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努力地告訴自己，不要管，不要想，不要心軟，你會心疼鄭敖，他未必會心疼你，你再想一次這個名字，就多陷下去一分。鄭野狐說的那些話，不是托孤，不是囑咐，這只是一個意外。把心硬起來！許朗，這個世界這樣冷硬，你不能再柔軟溫和下去，你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但我還是做不到。

    腦中亂成一團，千萬個念頭一起往上涌，我聽見外面人來人往的聲音，每一聲腳步都像踩在我心臟上。

    我站起來，推開門走了出去。

    無論如何，逃避解決不了任何辦法，管是不管，總要自己做決定。

    樓下客廳坐滿了人。

    李家和鄭家本就是世交，李祝融和鄭野狐更是落地為兄弟，在許多大事都是共同進(jìn)退，光是工作上的關(guān)系就盤根錯結(jié)，更不用說互相借調(diào)的手下，還有正在進(jìn)行的合作項目。李祝融連最得力的手下袁海都常駐在鄭家名下的企業(yè)里，現(xiàn)在鄭野狐生死不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著李家。李家會不會站出來，態(tài)度有多強硬，直接決定了他們對鄭家那一家老小的態(tài)度。

    李祝融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身邊是鄭家的管家，旁邊坐著不少人，都在屏息靜氣聽李祝融說話。我走下樓梯的時候，那個管家往這邊看了一眼。他似乎認(rèn)識我。

    我垂下頭，往書房走。

    先去找李貅，剛才匆忙之間，也沒問出什么東西，也許現(xiàn)在事情有了新的轉(zhuǎn)機也不一定。

    我走到書房門口，聽見了李貅的聲音。

    書房的門是虛掩的，我本來準(zhǔn)備推門進(jìn)去，卻聽見了我爸的聲音。

    他說的話讓我停了下來。

    “……我可沒教過你們在朋友危難的時候冷眼旁觀。恩怨是恩怨，生死比恩怨大，你這個道理都不懂嗎！”我爸鮮有說話這樣快的時候，大概是李貅說了什么話氣到他了：“而且去不去要讓小朗自己來決定，你這樣瞞著不告訴他！算什么為他好？”

    李貅雖然平時很霸道的樣子，但在我爸面前還是兇不起來的，嘴硬地回了一句：“小人妖不是很拽嗎！干嘛要許朗去，去找他的寧越好了?！?/br>
    “小安！”我爸是真動了氣了：“你是要跟我犟嘴，還是真的不在乎鄭敖？你要是真的連對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都這么冷漠，那我真的要生氣了！快去把小朗叫過來，不然等會要出發(fā)了，他來不及準(zhǔn)備。夏家的人肯定早就到了。鄭敖才十九歲，一個人能面對這樣的場面？”

    李貅還是有點不服氣的樣子，不知道說了什么，就是磨磨蹭蹭地不肯動。

    我抬起手來，敲了敲門。

    “爸，你在里面嗎？我是許朗?！?/br>
    里面沉默了一下，可以想象到李貅那一副不爽的表情。

    “進(jìn)來。”我爸說話了。

    書房里，我爸坐在書桌旁邊，面前還擺著吃藥用的溫開水和藥盒，看來今天早上李祝融不在家是送他去醫(yī)院檢查了，一入冬我爸精神就不太好，家庭醫(yī)生說來說去還是那一套，李祝融早說要去軍區(qū)醫(yī)院，我爸一直說沒事。

    怪不得李貅連嘴都不敢回一句。

    難得看見他穿正裝，看來事態(tài)確實很嚴(yán)重，他一身黑色西裝，連領(lǐng)帶也打上了，深棕色的頭發(fā)梳得很整齊，一張臉滿是青年的英氣，神色有點凝重，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話要說，但因為我爸，又不太敢說。

    李家這一對大小閻王，也只有這個命門了。

    “把事情跟小朗說一說，讓他自己決定?！蔽野挚攘藘陕?，看了一眼李貅。

    李貅十分不情愿的樣子，聲音干巴巴的：“鄭敖的奶奶心臟病犯了，不是很嚴(yán)重，但現(xiàn)在鄭家只有鄭敖在，我爸說他一個人應(yīng)付不了鄭家那些管七管八的破遠(yuǎn)房親戚，準(zhǔn)備把這邊的事交代好就帶著我過去，幫他鎮(zhèn)一下場。爸說讓我問你要不要去……”

    他對李祝融和我爸一視同仁，都叫爸，但是光聽語氣，就能分出不同，叫李祝融是很平淡的，叫我爸就帶著點有恃無恐要搞事的意思。他小時候就喜歡胡作非為，吸引我爸的注意力，因為知道我爸對小孩子最溫柔，心又軟，越鬧越上心，不會真的生他的氣。

    我爸看著我。

    我爸對我是很溫和的，大概因為他心里總覺得對我有所虧欠，所以從來不逼著我做什么，連硬性要求都很少提，像剛剛教訓(xùn)李貅那樣教訓(xùn)我更是少。

    我抿了抿唇。

    “我去換衣服，要在那邊過夜嗎？”

    李貅憤怒地看著我，但是礙于我爸在場，不敢說什么，只是瞪著我。

    我爸笑了，得意地看了一眼李貅，這個表情的意思是“看吧，我就說小朗沒你這么不聽話”。

    那天晚上，鄭野狐說了很多話，有對有錯，但有一句話，是對的。

    我爸這種人，骨子里有一種天生的善良正直，那是無論多壞的境遇，多殘酷的生活都磨滅不了的。他明明并不強壯，身體也不好，但是他這種人很像一輪小型的太陽，那些溫暖的光明的東西，是從他內(nèi)心深處散發(fā)出來的。就算在最黑暗最骯臟的沼澤里，也能發(fā)出一點微弱的光，照亮身邊的人。他對于人性，有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樂觀，也許很多人不喜歡他這種人，覺得傻，覺得天真，但真正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恰恰就是這種人。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像他。

    但我從來不想讓他失望。

    等我換了衣服下來的時候，李祝融已經(jīng)站起身準(zhǔn)備走了，身邊一堆人都散開了，大概是各司其職去了，只有鄭家的管家恭謹(jǐn)?shù)卣驹谒砗?，李貅一臉不爽地站在樓梯下等著我。我爸看了一眼我身上穿的厚厚的羽絨服，很滿意的樣子。

    “把這個帶上?！蔽野职岩患放襁f給李祝融，外面下著大雪，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李祝融神色很冷厲，周圍的人都噤若寒蟬。我爸大概想安慰他，他目光溫和地看了我爸一眼，說了句：“晚上可能不回來了，你早點睡?！?/br>
    我爸點了點頭：“路上小心，別讓司機開太快。”

    李祝融攬了攬他肩膀，掃了李貅一眼，示意我們跟他走，大踏步走了出去。

    外面雪花鋪天蓋地，還刮著風(fēng)，我剛從室內(nèi)出來，被凍得窒息了一下，還好車就在外面等，我上了車還有點回不過神，李貅大概很生氣，不想理我，扔了個保溫杯給我，里面是我爸讓廚房準(zhǔn)備的姜湯。

    我一口也喝不下去。

    喉嚨里像梗著魚骨頭，一刻也不放松地疼，我很想聽李貅說點什么，比如鄭敖有寧越，鄭敖不需要我這樣的話，這樣至少我不用去想鄭敖此刻有多難熬，不會因為他現(xiàn)在的困境而心軟，不用感同身受。

    我不是為了我爸的期待而來的，我知道。

    盡管我心里告訴自己，我來，是作為一個曾經(jīng)的朋友，是因為他在我最孤獨無望的時候陪過我，現(xiàn)在我會還給他。

    但是我還是喜歡他。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