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阿嬌啊,以后你別跟崔五郎收銀子了?!毕肓讼?,沖上喉頭的幾句話還是被他咽了下去。想著她年紀小不懂事,只要提點一句就差不多了,免得傷了她的面子。 哪知道胡嬌心里也正準(zhǔn)備著要與許清嘉深入的探討一番,不準(zhǔn)備放棄這個話題,當(dāng)即搖搖頭,“這就看崔五郎在咱們家住多久了。他要住個一年半載的,沒道理咱們家白養(yǎng)個半大小子!”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不是? 許清嘉的臉上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真沒有強扭著老婆給他低頭的意思,但如今瞧來,還是要讓這丫頭懂點事。 “來者是客,哪有讓客人掏食宿銀子的道理?” 胡嬌一副“我是沒讀過書但我也不蠢”的表情瞪他,一雙眼睛水靈靈都要放光一般,“許郎可算過咱們家一個月的開銷?家中有客那也是分情況的。崔五郎在辦公差,按理他就應(yīng)該住客棧。非要擠在這里,一個是借著這重身份方便行事,另外一個就是住客棧太扎眼了。趕他都不肯出去,收他點伙食費怎么了?”……還沒找他收服務(wù)費呢! 她家這食宿水平,總比農(nóng)家樂強吧? 如果不是怕許清嘉嫌丟臉,她都要拿崔五郎給家里開源了。好歹也是一項進項不是? “你……你趕他了?”許清嘉聲音都變了! 如果這是真的,他簡直覺得不能更丟臉! “趕了啊?!焙鷭晌恍?,“可惜他死活不肯走!”從她跟崔五郎在山里打過那一架之后,她就橫看豎看這小子不順眼。她又不是天生的奴仆命,平白無故受累侍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少年,又沒好處,傻子才干。 “你……你……無知婦人!”許清嘉氣的手都抖了,半天冒出來一句話。話一出口就后悔了。 可惜還是教胡嬌聽到了,她蹭的站了起來,冷笑一聲,直逼到他臉上去了:“我就是無知婦人怎么了?那請知書識禮的縣丞老爺告訴我,一頓飯要煮多少米費多少面?油錢菜錢rou錢怎么算?油鹽醬醋又要費多少?”在許清嘉張口結(jié)舌的表情之下,她踮起腳尖拍拍他的肩,快刀斬亂麻的結(jié)束了這一個回合的交手:“你要覺得我收了崔五郎的錢心里不痛快,那就趁早抱著鋪蓋下樓陪他睡一樓,順便包了他從今往后的一日三餐!不止是他的,你自己的也下廚自己做,別伸脖子等著我做!” 姑奶奶我不伺候了! 留下許清嘉站在廳里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他早就看出來了,胡阿嬌就不是個乖順的脾氣,只能順毛摸??墒撬ǖ囊病蝗涣耍虑耙稽c準(zhǔn)備也不給他! 他嘆一口氣,在廳里走來走去,都有點發(fā)愁明天開始的一日三餐要怎么解決了。 胡嬌拿話堵住了許清嘉,回房之后也有幾分后悔。 她本來是不準(zhǔn)備跟這書呆子一般見識的。他也好個面子。好歹面上過得去就得了。成親之前她就知道兩人壓根沒到你儂我儂忒煞多情的地步,至多是這么多年混了個面熟。說難聽點是搭伙過日子,省得胡厚福再在她耳邊叨叨,或者要把家中地磚磕個大坑出來。 純?yōu)橹细绲哪X門著想,胡嬌也不愿意再強拗著了。 反正遲早要來這一遭,許清嘉又不是個心腸歹毒的涼薄之人,就當(dāng)搭起伙來過日子了。 哪里知道,搭伙過日子也能遇上這么惱火的事情? 崔五郎擺明了占便宜,拿她當(dāng)便宜丫環(huán)使喚,還是不發(fā)月錢的那種,她也沒道理老老實實給人使喚,這才逼著他掏銀子。 但是許清嘉肯定不會如此想。 她算是看出來了,許清嘉就是個呆子,抱著圣人之道之放,還認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哪管這朋友是不是包藏著壞心眼?! 胡嬌打定了主意,決定讓許清嘉長長記性,就洗漱上床睡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能和談解決的,就沒必要動用武力。 她想好以后,很快就睡著了,連睡夢中似乎也能聽到廳里傳來的腳步聲,也不知道許清嘉幾時才睡的。 第二日胡嬌醒來,太陽還沒出來,往常這個時候,她早起來下廚去燒熱水了。今兒卻決定當(dāng)一回?zé)o知婦人,連時辰也不管,準(zhǔn)備賴床。 不多時,她便聽到對面房門輕響,許清嘉起身了,腳步漸漸到了她房門口,又停了下來。 胡嬌在心里暗道:他若是敲門怎么辦? 她是裝睡還是應(yīng)一聲? 不等她做好選擇,房門口的腳步聲又向著廳外走去,一會便能聽到輕微的下樓聲。小木樓有一個好處,就是一點動靜也聽的特別清楚。 胡嬌最近這半年算是侍候慣了許清嘉一日三餐,像今天這樣賴在床上還是初次。她心里有點悵然心虛,也不知是因為什么,想想這一路之上許清嘉都算是溫柔體貼,從來曾說過一句重話,不知怎的,這時候再想起他往日的好來,只能徒增傷感。 大約人都是有貪心的。 在滬州同個屋檐下,他對她視而不見時,她還沒覺得怎么著。只知道這個人不出意外的話要跟自己成親??墒钦娴榷顺闪擞H,他越來越溫柔體貼,偶爾還會有點小曖昧,這時候再翻臉就讓她心里無端有點難過。 ——她大約還是想家了。 胡嬌把這歸為思鄉(xiāng)病的一種,想很快忽略過去。 她這頭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一通,也沒過多久,聽得樓梯口有人上來,腳步聲重了幾分,想也知道是許清嘉。難道是他不會燒火上門求救來了? 他到得門口,這次竟然沒有停頓,直接拍門:“阿嬌……阿嬌……” 胡嬌在被子里將自己裹成個蠶蛹,裝死中。 “阿嬌……娘子,為夫給你燒了洗臉?biāo)扉_門……” 胡嬌不滾了,朝著床頂翻白眼。 她都沒起來,要什么洗臉?biāo)。?/br> 可是許清嘉拍門的聲音越來越大,而且也不叫她阿嬌了,直接叫娘子,一聲比一聲高,如果再讓他叫下去,恐怕一樓的崔五郎都要被吵醒了。 胡嬌掀了被子,趿拉著鞋子跑去開了門,擋在門口笑:“我一個無知婦人,哪里敢勞駕大老爺給我端洗臉?biāo)兀俊贝蜷_門就瞧見許清嘉臉上兩道黑灰印子,是從來也沒見過的狼狽,肚里已經(jīng)笑翻。又有二三分得意:到底他沒拗過她呢! 許清嘉大約沒想到她開門還會是這副口氣,可見氣還沒消。她此刻頭發(fā)散了一肩,身著雪白中衣,愈發(fā)顯的唇紅齒白,頗有幾分嬌俏的英氣,倒讓他一怔,立刻便陪上了笑臉:“娘子息怒!娘子息怒!端洗臉?biāo)闶裁?,只要娘子不生氣,為夫給你端洗腳水都使得!” “噗!”胡嬌倒繃不住笑了。他這般諂媚,可是初次。 難道自己親手煮個一日三餐就這么難?倒逼得他低聲下氣,大清早爬起來給她燒洗臉?biāo)?/br> 許清嘉見她笑了,似乎也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昨日是為夫說錯話了,阿嬌別氣了。只是崔五郎……”要收食宿費,他還是覺得拉不下臉來啊。 胡嬌也是見好就收,并沒有非要逼著男人下跪認錯的意思:“咱們家也沒道理勒緊了褲腰帶做好人,弄的自家揭不開鍋啊。反正我是無知婦人,臉皮也厚,以后跟他收食宿費,專等你不在了再才,這樣總行了吧?!”拿話小小的刺他一下總行的。 別以為當(dāng)個學(xué)霸就可以傲視她了,學(xué)渣也有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呢,有本事他別來求她???! 許清嘉在心里苦笑,這可真不符合他為人處世的原則。可是……可是看著阿嬌冰雪消融的笑臉,他鬼使神差覺得……他的原則似乎偶爾也是可以放一放的。 樓下被吵醒的崔五郎豎起耳朵去聽,只除了之前許清嘉上下樓的腳步聲,二人在樓上說什么,是半點也聽不到的。他在被窩里想象著許清嘉將自家小媳婦訓(xùn)的痛哭流涕,深刻懺悔,說不定天亮還會下樓來向自己道歉,就覺得心里美滋滋的。 ——那樣驕傲的小丫頭,就應(yīng)該被逼著低一低頭才討人喜歡嘛。 事實與他想象的截然相反。二樓胡嬌的臥室里,許清嘉借著提洗臉?biāo)臋C會,終于在來到南華縣半年之后,有幸踏進了老婆的“香閨”。 ☆、第十七章 崔五郎在南華縣蹲點守候一月有余,接到崔泰傳令,盯緊了朱庭仙。道是銀場冶煉出來的銀子已經(jīng)裝車,看馬車行走的方向似乎是南華縣。 崔泰軍中令兵,速度比起身負要責(zé)運送輜重的馬車是要快上許多。崔五郎接到軍令之后,便開始了夜半去,天明回的生活作息。他稟承著白日縣衙太多人恐怕車隊也不敢在大白天往縣衙送銀子,這種事情只能偷摸來的念頭,居然在第五天的半夜教他瞧見了運銀的車隊,共有三輛。 大半夜南華縣衙后門被敲開,朱庭仙親自帶人來接應(yīng)。 許清嘉最近白天辦公,晚上被崔五郎抓公差,揪出來盯梢,趴在縣衙不遠的黑巷子里,靠墻睡的正香,被崔五郎掐著腰間的軟rou給揪醒來。 “你——” 只吐出一個字就被崔五郎給捂住了嘴。 許清嘉拉開他的手,悄悄打了個呵欠,在他的示意之下去瞧縣衙后門,朱庭仙身邊的小廝提著燈籠,朱庭仙正與領(lǐng)頭的人說著話,旁邊青壯下仆們開始往府里搬運東西。 “瞧見了吧?銀場煉出來的銀子全都進了朱大坑的腰包。”崔五郎小聲在他耳邊嘀咕:“若是我,不愿意升官離開此地,這不是少了條財路嘛?!” 既然盯到了銀子的去處,二人便悄悄撤了?;厝サ穆飞希S清嘉一路沉默,快到了家門口他才想明白:“朱庭仙如果想升官,隨便拿幾千兩銀子去打點,恐怕早都高升了。但是他如果不想升官……都這么多年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在南華縣不挪窩。除非上面有人壓著不讓他升官……” 崔五郎也不是傻子,立刻就想到了:“你是說這銀礦不止是他一個人的?說不定跟上面也有關(guān)聯(lián)?” 唯有這樣才能解釋的清,他為何一直在此間任職沒有挪過窩。對外再營造出壓根升不了官的形象,那就順理成章的在南華縣長長久久的呆下去了。 揪出朱庭仙一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他背后是不是還站著什么人。這個任務(wù)就有點難辦了。 一時之間,許清嘉與崔五郎都沉默了下來。 到得家門口,崔五郎仰頭看天,忽然之間笑了出來:“許郎這個點兒回去,我瞧著正好給你老婆燒洗臉?biāo)?。”他說的是這幾日看到的笑話。 原本他以為,讀書人總是重面子。許清嘉在他面前丟了臉,一定能想辦法讓胡嬌來向他道歉的。結(jié)果卻大跌眼鏡??h丞大人不但沒有將老婆拿捏在手里,反被老婆拿捏。 當(dāng)崔五郎撞上許清嘉一大早爬起來討好老婆,還給她燒洗臉?biāo)?,頓時對他鄙視不已。 許清嘉在偶然之間發(fā)現(xiàn)了通往老婆香閨的捷徑,心情大好,對崔五郎的嘲笑也表現(xiàn)的若無其事,并且搖頭嘆息:“五郎你沒成親吧?一看就是沒成親!” 崔五郎:……成親有什么了不起?! 許清嘉擺出一副過來人的面目,眼神里透著“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的訊息,竟然生生讓崔五郎語滯了一息,才找回來還擊的話:“婦人若是不聽話,只管冷著她,冷到她想明白,自然會貼上來,哪用得著費心巴力的討好?” 許清嘉拍拍他的肩,一臉同情的神色,只留下一句話:“五郎以后若是成了親夫妻不諧,到時候再說吧?!比缓箢^也不回的奔著廚下灶間去了。 只留下崔五郎在他背后咬牙切齒,卻無話可說。 胡嬌在接連享受了好幾日之后被許清嘉捧在手心的行為之后,原來的一腔暴脾氣都已經(jīng)消彌于無形。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此人還任勞任怨。她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忘了二人當(dāng)日的爭吵,選擇稀里糊涂過下去了。 一大清早許清嘉敲響了她的房門,里面?zhèn)鱽砟:囊宦暋罢堖M”,聽聲音她還在被窩里踡著。這實在怨不得胡嬌,最近幾日許清嘉一日比一日早——其實是跟著崔五郎回來一夜未睡——胡嬌也由起先的不好意思到后來的淡然處之。 甚至出于對許清嘉人品的信任,她現(xiàn)在都懶得閂門了,連床都不想下,等許清嘉送了水進來之后,她再小瞇一刻再起。 今日許清嘉放好了水盆,卻并未急著出去,而是直奔床邊來了。胡嬌還閉著眼睛,在被窩里又將被子卷了卷,還未完全醒透,感覺到臉上被摸了一下,許清嘉的手帶著清晨特有的涼意,倒讓她的睡意醒了幾分。 她睜開眼睛,天色還未大亮,似乎覺得許清嘉的臉色不太好——白天黑夜好些日子連軸轉(zhuǎn),哪里能好起來? 許清嘉又摸了下她睡的熱呼呼的臉蛋,適時的皺了一下眉頭,然后……朝前撲了一下,差點撲到她身上,卻又掙扎著朝后穩(wěn)住了。胡嬌嚇了一跳,立刻起身扶住了他:“許郎你怎么了?” “為夫……為夫有點頭暈……”他就著胡嬌扶著自己的手,順勢向著床上倒了過去。 被子里還帶著她身上的暖意,以及被太陽曬過的味道。 “怎么會頭暈?zāi)??我瞧著你臉色好難看,到底怎么了?” 半個身子已經(jīng)撲到胡嬌床上的許清嘉努力掙扎了好幾下,似乎想掙扎著從她的床上爬起來:“我就是頭暈惡心,去房里躺一躺就好了?!眳s最終沒爬起來,還將扶他的胡嬌都差點帶倒。 胡嬌毫無防備之下,差點被個成年男子壓倒在床上。她伸手一摸他的額頭,似乎冷汗涔涔,靠近了瞧他的氣色,青中透白很是難看。都這會功夫了,哪里還會強要他挪動。立刻將他靴子脫子,整個人都塞進了自己的被子里,“你先躺會兒,不忙起來。我去請個大夫!” 許清嘉拉著她的手死活不肯松開:“沒事……我就是這幾日跟著崔五郎沒休息好。好好睡一覺起來就好了,千萬別去請大夫?!?/br> 他跟崔五郎晚上出去盯著縣衙的事情她是知道的,白天還要去忙,胡嬌算一算日子,也覺得他這是累壞了,“我不去請大夫了,你好生睡一覺吧。”將被子替他掖好,眼看他瞬間秒睡,心里將崔五郎罵了個半死,考慮要不要讓他出一份加班費,給許清嘉做個營養(yǎng)餐補補。 南華縣衙,朱庭仙也是一夜未睡,忙到天亮,才將三車銀子入了私庫。 這等事情,他必須要親自盯著才能放心,便是府里的管家都不能讓他完全放心。 一大清早頂著黑眼圈去前衙,高正便提起許清嘉病了,起不來床,要請幾日假。 胡嬌趁著許清嘉睡覺的功夫,跑了高家一趟,麻煩高正跟朱庭仙打個招呼。她自己一個女眷,自然不好闖到縣衙里去代夫請假,只能求助于高正了。 這事也沒什么難度,高正便不曾推脫。 朱庭仙打了個哈欠,將前衙的事情安頓了一番,便回后院抱著云姨娘睡覺去了。他這些日子等著這批銀子,都快扳著指頭數(shù)日子了,總算盼到了。此刻心中大定,睡的也格外的熟。等醒來之后,順便還抱著云姨娘爽快了一番,等丫環(huán)送來了水清洗完畢,這才擺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