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這其中種種,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寧王放下書,坐到床邊去,摸著小貝退燒之后猶紅的小臉蛋安慰他:“那兩名宮女不聽話,犯了錯,你皇祖母是在教訓她們!” 他明顯看到孩子在被子里瑟縮了一下,遲疑道:“父王,是不是我做錯了,皇祖母……也會這樣待我?” 寧王被他這話問住了,只能伸臂將他緊緊摟在懷里,輕輕拍他的背:“怎么會呢?你是……皇祖母的孫子,她不會那樣對你的!”她如果使手段也是暗的,不會明著行兇。 武小貝從他懷里使勁掙扎出來,小臉氣鼓鼓的:“父王,你說謊!我不是皇祖母的孫子!賢妃娘娘才是我的親祖母!”這其中的區(qū)別,他體會特別深刻。 去坤福宮里的時候,皇后只是不冷不熱,武小貝只能站著,但到了賢妃宮里就不一樣了,不但被宮女拉過去坐著,還親熱的端茶遞點心,碰上賢妃精神好,還會摸著他的小手說幾句話,目光里的慈軟總讓他想起胡嬌的眼神。 寧王被兒子揭穿,剩下的話就咽了回去。 有些事情,非自己親身不能體會。這孩子雖然小,卻是個靈醒的,被許家夫婦教導的特別好。 六月初,賢妃病逝。 宮里面辦完了喪事,寧王便準備啟程回邊疆。 這半年里,若非是為著賢,他也不會長期滯留長安。只留京的這半年時間里,就有不少官員悄悄上門拜訪。這長安城,他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不過撞上寧王妃的目光,寧王又覺得十分歉疚。 他倒是想帶著妻女走,可惜局勢不允許。他前腳帶著妻女走了,相信皇后在宮里恐怕就坐不住了。 自從賢妃下葬,武小貝差不多時時刻刻盯著寧王,就連沐浴更衣都要守在屏風外面。 這小子似乎意識到,寧王要回云南郡去了。他如今與寧王妃敏郡主表面上處的還好,見了面也能說兩句話,總歸是客氣有禮的,若是親親熱熱將寧王妃視作親娘,難度太大。 而且自從公布了寧王妃有孕,他似乎比武敏都高興。今上給他賜了名字:輝。 見他樂的合不攏嘴,寧王妃有心試探,便笑著問他:“輝兒,你這是高興什么呢?你喜歡母妃生個meimei呢還是弟弟?” 寧王當時恰也在側(cè),與武敏的目光同時投注到了武小貝身上,這小子笑的還有幾分傻氣:“母妃要生弟弟了!” 寧王妃笑意加深,有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樣子,“等母妃生了弟弟,你陪著弟弟玩好不好?” 武小貝自然滿口答應,等到跟著寧王到了外書房,他雙眸亮晶晶,興致十分高昂,寧王不明白他為何這般高興,按理說他與寧王妃感情并不深,勉強達到“母慈子孝”的局面。但寧王見過他依在胡嬌懷里起膩,跟許小寶二人兄弟情深,掐來掐去都不見惱,自然也看得出來這小子在裝。 只不過他能裝到這一步,也不容易。 胡嬌在教養(yǎng)孩子方面從來都是磊落坦蕩派的,不曾教過他些宵小技能。 “你母妃生弟弟,小貝為什么這么高興?。俊彼袢盏母吲d似乎不是裝的。 武小由雙目亮晶晶:“母妃有了小弟弟,我就可以不用給她做兒子,可以跟著父王回云南郡去了!” 寧王:…… 等到寧王啟程的那一日,武小貝起的絕早,自己爬起來穿好了衣服,丫環(huán)端了熱水來服侍他洗漱凈面,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完了早飯,寧王便要啟程了。他瞧著這小子從昨日嘴角就沒壓下去過,一直朝上翹著,眸光湛亮,似乎勉強壓抑著,直等離席,便繃著臉道:“小貝以后就乖乖在長安城呆著,聽你母妃跟jiejie的話,等著父王回來啊!” 他這句話說完,便見這小子似乎傻了眼,小臉兒瞬間變色,眼瞧著他朝前走了幾步,竟然撲上去抱住了他的雙腿,就跟猴兒攀樹一般哭喊:“父王你別丟下我!父王我一定乖乖聽話!父王你要是把小貝丟下,我就……我就……”他想一想也想不出拿出來跟寧王談條件的籌碼,頓時急的大哭,聲音刺耳,就跟生離死別一般,偏兩手抱著他的腿就是不肯撒手,寧王想要挪一步勢必得將他拉開。 真是敗給這小子了! 他不過逗他一逗! 寧王妃如今有孕,恐怕未來很長時間里都不未必能抽出空來照顧他,直接將他丟給府里的丫環(huán)婆子,他也不放心。 權(quán)衡利弊,也只能將他送回云南郡去了。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武小貝堅信自己是通過堅持不懈的斗爭,才取得了回云南生活的權(quán)利,因此一路之上,他都是氣勢滿滿,等到了云南郡府,遠遠看見州府城門,就高興的大喊大叫,興奮不已。 寧王也被這孩子興奮的神情感染,也是唇角帶笑。想到他能有個快快樂樂的童年,在許家平安健康的長大,也算是自己能夠給他的唯一保障了。留在長安城,誰知道以后會怎么樣。 馬車到了許府門前還未停穩(wěn),他已經(jīng)從馬車上跳了下去,朝門里竄去,一邊跑一邊喊:“娘,我回來了!爹娘,我回來了……”后面永祿麻溜跟上,追了過去。 寧王與崔五郎比他晚了一步,永安上前來行禮,請了他們進去,他們進了院子便聽得武小貝那高亢的笑喊聲一路直沖著內(nèi)宅而去了,寧王與崔五郎索性也跟了過去,遠遠瞧見了二門,便聽到母子二人的歡笑聲,“小貝你居然真的回來了?!乖乖娘親真是想死你了!”狠狠在武小貝臉上響亮的親了一口,似乎覺得不過癮,又狠狠親了幾口。 寧王與崔五郎遠遠走過去,便瞧見胡嬌懷里緊緊抱著武小貝,而孩子的胳膊也緊緊摟著她的脖子,娘倆個的笑聲靜了下來,似乎都帶了幾分傷感之意,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胡嬌側(cè)頭去瞧,寧王與崔五郎還能瞧見她微紅的眼眶。 ——這女人難道哭了?! 崔五郎總覺得這念頭頗為荒謬。他認識的胡嬌別說是沒事傷春悲秋了,就算是與人打架恐怕也不會哭。 胡嬌將武小貝放下來,上前與寧王見禮,又喚了丫環(huán)婆子前去安排客院,讓寧王與崔五郎以及隨行侍衛(wèi)住下。只不過全程,武小貝都緊緊抓著她的衣襟,似乎生怕自己被丟下一般。 胡嬌似乎也覺得這孩子受到了驚嚇,好好的熟悉的家庭環(huán)境,忽然之間被帶到陌生的長安去,宮里的人有多可怕她沒見識過,可孩子瘦了卻是事實,而且瞧他眼底的神色,似乎并不舒展。 寧王與崔五郎被丫環(huán)帶著去客院休息,胡嬌則帶著小貝去后院。 “小兔崽子,在長安就從來沒這么高興過!”多少人貪戀長安權(quán)勢富貴,他原還想著將這孩子放在長安歷練一番,又有了外祖家照看著,府里有寧王妃cao持著,也好讓他早早適應長安的生活,現(xiàn)在看來,長安就拴不住這孩子。 崔五郎其實很想說:殿下,小兔崽子的爹又是什么呢?大兔崽子嗎? 不過鑒于這話再往上追溯就不太好看了,能夠直接追溯到今上身上,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只有笑道:“小孩子最敏感了,誰真心疼他,他自己也感覺得到的?!闭f完了才覺得自己失口了。 他這是說寧王妃不是真心疼這孩子? 寧王似乎并未察覺他這話里的意思,也只有苦笑:“算這小兔崽子走運,當初將他交給了許家夫婦撫養(yǎng),倒是他的福氣了!”如果送回長安,如今他還有沒有命,就不知道了。 長安城的水,如今正渾著呢。 后院里,武小貝與許胖妞都偎在胡嬌懷里,講些別后之語。 許胖妞對這個小貝哥哥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他走了這半年,都快忘了。還是永祿拿出從長安買來的小玩意兒逗她,這才讓她認同了這個哥哥,肯將她娘的懷抱借一半給他。 “長安城好玩嗎?小貝玩的開心嗎?” 胡嬌摸著他的頭發(fā),小聲誘哄,總覺得這孩子哪里不一樣了。 武小貝低垂著腦袋,似乎情緒有幾分低落,良久才抬起頭來朝她展顏一笑:“長安城里有許多好吃的好玩的?!?/br> 她問的是玩的開心不開心,這孩子卻答非所問,那就是有事發(fā)生了。 “難道有人欺負我家小貝了?” 武小貝搖搖頭,在胡嬌慈愛關切的目光下,鼻頭一紅,眼淚便下來了,整個人撲進了她懷里,“娘我好害怕!娘……”在他抽抽噎噎的哭聲里,胡嬌才知道這孩子是被宮里杖斃宮人給嚇壞了。她心道這都是什么事兒啊,皇宮真是個不利于少年兒童成長的地方。寧王殿下沒有長的心理扭曲,當真是太不容易了! 許胖妞子沒想到小貝哥哥說哭就哭,都有幾分被嚇傻了。她旁邊的乳娘便將她趁機從胡嬌懷里抱了起來。房里侍候的丫環(huán)們都一臉唏噓,這位小爺何曾見過那么可怕的事情?況且才幾歲,恐怕大多數(shù)孩子都會被嚇壞! 丫環(huán)婆子以及乳娘都靜悄悄退了下去,房里只余母子二人。武小貝在胡嬌的懷里,聞著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小小一顆心終于落到了腔子里。人在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時候,總是對未來充滿了恐懼。特別是此次寧王回云南,武小貝總有種要被父王給拋棄的錯覺。到現(xiàn)在他都認為是自己堅持努力才得到的結(jié)果。 下午許小寶回來之后,聽到門口的永安說小貝回來了,當時就樂瘋了,撒腿就往后院跑,人未至聲已至:“小貝,小貝你出來!” 武小貝這會兒在胡嬌的開解之下,心結(jié)去了一大半兒,只不過此次長安之行,到底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陰影,恐怕一時半會不是那么容易抹滅的。聽到外面許小寶的聲音,便往門外竄去,聲音里也帶著狂喜:“哥哥……哥哥……” 倆小兄弟在院子里打了個照面,許小寶一路跑來臉都紅了,呼吸還有些急促,小胸脯起起伏伏,看到武小貝第一句話竟然是:“長安城的飯不好吃嗎?小貝你怎么瘦了?”傳說中的長安城可是美食林立,天下第一繁華興盛之處啊,沒道理就餓著了他家小貝。 武小貝撲上前去就摟住了他的脖子,這孩子經(jīng)過長安之行,情緒外露的厲害,摟著許小寶就在他額頭響亮的“啾”了一口,就跟胡嬌親他一般。他與許小寶漸漸長大,便不太習慣胡嬌的親昵,這次離開太久,思念太甚,竟然覺得非“啾”一下不能表達他對哥哥的思念之情,下意識的就在哥哥額頭“啾”了一下,啾完了才倆小子都傻了。 他倆打小沒少掐架,但親來親去這種事,也就小嬰兒的時候在對方臉上糊過口水,兩三歲之后就沒有過了。 武小貝忍不住嘀咕:“完了我跟娘學壞了!”被許小寶在腦門上敲了一下:“自己在長安學壞了,還非要賴娘!” 兄弟倆面面相窺,都笑了起來,武小貝已經(jīng)猱身撲了上去:“好啊哥哥你竟然敢打我!” “我哪里打你了?” “明明就動手了?” “你這是找機會打架是吧?” “咱們倆先打一架,等段家哥哥們來了再打一架!”武小貝忽然又停了下來,頗有幾分遲疑:“我走了之后你們……還是照樣上課的吧?”他如今最怕生活之中有什么變化了。最好是一成不變的令人安心。 許小寶立刻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你慘了你慘了,半年的功課,得補好幾個月了!小貝你這下慘了,哈哈哈哈哈哈!” 在他的笑聲里,小貝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雖然補功課應該是一件愁眉苦臉的事情,可是似乎目前有功課可補,還坐在原來的學堂里,還跟許小寶同進同出,還留在許清嘉夫婦身邊,于他而言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讓他惶惶不安了幾個月的心都立刻安心了下來! 許小寶哪里有過武小貝這次的經(jīng)歷,只是太過想念,如今小貝回來了,一切又回到了正常秩序,他們兄弟倆又可以一起愉快玩耍了,這就是完美的結(jié)果。 二人在院子里對打了一會,許小寶是跟著方師傅學的,這半年武小貝是跟著寧王或者他身邊的侍衛(wèi)練的,二人倒是打了個半斤八兩,不分上下。又或者是分開太久,二人都舍不得朝對方下手,就只是意思意思比劃了幾下了事。 胡嬌喊了二人進去,給二人凈面洗手,正坐著吃點心,永安已經(jīng)從前面跑了來,道是樓家大郎與段家兩位小郎君都來了,還有高烈,要去跟著方師傅練拳,催兩人快點。特別是段家倆小子聽得武小貝回來了,都恨不得直闖到內(nèi)院來,將這小子揪出來,大家一起組團掐一架。 不過考慮到在方師傅的課上打架,似乎會被懲罰,便只能忍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收拾干凈,哥倆換了練武的卦子,手牽著手往前院去了,一路之上許小寶問起京中風物,武小貝只略微講了幾句,其實那時候他根本沒有靜下心來吃玩,總覺得走到哪里心都慌的厲害,大約是提著心的緣故,也沒覺得長安有多好玩,至多的賣的東西特別多而已。 “長安還沒咱們州府好玩呢?!?/br> “真的假的?”許小寶表示不信。 “真的!哥哥你怎么能不信我呢?!” 武小貝表示:離開家半天,連兄弟間的信任都沒有了,不開心! 不過很快這點不開心都被小伙伴們的熱情給弄沒了,方師傅去了客院見寧王還沒回來,段家倆小子已經(jīng)擺開了架勢,向許小寶與武小貝挑戰(zhàn),兄弟二人攜手,十來個回合就將段家倆小子給打趴下了。 段大郎十分委屈:“小貝你不是走了半年嗎?半年沒練居然也沒手生!”真是太不公平了! 武小貝靠著許小寶笑的十分囂張:“就算我離開一年兩年,跟哥哥揍起你們倆來也沒問題!”兄弟倆相視而笑,俱都十分得意開懷!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果然不出許小寶所料,武小貝回來的第二天去學堂上課,先生就布置了一大堆課業(yè)下來。大約是夠他補一陣子的了。 眾位師兄弟可憐他,決定發(fā)揮兄弟情誼,要幫他分擔一部分課業(yè),樓大郎模仿他的字跡并不難,而且因為課業(yè)比較多,想來先生也不會細察。不過卻被武小貝拒絕了。 晚上他挑燈夜戰(zhàn)的時候,許清嘉摸著他的小腦袋贊賞了他這種在學習上踏實勤懇的行為,又批評了許小寶這種投機取巧的錯誤的愛護弟弟的方式,實則是害他,并且罰許小寶多寫幾張大字。 等許清嘉出去之后,許小寶就拿眼睛瞪他:壞小子!不讓他幫忙就算了,還向父親告狀! 見他不為所動,只覺得這弟弟身上似乎有了點變化,具體哪里有變化,他也說不清楚。 武小貝低頭偷笑,又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寫字。 許清嘉看完了倆孩子,就去前院陪寧王與崔五郎喝酒。喝的差不多了寧王就打趣他:“本王將小貝送了回來,這次許大人不會再揪著本王的衣襟不讓走了吧?” “殿下這是記錯了吧?小臣哪有過這種事情!”同知大人堅決否認自己曾經(jīng)耍過酒瘋,認為自己酒品很好,惹的崔五郎直笑。 寧王問起小貝,許清嘉就笑了起來:“我出來的時候正在補功課呢,聽說落了半年的功課,先生給布置的比較多,估計得補一陣子吧。只不過小貝這次去長安走了一遭,人倒是長大不少,若是以前早哇哇叫了起來,這次卻乖乖坐在那里寫字,還不讓小寶替他做。真是懂事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