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痛。

    王氏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痛，下半身傳來的那種酸痛令她忍不住尖叫出聲。什么體面什么尊嚴(yán)這時候都顧不得了，相比于這種痛苦令她有一種南安王妃對她的禁錮都不算什么的感覺。

    “大娘子、大娘子……”恍恍惚惚她聽到一個男聲在她耳邊叫著，她轉(zhuǎn)過頭，努力去看，一開始是什么都看不清的，慢慢的那人的五官就出來了。清瘦、斯文、俊美，呵，這是她的夫君??！

    “大娘子，是我，是我啊?！?/br>
    “大、大公子……”她磕磕巴巴的叫著，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對，是我，大娘子。別怕，沒事的。陳太醫(yī)在，兩個嬤嬤都在，沒事的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敝旒{抓著她的手，摸著她的臉不斷的安撫，從王氏顫抖而又用力的手指中他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從她無助的表情里他能看出她的害怕。這一切都令她既心疼又無措，只是下意識的做一些能安撫她的動作。但他這個樣子卻令兩個嬤嬤施展不開了，她們求助的向南安王妃看去，后者皺了下眉，“納兒，你先出去吧，女人生孩子你在這里做什么？”

    “可是……”

    “你這樣，只是耽誤事！”

    的確沒有婦女生產(chǎn)男人在現(xiàn)場的先例，別說是他，就是太醫(yī)也是要避開的。他猶豫了一下，就要離開，卻被王氏緊緊拉住，他回過身：“大娘子，你不要怕。兩位嬤嬤都是很有經(jīng)驗(yàn)的，一定能幫你平安生下咱們的孩子?！?/br>
    王氏瞪著眼：“大公子，你、你不要走……”

    她顫抖的說著，她能感到有什么東西正從自己的腿間流出，那種經(jīng)驗(yàn)她并不陌生，可又有些不同。說不出來的痛苦，未知的恐慌，令她又說了一遍：“大公子，你不要走……”

    “大娘子，我站在這里，就耽誤嬤嬤了，要不，我站在一旁？”

    他這邊剛一說完，那邊南安王妃就道：“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女人生產(chǎn)，你站在這里算什么？就在這里耽誤事，還不快快隨我出去！大娘子，女人都是要過這一遭的，納兒在不在都一樣。何況從沒有男人在產(chǎn)房的道理！”

    她不開口還好，王氏自醒來后就有些迷糊，找朱納尖叫哀求不過都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就算早先聽到了南安王妃的話，也沒有太在意——她疼的實(shí)在是太厲害了，有的話實(shí)在是聽不進(jìn)去。但南安王妃這后一句就是對她說的，語氣中還帶了幾分嚴(yán)厲，立刻就令她反應(yīng)了過來。這是南安王妃，是那個老巫婆！如果不是她，她怎么會過的這么慘？如果不是她，她怎么會成這個樣子？對了，還是她抓她的，是她把她拉倒的！她根本就不是要生了，是被這個老巫婆拉的動了胎氣！

    想到這里，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怒，正要開口，下體猛的一熱，然后就聽到一陣尖叫——好多血！

    血？她流血了？她迷迷糊糊的向兩個嬤嬤看去，見她們臉上都帶著一種懼意，頓時，她的心就顫了起來。她、她這不僅是動了胎氣，而是要生了，要提前生產(chǎn)了！

    “王妃，公子，請你們立刻出去。”一位嬤嬤也顧不得那么多了，雖然這有些無禮，但再耽擱出事情，那她們才真是大事不好了！一聽她這語氣朱納就知道事情不太好，只有松開王氏的手，“大娘子，我就在外面。你、你不要怕……”

    他說著，就隨南安王妃向外走去。王氏看著他的背影，先是震愕，接著就是痛恨。她這么痛，這么難受，這么無助，這么祈求，他還是走了？還是跟著那個老巫婆走了！

    要是早先的王氏是絕對不會產(chǎn)生這種想法的。這幾年她產(chǎn)生了很多她過去絕對不會產(chǎn)生的思想，比如她會妒忌一個衣食不保卻順利生下三個兒子的普通婦人，也會自忖若不是生在北定王家說不定就不會有今天這種事，還想過若她的婆婆不是南安王妃而是別人，但她從來沒有想過朱納如何。

    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叫朱納的相公，他學(xué)識淵博性情溫和彬彬有禮出身高貴，唯有一點(diǎn)，就是身體不太好，常年都是要吃補(bǔ)藥的。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身體不好意味著什么，就免不了把一些話本、戲劇里的看到的景象套用到這個未來相公的身上。她想他一定是非?？∶赖模凰胨欢ㄊ遣湃A出眾的；她想他一定是情深意重的。他雖然身體不好，但一定會對自己的妻子非常好。

    這些東西一遍遍的想，免不了就當(dāng)成真的了，而當(dāng)她真的見到了朱納，立刻就把他和自己心中的那個景象重合到了一起，不，不僅是重合，還是壓蓋。朱納比她想的更好，更完美。他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病容，卻俊美異常；他身形單薄，卻氣質(zhì)出眾；那不單單是華貴，更有一種掩飾不了的文氣，立刻的，她的心跳就不受控制了起來。

    那是她的夫君啊，那是她未來的夫君呵……

    那時候她對這門親事真是滿意極了，雖然后面有姐妹捻酸說各種話，她卻只是笑笑。身體不好……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體恤他照顧他，自會有他們的樂趣，就算不能騎馬射箭郊游玩樂，可夫妻之間也不是一定要這些。他們可以一起下棋，一起讀書，一起練字……想到這里她還免不了想到紅袖添香之類的字眼，然后又會暗自唾棄一番，她怎么能這么不要臉？怎么能這么想呢？她是什么樣的身份，這紅袖添香一般又是什么人？

    不過雖然覺得不妥當(dāng)，可想到那個場景，還是會有暢想的。

    然后，她就真嫁了，真和朱納過起了她向往中的生活。他們一起讀書、練字、下棋。婆婆和善公道，公公威嚴(yán)正義，夫君溫和深情。人生真是再沒有任何缺陷。

    可之后呢？之后就是噩夢，永遠(yuǎn)也醒不來的噩夢！那時候她才知道身體不好不僅意味著他們會缺少很多玩樂，還會令他們的人生有重大缺憾。

    她知道，就算一開始不知道，當(dāng)一個個小妾通房都不能懷孕的時候也明白了，他們沒有孩子是朱納的問題，但她不說，不僅不說，甚至沒有絲毫表露，只是暗自努力著，期待著奇跡的發(fā)生。

    她做了那么多努力，忍受了那么痛苦，結(jié)果卻是什么？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仿佛一直都是這樣的。過去他是溫和體恤的現(xiàn)在還是溫和體恤的，他仿佛沒有任何變化，可為何過去看了就是各種喜歡，現(xiàn)在看了就是各種厭惡。

    身下又是一震劇痛，她忍不住的再次尖叫出聲，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再次叫起了朱納：“大公子——大公子——”

    一聲聲，帶著痛苦，帶著祈求，外面的朱納坐不住了，幾次想要進(jìn)來，卻都被南安王妃攔住了。

    “母妃，好像大娘子真的很痛苦?！敝旒{不住的往里面張望，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進(jìn)去，大娘子的聲音令他有一種莫名的懼意，就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了，“母妃！”

    南安王妃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王氏現(xiàn)在的狀況真令她心中沒底，而且這還是她造成的。說不后悔是假的，當(dāng)然不是后悔讓朱納離開了，這一點(diǎn)她并不覺得自己錯了，朱納就算離開了又如何？又不是以后都見不到了，王氏為此同她大吵大叫，真是最基本的人倫都沒有。不過不管王氏如何，她都不該拉她。那一下、那一下真是……

    “母妃我還是進(jìn)去吧。”當(dāng)王氏的又一聲尖叫傳出后，朱納再也忍不住了，南安王妃回過神，“納兒！”

    “母妃！”

    “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沒有一個不叫的，如果都像你這樣。那、那還不亂了套？大娘子也真是的，叫都叫了，這時候叫你干什么？把力氣都用到生孩子上才是正經(jīng)的。你要真進(jìn)去了，只是妨礙她！”

    朱納一陣猶疑，旁邊的一個媽子笑道：“大公子，王妃說的是。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都要叫，可不管叫成什么樣，也沒有大老爺們進(jìn)去的理，這還是最開始呢。我早先生我們家老大的時候可是疼足了一天，叫我說，大少夫人也真不該現(xiàn)在就開始叫。”

    這媽子在府里是有些體面的，而且生育了六個孩子，這也是為什么她能跟在南安王妃的原因——自王氏這次有孕后，南安王妃就盡量找一些多子多孫的媽子，要在過去，這些人是一定湊不到跟前的。這媽子也知道這點(diǎn)，所以說話間總是免不了擺一下自己的資格。

    朱納猶豫了起來，他也知道這個媽子的資歷，雖然平時這樣的媽子他就算表面再恭敬，也不會太放在心上。但此時卻不由得要多聽上兩句。

    南安王妃道：“納兒，你進(jìn)去真沒什么用處，還是安心坐下來靜候吧?！?/br>
    朱納只有坐立不安的坐了下來，目光卻緊緊的盯著門簾。而里面兩位嬤嬤已是一頭汗，王氏流下的胎水和各種跡象都表明她是要生了，可宮口卻開的不足，偏偏王氏還這么聲嘶竭力的叫。一個嬤嬤道：“少奶奶，您留些力氣，留些力氣好生孩子??！”

    這個話提醒了王氏。對了，她還有孩子！不管她心中多么痛恨，多么惱怒，她還有孩子！她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一定要把這個孩子好好的生下來！

    她咬著牙，開始控制自己。雖然痛楚一波比一波劇烈，她也盡量的不讓自己再叫，她要留著力氣生孩子！兩個嬤嬤松了口氣，加緊手上的動作。消息傳出來，也令外面的朱納母子松了口氣。這個孩子，應(yīng)該能平安生下來吧……

    而此時，在安姐的院子里也正在發(fā)生一場爭執(zhí)。

    取得了南安王妃的同意后，安姐回去后沒怎么停留，收拾些東西就出了門。這一是她也想去外面吃點(diǎn)東西，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diǎn)，她真心不想在這個府里多呆一刻，因此雖然段mama已經(jīng)做好了早飯，她也沒有吃。一般她要出門就會把冰琴思煙都帶上，一是習(xí)慣了，二來也是避免意外。誰都知道這兩個丫頭是她身邊最得用的，說不準(zhǔn)就有可能從她們身上著手。這次也一樣，至于南安王府若有什么意外……

    說句不好聽的，那同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朱抵不在，整個王府同她有些交情的也只有王氏，可王氏的事她如果敢伸一根手指頭，南安王妃就能咬死她。說老實(shí)話她不是不同情王氏，相處這段日子來，她知道這是一個溫和有禮，也許有些高傲卻絕對對別人沒有壞心的女子。若是換一個地方她一定愿意和這樣的女子成為朋友。可現(xiàn)在，在目前這個階段，她們互相敬而遠(yuǎn)之才是上策。

    南安王妃是不說了，南安王，這名義上是她的公公，但她看不起他。是的，極度的鄙視。南安王看起來也是儀表堂堂，一臉正氣威嚴(yán)，怎么看都沒有弱智的征兆，但做的事卻不是一般的弱智。這府里的具體情況，他難道真不知道嗎？這府里變化，他真的一點(diǎn)感覺都沒有嗎？他是王爺，是這個府里最尊貴最有權(quán)勢的，是唯一可以遏制南安王妃而又不會有任何后患的人。

    可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