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假如二哥還活著的話?每當(dāng)這種時候,高宸心里總是會浮起淡淡的難過。 三月早春,夜里還是帶出寒涼之意。 高宸本來睡覺就非常非常輕,再被這么一折騰,鬧得整個人都徹底的清醒起來,再沒了困勁兒。他披了一件狐皮大氅坐在火盆邊,火光映照,滿室暖融融的,讓他忍不住有一絲心思動蕩。 想起方才那一抱,雖然她凍得跟冰疙瘩一樣,稱不上軟香溫玉,但終歸還是抱了。 希望厲嬤嬤是一個聰明的人,應(yīng)該交待了她,免得她回頭不小心說漏嘴,再惹出麻煩事兒。不過想起之前幾次和她碰面的情景,那幅伶牙俐齒的樣子,不像是傻的,她心里應(yīng)該有分寸罷。 可惜了,多半一個貪慕榮華富貴的女人。 不然的話,怎么明知道要進(jìn)宮,還不想法子回避?一路上,也沒有絲毫著急,可見是等著進(jìn)宮做皇妃娘娘了。 高宸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無聊,她貪慕榮華富貴與自己何干?別說她想著做皇妃娘娘,就是想做王母娘娘,那也和自己毫不相干。 理智是這么說的,可是……,當(dāng)時的情景仍舊歷歷在目。 清涼月華下,那好似瑩玉一般光潔白皙的臉龐,烏黑的雙眸,纖細(xì)的腰肢,潔白細(xì)膩得不像話肌膚,嬌軟的聲音,還有她無意中對自己的緊緊擁抱。 這一切,像是無形蛛絲,總在眼前若有若無的一晃而過。 ****** 仙蕙頭昏腦漲的睡了一夜。 次日起來,整個人便燒成了一塊火炭兒。可是秀女趕路耽擱不得,厲嬤嬤讓大夫給她抓了常用的藥,熬了,喝了,還是照樣得上馬車。昨天被懲罰的秀女也上了車,顯然已經(jīng)被嚇怕了,縮在角落,像啞巴似的不會吭聲兒。 仙蕙沒有心思招呼她,也沒力氣。 一路搖啊,晃啊,中午吃飯,晚上睡覺,熬了五、六天燒熱才慢慢退下去。 厲嬤嬤慶幸嘆道:“還好揀了一條小命?!?/br> 仙蕙則是心虛,原想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去京城逛一圈兒,不容易啊。不說再遇到行兇歹徒之類的,單說就像這么發(fā)燒大病一場,也可能丟了性命。 但愿之后順利一些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禱起了作用,之后二十來天的路程,一直平安無事。 在那之后,仙蕙沒有再見到過高宸。 雖然彼此相隔并不算遠(yuǎn),但是他走他的陽關(guān)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兩條路根本沒有任何交集。似乎之前那一抱,只是人生里面的一個意外,偶然觸碰,似那石子投入了湖心一般,轉(zhuǎn)瞬消失無痕。 而眼下到了京城,仙蕙更是早把高宸拋到了腦后,滿心琢磨的都是,自己今生能來京城逛一趟,還能去皇宮,也算值了。 當(dāng)然了,前提是能平安活著回去。 進(jìn)城以后,即便秀女經(jīng)過的道路被清道,仍能聽到遠(yuǎn)處各種起伏不斷的叫賣聲、吆喝聲,單是聽聲音,就能感受出京城的熱鬧非凡??上枊邒吖艿脟?yán),秀女們只在進(jìn)城之前,遠(yuǎn)遠(yuǎn)的看了城樓一眼,然后就被喝令嚴(yán)禁掀開車簾。 很快,秀女們都統(tǒng)一送到宮中某處殿宇,等待各地秀女集齊一起參選。 厲嬤嬤管得特別特別嚴(yán)厲,進(jìn)宮以后,也不讓掀開車簾。結(jié)果仙蕙想象中的雕欄畫棟、琉磚璃瓦,氣勢恢宏的連綿宮墻,全部都沒有看見。下了馬車,秀女們四個人住一間小屋子,只準(zhǔn)在庭院里活動,根本不允許踏出宮殿大門一步。 仙蕙望著還不如慶王府大的院子,心中很是失望,暗暗腹誹了厲嬤嬤一番。 而此刻,厲嬤嬤已經(jīng)去了中宮向皇后回話。 吳皇后是一個性子端方板正的婦人,沒有太多廢話,問道:“這一路可還順利?有沒有遇到麻煩?都平安罷?!?/br> 厲嬤嬤回道:“路上有幾個生病的,不過都好了,總算把人平平安安帶到宮里?!?/br> 吳皇后便沒有再問,而是道:“辛苦你們了。”這句話不是給厲嬤嬤道謝,而是中宮職責(zé),對辦皇差的人客氣,又問:“這次江都是誰負(fù)責(zé)送秀女進(jìn)宮?” 厲嬤嬤回道:“是慶王的嫡出幼子,四郡王高宸。” 吳皇后靜了一瞬,問道:“哦,高宸比其兄高敦如何?”三年前的秀女大選,是高敦送江都秀女上京,故而有此一問。 厲嬤嬤斟酌了下說詞,“依奴婢淺見,慶王夫婦的聰慧明敏,江都的鐘靈毓秀,四郡王身上兼美俱有。比之大郡王,想來還是四郡王更得父母偏疼?!?/br> 吳皇后輕輕點頭,――看來這個高宸比之高敦,要強(qiáng)出許多。她心思微動,一時之間卻權(quán)衡不好,足足靜默了半個時辰,才細(xì)細(xì)交待了幾句話。 厲嬤嬤頷首道:“奴婢明白?!?/br> 吳皇后不再多說,揮揮手,“你也累了,下去罷。” “是?!眳枊邒吖砀嫱恕?/br> 剛出中宮,便被梅貴妃的宮女喊住,“貴妃娘娘讓嬤嬤過去一趟?!?/br> 厲嬤嬤趕忙跟著去了。 重重宮闕內(nèi),珠聯(lián)蔽月、紗幔飄搖,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女聲響起,“聽說江都又是盛產(chǎn)美人兒,厲嬤嬤辛苦一趟,想必是有大收獲了。”她輕笑,“往后,有這么些美人兒伺候皇上,我們也就省心了。” 語氣里,是掩不住的酸溜溜之意。 厲嬤嬤躬身道:“貴妃娘娘天姿國色,尋常庸脂俗豈可比擬?那些秀女們,不過是略有幾分水秀姿色罷了?!?/br> “哦?”梅貴妃悠悠問道:“你瞧著,比之本宮如何?” “不敢比,不敢比?!?/br> “是不敢比呢?還是本宮比不過她們?”梅貴妃不依不饒,從珠簾后面緩緩走了出來。她約摸二十來歲的年紀(jì),五官精致、眉眼瀲滟,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有種盛氣凌人的氣勢,以及明艷璀璨的嫵媚。 仿佛皇帝的寵妃天生就該長成這樣,才配得上“寵妃”二字。 梅貴妃是六年前選秀進(jìn)宮的,不過短短幾年,便從秀女、貴人、婕妤、妃,一路升到如今的貴妃,而且始終盛寵不衰。 若非膝下無子,只怕皇后的位置都要換一換了。 厲嬤嬤低頭躬身,回道:“貴妃娘娘放心,都是一些束手束腳的鄉(xiāng)野姑娘,莫說長得不如娘娘,便是僥幸能有娘娘幾分風(fēng)采的,氣韻也及不上啊。”又說了一籮筐恭維討好的話,把秀女貶到泥地里去。 梅貴妃眼里閃過疑惑光芒,等她走了,吩咐心腹宮女,“厲嬤嬤這人嘴里總是沒個是話,你去瞅瞅,看江都來的那一批秀女,有沒有太扎眼的?眼睛放亮一點兒!” “是?!蹦谴髮m女當(dāng)即領(lǐng)命去了。 ****** 仙蕙的燒熱早退了,病好了。 她原本就不是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自小在仙芝鎮(zhèn)長大,有一股子匪里匪氣的潑辣勁兒,因而好了以后,整天就跟沒事兒人一樣。 這會兒,正搬了椅子在院子里頭曬太陽呢。 旁邊幾個秀女竊竊私語,“就她……,膽子可真大,差一點給火燒死?!?/br> 有人感慨,“運(yùn)氣好啊?!?/br> 另外一個長著杏眼的秀女接話,說道:“你們瞧,她的模樣兒長得可真好看,只怕回頭一選,就能落著一個不低的位分了?!闭Z氣里,帶出幾分希翼和嫉妒。 仙蕙覺得她們腦子都進(jìn)了水。 皇妃娘娘是那么好當(dāng)?shù)??像現(xiàn)如今的皇后、妃子什么的,都是吃素的?哪可能隨便就讓秀女們出頭,不掐了出頭就算不錯了。 聽得她們聒噪,連安安靜靜曬太陽的心都沒有了。 正要起身,外頭忽然來了一個穿著體面宮女,頭上別了好幾支金釵,手上戴著碧綠通透的翡翠鐲子。看樣子,應(yīng)該是宮女里面有頭有臉的人物。果不其然,當(dāng)即就有小宮女迎了上去,奉承道:“芍藥jiejie,你快坐?!?/br> 那個芍藥正是梅貴妃身邊的心腹宮女,根本不坐,也不理會小宮女們。而是先朝院子里面走來,把秀女們挨個打量了一番??吹较赊サ臅r候,眼里閃過一抹驚艷之色,怔了怔,又下死勁兒多看了幾眼。 仙蕙被她看得毛毛的,趕緊搬了椅子,回屋去了。 關(guān)了門,一直悄悄瞅著外面的動靜。 那芍藥繼續(xù)四處都看了看,推開門,每個屋子都不放過,直到把新來的江都秀女都看了一遍,方才大搖大擺的離去。 仙蕙嘀咕道:“什么事兒???真是的?!?/br> 她沒有想到的是,很快……,事兒就來找她了。 到了下午,便有宮女過來找人,“邵仙蕙是哪一個?貴妃娘娘傳召?!?/br> 院子里,秀女們頓時嗡嗡議論起來。 有人領(lǐng)著宮女來到仙蕙的屋子,推開門,指了指她,“那個就是邵仙蕙?!闭巧衔缂刀氏赊ラL得好看的杏眼秀女,一副眼光閃爍不定。見仙蕙愣愣的,上前拉她,“貴妃娘娘找你呢,快去?!?/br> 仙蕙像是腳上忘了上油,一頓一頓走出去,還問了一句,“找我?” 小宮女瞪了她一眼,“怎地這么多廢話?趕緊走!” 仙蕙無可奈何,――不想去?那是找死!在這兒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根本就沒有人能護(hù)著自己。是福是禍,是生是死,都只能跟了出去。 那個找事兒的秀女一溜小跑,追到她跟前,杏眼忽閃忽閃的,附耳道:“要是貴妃娘娘抬舉你,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姐妹啊。”她急急道:“我叫曹娥?!?/br> 仙蕙充耳不聞。 心下抱怨,你叫曹娥有什么用?叫曹cao還有可能救一救自己。 仙蕙跟著那宮女一路走,心下苦笑,今兒倒是有機(jī)會看一看皇宮了。只是感覺馬上就要上斷頭臺,哪里還有心情?滿腦子都是一片混沌空白,稀里糊涂的,跟著人到了金碧輝煌的的玉粹宮,低著頭不敢亂看。 “還不快給貴妃娘娘行禮?”有人喝斥道。 仙蕙低頭一看,地面上是光溜溜的青金石鏡轉(zhuǎn),打磨光滑,卻明顯硬邦邦的。只是不敢遲疑,趕緊跪下道:“民女邵仙蕙,拜見貴妃娘娘。” 大殿內(nèi),一陣如水似的平靜無聲。 半晌過去,仙蕙不免跪得膝蓋都隱隱作痛了。 “叮!”梅貴妃像是喝完了一盞茶,這才慢悠悠道:“起來罷?!彼溃骸疤痤^來,讓本宮好生的瞧一瞧的?!?/br> 仙蕙便好像刀架在了脖子上,緩緩抬頭。 梅貴妃忽然靜了一瞬,過了片刻,才復(fù)雜的笑了起來,“嘖嘖,真是水靈靈的一朵鮮花啊。哎……”她忽然嘆了口氣,“本宮年紀(jì)大了,不像你們,年紀(jì)輕輕的正是大好年華,往后服侍皇上就勸靠你們了?!?/br> 仙蕙一想起年過半百的皇帝,先在腦子里勾勒出一個祖父模樣的輪廓,再想到服侍的意思,頓時一陣惡寒,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又聽對方語氣威脅,趕緊“撲通”再次跪了下去,“貴妃娘娘傾國傾城、國色天香,別人怎么能比?民女不勝惶恐?!?/br> “喲嗬,瞧瞧這張小嘴兒甜的?!泵焚F妃忽然笑了起來,嬌滴滴的,轉(zhuǎn)了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口氣,“好meimei,快起來說話?!庇值溃骸氨緦m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多結(jié)識一、兩個好姐妹,將來大家一起侍奉皇上,也免得孤孤單單的?!?/br> 仙蕙又是害怕她突然發(fā)難,又是聽得惡心,差點快把晌午的飯給吐了出來。 “來人!”梅貴妃聲音清脆,“有賞?!?/br> 居然沒有繼續(xù)刁難,而是真的賞了仙蕙一支紅寶石的金釵,然后讓人送她回去。 “哇!貴妃娘娘賞給你的?”那個叫曹娥的秀女簡直就是自來熟,主動過來,非得纏著要看梅貴妃的賞賜,一臉艷羨之色,“真好,貴妃娘娘一定是看上你了?!?/br> 仙蕙心里覺得十分古怪。 難道說,梅貴妃真的只是想拉攏幾個新鮮秀女,幫著她以后固寵?天哪,千千萬萬不要啊,自己還等著那件事情一出,就趕緊回江都去呢。 “你怎么還不高興?”曹娥一臉不解,又嘀咕,“得了空,有機(jī)會的話,你在貴妃娘娘面前提提我,咱們可都是同一個地方來的?!?/br> 仙蕙恨不得把那紅寶石金釵摔她臉上,想去趕緊去罷。 ――事情還沒有完。 第二天,梅貴妃又賞賜了仙蕙一對金手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