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墜兒年幼,早慌了,聲音帶出哭腔,“那……,那要怎么補救啊?!?/br> 丁mama說那話不過是推卸責(zé)任,外加嚇唬對方,沒指望她能想出什么法子來,招了招手,“你過來……”然后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細細吩咐了一番,“快去?!?/br> 墜兒忙不迭的拔腳跑了。 大廳里面,榮氏正在問起家常里短的閑篇,“聽說這一路走了十來天,而且沒有水路,都是馬車,想必沈太太累壞了吧?方才老太太直喊著骨頭疼,連話都不想多說,就先睡下了?!?/br> 沈氏淡淡道:“娘是上了年紀(jì)的人,難免受不住?!?/br> 她這是從嫁進邵家的門起,就管婆婆喊娘,喊慣了,一時改不了口。 但榮氏聽了,卻覺得她是有意顯得和婆婆親近,心中本來就不快,――丁mama和墜兒壞了好事,正窩著火兒呢?,F(xiàn)如今又再添一份不快,越發(fā)胸悶,得揀一件順氣的事兒來說說,“對了,你們今兒沒見著景鈺。” 邵彤云趕忙搭腔,笑道:“景鈺去慶王府上學(xué)去了?!?/br> 榮氏自然得意,嘴角微微翹起,“原本啊,以為沈太太你們前天就能到的,景鈺在家等了整整一天,也沒等著。”她故意嘆了口氣,“我想著,孩子們多讀讀書總沒錯,到底還是的學(xué)業(yè)要緊,不能耽擱了。 沈氏側(cè)首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榮氏這是在炫耀她的兒子念書多,有能耐,而且還是在慶王府念書,說起來多氣派體面啊。欺負自己在鄉(xiāng)下受窮,沒讓兒子一直讀書是吧?不由淡淡一笑,“讀書好,這老話不是都說了嗎?人從書里乖,多讀點書有了見識,也就學(xué)乖了?!?/br> 榮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但沒有讓對方惱羞成怒,反倒還被刺了一下,臉上的笑容都有點掛不住了。心下惱火,面上好歹還能勉強忍住,“是啊,我們景鈺就是聽話?!笨傻降子行└C火,蹙眉問道:“茶呢?怎么半天都不端上來?” 丁mama忙道:“我去催催?!?/br> 仙蕙若有若無的掃了她一眼,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心下提起謹(jǐn)慎,丁mama和墜兒壞了榮氏的好事兒,肯定怕被主母責(zé)備,說不定在搗鼓什么幺蛾子呢。 外面丫頭們端了熱茶上來,挨次奉上。 榮氏揭開茶蓋兒,一撥……,手上動作頓時停住,她的目光閃了閃,心下很快明白過來。怕女兒不知道,壞了好戲,當(dāng)即深深的看了一眼。 邵彤云笑了笑,也是漫不經(jīng)心的撥起茶來。 明蕙一直都是提著心弦的,見她們母女倆眼風(fēng)亂飄,不明所以,心里有點七上八下的不安寧。正在疑惑之際,忽地聽見meimei大聲問道:“三meimei,這是什么茶???聞著好香,上面還飄著幾朵花兒呢。” 邵彤云笑了笑,“是挺香的?!?/br> 仙蕙“哦”了一聲,又道:“今兒這茶,是特意拿出來招待我們的吧?一定是你們平時喝的好茶了?!?/br> 她說話聲音又清脆,又高,不光明蕙聽住了,沈氏和邵大奶奶也看了過來。 誰平常喝這個了?邵彤云蹙了蹙眉,“不是?!?/br> “三meimei。”仙蕙刨根究底的,問個沒完,“這茶叫什么名字?多少銀子一兩?貴不貴???”她靦腆一笑,“我們在鎮(zhèn)上茶喝得少,只認得幾樣,三meimei你告訴我,往后我就知道了。” 邵彤云眉頭一挑,這……,這人怎么如此無賴?問個沒完。 “三meimei,你怎么了?”仙蕙一頭霧水的樣子。 “彤云啊?!睒s氏見她把女兒逼得說不出話,好戲肯定是沒有了,再僵持下去,還要讓女兒跟著落個難看,趕緊插嘴,“你怎么不吭聲兒?。肯赊柲阍捘?。” 邵彤云和母親心意相通,知道這是局面堅持不了,母親松了口,因而臉色轉(zhuǎn)變的飛快,當(dāng)即笑了,“二jiejie口齒伶俐的很,一個接一個的問,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盤,叫我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了?!?/br> 臉上露出疑惑之色,“二jiejie,你方才問這些不是開玩笑?是真不知道嗎?” 仙蕙眨了眨眼,“真不知道?!?/br> “二jiejie,我告訴你。”邵彤云笑得溫柔大方,“這可不是喝的茶,而是專門用來漱口的花茶,喝完含一含,說話時就呵氣如蘭?!背⊙绢^看去,“怎地這么慢啊?還不趕緊把青花盂端上來?!?/br> “哦,是漱口的茶啊?!毕赊ヒ荒樆腥淮笪蛑?。 沈氏手上的茶蓋“叮嚀”一合,若有所思。 明蕙則是又吃驚,又慶幸,還好meimei話多一打岔,不然剛才差點就喝下去了。給人瞧見,豈不是臊得慌?當(dāng)著榮氏母女不說,還有一眾丫頭婆子們,往后這臉面要往哪兒擱?。吭桨l(fā)謹(jǐn)慎起來,心弦比剛才繃得還要更緊了。 丫頭們陸續(xù)捧了青花盂上來,服侍主子們漱口,然后上了正經(jīng)喝的茶。 沈氏又不是傻子,方才的情形,細想想如何還不明白?心下冷笑,這是一進門,榮氏就要給自己下馬威呢。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既然她榮氏存了心挑事兒,沒必要忍著。 手中慢悠悠的撥著茶,看向邵彤云,“聽老爺說,你和仙蕙是同一年生的。”意味深長的看向榮氏,“榮太太你說,這可真是巧啊。她們兩姐妹一般大小,出了門,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對雙生子呢。” 邵彤云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沈太太可真會說笑?!睒s氏鬢角上的青筋直跳,一聲冷笑,“彤云和仙蕙不是一個娘生的,長得又不像,哪能讓人以為是雙生子?”她豁然站起身來,“你們一路風(fēng)塵仆仆,想是累了?!闭惺纸猩吓畠?,“走罷,別打擾人家歇息?!?/br> 邵彤云咬了咬唇,當(dāng)即跟了上去。 榮氏一陣風(fēng)似的出了院子,回了屋,抓起一個茶盅就狠狠摔在地上! 邵彤云見母親氣大發(fā)了,不敢靠得太近,在旁邊美人榻上坐下。她紅了眼圈兒,委委屈屈的,“好沒意思,別人的笑話沒有看到,倒把自個兒鬧成一個大笑話兒。” 榮氏的臉色陰沉沉的,似要下雨。 邵彤云怒氣難消,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的,嘴里嘀咕,“不是說,她們都是從鄉(xiāng)下來的嗎?怎么一個個的,都打扮得跟富家太太小姐一樣?” 榮氏沒好氣道:“我哪曉得?!” 邵彤云使勁揉搓著手里的帕子,好好的繡花帕子,給她揉成了一窩梅干菜,忽地手上一頓,“我知道了,肯定是爹買的!”她跺了跺腳,“爹心疼她們,事先就為她們準(zhǔn)備好了,真是……,真是偏心啊?!?/br> 不由回想起那驚鴻一瞥。 明蕙的美貌還有限,可那仙蕙……,標(biāo)準(zhǔn)的美人鵝蛋臉兒,尖尖下巴,一雙又大又長的漂亮鳳眼,完全挑不出任何瑕疵。而且她還挺會打扮的,穿了一襲淺金云紋的素面襖兒,配月白腰封,下面撒開煙籠芍藥的百褶裙。 襯得她,膚光瑩潤、殊色照人,――根本就不是面黃肌瘦的鄉(xiāng)下丫頭! 邵彤云心里酸酸的,堵了一口氣,“往常里,只聽說別人家爹在外頭養(yǎng)小,添了庶出的弟弟meimei,我倒好,竟然憑空多出一對哥嫂,兩個jiejie?還有……,還有一個元配出身的嫡母?!?/br> “你說夠沒有?!”榮氏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亂跳。 “娘在別人跟前受了氣,就拿我來煞性子?!鄙弁萍t了眼圈兒,哭道:“你不去收拾別人,埋汰自家閨女算什么本事?”她年輕,臉皮兒薄,本來心里面就委屈,再被母親喝斥受不住,拔腳就回屋去了。 榮氏揉了揉發(fā)脹的額頭,朝外喚人,“阮mama進來?!?/br> 珠簾一晃,進來一個圓圓臉的中年婦人,身體微胖,頭上梳著圓髻,和丁mama的精明外露恰恰相反,瞧著頗為敦厚和善。可是她經(jīng)過丫頭們的身邊時,個個都低了頭,可見在下人心中份量頗重,上前喊了一聲,“太太?!?/br> 榮氏恨恨低聲,“看來還是咱們太過輕敵了?!?/br> 阮mama一直跟著主母,寸步不離,今兒的事自然都看在眼里。心中當(dāng)然明白主母的火氣,勸道:“太太,你消消氣。” 榮氏咬牙道:“原想著她們都是鄉(xiāng)下來的,沒見識、膽怯,進門給個下馬威,落一落她們的面子,臊一臊她們的臉皮,一氣兒打壓,就把氣焰給壓下去了?!比嘀乜?,不甘心的吐了一口氣,“沒想到是咱們太小看人家,用錯了法子,反倒吃大虧了?!?/br> “是啊?!比頼ama點頭,“那沈氏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說話含沙射影的?!?/br> 說到這個,榮氏心里的火又蹭上來,“說什么彤云和仙蕙一年生的,不就是譏諷我當(dāng)年著急,急哄哄的就和老爺好上了嗎?可是這能怨我嗎?”她臉上帶出委屈,“當(dāng)年他說妻子死了的,誰知道沒死啊?” “是啊,是啊。”阮mama跟著附和了幾句。 榮氏語氣抱怨,“是老爺有隱瞞,反倒讓我成了笑柄!” 阮mama腹誹,――牛不吃水強摁頭,你不愿意,老爺也不能搶了你去啊。 只是這些話不好說出來,改口打岔,“我瞧著,那個二小姐長得花骨朵兒似的,嘴里話又多,沒個籠頭,今兒的事全都壞在她身上?!眽旱吐曇?,“太太你說,她這到底真的傻呢?還是在扮豬吃老虎???” ☆、10心思 “你懷疑仙蕙?”榮氏凝著眉,仔細想了想,“墜兒是她喝斥的,花茶的事兒也是她多嘴問的,是有些巧……,可她怎么能知道咱們的安排?算了,算了?!睙┰甑臄[擺手,“別疑神疑鬼的,一個小丫頭片子也值得如臨大敵?往后的日子還過不過了?!?/br> “也對。”阮mama點點頭,“今兒應(yīng)該是她運氣好,話多,都趕巧兒了?!苯又鴦窳艘痪洌八?,太太也別太生氣了?!?/br> “你不明白?!睒s氏眉頭郁氣難散,“那小丫頭搗亂也罷了,沈氏和我爭鋒相對也罷了。別人家妻妾之間都斗個沒完,更別說兩個妻,我這心里早有準(zhǔn)備?!彼淅湟恍Γ胺凑笳?,不是東風(fēng)壓倒了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了東風(fēng),往后要相處的日子還長著,慢慢兒來。” “那……,太太著惱什么?” “我是氣老爺!”榮氏兩道柳眉擰成結(jié),“當(dāng)初在我跟前說得好好兒的,什么看在親娘的份上,只是接他們過來養(yǎng)活,給個宅子住,給口飯吃就行了?!币宦暲湫?,“結(jié)果他呢?生怕那邊的人受了一指甲的委屈,平日里那般粗心的人,忽然就細致了,竟然連衣服、絹花,甚至胭脂水粉,全都給準(zhǔn)備得妥妥的?!?/br> 阮mama想了想,“也未必,興許是沈氏她們自個兒買的呢?” “買的?”榮氏氣得冷哼,“你看仔細,那可是今年江都最時興的樣子,仙芝鎮(zhèn)那種鄉(xiāng)下,怎么會有賣?” “或許……”阮mama猶豫了下,“她們進城的時候,臨時在江都的店鋪買的?買幾套成衣,也不是什么難事兒?!?/br> “行了,行了,你別哄我了?!睒s氏不耐煩的揮手,“你看看繡工、款式,成衣店哪有這等貨色?肯定是老爺提前找好繡娘,給她們量身定做的。退一萬步說,便真的是她們自個兒買的成衣,可一套上等的刺繡成衣,得多少銀子?她們出得起?那還不是老爺給的錢啊?!?/br> 阮mama無言以對,更怕再說這個話題更惹主母生氣,只得閉嘴不言。 “你瞧瞧,這才剛開始呢?!睒s氏心中惱火無比,幽怨道:“老爺?shù)男木鸵呀?jīng)往那邊偏了,往后還得了?”狠狠啐了一口,“邵元亨,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要是邵元亨聽見這番啐罵,必定喊一聲冤枉。 可是仍憑榮氏主仆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從頭到尾是仙蕙在偷偷搗鬼,無論怎么琢磨,都只能懷疑到邵元亨身上了。 丫頭在外面?zhèn)髟?,“太太,丁mama領(lǐng)著墜兒過來了。” “滾!”榮氏抓起一個茶盅扔了出去,碎了一地,“叫她們滾!有多遠滾多遠?!?/br> 丫頭出去了,說道:“太太這會兒不想見人,mama回罷?!?/br> 丁mama聽得里面一聲碎瓷響,嚇得一哆嗦,知道主母這事氣大發(fā)了??杉幢忝髦肋^來會挨罵,也不能不來啊。來了,挨了罵,至少規(guī)矩不錯,要是壞了主母的事還躲著不來,回頭只會下場更慘。 抬手拍了墜兒一下,撒氣道:“走罷!” 墜兒臉色都白了,出了院子,在僻靜地方怯聲問道:“丁mama,這可怎么辦???太太的火氣,肯定不會就這么完事兒的,回頭她空了,不定要怎么發(fā)落呢?!弊约河植槐榷ama有體面,挨幾句訓(xùn)斥完事兒,鬧不好……,很可能會被攆出邵府的,越想越是害怕,不由哭了起來,“我……,我不想出去?!?/br> “嚎什么嚎?”丁mama啐道:“趕緊回去想轍,好替太太扳回一局來。” ****** 另一邊,沈氏正拉著小女兒的手,感慨道:“今兒的事多虧仙蕙你問得好,不然的話,咱們娘兒幾個可都要出丑了?!?/br> “是啊?!泵鬓バ挠杏嗉?,“差一點兒,我就把花茶給喝下去了?!?/br> 邵大奶奶臉色微白,“我也是?!?/br> 沈氏冷聲道:“那榮氏打量著我們是鄉(xiāng)下來的,沒見過世面,就想讓我們當(dāng)眾出個大丑,給她看個笑話兒??尚?!也不照照鏡子,她自個兒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兒?!?/br> 明蕙勸道:“娘,你消消氣?!?/br> 沈氏輕嘲道:“想當(dāng)初,榮氏嫁給你們爹的時候,怎么就不先打聽打聽,你爹有沒有娶妻?妻室死了沒有?便是你爹說我死了,幾時死的?守了一年孝沒有?榮氏瞅著一個……”底下的話,當(dāng)著兩個未出閣的女兒,實在說不出口。 榮氏瞅著一個長得清俊的男人,就撲了上去,得多猴急,多缺男人啊! 其實沈氏這么想,也不算是冤枉了榮氏。 邵元亨就算現(xiàn)在看著,那也是相貌堂堂,更別提年輕時候的風(fēng)流倜儻了。榮氏肯嫁他一個娶過妻的男人,長得清俊,的確是其中一個理由。 “算了,不說了。”沈氏連著趕了十天路,又才和榮氏打了一場仗,越發(fā)覺得疲倦,況且什么男人不男人的話,當(dāng)著兒媳和閨女不方便說。因而擺擺手,“你們都先各自回去梳洗梳洗,再換身衣服,稍微休息一下?!?/br> 仙蕙等人起身告辭,都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