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臺正中坐著太上皇、太后，旁邊則是高宸和仙蕙，――皇帝身份再高，人前也還是要遵循孝道的。然后下席右首是高敦夫婦，以及兩位縣主，旁邊坐著呂太妃和 高璽。對面左首是舞陽長公主、周嶠，緊挨著一身素淡裝扮的懷思王妃。至于太上皇的幾個小侍妾，沒有入正席的資格，只在旁邊放了幾張小杌子，就算是賜坐的恩 典了。

    今兒所有的皇室成員都是在座，氣氛熱鬧不已。

    仙蕙穿了寶石紅的織金暗紋大袖長衫，挽了牡丹髻，倒不為她喜歡偏好，而是皇后的身份使然，――明艷中，又不失母儀天下的端方大氣。說話也是輕聲慢語的，“母后，等下有打馬球的比賽?！?/br>
    周太后笑著點頭，“好，一會兒看看。”

    仙蕙又道：“皇上說，只怕打馬球、射箭這些父皇喜歡，母后未必愛看，所以等會兒用了晌午飯，下午就在行宮里面排了幾場戲?！?/br>
    舞陽長公主插話道：“這個不錯?！?/br>
    周嶠嘰嘰喳喳，“我要看武戲，文戲慢吞吞的沒意思?！?/br>
    “行?！敝芴蟊阏f起哪一出戲文熱鬧，哪一出有趣，漸漸說笑起來。旁邊有舞陽長公主和周嶠湊趣，氣氛自然活絡(luò)，倒是不用仙蕙再找話題了。

    不一會兒，下面開始了打馬球的比賽。

    這種狩獵活動分性質(zhì)，今兒主要是讓皇室成員散心的，主要考慮女眷，而且在場的太上皇和高敦對狩獵興趣一般。高宸一個人，也不可能去搶著出風頭。因而今天主要是各種娛樂項目，看著熱鬧罷了。

    仙蕙來了西林獵場好幾次了，各種表演也看過，興致不大。

    正在閑閑撥茶，忽地懷思王妃“嗯”了一聲，皺著眉頭，看起來有點不舒服的樣子。周太后轉(zhuǎn)頭看了過去，“怎么了？身子不適？”

    懷思王妃溫柔一笑，“不要緊，”但是看得出來，笑容里面有幾分勉強之意，“可能是昨兒抄經(jīng)書有點晚，吃飯也晚，積了食，所以胃里有些不舒服?！?/br>
    “嗯?！敝芴簏c頭，“仙蕙，陪你二嫂去后面安置一下，傳個太醫(yī)?！?/br>
    “好的?！边@是仙蕙身為皇后的職責，更不用說，對方還是一個寡嫂，當即微笑著起身道：“二嫂跟我來?！比缓笫扉T熟路，往行宮后面的紫藤小徑一路上去。

    懷思王妃一路靜默不言。

    仙蕙和她本來就不熟，中間還隔著林岫煙，自然也沒有多話。等到了客房，先讓懷思王妃進去歇著，然后傳了太醫(yī)，等著太醫(yī)把完脈說沒事，方才笑道：“既如此，二嫂先在這稍作休息，我去回稟母后她們，免得擔心。”

    懷思王妃輕輕點頭，“你去罷。”

    仙蕙出了門，反手揉了揉發(fā)酸的腰肢，人前一直端坐，身上都有些僵硬酸疼了。她分花拂柳的穿過花籬，正要往前過月洞門，就見前面幾個小太監(jiān)路過。原本也沒在意的，可是下一瞬，腦海里忽然劃過一個熟悉的面孔。

    陸澗？怎么會是他？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仙蕙再次抬頭看去，偏生那行人已經(jīng)穿過月洞門不見了。

    ☆、第108章 蛇毒

    “你過來?！毕赊ソ辛艘粋€附近的小太監(jiān)，問道：“方才過去的幾個人是做什么的？”未免別人起疑，還故意板著臉道：“今兒太上皇和太后都來了，大伙兒熱熱鬧鬧的，可別放了閑雜人等四處亂逛?！?/br>
    “是，奴才去問問?！毙√O(jiān)飛快追了上去，片刻后，折回來道：“說是給懷思王妃送泡腳的驅(qū)寒藥材，原本就在行宮外預備的。剛才聽說王妃娘娘要泡腳，所以送了進來?！?/br>
    用藥水泡腳？驅(qū)寒氣？仙蕙思量著，方才太醫(yī)說懷思王妃吃了涼東西，入了寒氣，引動什么陰虛之癥，倒也對得上?？磥磉@位嫂嫂平素身子就弱，時常都泡的，才會準備的如此充分了。

    泡腳治?。康挂餐e致的。

    “娘娘？”厲嬤嬤見她問起瑣碎事，不解道：“怎么了？”

    “沒事，走吧?！毕赊ノ⑿u搖頭，看來剛才真的是自己眼花了。

    陸澗人在江都，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京城？出現(xiàn)在皇宮？多半是那個送藥材的小太監(jiān)，和他眉眼有幾分像罷了。

    算了，又想起他做什么？還是忘了罷。

    仙蕙領(lǐng)著宮人們一路走了出去。

    然而反復思量，到底還是有點不太放心。

    雖然可能的幾率很小，但……，會不會真的是陸澗？好比自己在大昭寺，忽然遇到陸澗那一次，――既然高宸都可以安排，也難保別人不會安排點什么啊。

    盡管仙蕙覺得自己草木皆兵，但始終不能放心，琢磨要不要和高宸說一聲？他這人冷酷無情，習慣給人做決定，但也因此不是耳根子軟的，理智、冷靜，一直都是他的優(yōu)點。只要自己和他提前打了招呼，就算有人搗亂，他也不會胡亂猜疑自己了。

    如今自己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眼睛盯著，還是未雨綢繆更好。

    仙蕙做了決定，然而回到高臺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高宸不在。

    周太后見她左顧右盼的，眼里露出笑意，――沒有哪個婆婆，不喜歡兒媳婦惦記關(guān)心兒子的。今兒出來心情本來就好，加上多了幾分滿意，便笑道：“別擔心，皇上下去跟人狩獵了，丟不了。”

    仙蕙不好意思笑笑，“是?！庇只卦?，“二嫂沒事，太醫(yī)說，就是吃了涼東西，胃里積了一點寒氣，清凈調(diào)養(yǎng)幾天就好了?！?/br>
    周太后點點頭，“沒事就好。”

    “舅母?！敝軑惲诉^來，“聽說舅舅教你騎馬了？是不是啊?！?/br>
    仙蕙微笑，“是。”

    “?。　敝軑宦暪纸?，轉(zhuǎn)頭看向舞陽長公主，“娘！你看，舅舅偏心?！彼诘厣隙逯_，“我也想學騎馬?！?/br>
    舞陽長公主哧的一笑，“別瞎說，那是你舅舅和舅母恩愛?！?/br>
    自己算是看出來了，那個皇帝小兄弟啊，真是把這位皇后給看到了眼睛里，放到了心尖兒上，當心肝寶貝一樣的疼。以前自己讓他陪逛個街，都不耐煩。如今他做了皇帝，每天日理萬機，還有時間陪著小皇后騎馬，可見用了心。

    雖 說依自己長公主的身份，并不用討好皇后?？墒莏iejie再好，又哪里比得上濃情蜜愛的心上人呢？眼下是父母雙全健在，將來他們百年以后，自己進宮的機會都要少很 多，和小兄弟的情分肯定也要淡薄。況且，依照這位皇后娘娘的受寵程度，將來跑不了生個嫡長子，那就是下一任皇帝了。

    再過幾十年，自己沒準要仰望太后、新帝，便是自己不要，小嶠一輩子還長著呢。

    所以，還是早作打算的好。

    仙蕙聽得出對方的親近交好之意，不過當著眾人，微微尷尬，只得岔開話題，“小嶠你想學騎馬，改天進宮，我?guī)е阋黄鹑??！?/br>
    “真的？”周嶠眼睛亮亮的，興奮起來，“不用改天，今兒舅母你就教教我罷?！?/br>
    仙蕙笑道：“我騎得一般，只能帶著你慢慢走，你會嫌悶的?！?/br>
    “我不嫌悶?！敝軑p磨她，“走嘛，走嘛?！?/br>
    仙蕙拿她沒辦法，主要是擔心舞陽長公主覺得自己懶，便道：“也行?！比滩蛔∩焓謹Q了她一把，“怎地像個野小子？總是閑不住?！闭f著，領(lǐng)著周嶠去了行宮。

    兩人都換了利落的胡裝，卸了釵環(huán)，挽做小子頭，帶上玉簪，好似一對俊美非凡的翩翩少年。周嶠喜歡賣弄忍不住，非拉著去看臺上面炫耀了一圈兒，得意洋洋，“好看吧？比女裝更精神利落呢?！?/br>
    舞陽長公主在旁邊道：“讓你們?nèi)ヌ詺猓认驴牡糸T牙別哭鼻子。”

    周嶠不面露出幾分掃興之色，哼哼唧唧的，“才不會呢。”

    仙蕙笑道：“長公主放心，斷不會磕著了小嶠的。”兩人對視一笑，然后手拉著手下了看臺，然后上了馬，慢悠悠的朝遠處閑逛而去。

    清風徐徐，三月春的風更是溫暖和煦，讓人覺得很舒服。

    仙蕙從后面攔著周嶠的腰，想當初高宸護著自己那樣，笑吟吟道：“你也年紀不小了，不如給你找個如意郎君，往后天天這樣抱著你，想騎多久騎多久?！?/br>
    周嶠扭臉回來，啐道：“呸！這也是做舅母說的話？”

    仙蕙大笑，“哈哈?！?/br>
    “哼，我知道了?！敝軑洲D(zhuǎn)身，笑嘻嘻打趣，“舅舅就是這么教你的，天天摟著，嘖嘖……，好親熱啊?！?/br>
    “你也不害臊?！?/br>
    “你都不臊，我臊什么？哈哈。”

    兩人有說有笑的，侍衛(wèi)和宮人都在后面緊緊跟著，一路往前閑步走去。

    “舅母?！敝軑駜汉孟裉貏e喜歡撒嬌，往仙蕙懷里蹭，“咱們也去打獵，怎么樣？你看，我們都快走到林子口了?！?/br>
    “胡說。”仙蕙嗔道：“我們連挽弓都不會，打什么獵？”

    “看看也行啊?！敝軑ゎ^道：“也不一定要我們動手，我就是想看看，叫侍衛(wèi)們在前面打獵也使得。舅母……”她不好意思的忸怩道：“我想親自抓一只狐貍，嗯……，最好是火狐貍，紅艷艷的一片，可漂亮了?！?/br>
    “你這簡直就是難為人?！毕赊庑Γ扒也徽f，我?guī)е闳ゴ颢C不合適，便是真的讓侍衛(wèi)們?nèi)ゴ颢C，也不見得就抓得到活的狐貍，更別說剛好還是火狐貍了。”

    “舅母……”周嶠拉長了聲調(diào)，可憐兮兮的，“你也知道，我娘都在開始給我商議親事了，做姑娘的日子沒剩下幾天，就讓我再快活幾回罷?！?/br>
    “不行?！毕赊ト匀粨u頭，“我是帶你出來溜彎兒的，不是淘氣的，萬一等下跑來跑去有個閃失，我怎么跟你娘交待？”見她一臉難受，又哄道：“別急，等皇上回來，我讓他帶著你去打獵，好吧?！?/br>
    “哎呀！”周嶠望著前面輕呼，“我好像看到一個什么紅色的東西，就在剛才，一閃就跑了過去?！焙鋈婚g，她喝了一聲，“駕！”竟然狠狠踹了馬兒一腳，馬兒吃痛，頓時往前跑了出去，直奔樹林！

    “小嶠！”仙蕙大驚，緊扯住韁繩，在馬兒跑動顛簸中，責備道：“你別胡鬧！再這樣，我就讓人把你送回去了?！币驗轵T過馬，高宸也教過，知道此刻不能狠抓韁繩，只敢稍稍用力讓馬兒減速，一直進了密林才慢慢停下來。

    當即翻身下馬，“你真是太淘氣了?！?/br>
    “舅母?！敝軑绷耍澳阍趺聪氯チ?？我不會騎?！?/br>
    “咱們就在這兒等著，等皇上回來再帶你去抓狐貍，聽見沒有？”仙蕙雖然比周嶠大不了幾歲，但是占了長輩，又是皇后，說話還是有分量的，“你若不聽，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叫你母親來接你?！?/br>
    周嶠頓時蔫了。

    “好……”她的聲音不太高興，“好好好，等舅舅回來?！彼粫T馬，不敢自己就這么沖出去，只得也跟著下來，然后找了一塊石頭坐下，無聊道：“等吧?！?/br>
    仙蕙心想，要是自己以后有了孩子，可不能教的如此任性。

    “哎哎。”周嶠坐下來也不老實，嘰嘰喳喳說道：“你看，你看！那邊有個什么跑過去了?！币粫河趾?，“我好像看到一頭梅花鹿?！?/br>
    仙蕙只隨便她說，不理會。

    倒是閑得無事，抬手遮擋住樹葉縫隙落下的陽光，看起狹小斑駁的藍天，依舊偶爾黑點似的一掠而過的飛鳥，閑閑打發(fā)時間。

    忽然間，前面?zhèn)鱽硪魂嚭瘸忄须s的動靜。

    “怎么了？”仙蕙問道。

    一個侍衛(wèi)飛快跑了過來，“啟稟皇后娘娘，方才有個太監(jiān)在樹林子里鬼鬼祟祟的，他又說不清來歷，已經(jīng)被抓了起來。”

    說話間，兩個侍衛(wèi)押著一個太監(jiān)過來，沒敢靠近，在不遠處站定。

    仙蕙掃了一眼，頓時心驚rou跳的怔??！

    陸澗？怎么會是他？

    領(lǐng)頭的侍衛(wèi)指道：“就是此人！不過娘娘放心，這人身上沒有兇器，也不會武功，我們這就把人給押下去?！边€解釋道：“周圍都已經(jīng)清查過了，沒有別人?！?/br>
    仙蕙的心口“砰砰”亂跳，不知道他們要押陸澗下去，如何拷打，本能的就脫口說了一句，“等等?！比缓髤s是驚覺失言怔住，接不上話。

    “娘娘還有吩咐？”

    “哦?！毕赊ゾ徍蜕裆Φ溃骸敖駜菏谴蠡飪撼鰜砀吲d的日子，別喊打喊殺，興許是哪一處走迷了路的小太監(jiān)，嚇得不會說話了。你們把他帶下去，再問問，若有不妥，等皇上回來再做處置?！?/br>
    希望高宸還有一絲理智，不要胡亂誤會自己。等等，難道說這又是他制造的“偶遇”？不對，今兒這么多人，――就算他想殺陸澗，也不至于弄得如此不合情理。

    陸澗若是鬧開了，只會讓他臉上無光啊。

    那會是誰？仙蕙想不明白。

    侍衛(wèi)更是聽得迷糊，前面半截都還可以理解，好日子不能掃了主子的興致，但后面的話是何意思？一個闖了禍的太監(jiān)而已，哪里用得著皇上過問？但主子吩咐，不能不聽，況且問得多死得快，因而腦子一過，便應(yīng)道：“是，謹遵娘娘吩咐?！?/br>
    陸澗一直臉色慘白，沉默不語。

    “走！”侍衛(wèi)上前抓住他，招呼同伴，“趕緊的，把這不長眼的給帶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