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大人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實在是令在下慚愧。別的在下現(xiàn)在也不能保證，能做的也就是這十出十二歸是不用說了，最多，也就按十一歸來算?！?/br>
    她這么一說，衙門眾人的表情就不一樣了，有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有驚喜的還有嫌棄的?，F(xiàn)在市面上借銀，普遍的是九出十三歸，這已經(jīng)算是比較有良心的價格了，高老爺所寫的十出十二歸絕對屬于友情價，但作為衙門能寫出這樣的借條也是萬萬難得?，F(xiàn)在蓮姐說十一歸就是又抹去一成，這一抹起碼就是一萬兩的數(shù)目。有的人覺得不錯，有的人則覺得蓮姐不太上道，衙門能寫借條就不錯了，還有他們這些人的蓋章，難道就不值個兩成？

    高老爺?shù)溃骸艾F(xiàn)在的關(guān)鍵卻是要快，江寧此時的情景大公子也看到了，這次雖然鎮(zhèn)壓了下來，卻沒有解決根本，本官實不愿再看到這樣的事情了?！?/br>
    “大人放心，三天內(nèi)必有一批銀子到賬！”說到這里她咬了下牙，“就算其他商戶一時挪用不開，我蘇家，也要把這銀子給湊出來！”

    蓮姐說話算數(shù)，不過兩天就湊了一批三萬兩的銀子出來，其中兩萬兩的通票，一萬兩的白銀。這倒不是江寧再拿不出通票，而是有的地方只認(rèn)銀子，真金白銀拿出來也很能震撼眼球。

    銀子湊出來后，高老爺?shù)热司瓦x了兩個老吏，都是過去的收糧好手，陳梁新糧他們一眼就能看出，說是八斗，就絕不會是八斗五！蓮姐那邊也找了兩個經(jīng)常往外面跑的掌柜，都是在江南各個商行有臉面的人物，在往常只是憑他們的糧就能賒來不少東西?，F(xiàn)在雖不至于能賒出一批糧食，卻是便意許多。此外還有張千戶點了兩百人，派了身邊的親信。當(dāng)這些人湊在一起的時候，就是一個浩浩蕩蕩的隊伍了。

    當(dāng)他們出城的時候，江寧搞了一個簡陋的盛大儀式，所有人都知道有這么一批人帶著很多糧食去買糧了！

    城頭處的施粥棚前依然排著長龍，大鍋里的粥依然稀的幾乎見不到米粒，但人們的情緒卻穩(wěn)定了很多，每個人都知道，再過不久，他們就有糧了！

    “這一次多虧了安兒，否則為父真該不知如何是好了?！笨粗@么平穩(wěn)的景象，高老爺開口道。站在他身邊的是一個穿了藏青色小花棉褙子的少年，只見他面如玉冠，一雙眼睛極為有神，雖然身形看著有些單薄，卻自有一股沉穩(wěn)內(nèi)斂的氣質(zhì)，引得不少過路的大媽小娘子往這邊看。

    這個少年自然就是安姐，過去她穿男裝還要背著些高老爺，雖然也不會嚴(yán)厲禁止，見了卻是會說上兩句的。而現(xiàn)在，卻是無礙，甚至這一次還是高老爺提議要她一起前來的，當(dāng)楊氏表示猶疑的時候，他還說：“我家安兒是巾幗英雄，豈是那些小家子的女子能比的？都說蘇家的大公子如何了得，我家安兒又豈弱于她？不說別的，這借銀的計策就是安兒先提出來的，也是我耽擱了，否則哪還會有這次的事情！”

    這話說的安姐既是驚訝又是感動，忍不住就道：“父親真這么想？”

    “你這丫頭，我還會騙你不成？也是你沒有蘇家那樣的環(huán)境，否則必是要比她強的?！?/br>
    “父親，我不是問你這個，而是你真的覺得我不用像女子那樣三從四德相夫教子？”

    “胡說什么，你既是女子自然就要三從四德相夫教子。”高老爺?shù)善鹆藷?，不過立刻話音又一轉(zhuǎn)，“偶爾穿次男裝卻是無礙。”

    安姐噗的一聲笑了起來，抱著他的胳膊：“父親，你真好。”

    高老爺身體一僵，他什么時候遇到過這種架勢啊，別說遇到那是連想都沒有想過的。他下面的子女雖有幾個，但不是懼他如虎，就是在他面前不知所措，再有舒姐那樣倒是親昵，可大多時候，舒姐都是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弄的他又心疼又無奈，還隱隱的，又有些疲憊。就是安姐，早先對他也有些冷漠，雖然每次見他都是笑語言言，卻從不會如此。

    雖然生疏，這種感覺高老爺還是受用的，他很快放松了下來，愛憐的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他嘆了口氣，安姐抬起頭不解的看向他。他笑了笑：“沒事，我想到你大姐了。你越來越像你大姐了?！?/br>
    “我怎么能與大姐比，大姐從小就懂事明理，我卻是個糊涂的，若不是摔那一跤，說不定現(xiàn)在也糊涂著呢?！?/br>
    這一句沖淡了高老爺不少愁思：“那這一跤倒是怪值，什么時候你糊涂了，我就再讓你摔一跤。”

    “父親！”

    高老爺哈哈大笑，安姐忍不住也笑出了聲，楊氏在旁邊抱著留哥，也是一臉歡喜。這一刻的溫暖與歡笑，久久的留在了安姐心中，很多年以后她想起，都覺得是在這一刻她真正的融入到了這個時代，在這一刻她真正的把高家，當(dāng)做了自己的家。

    此時聽高老爺這么說，安姐就道：“父親也別再夸我了，這次的事還是父親與一干大人齊心協(xié)力的結(jié)果，我不過是出了個點子，而這點子也是很不成熟的?！?/br>
    “不管成熟與否，總是你出的。”高老爺一副與女榮焉的姿態(tài)。

    安姐一笑：“不過父親，這糧食到了之后該如何處理，父親可有個章程？”

    “這自然是有的，雖然蘇家的那句話不過是個煙霧，說的卻是事實。此時不比往常，這糧食卻是至關(guān)緊要。我已叮囑過張千戶，從運銀到買糧皆有看管，必不讓這糧食被人貪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父親，而是這糧食到了就一直這么放下去嗎？”

    “現(xiàn)階段也只能這樣了，待上海之圍解了自然就好了。我聽說海外有幾個地方也是一年兩熟甚至三熟，路程也不遠(yuǎn)，到時候也能從那邊買些糧來，而且大軍離開，附近也會寬裕不少?！?/br>
    高老爺一臉期許，安姐卻在心中輕輕的嘆了口氣，若只是如此，江寧恐怕還是要亂的。

    第129章

    第九十章

    就算經(jīng)過這次的清洗,江寧現(xiàn)在也依然有將近萬人的難民，這其中固然有不少老弱婦孺,卻也有不少青壯。這些人吃不飽固然容易尋事,吃飽了就能安分了嗎？在現(xiàn)代，作科犯jian的多是無業(yè)流民，這些人沒有什么正經(jīng)職業(yè)，滿身的精力無處發(fā)泄，再加上精神苦悶,豈不就是容易出事？就說這古代的人更老實本分些,但天天這么閑著也不是個事。

    安姐來自把女人當(dāng)男人使的現(xiàn)代，當(dāng)下就覺得這實在是太浪費了,她想了想道：“女兒覺得這樣不是太妥當(dāng),父親固然是一片好心,但就怕日久生變。說句不該說的，這上海之圍什么時候能解？解了之后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高老爺皺著眉，在他想來上海是很快就能打下的，雖然這個很快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的超出了他們的預(yù)期，可總不會再拖太長時間。這不需要什么軍事素養(yǎng)，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要不是安姐一向表現(xiàn)不俗，此時高老爺就要訓(xùn)斥開來了，但就是這樣他還是道：“趙將軍乃百戰(zhàn)之將，帶領(lǐng)的又是天下少有的強兵，就算上海城池厚重，也必是能攻下的?！?/br>
    “女兒不是說攻不下，而是說，若蔣王回來如何？”

    “什么？”

    “蔣王，父親，東海艦隊是我大明最強大的艦隊，朝廷可還有能與之相比的嗎？若蔣王在天津受挫，會不會乘船返回？若他回來，趙將軍可能馬上撤走？”

    高老爺呆在了那兒，這個問題他從沒想過，別說是他，大部分江寧官員都沒有。早先的那些宣傳騙住了別人也幾乎騙住了他們自己。而且在他們一干文人的心中總有一種浪漫主義情懷——朝廷天兵一降，其他皆為齏粉！就像是他們一直覺得若朝中都是君子當(dāng)政，那么萬事都無憂一樣。這種思想說起來簡直就是天真，而且非常詭異的是，歷朝歷代都不缺乏這種思想，并且還能形成一個個黨派流派，有的甚至能名傳千古。

    這種思想不好說好還是壞，因為正是這種思想能令他們斧鉞加身，受盡刑罰也依然大罵jian徒，可同時也正是這種思想令他們在實務(wù)上非常欠缺。

    這要在早先高老爺可能立刻就會說，任東海艦隊再強大，也不是天兵敵手。但總算他經(jīng)歷了江寧之圍，知道戰(zhàn)爭不是想象的那樣了，而且他細(xì)想想，覺得安姐說的非常有理。

    在太、祖時期還有南洋艦隊與東海艦隊抗衡，但現(xiàn)在，南洋艦隊已經(jīng)被擠兌的很少聽聞了，否則也不至于一說倭寇，人們首先想的就是東海艦隊在做什么！

    蔣王就算在天津失敗了，他也還有一條退路，而一旦他退回上海，江寧這邊的麻煩豈不是還在？

    “而且父親，這些糧食又能養(yǎng)這些難民多少日子呢？”

    高老爺沒有說話，安姐又道：“我們這樣養(yǎng)著這些難民，一般的民眾又要怎么想？現(xiàn)在江寧糧價虛高，買來的糧食要不要平倉？”

    “你有什么想法？”高老爺終于開口了。

    “女兒其實也沒有什么太好的想法。江寧經(jīng)過這次大戰(zhàn)，很多地方都需要修補，不如讓這些難民來做。做一天發(fā)多少糧，按勞取酬，任誰都無話可說，至于真有困難的，比如老弱病殘，不如就安排他們做一些請便的活計，比如打掃街道，拾撿垃圾。若真有那實在不能動的，再有衙門來統(tǒng)一照顧。這只是女兒的一點小想法，也不知行不行?！?/br>
    高老爺驚訝的看著她，其實安姐的說法并不稀奇，此時每年都有徭役，也是驅(qū)使民眾做事。但這種驅(qū)使難民的做法卻是從未有過的，雖然從沒試過，高老爺也知道這個方法是極好的。令他覺得奇怪的是，安姐是怎么想到的？她又沒有管理過庶務(wù)，又沒有插手過民生，難道他這個女兒還是一個天生的干吏？

    “父親為何這么看著我？”

    “你實話告訴我，這法子是不是二公子告訴你的？”

    安姐臉上一呆，高老爺繼續(xù)道：“雖說你們已經(jīng)有了名分，卻不要來往太密了，畢竟你還沒有過門，說起來總是不太好?！?/br>
    安姐的臉囧了起來，這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們哪里來往密了！他們是私底下通了不少信，是說了幾次話，可是、可是都是有原因的好不好！都是趕巧的好不好！都是……好吧，在這個時代，他們的來往是頻繁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