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等到我陸陸續(xù)續(xù)把東西買齊,打發(fā)了宜家的人送到蘇律師家,自己又跑去一家非常正規(guī)的燒烤店,請了個師傅,帶了不少醬料和配菜過去。 我漸漸明白薛師姐說的蘇律師“什么事都用錢解決”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你走進一家花店,不買花,而是要店主去給你修剪花園,一千塊不行,兩千塊呢?五千塊都不行,一萬總可以了吧? 盡管已經(jīng)竭力協(xié)商價格了,我刷卡的時候還是有點替蘇律師rou疼。 想必他真的是很不擅長生活瑣事的人,好在賺錢的能力數(shù)一數(shù)二,不然真的會很不便利。 不過花錢買來的,終歸和家的味道有所區(qū)別吧。 四點左右,一切收拾停當,燒烤師傅開始烤rou,薛師姐她們幾個女孩子在那炸香蕉烤茄子,一邊烤一邊神秘兮兮地笑,你捶我打,希望不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 回來的路上看到一家粵式湯粥店,我考慮到燒烤容易上火,特意還訂了幾罐涼茶和比較溫和的湯,送到蘇律師家里,水果也買了一堆來榨汁。 第一輪東西烤好的時候,我去叫蘇律師出來一起吃。 他一出來,氣氛就和諧了許多,大家都呈現(xiàn)一副兄友弟恭彬彬有禮的局面,幾個女孩子也瞬間變成了窈窕淑女,細聲細氣地交談,從“干嘛叫我?guī)湍隳媚闶钟譀]斷”變成了“好的”。 蘇律師全然不覺,找了個椅子坐著,開始吃燒烤。我給他倒了杯涼茶,他似乎對湯不感興趣,只喝果汁。 蘇律師家的草坪很漂亮,顏色嫩綠,修剪得很好,院墻圍著花園,種了玫瑰和有著紫色花穗的不知道什么樹,下午陽光很溫和,音箱里放著薛師姐帶來的輕音樂。蘇律師坐了一會,大家的本性漸漸占了上風,一個個放松起來,還有女孩子紅著臉拿了自己烤的東西去給蘇律師吃,只是賣相不太好看,蘇律師不太賞光,我趁那個女孩子不注意,偷偷幫蘇律師吃了兩串,免得她發(fā)現(xiàn)蘇律師壓根沒動過。 下午六點,我手機上收到短信。 “母子平安。” 我刪掉了。 燒烤一直吃到天黑,留下一堆東西。女孩子們玩得開心,嚷嚷著要去酒吧,還好薛師姐和幾個男同事都跟過去了。我和燒烤店的師傅一起收拾殘局。 期間蘇律師過來看了一眼,大概是想幫忙,我看他十分無從下手的樣子,跟他說:“蘇律師,你幫我數(shù)一下這些碟子有多少個吧?!?/br> 他數(shù)了一會,告訴我:“三十個?!?/br> “嗯,對的。摔碎了兩個。”我把過好水的盤子在玩碟機里碼好。蘇律師沒做過繁瑣的家務,大概覺得自己這已經(jīng)算幫過忙了,于是很滿意地回房間去了。 全部忙完是晚上八點了,送走了師父,多給了點小費,房子終于又恢復進來時那副整潔干凈的樣子。我累得腰都有點直不起來,靠在沙發(fā)上休息一會,蘇律師走過來問我:“你什么時候回家?” 我伸手去拿包:“我馬上就走了?!?/br> “我不是那個意思?!碧K律師說:“你可以睡客房。明天我載你去上班。” 我被這突然的示好震驚了。 這在蘇律師的記錄里大概是第一次吧,我都從來沒聽說過誰在蘇律師家留宿過,至于群里的八卦沒有記錄。 “額,好,”考慮到拒絕了蘇律師大概會不開心,我答應下來,拿出那張卡:“對了,這是那張卡?!?/br> 蘇律師沒有接。 “你留著吧。” “可是……”里面還剩了很多錢。 “是給你的獎金,如果你以后能一直維持這樣的工作水平,每個案子都會有獎金?!碧K律師不讓我有一絲猶疑:“這是你應得的?!?/br> 我被他的話嚇住了。 錢不是沒見過,但是,如果按蘇律師的話說,我的工作值這么多錢…… 以蘇律師的性格,應該不會是在放心靈雞湯。 “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個刑事案。”蘇律師已經(jīng)轉(zhuǎn)身了,我看不到他臉上表情:“今天辛苦了?!?/br> ☆、飲冰 睡覺前收到鄭敖短信。 “你在哪里?” “朋友家里?!?/br> 鄭敖很久沒回,大概有事。 等我洗完澡準備上床的時候,手機又亮了起來:“羅熙?” “不是,別的朋友?!?/br> 我想鄭敖大概轉(zhuǎn)換策略了,開始跟我玩起發(fā)短信了。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來他那時候已經(jīng)回北京了。 大概是去過我家,才會問我:“你在哪里?” 可惜我這兩天都很忙。 我們兩個人的生活圈子,其實全無交集,如果我不去刻意迎合他的活動,我們可能一年都碰不到頭。 但這次他來找我了。 我當時去幫蘇律師買東西,是看到群里面有人發(fā)“蘇律師的當事人好帥啊……”,隱約察覺到了點什么。 然后我看到了公司樓下停著的車。他對車倒是比對人長情,半年沒有換過。 我?guī)缀跏桥苓M辦公室的,速度快到所有人不約而同抬起頭看我。 我瞬間就冷靜下來。 這是我的律師事務所,是我工作的地方,這里面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同事,無論如何,不能讓鄭敖影響到這里。 我敲了蘇律師辦公室的門。 “誰?” “我,許朗。” “請進。” 進去就看見鄭敖背對著我坐著的身影。大概是在哪里開完會趕過來的,還穿著襯衫,一條腿平著折起來,搭在另外一條腿膝蓋上,很愜意的樣子。 我過去先拿掉了他手上的煙。 他毫不在乎對著我笑,右手上還拿著一個不知道是手機還是什么的在玩。大概最近正事多,他的頭發(fā)剪短了,長度只到耳下,原先的頭發(fā)長些,還帶點卷,多少緩和了他五官給人的沖擊力。如今剪短了,又全往后抹,一張精致得跟玉雕一樣的臉全露了出來,沒心沒肺地對著我笑。 “蘇律師?!蔽蚁雀K律師打招呼,把東西遞給他。 蘇律師低頭在寫東西,似乎完全沒被他打擾,接過東西,看了我一眼。 我抿緊了唇。 “你,跟我出來!”我壓低聲音跟他說,努力忍住不在事務所里發(fā)飆:“別和我一起走,你先去你的車里等我!我馬上下來?!?/br> 他滿不在乎地笑著,撈起椅子上的西裝外套,十分瀟灑地走了出去。 我站在蘇律師辦公桌前。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他會到公司來找我……” “他按我時薪付錢,很劃算?!碧K律師看也不看我:“你下午可以跟他出去,一個小時三百?!?/br> 果然是生氣了。 “我馬上就會回來的?!?/br> 鄭敖一副很乖的樣子,等在車里,我拉開副駕駛座上車門就坐了進去。 他對著我笑。 “你來我工作的地方干什么?”我壓抑著怒氣問。 “來找你玩啊。”他悠閑地靠在座位上:“本來以為到公司就能找到你的,誰知道你不在,只能跟蘇臻遠那個家伙大眼瞪小眼,還要付錢給他,想想都覺得不爽?!?/br> 我對他理直氣壯的語氣無語了。 “我這是在上班,不是在玩,就算我在公司,也不能過來陪你的,我要上班。”就算知道他的邏輯非常沒有道理,我還是努力跟他解釋。 “我知道啊,”他笑得更燦爛:“我付錢給你們公司,你就可以一邊和我玩一邊上班了,兩全其美?!?/br> 我按住了額頭。 “對了,我這次去香港還給你帶了禮物。”他反身從后座拿來一套書:“是古書,跟探案有關的,不過是繁體的,你看得懂吧?!?/br> 要是我能對他發(fā)脾氣的話,估計現(xiàn)在已經(jīng)吼出來了。 可惜我沒辦法真正跟他生氣。 “小敖,我不是你,我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我打斷他對那套書的介紹:“就算在你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工作,誰都可以替代的工作,但對我來說,也是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努力工作,努力升職,每一個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對我來說都是大事。這是我的工作,我的人生成就,就算你付給我的錢遠比我的薪水多,我還是要做自己的工作,因為我是個成年人。” 像他,像李貅,這樣的人,常常會陷入一個誤區(qū)。古人說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他們從小就活在滄海里,見過最雄偉的風云,最廣闊的天地,做的是國計民生的大事,繼承的是世代簪纓的大家族,一輩子注定不平凡。所以別人生活里的風浪,在他們看來根本就是波瀾。 他們很容易不把別人當回事。 不是惡意,不是刻意,他們也不是壞人,就是沒辦法把別人當回事。因為在他們看來,那本來就不算事兒。 電影里有句話說,人生三重境界,見自我,見天地,見眾生。 他們見過自我,見過天地,卻不懂眾生。 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像我一樣,平平凡凡地活著,按部就班地出生,讀書,工作,拿一份薪水,做著或簡單或復雜的工作。蕓蕓眾生,生老病死。 那些在他們看來無比渺小的規(guī)則,恰恰就是我們整個的人生。他們從沒過過這樣的生活,怎么會懂地鐵上互相依偎的剛畢業(yè)的小情侶,怎么會懂夜市攤上頂著寒風賣著廉價衣服的小商販,怎么會懂拖家?guī)Э谠谂飸魠^(qū)里相依為命的農(nóng)民工。 我站在他們那個世界的邊緣,偶爾窺見聲色犬馬,但終究只是偷偷看了一眼。 灰姑娘也好,愛麗絲也好,午夜一到,兔子洞一關,馬車變南瓜,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承認或不承認,我都只是一個平凡的實習生,他卻從舞會上追出來,問我為什么不陪他玩。 我該怎么回答他呢? 我見過李祝融的工作,無數(shù)人眼巴巴等著,他一個決策,下面的人都得動起來,盡心盡力地做事,但最終成敗,還是在他那個決策的對錯上。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