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主任哼了一聲：“她要是真的幫著家里干活，我也就不說什么了，鬼知道她又去哪里玩了。說年輕，小沈不也是年輕人？你看她哪次溜過？除非家里實在有事，也會先跟我請假?！?/br>
    這種唱黑臉的模式，大家都明白，不過是罵幾句，讓其他售貨員心里舒坦。

    沈白露也不想摻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又是一個逢圩日，大家忙得跟打仗似的，這會兒距離雙搶農(nóng)忙季越來越近，搶購東西的人也越來越多，整個供銷社里的貨物，不管是草帽還是毛巾，都在瘋狂售出中。

    沈白露忙得腰酸背痛，傍晚收工盤點時，主任滿臉堆笑，說道：“哎呀，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接下來雙搶季節(jié)，來圩市的人會少一些，大家那時候會清閑一點兒，除了圩日，店里不需要那么多人，要請假回家?guī)兔Φ脑?，就早點兒做打算，我好安排?！?/br>
    劉福興多嘴問了句：“今年不用下村嗎？”

    “當然也是要的，發(fā)揚紅色背簍精神嘛！”

    《紅色背簍》是一部電影，講述了一個農(nóng)村供銷社售貨員，在農(nóng)忙季節(jié)，背著貨物去村子里售賣，方便群眾的故事。

    這電影是60年代拍的，此后紅色背簍精神成為每個農(nóng)村供銷社都要學(xué)習(xí)的精神，東陽供銷社每年雙搶季節(jié)，也都要安排部分售貨員挑著貨物，去偏遠沒有代銷店的小村寨賣貨。

    “不過大家不用擔心，今年又有幾個村子辦了代銷店，咱們可以少跑幾趟，你們要回家?guī)兔Ω赊r(nóng)活的話，記得早點兒報上來?！?/br>
    大家點著頭，各自盤算著。

    吃晚飯的時候，王見娣問道：“露露，你雙搶要回家?guī)兔?？?/br>
    沈白露點點頭：“總要回家看看吧?！?/br>
    “唉，我不光要回婆家?guī)兔?，還要回娘家?guī)兔ΑＮ冶砻霉烂驮陔p搶的時候生孩子，想想她倒是會生，躲過雙搶了。”

    *

    次日，店里的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大家都在對賬盤點，忽然聽到外面有個聲音喊了一聲：“姐——露露姐——”

    沈白露發(fā)了發(fā)愣，沈曉冬今天放假回家了？

    打開大門一條縫，沈白露見到了自己的親弟弟沈曉冬。

    他這會兒已經(jīng)17歲，高高瘦瘦，像個猴子似的。

    單純的少年沖沈白露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齒。

    “曉冬你在外邊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下班了?！鄙虬茁墩f道。

    等她回到大廳，只聽到會計聲音十分冷靜地說：“小沈你可以下班了，你的貨跟錢都對上了?！?/br>
    “哎好的。”

    沈白露回宿舍拿了飯盒、飯票等東西，帶著沈曉冬去公共食堂吃飯。

    青春期的男生飯量都好大，沈白露看著弟弟吃得很香的樣子，問他：“你們現(xiàn)在是發(fā)了成績單，正式放假了嗎？”

    沈曉冬一邊扒飯一邊回答：“是的?！?/br>
    大約是加了豆豉的緣故，今天的辣椒小炒rou做得十分香，也特別下飯，雖然辣椒多，rou很少……沈白露給弟弟又要了一碗豆芽湯，端到他面前。

    “那你的成績怎么樣？”

    沈曉冬點著頭說：“班里第一，年級第三。”

    聽到這樣的好消息，沈白露笑眼瞇瞇，弟弟的成績向來很好，學(xué)霸的成色。

    “你的成績哪科最好？”

    “物理和化學(xué)，都是滿分。”

    “哇，將來做物理學(xué)家或者化學(xué)家都不錯。”

    沈曉冬卻頗有霸氣地正色道：“我想做個航天科學(xué)家?！?/br>
    沈白露驚訝不止，弟弟的志向果然還是征服星辰大海，非常了不起！

    “好，jiejie支持你考航空航天方面的大學(xué)與專業(yè)。將來咱們國家會送無數(shù)的火箭、衛(wèi)星還有人進入外太空，到那時候，這里面也有你出的一份力?！?/br>
    但是沈曉冬又很快沉默了下來：“只是那樣的話，我又不能照顧家里?！?/br>
    沈白露哭笑不得，這個小孩腦瓜子里在想什么呢，幸虧現(xiàn)在大家都好窮，物欲比較低，否則他肯定還要考慮賺錢的事兒。

    “家里我來照顧，困難是一時的，你和小雨現(xiàn)在只管把書讀好就行了！”

    *

    吃完飯，天已經(jīng)黑了，沈曉冬執(zhí)意要回家，沈白露想想要走那么遠的夜路，十分擔心，堅決不讓弟弟回家。

    “明天早上回也是一樣的，你先在男宿舍里借住一晚吧，明天早上吃了早飯，你再回家?！?/br>
    沈曉冬只好同意。

    次日早上，帶著沈曉冬去食堂吃早飯，早飯?zhí)峁┌?、饅頭、湯粉、稀飯、油條。

    沈曉冬吃了一碗湯粉，一根油條、一個包子，沈白露看弟弟吃飯吃得很香，自己的心情也很好，想著弟弟這會兒正長身體，吃得多，將來最好長到一米八，他們家里有高個兒基因，不是沒有可能。

    楚家豐恰好也走了過來，看著沈曉冬，問道：“白露，這是你弟弟嗎？”

    “嗯?！?/br>
    楚家豐趁勢坐了下來，說道：“你弟長這么高了，現(xiàn)在在讀高中？”

    沈曉冬回答：“嗯，下學(xué)期高三了。”

    “不錯不錯，馬上考大學(xué)了！要加油呀！”

    吃完早飯，沈白露起身離開了飯桌，帶著曉冬回宿舍，給了他一些日用品，諸如牙膏之類的，還有幾瓶十滴水和一罐麥乳精。

    記憶中最好的是上海牌強化麥乳精，但是供銷社里沒有賣這個牌子的麥乳精，因為它最貴，銷量不是很好！無奈之下只好選了其他牌子替代。

    “你今天一回去，過不了幾天就開始雙搶，這罐麥乳精你和小雨兩個人每天早上沖一杯熱水喝，這半斤餅干你和小雨一人拿三塊，剩下的交給爺爺，雙搶時肯定會有領(lǐng)導(dǎo)去視察，肯定會去咱家里坐坐，爺爺可以拿來招待客人……”

    “還有記得學(xué)習(xí)，你英語比較弱……”

    沈曉冬連聲答應(yīng)著，把這些東西都裝進了書包里，他帶回家的衣服、書本，則用一個泛黑的布袋子裝著。

    走的時候，沈白露又臨時買了幾塊油餅給他帶回家：“別在路上就一個人吃了?！?/br>
    沈曉冬拿著油餅跟寶貝似的，笑咧咧說：“知道了姐，那我先回家了，你快去上班吧?！?/br>
    第7章 買的確良的男人

    望著沈曉冬歡快的身影，感覺到少年的蓬勃朝氣，沈白露唇角也不禁微漾，這個世界果然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歸根到底，是咱們大家的……

    笑嘻嘻回到供銷社上班，沈白露打點了一下柜臺，因為一整天顧客都比較少，大家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忙的時候雖然很累，但是非常充實，一閑下來，就有人想開溜。沈白露倒無所謂，一張報紙她能翻八遍，邊邊角角都不放過。

    鄧順發(fā)主任過來巡視了一圈，臉色有些陰沉，說道：“估計今明兩天顧客都少，大家做個年中大盤點吧?！?/br>
    之前每天常規(guī)的對賬，只是對一下自己登記的賬和貨款，看能否對上數(shù)。

    大盤點則是所有的貨物都要盤點，每樣貨品數(shù)量少了或者多了，都要登記起來。供銷社里允許一定數(shù)量金額范圍內(nèi)對不上的壞賬，可是一旦超過了，就要扣工資。

    有心眼兒的售貨員，會抓著這個漏洞，順手薅一薅羊毛，不過大家都要靠著這份工作養(yǎng)家糊口，不敢太過分。

    沈白露前方的柜臺與后方的貨物架上擺著的那些貨物，她心里門兒清，少了一樣都有數(shù)。

    由于柜臺后有條柜門，上面加了把鎖扣，是可以鎖起來的，所以沈白露每次下班前，都會把貨架上貴點兒的貨品放在柜臺里。自然，她的賬也往往比較清楚。

    大盤點下來，沈白露的賬損耗比較低。

    鄧順發(fā)主任看了看會計做出的報表，氣得在開會時說道：“你們看看你們的損耗……稱斤的時候緊著些稱，那些糖進貨十斤，你九斤半就賣完了，誤差整整半斤呢！”

    “還有煙酒柜的煙啊酒啊少了，紡織物里也少了毛巾、手帕……你們哪，沒一個讓我省心的，都學(xué)學(xué)小沈，她的柜臺是損耗最少的，當然還有鞋柜，也做得比較好……總之你們都多長長記性，別拿供銷社的東西當人情送?！?/br>
    回回都這么說，大家也習(xí)以為常了。只是沈白露被主任這樣一表揚，鄧雪梅刀一樣的目光即刻便殺了過來，嘴角流露的不屑，讓沈白露非常討厭。

    *

    這天吃完晚飯，沈白露被王見娣拉著去供電站找同學(xué)王小梅。

    “不能改天去嗎？現(xiàn)在天都馬上黑了。”

    “沒事，我就去看看她，和她說幾句話。聽說她剛從市醫(yī)院動了個手術(shù)回來，現(xiàn)在在家里休養(yǎng)，你就跟我做個伴吧，你之前起夜的時候，我也幫你做過伴啊……”

    雖然王見娣是個愛占小便宜的人，但是一些小忙也樂意幫，有幾次沈白露起夜去方便，根本不敢一個人出門，只好把王姐叫醒給自己做伴。

    聽王見娣這樣說，當下也不好再拒絕，只回宿舍拿了個手電筒備著。

    供電站距離圩市只有一公里左右，建在圩市后方的一個小山丘上，中間有一段路比較荒蕪。

    王見娣拎了兩個罐頭，一點兒水果，二人說話間就來到了電站員工宿舍。沈白露聽著頭頂高壓線中電流經(jīng)過的“滋滋”聲，總感覺心里滲得慌。

    進了王小梅家里，沈白露跟在后頭。她家十分簡陋，員工宿舍只有一個大的開間，爐子擱在門外。進來時有一個小女孩大約七八歲大，嚇得靠在mama的腿邊，生澀地看著她們。

    “這是老三，老大老二放暑假，都送去奶奶家了?！蓖跣∶氛f道。

    “快來吃桃子?！蓖跻婃氛f道。

    在她們聊天的時候，沈白露不住地往屋外瞧。

    王小梅這會兒還在康復(fù)中，臉色不是很好，說是某處長了個瘤，已經(jīng)成功切掉了。

    沈白露見外邊夜幕低垂，撞了撞王見娣的胳膊：“王姐，天馬上就黑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br>
    王小梅挽留：“你們多坐會兒吧，等小孩他爸下班回來做晚飯，你們吃了晚飯再走?！?/br>
    “我們已經(jīng)吃過飯了?！鄙虬茁囤s緊答。

    王見娣笑道：“這個妹子怕黑，我下次再來找你聊天。”

    “噢，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多留你們了。”

    從供電站下坡，路是泥巴土路，兩邊長了幾棵茶樹和一些茅草，沈白露恨不得一個沖鋒沖下坡。

    雖然手里拿著個手電筒，但是照程不遠，她就是怕，緊緊挽著王見娣，打著手電左右照照。

    好不容易下了坡，來到了有人家住的地方，沈白露的心這才稍稍落定了一下。

    王見娣非常無語：“我的天呀，你怎么這樣怕黑？膽小成這樣……”

    “我哪知道……”

    直到平安無虞地回到宿舍，沈白露才呼了一口氣。

    王見娣說：“露露，你這膽子小得，以后可一定得找個膽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