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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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沉默了一下,寧越似乎在跟別人說話,我似乎聽到笑聲,然后他帶著笑意問我:“你是許朗?” 我并不訝異他知道我的名字,王朗和賀連山和我關(guān)系都不算好,告訴他也不奇怪。只是他聲音里的笑意讓我有點不舒服,我對這樣的語氣并不陌生,當初我被李家收養(yǎng),和我同齡的那群“根正苗紅”的孩子說我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他們和我說話的時候,聲音里也帶著這樣的笑意。 “是的?!?/br> “等我哥醒來,告訴他我來過電話。” 我看了一眼屏幕,那邊電話已經(jīng)掛了。 鄭家三代單傳,連鄭敖這個“侄子”的身份都是繞了很大的圈子才安插進去的,他又姓寧,應(yīng)該不會真的是鄭敖的弟弟。 大概是叫著好玩吧。 已經(jīng)晚了,只做了兩個菜,打了一個湯,就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我本來還想把飯端出來再把他搖醒,結(jié)果一到客廳,他已經(jīng)醒了,正坐在沙發(fā)上,盯著眼前的香煎魚塊看,一副半夢半醒的樣子。 “好香?!彼匆娢页鰜恚氩[著眼睛朝我笑。 我給他裝好飯,自己也坐了下來。 “剛剛寧越打了電話過來。”我低著頭吃飯。 他沒有問“寧越說了什么”,而是忽然湊了過來。他是對人心洞若觀火的人,我已經(jīng)掩飾得很好,還是被他看出我情緒低落。 我被他嚇了一跳,連忙往后躲,差點連碗都打翻。 他扶住了我的碗。 茶幾很窄,兩個人隔得近,他微偏著頭,直視著我眼睛。 “他是不是對你說了什么?” 我不習(xí)慣告狀,何況也沒有什么狀可告的,盡管只見過一面,我也知道寧越的脾氣就是那樣,連對王朗他們都是那樣,我沒什么可抱怨的。 但顯然我的沉默讓他誤會了。 他把筷子一摔,開始提起地上的西裝外套,在口袋里面翻。 “你在找什么?”我追著他問:“是找手機嗎?” 他眼睛已經(jīng)掃到茶幾第二層的手機,手一伸就拿了過來,滑開,開始撥號。 “寧越嗎?” 我已經(jīng)猜到他要干什么,趕緊解釋:“不是的,寧越?jīng)]有對我不客氣……” “寧越,我們分手吧。” 我震驚地看著他掛斷電話,把手機關(guān)機,扔到一邊。所有動作如同行云流水。 他甚至還對著我笑。 “好了,吃飯吧?!?/br> ☆、放棄 “你瘋了嗎?”我無言以對地看著他:“他什么都沒跟我說,你就要跟他分手?還在電話里面分?” “不是因為你的原因,是我本來就想分了?!彼桓比魺o其事的樣子,還夾了魚塊給我:“這魚好香?!?/br> 我不是故意要摻雜在這件事里,只是覺得他的處理方式有點欠妥。 “但你們才在一起沒多久吧?”我忍不住問。 他笑了起來。抬起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他的手和人一樣好看,手指修長,皮膚白。 “包括今天,一共五天?!?/br> 他態(tài)度坦蕩得讓我不知道說什么好。 “別cao心這些事了,皺著眉頭,跟個小老頭一樣的?!彼焓职戳税次业拿夹模骸皝?,笑一笑?!?/br> 我沒有心思笑。 我不是善良到要普度眾生的人,我沒那么擔(dān)心寧越,我只是不喜歡他在這件事里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如果需要分手,那就算是正式的交往,有誰正式交往只五天就分手的?我原先以為他是沒遇到喜歡的人,才會在私生活上那樣輕浮,現(xiàn)在卻有點困惑了。 我心里,其實很希望他以后能過得好一點,找到一個可以相伴一生的人。他以后要待的那個位置,太寂寞了,高處不勝寒,不是一場一夜情就能溫暖得了的。我做不了他的那個人,卻很希望他能遇到那個人。 我雖然喜歡他,卻也還是他十五年的朋友。 鄭家和李家教兒子,完全是兩個極端,李家雖然行事霸道,卻完全是按著接班人的標準在培養(yǎng)李貅,所以李貅子自制力很強,而且很能吃苦——這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他上學(xué)時間比一般人短,剛成年就被扔到西南部隊里,雖然脾氣讓很多人無法忍受,卻從沒人會說他是不能吃苦的紈绔子弟。我小時候放假在家,發(fā)現(xiàn)李祝融平時都是放養(yǎng)他,但是一旦發(fā)現(xiàn)他沉迷什么東西,拿起來就扔到一邊,碰都不準再碰。我唯一一次見過李祝融教他做人的道理,就是說“你不能有弱點”。 相比之下,鄭敖簡直是蜜罐子里長大的。他學(xué)武術(shù),打拳擊,彈鋼琴,在國外的時候通宵泡吧,玩車,騎馬,不管做什么,鄭家從未阻止過他。如果說李貅是按著完美繼承人的標準培養(yǎng)了,那鄭家就是沒有標準,放他自己去長,他是什么樣子,繼承人就是什么樣子。好在他從小就很聰明,也沒有癡迷過什么東西,包括感情。 這也導(dǎo)致他長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他智商很高,做事也很厲害,身體好得很,拳擊沙袋打爛過幾個。只是喜歡舒適昂貴的東西,享受起來毫無一點后顧之憂,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像李貅那樣在泥里土里打滾地做新兵訓(xùn)練,在他看來就是吃飽了撐的。 我進去洗澡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出來的時候,他還躺在床上,還滾來滾去的,把被子攪成了咸菜干。見到我出來,還振振有詞地抱怨:“小朗的床怎么一點都不軟?” 我和他相處十多年,還是改不了試圖跟他講道理的習(xí)慣。 “睡太軟的床對脊椎不好的?!蔽易诖策叄_始擦頭發(fā)。 他不贊同地哼了兩聲,把被子踢到一邊:“好熱。” 我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低了:“你越動就會越熱?!?/br> 他對一切不合心意的東西——無論是溫度還是衣服或者別的什么,容忍度都比一般人要低。所以經(jīng)常沒事就喊熱。 我靠在床頭看資料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倒在一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第二天還要上班,懶得管他,給他倒好水,自己摘了眼鏡睡覺。 起床的時候他還在睡,所以我盡量把動作放輕點。好在他賴著床,也沒有要醒的意思,早上走得急,給他煎了雞蛋,溫好牛奶,就匆匆?guī)е绮统隽碎T,也不知道他起床之后會不會餓得到處找吃的。 整個上午都在不停地接電話,為了不打擾錢教授休息,很多人都是先打電話到事務(wù)所來問,我一個個回答,說錢教授沒有大礙了。 其實錢教授人很好,他自己其實有學(xué)者風(fēng)范,就算不說桃李滿天下,也是律師界里一位處事公正平和的長者。當初新修訂的《律師法》出臺,新中銀當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接下來陸陸續(xù)續(xù)也有幾家律師事務(wù)所從原本的合伙制改成新出臺的特殊合伙制,而我們中正則是全部洗牌重來,原有的主要合伙人移民了,只剩下黃律師和白律師,是錢教授把這事攬了過來,找了當時正如日中天的蘇律師過來合伙。當時我在上錢教授的專業(yè)課,班上學(xué)生都知道他在籌辦事務(wù)所的事,要他詳細講一講,滿足一下好奇心,錢教授也就說了一下注冊資金門檻高。我當時剛成年,李祝融轉(zhuǎn)了一大筆錢和房產(chǎn)到我名下,我連他面都見不到,找他助理說我不要,那個姓袁的助理儼然門神,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這是李先生的意思”。 那時候我手握著這么大一筆財產(chǎn),憂心得睡不著。那時候房市正熱,我也知道經(jīng)濟規(guī)律,錢留在手上只有貶值,到時候就算還給他,也是縮水了的。 現(xiàn)在想想,錢教授當時肯定被我嚇了一跳。一個平時默不作聲的大學(xué)生忽然跑過去,說要投資他的事務(wù)所,簡直是異想天開。 但最終錢教授還是讓我入伙了,不過是以他的名義,說是一個世交家的晚輩投資的,沒有說是我。只是和我私底下簽了協(xié)議,蘇律師他們都蒙在鼓里。 至于進來實習(xí)的事,是我自己靠著司法考試證書和在校期間的成績爭取到的。 許煦,我父親,曾經(jīng)很希望我學(xué)物理,但我知道我天資并不高,可能難有大成,撐死了一個大學(xué)教授。我學(xué)法,是想成為像蘇律師那樣的社會精英,有一天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李家面前,然后把他們給我的,都還給他們,從此兩不相欠。 我知道于道理上,李家對我有養(yǎng)育的情分,我小時候讀的私立學(xué)校,這些年的教育費用,生活費用…… 我都會還給他們,連著利息一起。 如果非要有一位父親的話,許煦就夠了。 我不想欠任何人。 十二點一到,我就去敲蘇律師的辦公室門了。 蘇律師正在整理下周上庭的書面證據(jù),我進去問了句:“蘇律師,要訂午餐嗎?” 他頭也不抬:“你中午有事?” 太聰明有時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家里有人在……”我努力斟酌措詞:“我得回去看看?!?/br> 蘇律師總算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趕時間?要借我的車嗎?” “不用不用?!蔽疫B忙擺手:“我打的過去,上班之前就能回來?!?/br>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蘇律師最后看我的眼神有一種“看不出你平時上班寧愿被擠扁都要坐地鐵,現(xiàn)在竟然舍得打車”的感覺。 家里的門沒關(guān)。 我在門口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因為買菜耽誤了點時間,急著回家做飯,就沒注意看,結(jié)果推開門就被眼前的場景震驚了。 我家客廳里的沙發(fā)、茶幾、桌椅,連帶著廚房的整個流理臺臺面、置物柜、窗臺、還有地面、墻面、全部變了。 地上鋪了薄薄的深色地毯,墻壁是米白色,面積不大的客廳里擠滿了嶄新的沙發(fā)、茶幾、空調(diào)、落地?zé)簦抑煌鶑N房流理臺掃了一眼,就看到了一溜的西廚刀具,還多出了一個龐大的烤箱。至于陽臺上懸掛的那個拳擊沙袋,讓我很容易分辨出這是誰干的好事。 “小朗回來了……”我一穿過臥室,正穿著一件睡袍仰在一個圓圓的像沙發(fā)的東西上的鄭敖,就得意地跟我打招呼:“家里是不是舒服很多了?” 他的周圍,是三個席地而坐的,西裝革履的青年。每人拿著一臺筆記本,在那個狹窄的陽臺上根本施展不開,簡直捉襟見肘,但看我疑惑地看著他們,一個個都很有禮貌地沖我微笑點頭。只是因為所處的場景,所以顯得有點滑稽。 我實在做不到在有陌生人的時候沖他發(fā)脾氣。 “你們要談事情的話到客廳來談吧?!蹦莻€陽臺,實在容不下這么多尊大佛,何況鄭敖一個人就身姿舒展地占了大半的面積,其余人還不好意思和他搶。 “在這曬著太陽挺好的嘛?!编嵃奖P腿坐在那一團軟軟的沙發(fā)上面,敲著筆記本:“剛才說到哪了,風(fēng)險評估是誰負責(zé)的?” 一個青年默默舉起手,其他兩個人默契地往旁邊移了移,給他讓出打開筆記本的空間。 這場面實在太心酸,我看不下去,干脆進廚房做飯。 等我把紅燒rou燒好的時候,那幾個青年已經(jīng)站在門口穿鞋了。 “不留下來吃飯嗎?”我有點疑惑,雖然這幾個青年看起來更像他的下屬而不是朋友,但是鄭敖也不至于在飯點把人趕走吧。 “我們?nèi)ネ饷娉??!逼渲锌雌饋沓墒禳c的條紋領(lǐng)帶青年跟我解釋:“等吃完了繼續(xù)來開會?!?/br> 我責(zé)備地看了鄭敖一眼,后者已經(jīng)充耳不聞地坐在沙發(fā)上拿筷子戳涼拌海帶了。 十分鐘之后,三個青年又提著外賣袋出現(xiàn)在了門口。 “不好意思,飯店里沒有位置了?!彼麄儗ξ业膽B(tài)度很友善。 “沒關(guān)系,一起吃吧。我給你們搬椅子?!?/br> 整個午餐就在那三個青年和我禮貌的問答以及鄭敖的“不許吃我的紅燒rou”中愉快地渡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