樂看得簡直愣了,曹飛也不在意,“我爸幾乎不見人,小遠一個星期看不到他兩面,都不認識他,就喊我了。”他順手將要倒的曹遠扶穩(wěn),“反正沒啥區(qū)別,我們也不需要他?!?/br> 說著,曹遠就看到許樂了,他對許樂還挺熟悉的,見了他就張開手,啊啊啊的讓抱,許樂趕忙過去將小孩給摟在懷里,曹遠就拽著他的帽子帶玩起來了。許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曹玉武,也就低頭哄著孩子,沒說話。還是曹飛又開了話題,“你知道嗎?我爸要結(jié)婚了?!?/br> “要結(jié)了?”當初十一月份他們搬出來的時候,就以為曹玉武要結(jié)婚了,后來卻沒動靜了,一家人都覺得不結(jié)比結(jié)了好,也就沒人問。沒想到這時候又提出來了。 曹飛不屑的說,“恩,今天就去領(lǐng)證了,順便逛集市。”他哼笑了一聲,“聽說那女人懷孕了。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我想這回他肯定種是他的,所以找急忙慌的,昨天檢查出來,今天就領(lǐng)證了,恐怕年后就要辦婚事了,反正無所謂,他結(jié)不結(jié)婚,在不在這個家,也跟我和小遠,奶奶沒關(guān)系?!?/br> 外間屋里,一家人也在說這事兒。老太太搟著面皮說,“照我說法,這婚事就不大辦了,沒道理二婚頭還要請客讓人隨禮,單位里的人也不愿意。不過你哥好像不同意,說是羅小梅是初婚。我說不動他,就隨他了。到時候,你們過來吃頓飯就行了,別的不用多管?!?/br> 曹玉文勸他媽,“哥都定了的事兒,媽你也別多想了。我看我哥最近也沒鬧騰啥,興許有個女人真不一樣呢。你想,我嫂子在的時候,他不這么多年就一直過著,也沒啥事。” 老太太點頭,“就是羅小梅……我可真看不上她……”老太太知道說到這兒又是個死胡同,這時候怕是都領(lǐng)了證了,再說有什么用呢。她轉(zhuǎn)頭問起了別的,“你生意咋樣,買的那摩托車剛費油,你錢夠嗎?媽這還有點?!?/br> 曹玉文還想說說他生意的事兒呢。 今年算起來,曹玉文和杜小偉的生意還不錯。冬天是辣白菜的銷售季,他們零售批發(fā)都不錯,還有去年跟幾家單位合作,將辣白菜當年終獎發(fā)了,職工們都覺得味道不錯,今年入冬后,幾個單位的食堂也過來進了不少。 昨天臘月二十七,他們年終盤點,一家人就是在他們住的屋子里算了一天,一年利潤大體比去年多了個百分之十,算下來,兩家一邊能分到一萬五,當然,曹玉文這里還有六千是給許樂的。說著,他拿出了個小存折,塞給老太太,“這是兒子孝順的,用你的名字存的,有一千塊錢,身份證就能取,媽你拿好?!?/br> 老太太當即就想推,可讓曹玉文給摁住了,“媽,我還有件事兒要給你說呢。你聽我說完,再推不遲?!崩咸珓幼骶投ㄗ×?,曹玉武說,“媽,辣白菜的生意做了兩年了,我和小偉、黑妹一起分析過了,感覺這生意恐怕以后一年年做下去,除非再開辟品種,不可能再大些了。而且做的人越來越多,恐怕還會降低?!?/br> “我和小偉就商量著,這邊的生意不能丟,但也要想想做新的了,小偉沒工作,我和黑妹都不是正式工,也不安穩(wěn),總要靠生意過日子的?!?/br> 他說得在理,老太太點點頭,“能早想點是對的,總比以后沒生意了再想辦法強,你們這是想了啥法子了?” 曹玉文說,“原先也沒個定論,開始是想從廣州倒點東西,現(xiàn)在不少人這么來回倒騰,可掙錢呢??晌覀兇蚵犃艘幌?,不是很合適,一來沒有牽線的,二來咱這邊有不少干的,這種倒騰差價的生意,不是個常態(tài),恐怕也做不了幾年。我們還是想做點實的東西。這兩天,正好我過去一起下鄉(xiāng)的朋友張友新寫信過來,他還在長春呢,說是如今長春準備發(fā)展陽臺經(jīng)濟,君子蘭一片火熱,我就尋思趁著過年和小偉過去看看,要是行的話,這也算份實業(yè)。這錢啊,就是給您手中拿著,我也放心,等我們忙起來,萬一家里有事需要,您也不用找誰要了?!?/br> 老太太聽了這話倒是把存折收起來了,可還是不放心,“養(yǎng)個花能掙什么錢?” “媽,養(yǎng)花能掙錢的地方多著呢。你看,路邊的綠化要綠植吧,過年過節(jié)誰家不買點花卉回來點綴,這比我們干花廠強,日后等著大家都富裕了,肯定用干花的少了。聽說,人家外國結(jié)婚都是全部鮮花呢,到時候,咱們說不定也不捧干花捧鮮花了?!辈苡裎男χ托牡馗咸忉?,“花是看著利潤沒倒騰東西大,但是媽,這是個越干越好的產(chǎn)業(yè)呢?!?/br> “那倒是,小姑娘小媳婦誰不喜歡鮮花啊,你媽我年輕的時候還愛養(yǎng)個花啊草啊的呢。”老太太搟完了手中的劑子,又拿刀切了一塊,邊揉邊說,“媽年紀大了不懂做生意,不過聽你說的挺好,那就干吧。反正還有辣白菜的生意呢,再不濟媽還有退休金呢。咱不怕,你干就是了。不過,媽就提醒你一句,那邊再怎么樣,家里留個男人,別讓黑妹一個人頂著,她一個女人,太難了?!?/br> 曹玉文立刻做了個敬禮的動作,“是,聽從命令?!崩咸幌伦泳捅凰盒α?,跟黑妹說,“你瞧瞧,你瞧瞧,都多大了,還跟個孩子似得,也不怕樂樂笑話你?!?/br> 一家人熱熱鬧鬧包完了餃子,等著下午的時候,曹玉武就領(lǐng)著羅小梅回來了。兩個人一臉喜氣,曹玉武手中還拿著不少東西,進了屋就推了推羅小梅。羅小梅當即就脆生生的叫了聲媽。老太太低頭揉著剩下的面,沒吭聲。 羅小梅臉上就有些不好看,曹玉武又推了推她,才又開口,“媽,我倆今天把證領(lǐng)了。”她笑著說,“今天回來正好碰見集市了,我和玉武還跟您挑了件衣服呢。”說著,她就從旁邊的袋子里拿出件紅色的棉襖,“媽,您看,說是布料廠的人今年過年發(fā)了布頂獎金,有人盤下找人做的,您看,漂亮吧?!?/br> 曹玉武在旁邊幫腔,“媽,小梅專門挑的。” 老太太抬頭看了一眼大兒子,四十瓦的燈光下,曹玉武那和顏悅色的樣兒,倒讓她一晃神,以為李桂香還在呢。去年,去年過年的時候,她大兒還沒這么混蛋呢。她那時候挺自豪的,逢人就夸,覺得自己拉扯大的兩個兒子都好,可那時候哪知道這是個王八犢子呢。遇見點事兒就現(xiàn)了形,如今又恢復(fù)原樣了。 可人已經(jīng)領(lǐng)回來了,她總不能不吭聲,嘆了口氣,老太太接過衣服,沖著羅小梅說,“證也領(lǐng)了,大過年的,也是喜事,別站著了坐吧?!崩咸@話挺溫和,羅小梅那臉立刻好看了點,沖著老太太說,“媽,您試試吧,挺好看的?!?/br> 老太太點點頭,“成,我等會試試,合適的話年初一穿?!?/br> 曹玉武今天早上說要結(jié)婚的時候,還跟老太太伴了嘴,那時候老太太怎么說的,“您但凡有點臉皮,也不能跟她在一塊過。你要問我意見,我不同意,我們老曹家一輩子干干凈凈,沒出過你這樣的兒,也沒娶進來她那樣的女人。可你愿意,你也三十多了,我管不了你,所以婚你愿意結(jié)你就結(jié),但別指望我這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給好臉色?!?/br> 為了這個,他今天還專門給羅小梅說了半天,還哄著她買了東西,就是讓她和軟點,別生氣。沒想到,他媽這不是挺好的啊,難不成想通了? 羅小梅那邊也同樣驚喜,她還以為真要挨頓說呢,都想好了,要是老太太實在難纏,干脆直接撕破臉,反正她都領(lǐng)證了,老太太也弄不過她。可老太太這一緩和,她倒是省事了,這回,臉上是真透出笑來了。 老太太見了,就說著,“今天大家都在,雖然還沒到三十,但你哥結(jié)婚,也正好說說以后的事兒。”說完,她就示意黑妹把許樂和曹飛叫了出來,然后說,“小梅啊,從今天起呢,你也是有婆家的人了。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但我這個做婆婆的說幾句,為了你的小家,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希望你能好好過日子。玉武原先留下飛飛和小遠,你歲數(shù)小,沒經(jīng)驗,也看不好,他倆不用你管,你就管好你和玉武,還有自己的孩兒就行了?!?/br> 羅小梅一聽這話又有些不高興,可沒想到,老太太從懷里摸啊摸,直接摸出了對金耳環(huán),放在了桌子上,她眼睛就動不了了,這年頭,有幾個能見著金子呢。老太太摸著那金耳環(huán)就說了,“你也知道,我啊,對你原先有點偏見,可我也想了,總要給你改正的機會。這對金耳環(huán),還是你公公給我買的,我一直藏著,前面的桂香,還有黑妹都沒給,如今我就拿出來了,當做獎品。若是你以后表現(xiàn)的好呢,對玉武也好,對兩個孩子也好,媽覺得你合適了,這對金耳環(huán)就給你了。你說,成不成?” 自從那對金耳環(huán)拿出來,羅小梅的眼睛就沒離開,這回一聽,還有什么不應(yīng)的,反正兩個孩子她不管就行了,她連忙點頭,“成,媽,成,我一定好好表現(xiàn)。” 曹飛聽了在旁邊哼了一聲,許樂則瞇了眼你,這老太太,不簡單啊。 作者有話要說: ☆、第40章 一對金耳環(huán)徹底震住了羅小梅,不但沒惹事,見了許樂和曹飛他們還能笑笑,甚至過年那天還下手幫了忙。老太太不食言,當天就試了衣服,倒是怪合適,年初一就上了身,還穿著新衣見了來拜年的客人,雖然沒在外人面前夸吧,但羅小梅的積極性顯然被調(diào)得挺高,又給老太太買了一堆東西,老太太啥也沒說,都收下了。 過了年,曹玉文就先去了趟東北。那畢竟是他同學,讓杜小偉當前鋒不合適。原本曹玉文想著帶著許樂去給許新民上上墳,可時間實在不允許,許樂十五就上學了,可從山東到東北的火車就得幾天幾夜,壓根趕不回來。 許樂為此有些悶悶不樂,練字的時候也沒精打采,他其實平日的時候,也沒有這么想許新民。怎么說呢,許新民好像被他包裹在心房里最重要的東西,因為三十多年的時間而顯得有些束之高閣,但當突然間拿出來的時候,回憶就撲面而來,七歲前他與爸爸生活的一點一滴,徹底復(fù)蘇了。 許樂記事挺早,所以記得的東西也多。譬如家中院子里的大柿子樹,他從小就比別的孩子要個頭小,但偏偏是個好動的性子,他爸爸就背著他爬上去玩。還有家里養(yǎng)的那只大黃貓,又肥又大,明明長著一張怨婦臉還特別高傲,見天不喜歡跟他玩。他那時候總是急,追著貓屁股后面叫喵喵喵,每次都是他爸幫他把貓哄下來,拿著他的手,輕輕的摸一下。 當然,他還記得他爸的墳頭,就在村里的墳地里,是村長和干爸一起招呼人下葬的,那么大的一個土包子,把他爸封在了里面。三十多年了吧,他還記得那天的事兒,九月的東北天已經(jīng)冷了,風呼呼的刮著,他扭著身子想要逃開大人的手臂去找爸爸,但都沒成功,就那么眼睜睜的看著他一個人留在了那兒。 這些記憶打開了,就收也收不回去,許樂為此情緒低落了好半天。曹玉文瞧著孩子那樣就心疼,抱著他跟他許諾,一定去村里看看,給他爸上墳。許樂知道自己一定讓干爸和黑妹擔心了,只能收起心情,乖巧的點點頭。 出了破五,曹玉文就帶著三千塊錢的存單上了路。送走了他,黑妹一邊上班,一邊跟著杜小偉忙生意,整個家里就空了出來。許樂早上自己起床,吃了黑妹留下的飯,練練字,順便將水壺燒滿,中午炒個白菜或者燉個豆腐,等著黑妹回家,下午再寫寫寒假作業(yè),時間過得也挺快。 就這樣三五天,他那些因為前世記憶所帶來的傷感,才慢慢的平復(fù)下去,瞧著和原先一樣了。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好久沒出門了。這天黑妹托人捎的兩灌麥乳精到了,留了一罐給許樂,早上臨走前吩咐,讓他把另一罐給曹飛送過去,順便看看奶奶最近有事嗎? 許樂吃完飯,拿了麥乳精,又在自家缸里挖了兩大顆辣白菜裝在塑料袋里,這才往老曹家走。兩家如今離得不算近,許樂家如今住的是城中村,中間還有幾個家屬院,依著許樂的小短腿步行的話,起碼半小時。 他也不著急,溜達溜達著走,同時看看街景。這時候還沒出年呢,街上四處都是瘋玩的小屁孩,男孩子擼了五千響,一個個不害怕的拿在手里單點炮,街上時不時響起砰地一聲,有時候還有行人的怒罵聲。女孩子們都穿了新衣服,三五成堆地在街上玩跳皮筋,什么馬蘭開花,聲音整齊而稚嫩。 然后,他看見了推著曹遠的曹飛。曹遠的小推車特別好認,是曹飛小時候用過的,原本是鐵管做得,刷的四處可見的綠漆,但因著時間長,都生了銹,看著斑駁得很。曹飛出生的時候家里又有事,就沒人收拾,結(jié)果一直用到了現(xiàn)在。 許樂看見他的時候,他正站在一個小區(qū)的大門口前,五米遠處就是小區(qū)的垃圾箱,因著過年大家生活水平都好了,里面被堆得滿滿當當?shù)?,什么果皮爛菜葉就不說了,還有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曹飛站在那兒似走非留,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曹遠,再盯著垃圾箱看看。 在許樂還沒喊出口之前,他瞧見曹飛特別迅速的從垃圾堆里拽出個白酒瓶,然后迅速的塞進了小推車的后面,許樂這才看見,那里掛了個布袋子,已經(jīng)裝得滿滿當當。完了這事兒,曹飛又推著曹遠繞到了另一邊,抬頭在那撒么著看。那里氣味恐怕不算好聞,曹遠啊啊呀呀的叫了半天,許樂側(cè)耳聽到了一個臭字。 那種伴著心疼的火氣就冒了出來。許樂拎著東西就跑了上去,一把扯住了正盯著個就作業(yè)本準備出手的曹飛。曹飛被嚇了一跳,狠勁甩開了手,邊說誰邊轉(zhuǎn)頭,當瞧見是許樂的時候,就愣住了。他那因冷而變得皴紅的臉上有些愕然,然后就低了頭,裝作不在乎地說,“是你啊!” 許樂也不說話,伸手接過來曹遠的小推車,推著就往前走。曹飛連忙跟在了后面,小聲叫著,“你干嘛,把小遠給我??旖o我?!闭f著,他就跑動起來,也不敢跟許樂搶,只能跟著小車跑,眼睛一點不離的看著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因車子快速動起來而樂的高興的曹遠。 邊跑曹飛邊說,“樂樂,樂樂,你聽我說,別推了,別嚇著小遠了?!?/br> 許樂將車子停在了個避風處,這才回頭瞧他,“你在撿垃圾掙錢?” 曹飛倒是沒否認,他說起這個還挺有理,“我得存點錢。奶奶退休工資就那么多,一個月剛小遠奶粉錢就十幾塊,還有我的學雜費,還有生活費,一個月錢緊巴巴的。我爸現(xiàn)在看著好說話,可拿著他的工資和我那三十塊錢,說什么也不肯出,小遠如今大了,以后要穿鞋子,要玩玩具,別人有的他都得有,我也不能給奶奶要,我得存錢?!?/br> “這東西能掙多少?”許樂指著那個布袋子問,“我不是給你一百了嗎?” “酒瓶子一個兩分,紙兩毛一斤,這兩天過年,東西多,人少,我一天能賣出個塊八毛的,我尋思著以后等著上了學,我有空晚上出來撿,也能有個五毛錢?!辈茱w脾氣好了很多,也不爭吵,而是一點點跟許樂解釋。說完了就伸手一把抓住了小推車,沖著許樂說,“那錢謝謝你,我留著應(yīng)急用。我會還你的?!?/br> 說著,他就想推了曹遠走??稍S樂抓的緊緊的,壓根不讓。他小臉緊繃,沖著曹飛說,“一天塊八毛是不少,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么冷的天,曹遠受得住嗎?你以為多裹兩層被子就行了,那垃圾筒那么臟,不定多少細菌呢,我老遠聽著小遠喊臭,你就不怕小遠生???” 曹飛哪里想到這個,一聽就著了急,去看曹遠。好在曹遠雖然是早產(chǎn),但一家人養(yǎng)的精細,如今長得比同齡人要大不少,也胖不少,這孩子這時候還不知道他哥哥多擔心,瞧著曹飛突然伸出個頭來,還以為跟他玩呢,哇的一聲就高興地噴出一口口水,呲了他哥一臉。 曹飛才不在乎,拿袖子使勁一抹就了事。左看看右看看算是沒事,這才放了心。他沖著許樂說,“我以后把他放屋子里,讓奶奶看著,不會帶他出來了?!彼肓讼胝f,“我就說找你去練字了,你別跟奶奶說行嗎?” 顯然,曹飛不想放棄這生意。許樂嘆了口氣,他只能問他,“你就不怕自己生病?這么凍著,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彼焓志腿プチ瞬茱w的手,曹飛沒躲開,只能讓他抓著,將手上的那個毛線手套扒了下來,果不其然,臘月里這種手套壓根不管用,曹飛的手背上一片青紫,手指頭幾個地方已經(jīng)生了凍瘡了。 許樂瞧著有些難受,這讓他想起了上輩子的自己,也是這么孤苦無依,也是這么掙命掙扎,只為最卑微的活下來。他冷著聲問他,“你不疼?你不疼,就不怕奶奶看見,就不怕奶奶心疼?” 曹飛這下不出聲了,他把手縮了回去,又將手套戴了上去,許久才說,“疼啊,可不算什么。往年東西在外面打雪仗也會凍成這樣呢。我算了,要是這么干下去,我一個月最少能有十五塊錢,奶奶這兩天穿著羅小梅買衣服可高興了,我也能給奶奶買一件,小遠的東西也不缺了?!?/br> 他揮了揮手,不在意的聳聳肩,“我藏著就是了,你別跟家里說。”說著,低頭將許樂手中的罐子和咸菜接了過來,罐子放在車子里讓曹遠抱著,咸菜掛在車上,“行啦,你是來送東西的吧。就當沒看見就是了。我記得你原先可討厭我呢,恨不得離我遠遠的,這是怎么了,最近半年越管越多,你再多管閑事,小心我照樣削你啊。走吧,跟我回去吧,中午奶奶說下餃子,正好一起吃?!?/br> 笑嘻嘻的威脅完,他就往回走去。許樂站在原地想了想,他也想就當看不見,他上輩子為了吃飯也撿過垃圾呢,就是冬天冷夏天臭,受點罪而已,他忍著長大了,曹飛比他堅強,比他潑辣,肯定也行??上肓讼?,他不知道怎的,就是不忍心,他想著第一次見這孩子時,他被寵的多囂張啊,可如今怎么就能這么懂事呢? 他覺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哪里有人變懂事了他還覺得可憐的??伤褪侨滩蛔?,他一下子跑了起來,沖了過去抓住曹飛的胳膊,沖著他惡狠狠地說,“就你凍得嘻嘻哈哈的樣兒,還想削我?你有那本事嗎?我有活給你干,你要敢不干,我削不死你!” 作者有話要說: ☆、第41章 曹飛顯然沒將許樂的話當做事兒,在他看來,他都十歲了,從他爸開始犯渾就四處琢磨掙錢的法子,也就想到了這么一個無本萬利的活。許樂才九歲,能有什么活要干?給他疊被子,洗衣服?這些許樂比他勤快。幫他做筆記,寫作業(yè)?顯然他才是需要的那個。 就算這些許樂需要,一個月能賺幾個錢?他也不能要啊。其實曹飛并沒有完全說實話,他這么干不是過年后的這幾天,已經(jīng)有一兩個月了,從他爸在看守所回來,跟那個女人談戀愛起。 他原本沒覺得日子難過,畢竟在此之前他叔在家住,還有那三十塊錢補助??伤只貋砗?,就將三十塊錢收了。說是存著給他和小遠上學花。曹玉武又不是拿去揮霍了,每次存錢回來還給老太太看看存折上的數(shù)目,即便羅小梅嫁進來也一樣,老太太張口要他都不答應(yīng),也沒理由,再混賬的爸,要給兒子存點錢,誰能說什么。 但曹飛心里明鏡似得,這筆錢跟他沒關(guān)系了。于是,他想出了這法子。這一塊撿垃圾其實都是有地盤的,許樂還小不懂,還以為是個人都能隨便扒拉垃圾箱,撿點東西拿出去賣錢。卻不知道,他為了這塊地方,跟兩個小孩已經(jīng)打過兩次架了,雖然都是他贏了,可一次傷著了胳膊,一次傷到了后腰,費這么大勁兒才奪下的,他怎么可能隨意放棄。 他推著小車跟著許樂往回走,走了沒幾步,許樂就停了腳步,“你后面撿的這一布袋子東西也拿回去嗎?你平時往哪里賣啊,先去賣了吧,別讓奶奶瞧見擔心。” 曹飛原本就這么打算,聽了腳就拐了個彎,去了在家屬院東邊一個城中村,那兒住這個收廢品的,曹飛說都是賣給他。交易的時候許樂啥話也沒說,就站在那兒看他給人家拿出那些東西,男人在那點了點,一共五個酒瓶子,八兩鐵,還有一堆紙,遞給曹飛三毛錢,“一共二毛八,上次還欠你兩分,正好給你?!?/br> 曹飛很自然的接了過來,放進了貼胸的衣服里,推著小推車帶著許樂往回走。許樂這時候才說話了,開始問他,你今天撿了多久???昨天用了多少時間?平時也能有這么多嗎?好像一下子對這事兒感興趣起來,曹飛只當他關(guān)心自己,也沒在意,一個個都老實答了。 等著兩個人進了屋,老太太的素水餃已經(jīng)包好了,瞧見許樂就樂了,許樂將東西遞過去,指著麥乳精說,“我干媽說這東西有營養(yǎng),一共來了兩罐,讓我給曹飛拿過來一罐,每天早上喝一杯,說是管長個兒,奶奶您可別忘了。” 老太太一聽,就點了頭。連廚房都不呆了,抱著罐子就往大屋走——曹玉武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大屋里曾經(jīng)住過他和李桂香,羅小梅結(jié)婚前鬧騰了半天,也沒同意住在這兒,結(jié)果兩口子住進了小屋去,羅小梅見天嘟囔屋子小,不敞亮,住著擠得慌。 八成是聞見餃子香氣了,羅小梅從小屋里開門出來,瞧見許樂還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挺難看的說了句,“呦,樂樂來了。你這孩子鼻子比狗都靈,家里三十的剩飯從年頭吃到昨天,今天剛新包了餃子,你就摸過來了,還真有口福?!彼€想再說兩句,但眼見老太太從大屋出來了,就換了語氣,“樂樂可真好,有什么東西都想著飛飛,以后大娘這個弟弟出生了,樂樂你可別忘了他啊?!鼻埔娎咸伤?,羅小梅連忙說,“行了行了,來來來,上桌吧,再晚餃子都qiu了?!?/br> 這頓飯吃的也不算寂寞。曹遠如今已經(jīng)能吃點飯菜了,曹飛專門將他放在自己身邊,端了一盤子哄著他吃,曹遠吃剩的,不要的,扔了的,就全進了他的嘴。羅小梅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了,顯然有些鬧胃口,吃一個就要停半天,旁邊放著杯涼白開,喝一口往下壓壓。 只有曹玉武跟個沒事人似得,端著盤餃子一口一個吃得噴香。仿佛曹遠難喂,羅小梅孕吐都沒看見。一會兒小碟里的醋吃完了,他就伸手往羅小梅那兒一推,大爺似的吩咐,“給我倒點醋,再加點醬油。”羅小梅也不敢違抗,聽了連忙站起來,忙活去了。 許樂不知咋的放了點心。曹玉武這樣的人,愛誰都不會比自己多吧。那樣的話羅小梅就不會那么重要,曹飛他們也能少遭點罪。等著吃了飯,老太太喊了不情愿的羅小梅跟他一起收拾,曹飛就帶著許樂進屋哄曹遠睡午覺了。 許樂盤算了一個多小時的事兒,這時候才脫口。他說,“撿垃圾你別去了,這活臟累,最重要的也掙不了幾毛錢。我都盤算過了,這一個月你能拿到十幾塊錢,還不是因著春節(jié)來了,可平時誰家里沒事天天喝酒買rou,等著一出三月,肯定就拿不到這些了。你要是真想掙錢,明天早上別睡實了,凌晨四點起來等著我,我?guī)阗嶅X去?!?/br> 說完,許樂就起了身,準備回家。曹飛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賺什么錢,起這么早干什么?” 許樂也不告訴他,就吊著他,“反正比你撿垃圾強,我在下面拿著手電筒照一下,你就下來。對了,穿厚點,我記得家里有件軍大衣,把那個穿上。別忘了啊?!?/br> 曹飛還想再問問,許樂直接就出了大屋,那邊老太太瞧著他要走了,就迎了上來,手中拿著個鋁制的大飯盒,用布袋子裝了遞給他,“這是餃子,拿回去你和黑妹晚上吃,不用再做飯了。” 曹飛只能閉了嘴,還想跟出門去送送許樂順便問問,可曹遠實在太不給力,八成是迷糊了一會兒,一睜眼瞧著他的左右護法都沒人了,哇的一聲就哭了。在曹飛眼中,掙錢再重要也不如曹遠,這下子連忙把話吞了下去,直接回屋哄孩子了。 許樂這才吐了口氣,慢騰騰下了樓。那法子是他上輩子差不多這個時候用過的,其實吃苦程度不亞于撿垃圾,但一來干凈,二來掙得多,是他上輩子脫離貧困的第一桶金。但他這輩子因著有干爸這個大殺器,不用動就有錢了,所以一直沒干。 他嘆了口氣,垂著腦袋一階一階往下蹦,教給曹飛也行,總比讓他受罪還賺不著錢強。只是路過曹飛撿垃圾的那地的時候,許樂腳步頓了頓,就轉(zhuǎn)了個彎,去了曹飛剛才賣廢品的地方。這時候還是中午呢,男人正在吃飯,聽見有人招呼端著個飯碗就出來,一瞧是來過的許樂,一下子愣了,問他,“小孩你怎么又來了?!?/br> 許樂露出甜甜的笑,“叔叔,你還記得我呀。我是剛才陪那個哥哥來的小孩。”男人問他,“你怎么自己來了,丟東西了?”許樂搖搖頭,有些為難的跟他說,“叔叔我能跟你商量點事兒嗎?你能不能不收哥哥的東西了。” 男人一聽就有些稀奇,把飯碗放一邊,低頭瞧著他問,“怎么了,你哥哥賣了錢沒給你買糖吃啊?!痹S樂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哥哥太想賺錢了,他今天把爸爸的白酒都倒光了,賣酒瓶,還帶著弟弟四處跑,把弟弟都凍病了,爸爸說以后不讓他干了,可他不聽。叔叔,你別收他的東西好嗎?我不想弟弟生病呢。” 許樂長得本就好,白生生的,這會子做出一副很為難,很心疼的模樣,瞧著別說多讓人喜歡了。男人還沒說啥,屋子里就走出個女人,沖著他說,“還不應(yīng)下來,你說就那點東西,你值當?shù)膯??以后不能收了?!闭f完,她低頭沖著許樂特和藹的說,“你放心,阿姨以后保證不收他的,放心吧?!?/br> 許樂這才笑了,說了謝謝后,蹦蹦跳跳走了。老遠還聽著那男人在那兒嘟囔,“我也是可憐那孩子,他推著個小孩求我,我才答應(yīng)的啊,哪知道是這樣。他每天那三兩毛錢,一個多月賺的也不如我一天多啊,我何苦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斷了曹飛后路后,許樂難得早早就上了床,他倒是不用專門讓黑妹叫他起床,早一個星期,黑妹和杜小偉就定了今天一大早去進白菜。他們?nèi)c半就走了,許樂隨后就起來,洗漱完了,將黑妹給留的煎水餃吃了,拿了個保溫杯裝了滿滿一杯粥,然后穿上厚棉襖,將杯子塞進懷里,就騎著自行車出了門。 這車子是給黑妹專門買的,是女式的,許樂雖然個頭不夠高,但不坐座位的話,還算能走。等到了那兒,也就四點鐘,許樂拿著手電往他家大屋窗戶上晃了幾下,然后又繞到樓道口,每三分鐘,就瞧見曹飛裹著個拖地的大衣,瞧瞧下了樓。 一見他,許樂就把自行車讓了出來——他早見過這孩子騎車子帶人,坐在后面抱著軍大衣的下擺,指揮著他往市里騎去。一路上都沒人,曹飛所在衣領(lǐng)里,悶聲悶氣的對他說,“到底要干什么去?” 許樂也不告訴他,“到了你就知道了。哎,就這兒,往左拐,太好了,還沒人。行了,就停一邊吧,咱倆在這兒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