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在安姐所知道的那個歷史上,江寧府此時應(yīng)該叫做應(yīng)天府,是留都,是后來南直隸的首府。但在這里,安姐發(fā)現(xiàn)這江寧府大概和她所知道的江蘇省類似,當然,她只是大概的聽高老爺這么一說，地圖在現(xiàn)在屬于稀罕玩意，別說想在地攤上隨處可見,就算是高老爺?shù)臅恳矝]有。事實上過去的高老爺對這一塊也不是太熟悉,他只知道這里有海運，有織造，有鹽業(yè)，還有一個規(guī)模頗大的火器營，至于包括了什么地方，有多大面積，還是這一次的任命下來后他特意去看的。

    他自己都不甚了了，更何況再轉(zhuǎn)述了。所以安姐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還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自她來到這里后就發(fā)現(xiàn)有一些東西和她想的不一樣，比如那些高產(chǎn)作物，比如暖房，比如玻璃……而這一切好像都是從太、祖那里傳來的，那么她可以認為太、祖……是老鄉(xiāng)嗎？

    想到這里安姐有些囧，先不說太、祖已經(jīng)死了多少年了，就算他們在同一時代，難道她還能跑過去拉著他的手認親嗎？看人家打下天下這氣魄，估計她要真跑過去，迎接她的絕對不是兩眼淚汪汪——就算朱元璋命中注定是要當皇帝的，可也不是隨便過來一個人就能把這事干成的。不過就算如此，她對這個時代也多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你在那里發(fā)什么愣？”楊氏的聲音從左邊傳來，安姐回過神，“沒什么，我在想，夫人為什么不與我們同去？”

    楊氏沉默了片刻：“夫人總是有她的考量的。”

    雖然這個任命有些突兀，但當消息傳來，府里的氣氛還是可以的，畢竟江寧是個好地方，傳說中的魚米之鄉(xiāng)，富庶之地，又有這些年的外貿(mào)，雖不能同兩廣相比，可稀罕玩意也不少，而比起兩廣，這地方更靠內(nèi)地，更令人容易接受。高老爺本來還頭疼把誰留下，全去是不可能的，總要有個人看家，畢竟他們在京里還有些產(chǎn)業(yè)，而在他的想法里，到最后，他還是要回京的。

    入閣拜相，他既是探花，又是庶吉士，這條路本就是理所應(yīng)當?shù)?，雖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可總要走。高老太太是要去的，事實上一聽到這個消息，老太太就命人收拾東西了，她想的明白，在京里，她就是一個小官的母親，可要到地方上那就不一樣了。知州，雖不是府里最大的官員，可也數(shù)得著了，到時候她就是放個屁那些人也會說是香的，再不會嫌棄她小地方出身。

    楊氏也是要帶去的，不說別的，就是安姐的身份也令他不能忽視了。

    張氏不用說，到地方上也少不了各方面的應(yīng)酬打點，一些他不好出面的地方，少不了要張氏cao作。所以他本來想的是葉氏留下，這個姨娘沒多少存在感，可到底是張氏帶過來的大丫頭，在他的印象里，過去也是頗為能干的，雖然這些年越發(fā)安靜，看個家還是沒問題的?？伤麤]想到張氏竟說自己不去：“心姐、靜姐漸漸都大了，到了地方上怎么與她們相看人家？”

    高老爺一下怔住了，他這一到地方上最少三年，到時候靜姐還好，心姐卻已經(jīng)要十四了，卻是有些緊張，何況一般任期都是兩屆，那時候連靜姐都要十四了。對這兩個嫡出姑娘的婚姻他還是很重視的。

    “可是……”

    “所以我就先不去了，待說好兩個丫頭的親事我再帶著她們前往?！?/br>
    “……也好?！备呃蠣斚肓讼?，覺得雖然很多場合是需要張氏出面的，卻也不是必須。沒見很多官員都是只身上任嗎？

    “不過軒哥……”

    “老爺放心，待他再大兩歲，我就求老太太給他找個好老師，必不會耽誤了。”

    雖然還是不放心，但他也知道軒哥的事他插不上手，只有無奈的點點頭：“萬不可驕縱了，我看他還是有點靈氣，好好教導(dǎo)，還是會有出息的。”

    張氏應(yīng)了，又道：“老爺可要帶桃心前去嗎？”

    桃心就是葉姨娘，高老爺本想留她看家，現(xiàn)在張氏留下來了，她也可以跟著走了，但對這個姨娘他一直都沒什么感覺，因此也就可有可無的道：“你看著辦吧?！?/br>
    張氏應(yīng)了，又問了他需要帶什么東西，有什么要準備的，一直說到晚上，高老爺去同高老太太請安這才暫時作罷。他走后孫媽子道：“夫人真的不同去了？”

    張氏一笑：“這不是早就說過了嗎？”

    孫媽子皺著眉：“但夫人若是不去，以后同老爺……”

    “你放心，只要我還是張家的女兒，我這高夫人就坐的穩(wěn)穩(wěn)的?！闭f到這里，她的嘴角露出一絲鄙夷，“mama，我已經(jīng)看清這個男人了，再不想為他浪費絲毫精力。我現(xiàn)在有軒哥，有心姐靜姐，只想好好養(yǎng)好他們，看著他們過得好就滿足了。他走后這府里就我們娘幾個，日子不知道要多么順遂呢?！?/br>
    她過去爭斗生氣，是因為還對高老爺有留戀，有向往，有想法，可現(xiàn)在統(tǒng)統(tǒng)沒有了。她已經(jīng)看透這個男人了，他就是一個自私自利，只想著自己的無恥之徒。她過去總覺得自己過的不好，是高老夫人和吳氏的錯，但現(xiàn)在她知道，其實就是高老爺?shù)腻e。他放任高老夫人和吳氏，令她堂堂侯府姑娘淪落到和一個鄉(xiāng)里來的老太婆同一個丫頭去爭，這本身就是一件笑話！

    孫媽子忍了忍，還是道：“我勸夫人一句，男人其實都是如此，說句不該說的，咱們府里的那些少爺、哥兒們又有幾個比老爺更好？唯有一個六哥兒是不一樣的，可六哥兒那樣的又有幾個？男人，都是先重自己的功名前程，然后再看子嗣。還有一些說什么理想天下，可做犧牲的總是女子，真正敬重疼愛女子的男人，實在是太少了?！?/br>
    “mama你不要再說了，我意已決，你去把桃心叫來吧。”

    孫媽子知道這是張氏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只有出去喚葉氏進來。

    “我同夫人一起留下來?！甭犃藦埵系脑挘~姨娘沒有猶豫的道，張氏皺了下眉，“你不必如此，若你想跟過去，我是不會有意見的?！?/br>
    “我是真不想去?！比~氏一笑，“我是夫人的丫頭，更愿意留在夫人的身邊?！?/br>
    張氏一怔，慢慢的點了下頭。

    去留的人選定了，出發(fā)的時間也慢慢提上了議程，臨走之前，高老爺又去了一趟張家，其實在任命下來后他就去過一次，不過那一次張老爺不冷不熱，沒說兩句就把他打發(fā)出來了，這一次他本來也是抱著走個行程的態(tài)度來的，哪知道張老爺卻把他叫到了書房，還把一個江寧府出身的清客也叫了過來：“這位金先生，是永宣三年中的舉，他是江寧蘇州人，離你要去的金陵也不甚遠。”

    金先生是一個三十幾許的中年男子，身量不高，容貌斯文俊秀，聽了這話高老爺連忙向他行禮，金先生自然是不敢受的，避開來又回了一禮。張老爺?shù)溃骸澳銢]去過金陵，不如就聽金先生說說?！?/br>
    高老爺立刻表示欣喜，金先生沉吟了片刻開口：“歷史典故兩位老爺自然是比我要清楚的，我就說一些風(fēng)土人情吧?！?/br>
    他說是風(fēng)土人情，著重介紹的卻是金陵的政治形勢，具體到有幾個家族，有哪些人家需要注意，一直洋洋灑灑說了大半個時辰，高老爺聽的認真，知道這些對他將來都有莫大的好處。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戶人家也需要高大人注意。”金先生說完，猶豫了一下又道，高老爺連忙道，“先生請講?！?/br>
    “靈山齊家?！?/br>
    高老爺一怔：“真有這齊家？”

    金先生笑了：“世人皆以為齊家是民間傳說，但空xue來風(fēng)并非無因。高大人一直在北方可能不太了解，江寧一帶的人卻是都聽說過的。不過高大人也不用太在意，這齊家一直都是經(jīng)商，倒從來沒有聽說過涉政的，這一代的家主又是女子，更不可能走入官場。”

    高老爺皺了下眉：“據(jù)說這齊家第一代家主就是女子，但那是有特殊原因，為何這一代又是女子？女子經(jīng)商，這、這……”

    在民間傳說里，這個齊家女子和當朝太、祖發(fā)生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據(jù)說太、祖能打下天下也得到她甚多幫助，不過當太、祖坐擁天下，這女子卻不愿入宮，最后太、祖無奈，只有賜下她什么丹書鐵劵、誥命夫人等諸多東西，據(jù)說還許了什么皇商身份。不過他一直都覺得這是傳說，畢竟一個女子又能做什么？就算經(jīng)商，規(guī)模也有限，何況對太、祖有幫助了。這不過是民間的一些演繹罷了。

    金先生來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知道這些北方人對南邊習(xí)俗不太了解，因此道：“高老爺有所不知，在江南地區(qū)倒是有不少女子經(jīng)商的。當然，一般都是小門小戶。世家大族里若是有女人出面，大多也都是家中男子有礙。”

    “大家族里也有女子出面？”高老爺更驚奇了，金先生道，“我們蘇州有一戶姓項的人家，因沒有子嗣，就由嫡女繼承了家業(yè)，其招贅的夫婿是個老童生，一心科舉，所以成親后還是那女子打理生意。”

    “既如此，為何不從族中過繼？就算沒有堂兄弟，也總有族兄弟吧?！?/br>
    “高大人所說甚是，但這個法子一般只是士紳之家采用，像那種商戶人家卻已經(jīng)不講究這些禮儀了?！闭f到這里他停了下，“據(jù)說是太、祖允的?！?/br>
    高老爺無語了，腦中翻來覆去的只是想，太、祖那般英明神武，怎么會允許這種規(guī)矩？這慢慢下去是不是女子還能科舉當官了？不過他也知道金先生既然這么說了，那就不是胡亂開口，他若在這里妄加議論反而不好。

    張老爺見說的差不多了，就道：“你師爺可請好了嗎？”

    “倒是請了兩個，不過都不是太理想，正想找岳父大人再幫忙請個對當?shù)亓私馍跎畹拇蟛??！?/br>
    張老爺笑了：“言之，你可愿隨他走一趟？”

    這是本來就說好的事，金先生連忙應(yīng)喏，又重新與高老爺見禮。過后張老爺把金先生打發(fā)了出去，臉色一變：“你可知為何給你下放到地方上？”

    高老爺心中一凜，連忙道：“此事完全是小婿的錯，以后再不敢犯，只是二娘子貌似還有些生小婿的氣，這一次說要留在家中，小婿正是為此前來。”

    “這是你們夫妻的私事，我本不應(yīng)該插手的，可此事卻影響到了你的官譽，就不能當做小事來看待了。自你得中進士，就一直在京中，雖沒有什么差池，卻也沒什么建樹，這次應(yīng)天府有這個空缺，我就打了個招呼，望你好自為之?！?/br>
    高老爺出了一聲的冷汗，連忙應(yīng)是。張老爺又道：“當然，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同以往了，與南安王府接了親家，若你覺得那邊的路更好走，但去無妨。”

    高老爺連稱不敢，又是表明心結(jié)，又說這事他本不是太樂意的，只是為了家中姑娘的閨譽才無可奈何。張老爺不置可否的聽他說了，最后可有可無的點點頭：“總之，你好好思量吧?！?/br>
    說完就端起了茶杯，高老爺知道這是送客的表示，只有告辭。出來后又是惶恐又是慶幸，他沒想到同南安王家結(jié)親張家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早先只想著王府尊貴，卻沒想到還有這么個妨礙。好在張老爺此舉只是敲打，看這樣子倒是想要栽培他的，只是那無功無過的評語，聽起來卻也不像什么好話，這一點張老爺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提高老爺?shù)目鄲?，此時安姐也在苦惱著，因為她又接到了南安王妃的邀請，這次不是邀請張氏，是單單的請她了。過去她覺得南安王妃美麗高雅富貴逼人，可要是這么一個女神級的人物成了她的婆婆……

    “請回稟王妃，我明日必到?！边@一次南安王妃不僅下了帖子，還派來了一個有體面的媽子，面對她安姐只有正色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媽子行了禮走了，安姐拿起帖子繼續(xù)苦惱，這南安王妃是因為她要走，所以應(yīng)付性的見見她呢，還是有別的什么原因？要是前者，她本來也是要去請安道別的，要是后者……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這一天安姐早早的就起來了,穿上了新做的水紅色襖裙,戴了兩個小金鐲，只是梳的依然是包包頭。不過她雖打扮的稚嫩，行走坐臥卻無比規(guī)矩，小臉也繃得緊緊的，南安王妃一見就笑了起來：“這是誰家的小姑娘啊，真招人稀罕?！?/br>
    安姐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禮：“給王妃請安?！?/br>
    南安王妃拉著她：“可別這么見外了，這都是自家人了。真沒想到你父親竟被調(diào)到了南邊，我本還想著不時接你來家中玩呢。不過江寧是個好地方，很多東西都和咱們不一樣,你到了那邊也能多些見識?！?/br>
    安姐低著頭：“父親也是這么說?！?/br>
    “高大人探花出身，見識自然是不同的?！蹦习餐蹂f著,又問她東西準備的如何了，都要帶什么人過去，還有什么缺的沒有，安姐一一回了，最后南安王妃道，“上次我讓衛(wèi)家姑娘帶你去暖房，不想?yún)s碰上了那件事。今天你來了，可要好好去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對我說?！?/br>
    說著，就叫了身邊的丫頭帶她去，安姐一頭霧水，但還是行了禮，隨那大丫頭走了下去。出了屋門，她忍不住道：“jiejie，王妃可是有什么事嗎？”

    把她叫來，然后就這么幾句話就打發(fā)了？她倒不是很看重自己，覺得人王妃就要陪她如何如何，可如果只是這樣也有點太草率了吧，主要是太和女神王妃的氣場不合了呀！

    那丫頭一笑：“不是我說姑娘的，姑娘真真是好福氣?！?/br>
    “不知jiejie指的是什么？”

    那丫頭卻不說，只是在前面帶路，不一會兒就到了暖房。那一天暖房被弄的一片狼藉，也不知壓到了多少花花草草，現(xiàn)在當然是重新修好了，而且還在一個角落放了個茶幾，擺了幾把椅子，看樣子竟有幾分西方花房的味道。

    “姑娘想用什么茶？”

    “唔，這個不用了吧?！焙炔栀p花聽起來很美，但地方時間完全不對，而且，她總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那丫頭卻仿佛沒聽到她的拒絕，徑自道，“府里常備的有毛尖、鐵觀音，新得的還有一種白霧，據(jù)說是從深山里得來的，外面輕易不能見呢，不如姑娘就嘗嘗這個？”

    她說著也不等安姐回答就走了出去，安姐只有無奈的站在那兒，果然，沒一會兒就聽到一聲低嗚，然后就看到了那個紅色的身影——你天天穿著這么艷是想萬一死了好化成厲鬼嗎？還有王妃，你這種安排真的好嗎？規(guī)矩呢？禮儀呢？就算她現(xiàn)在才十歲，可也會被人說嘴的??！而且在這暖房里，這不是紅果果的被人展覽嗎？

    “真巧啊，安meimei！”朱抵跑過來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二公子。”

    “我說今天喜鵲叫，果然又見到了meimei！是吧，美麗！”

    美麗低嗚了一聲，也不知是贊同還是嘲笑。安姐暗暗的磨了下牙，你們家到底有多少只喜鵲啊，還是你那院子就是喜鵲窩？

    “meimei今天真漂亮！”朱抵一邊說著一邊點頭。

    “二公子……”

    “叫我二哥哥吧，或者抵哥哥?！?/br>
    安姐的后糟牙都酸了，只當沒聽到這一句：“不知二公子見我有何事？”

    “二哥哥！”朱抵很認真的看著她，“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br>
    “……您到底有什么事？”安姐很明知的放棄了關(guān)于稱呼的爭論，好在朱抵沒有繼續(xù)追究，他抓了抓頭：“哎呀，被meimei發(fā)現(xiàn)了呀！”

    ……

    “其實也沒什么事，這不是聽說meimei要走了嗎？就想見見meimei，和meimei說說話，也聽meimei說說有什么難處沒?！?/br>
    安姐看著他，見他雖然面帶微笑，神情中卻有一絲認真。她低下頭沉吟了片刻：“二公子，有一件事我一直好奇，不知您是否能為我解惑？”

    “說了要叫哥哥的，meimei你盡管問吧?！?/br>
    “從第一次見面，二公子就……待我有些不同，我能知道是為什么嗎？”

    朱抵臉上的笑微微一收，然后又笑了起來：“因為我喜歡meimei??！”

    ……

    這話題，沒辦法繼續(xù)了！就在安姐準備告辭的時候，就聽朱抵又道：“從第一次見我就覺得meimei有些不同，第二次更令我刮目相看。既然我總是要娶妻的，那當然是要娶個自己喜歡的。”

    安姐抬起頭看著他，朱抵與她四目相對：“這個答案，meimei還滿意嗎？”

    雖然他說的像兒戲，可安姐卻有一種他在說實話的感覺，當然，她并不覺得這實話是自己魅力大，而是因為朱抵的話里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無奈。想到南安王妃，想到朱納，她隱隱的有一種恍然。

    而就在安姐同朱抵見面的時候，南安王妃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喝白霧，那個剛才說要幫安姐拿茶的丫頭就在旁邊伺候：“王妃，真的不用聽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