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睿睿擠進了衣柜里,呆在冬天的大衣下面,打了個滾。他穿著軟軟的白色絨毛衣,光著腳,像一只準備冬眠的小狐貍,愜意地把自己埋在了衣服里。 “我喜歡這里,”他開心地告訴我:“這上面有爸爸的味道。爸爸去上班了,我就呆在這里?!?/br> 我蹲了下來,摸了摸他的頭。 睿睿小的時候,經常生病,我為此問過專門的兒科醫(yī)生,醫(yī)生說小孩子在嬰兒期會本能地探索這個世界,需要和mama的身體親近,才會有安全感,對健康也有好處。但睿睿卻有點怕別人的觸碰,所以我基本都是抱著他,小時候他生病不舒服,我就抱著他在房間里一遍一遍地走,哄到他睡著為止。 在中醫(yī)里,兒科也叫啞科,小孩子太小了,沒有應對這個世界諸多病痛的能力,甚至還不會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難受,他們唯一擁有的,也只有父母的愛護和注視而已。我總覺得,睿睿會很快適應鄭家,會喜歡上別的東西,所以在他適應之前就想著離開。我忘了我曾經有多愛他,我忘了他有多依賴我,我忘了在南方的那三年,我們是如何相依為命地過來的。 我摸睿睿頭的時候,睿睿就抬起眼睛來,小心地看著我。 “爸爸,你真的不想治自己的病了嗎?” 小孩子的眼睛這樣澄澈干凈,我被看著,百般滋味都涌上心頭。 “不是的。”我摸摸他頭發(fā),他仍然安靜地看著我,是這樣全心信賴的眼神,他以后也許會變成很厲害的大人,但這樣的眼神,也許只有我見過而已。 “爸爸會努力治病,一直陪著你?!?/br> 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晚上我?guī)еn?,睡在那間臥室里。 睿睿洗了澡,全身都香噴噴的,像只小貓一樣縮在我懷里,跟我講這間臥室有多神奇——每次管家發(fā)現他在里面都要尖叫,一副心臟病快發(fā)了的樣子。講他跟管家套出來的話,比如這間臥室一直是管家親自打掃的,連傭人也不許染指,比如鄭敖這三年一直睡在這間臥室里…… 睿睿睡著了,我還醒著。 鄭敖一直跟我說,他這三年一直在找我,他說他愛我,他說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不信。 但這間臥室就在這里,我隨手扔的外套,我曾經用過的手機,走之前看的最后一本書,我穿過的衣服,最喜歡的那個杯子,都還在這里,是最堅硬又最直接的事實。 大概是困極了,最后我思緒都有點亂了,只隱約記得給睿睿掖了掖被子,就睡了過去。 醒來是因為門被推開了。 我總覺得房間里似乎有人,我甚至聽見了浴室的水聲,我半夢半醒,掙扎了一會,想摸到床頭燈的開關。 手被握住了。 “把你吵醒了?”抓著我手腕的人這樣說。 我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 站在床邊的人是鄭敖。 他大概洗過澡,頭發(fā)還帶著點水氣,若無其事對著我笑。 我把手收了回來。 “你不是跑了嗎?”我又躺了回去:“還回來干什么?” 我心里仍然有氣,所以言辭鋒利得很,鄭敖卻不以為意,抓住我手腕,把我拖了起來。 “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被鄭敖拖得一路出了臥室,穿過一扇又一扇門,已經是午夜了,萬籟俱寂,到處都只有微弱的景觀燈,鄭家老宅沉浸在冬夜里,走廊上冷得很,我被他拖著跌跌撞撞地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鄭敖最終停在了一棟小閣樓前。 我對鄭家不熟,不知道鄭家里竟然還有這樣的小閣樓,我聞見花香,似乎是什么花開了,暗香浮動。 “來?!编嵃酵崎_閣樓門,把手伸給我:“我?guī)闵先??!?/br>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他卻一把拖過了我。 閣樓里太黑了。 我終于明白鄭敖當初跟我說的在草原上夜晚黑到讓人忍不住想蹲下來是什么感覺了,這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本能地想要把身體放低,黑暗是會引發(fā)人內心的敬畏的,讓你明白自己如此不堪一擊。 鄭敖卻似乎很熟悉這里,帶著我往里面走,還不忘提醒我:“樓梯。” 我摸摸索索地跟著他爬完了一段樓梯,轉過拐角,眼前豁然開朗。 木質的閣樓地板上,滿滿一地的月光,欄桿修長秀氣,外面是鄭家的梅花林,梅樹都打了花苞,一片深色的朱砂紅,映著白霜和月光,像一副國畫。 鄭敖把從臥室里拿出來的毯子給我裹上。 “坐下看吧?!彼恢缽哪睦锿铣鲆粡堜佒\繡軟墊的椅子來,輕車熟路地坐了下去:“我以前晚上常跑到這邊來?!?/br> 我不為所動:“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我坐下來,我沒搭理他,他也沒什么反應,只是笑了笑。 “我四五歲的時候,剛剛懂事,所以很喜歡這里。”他說:“那時候我很恨我爸,決心要做一個強大的人,然后報復他。而我奶奶恰好也在惋惜自己在我父親身上的失誤,決心把我教成另外一個樣子。小時候我還想過長大了就把你接到我家,我那時候很喜歡你?!?/br> 我冷笑了一聲。 “小時候人都會犯傻?!?/br> 鄭敖并沒有生氣。 “大概在成年前后,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以為自己生活得非常成功。我以自己沒有喜歡任何人而自豪,而我奶奶也是這樣教我的?!彼焓掷×宋业氖郑骸澳菚r候我還沒失去你,所以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仍然可以隨時去找你,我覺得自己過得很好,卻沒有思考過為什么過得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