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不急不緩的聲音從門檻里傳出,與夏芳菲抱做一團的柔敷趕緊扶著夏芳菲站起來。 門檻里,蕭玉娘頭上包裹著帕子慢悠悠地出來,帕子上的血跡一瞬比一瞬濃重,儼然是帕子下的傷口,還在往外漬血。 夏芳菲望見蕭玉娘頭上傷口,方才還在腹誹他們合伙做戲怕是要訛詐慕青縣主,此時不禁有些慚愧,疑心蕭玉娘與那狗所籌謀的,怕比自己所想的事要大一些。 “側(cè)妃,你的傷……” “不要緊。”蕭玉娘臉色煞白,拿著手在額頭一按,見指尖染上了一點殷紅,淡淡地一笑,“平衍可能見到這種鬧???” “見不到,就是哪家的侍妾,也不敢這樣鬧?!毕姆挤茖ζ窖艿乃寄钣侄嗔诵?,奈何如今她是回不得平衍了。瞧見蕭玉娘這般溫婉,夏芳菲忍不住得寸進尺地想,若是她主動請辭,蕭玉娘會不會順水推舟,叫她回駱家去?畢竟,怎么瞧著,這出鬧劇都沒她什么事。 “側(cè)妃,臣女……” “方才那話以后不許再說。胳膊肘總是向里拐的,雖五郎言語里也冒犯了你,可我卻不許你言語里冒犯他?!?/br> 淡淡的寒光在蕭玉娘眸子里閃耀,夏芳菲忍不住打了個冷子,摩挲著臂膀,再看蕭玉娘,又見她已經(jīng)轉(zhuǎn)頭去看在刀山上掙扎的甘從汝了,一股不甘心在心里滿滿涌起,雖知曉在蕭玉娘在些人跟前,默不作聲才是良策,卻忍不住道:“雖不知郡王、側(cè)妃要做什么,但殃及池魚,未免有些不仁道?!?/br> 蕭玉娘料不到夏芳菲還敢自辯,略默了默,開口道:“說來慚愧,我也是頭會子跟池魚站得那么近?!?/br> “……那側(cè)妃可否做主,放我們回家?說來,臣女已經(jīng)做了兩回池魚了?!毕姆挤埔娛捰衲飫恿藧烹[之心,趕緊求她網(wǎng)開一面。 蕭玉娘笑道:“這可不成?!贝埔娔角嗫h主府的婢女統(tǒng)統(tǒng)去照應烈日下的慕青縣主了,便悠悠地道:“你可知道宮里有多少御醫(yī),有多少巫醫(yī)?長安城里,一日里,又有多少人設(shè)法震魘他人、給他人下符咒?” 夏芳菲微微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為何蕭玉娘跟她說這個。 “正經(jīng)的御醫(yī)還比不得巫醫(yī)有分量,原本該是醫(yī)館的鋪子里,坐著的是只會跳大神的烏合之眾;因為迷信巫蠱,多少人病中含恨而終。只有鏟除巫醫(yī),才能大興醫(yī)道?!笔捰衲秕局碱^,一反早先云淡風輕的模樣,開始憂國憂民,“建朝以來,先帝、太后忙于國務,便不曾將這等小事放在眼中;如今,國泰民安,太后也有些懈怠了,更是不肯為這等小事費心,甚至,廖四娘那等跳梁小丑去皇宮行騙,太后也懶怠追究。如此下去,長安城里人人為巫蠱那等莫須有的騙術(shù)迷惑,怕是整個長安,都要烏煙瘴氣一片。再過個一二十年,太后都要在他人耳濡目染下,妄想靠著巫蠱之術(shù),尋求長生不老之道。” 夏芳菲瞠目結(jié)舌,不料蕭玉娘想的那般長遠,但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此時身為被殃及的池魚,她更是只求脫身,無暇為蕭玉娘的高瞻遠矚喝彩,“可是,若太后以為有效……她豈不是也會迷信……”略頓了頓,才又自言自語道:“是我誤了,今兒個慕青縣主震魘敏郡王成了,明兒個未必不會去震魘太后??蓚?cè)妃,民女無才無德,只能在長安城里寄人籬下,若再多出一條罪名,怕是想茍且偷生也難?!?/br> 原本她的名聲在旁人捕風捉影下,就有些不堪,萬一,再傳出她拍小人一拍一個準的話,那她在長安城里,再想結(jié)交什么人,就難上加難了。 “遲了?!笔捰衲镉X得面上有些發(fā)癢。。 夏芳菲一怔,一扭頭,望見庭院里,甘從汝已經(jīng)在瘋癲中脫去上衣,露出血淋淋的一道道傷口,院門處,有些臉熟的梁內(nèi)監(jiān)帶著一群侍衛(wèi)魚貫而入。 “都說太遲了,今兒個,誰都走不了。”蕭玉娘倒在侍女懷中,臉上露出一個極為快意的笑。 夏芳菲因瞧見一群兇神惡煞的侍衛(wèi),不由地戰(zhàn)栗起來。 柔敷更是帶著哭腔低聲對蕭玉娘道:“側(cè)妃是太后內(nèi)侄女,郡王是太后外甥,有什么話,直接勸諫太后就是,何必使出這苦rou計?”自己受苦不說,連帶著,也將她們一群人坑慘了,若追究到到底,怕是她們還有個牢獄之災…… 蕭玉娘道:“你們有你們的無奈,我們有我們的苦衷。若非眼下那些讀書人還記著五郎的好,我們也不會挑上今日。若當真勸諫兩句就有用……這天下就徹底清明了——不過,長安城,總會清明的?!?/br> “可……”柔敷心亂如麻,還要再說一句,就被夏芳菲攔住。 “柔敷,別說了?!毕姆挤莆罩岱蟮氖郑祰@流年不利,只能再做一次池魚了。 柔敷吸了吸鼻翼,聽著齊整的腳步聲,不敢再做聲。 只見門前,除了梁內(nèi)jian,還來了一堆身穿官袍的男子。 “玉娘,秦少卿果然帶著大理寺、刑部、御史臺的人來了?!笔捰衲锏逆九佥p聲道。 因站得近,聽見了秦少卿幾個字,夏芳菲不禁暗嘆蕭玉娘準備充足,竟是一早就與人聯(lián)絡過如何將此事鬧大,連三司都驚動了。 “將所有人看住,一個都不許放!今日慕青縣主府上所用的法器、香料、符咒、藥物、蟲蛇,全部登記在冊,一樣不許漏過?!?/br> 忽地一道清冷的聲音的傳來,喧嘩的院子里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一狗獨自在刀山上攀爬。 夏芳菲向那人看去,依著官袍服色,推敲著這人大抵就是秦少卿了,瞥見那人闊步向這邊來,不敢打量,便將頭低下。 一陣腳步聲急促地傳來,夏芳菲疑惑那位秦少卿怎敢莽撞地沖蕭玉娘過來,待聽那人一開口的腔調(diào),便知沖過來的不是秦少卿,果然,抬頭就見梁內(nèi)監(jiān)憂心忡忡,老淚縱橫地道:“老奴來遲,叫玉娘受委屈了?!痹倏茨俏幌认蜻@邊走來的秦少卿,卻見他只站在了庭中遠遠地沖蕭玉娘怔怔地看了一眼,便叫侍衛(wèi)壓制住發(fā)瘋的甘從汝。 蕭玉娘臉上又有些癢,略抬了抬手碰到臉上,見半邊臉頰已經(jīng)被血色染上,美目一閉,當即昏厥過去。 “快將玉娘送回房。”梁內(nèi)監(jiān)一著急,喊破了嗓子。 夏芳菲濫竽充數(shù),拉著柔敷混在蕭玉娘的婢女中,隨著蕭玉娘一同進屋子里。 少時,就有一堆御醫(yī)、巫醫(yī)在梁內(nèi)監(jiān)催促下快步進來。 “叫巫醫(yī)出去,我怕他又給我下什么符咒,叫我變成五郎那樣。”蕭玉娘醒轉(zhuǎn)過來,氣息微弱地說道。 “哎呦,玉娘,救命要緊,若你有個三長兩短,老奴如何跟太后交代?”梁內(nèi)監(jiān)急紅了眼,因與慕青縣主之父靈王有些恩怨,恨不得慕青縣主被太后治罪,當即叫叫嚷嚷,字字句句暗指慕青縣主蛇蝎心腸,好似生怕蕭玉娘念及與慕青縣主的情誼,將此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一般。 “梁公公,給側(cè)妃止血要緊,還是聽側(cè)妃的話吧?!毕姆挤魄浦捰衲锖盟票怀殡x了魂魄般虛弱,忍不住替她說了一句。 梁內(nèi)監(jiān)并未將夏芳菲的話聽進去,只是聽見外頭人喊甘從汝正在遭受“剝皮”之刑,再顧不得蕭玉娘,吩咐御醫(yī)、巫醫(yī)聽蕭玉娘的,便向外奔去。 “你們暫且回避吧?!笔捰衲镩]上眼睛。 夏芳菲巴不得回避,急忙與柔敷躲到隔間屏風后,聽見外頭一陣腳步聲,早先烏煙瘴氣的大屋處又仿佛傳出女子的驚呼聲,越發(fā)忐忑不安,須臾想起一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便覺自己在蕭玉娘跟前有些自慚形穢,她這升斗小民滿腦子想的是如何巴結(jié)權(quán)貴,蕭玉娘那權(quán)貴,想的卻是成就大義……過了小半個時辰,聽見外頭御醫(yī)出去了,這才從屏風后出來,望見蕭玉娘在床上昏昏欲睡,有兩分討好之意地道:“我與舅舅不過落個水,就病了大半年……可見,咱們炎朝,大興醫(yī)道,才是迫在眉睫的事。若少幾個裝神弄鬼的巫醫(yī),多幾個醫(yī)家圣手,側(cè)妃的傷,也能早日痊愈?!钡炔坏绞捰衲锏幕匾簦m與她只有一面之緣,卻不免為她擔心起來。 良久,方才下令將慕青縣主府眾人看住的秦少卿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夏芳菲的心便又提了起來。 “夏七娘可在屋子里?請夏七娘出來對證詞。” “七娘?!比岱笱劭艏t了,出門一趟,竟然惹上了官司。 “算了,總歸免不得官司纏身,咱們就出去大義凜然一次?!毕姆挤莆丝跉?,見躲不過去,只能出門,望見庭院里甘從汝還在發(fā)狂,心嘆:這掃把星! 第25章 身陷囹圄 明媚的陽光,也溫暖不了因扯上鬼神后,不寒而栗的眾人的心。 遠處是個狼狽不堪、鬼哭狼嚎的郡王,近處,是個…… 夏芳菲終于鼓足勇氣偷偷看了眼秦少卿,只一眼就呆住,方才只看服色,此時,才發(fā)覺秦少卿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輕,且又出乎意料的英俊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