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呼吸，也得確認是否沒有心跳。

    她的手觸及他的傷口時，指尖抖得厲害，但是還是狠心按了下去，只有真正貼近才能感覺到他的溫度。

    還有體溫！

    徐瀟面上一喜，有溫度就還有希望不是嗎？

    嗤——

    周圍實在太安靜，身體被穿透的聲響，也清晰回蕩在徐瀟耳邊。

    她緩緩低頭，看著胸口前穿透的一根觸須，然后撕裂的劇痛傳遍了全身。

    鮮血就那樣噴了出來，灑在杜墨生的臉上、胸膛。

    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血噴濺，明明頭腦一片清醒，身體卻動彈不得。穿透胸口的傷勢，還帶著麻醉她身體的功效。

    “小……白？”

    她還看見毛毛蟲掙扎著想要撲向她，似乎還發(fā)出了根本不可能的尖嘯聲?？上€是個沒長大的幼體，它正被另一只華美銀色的蝴蝶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徐瀟的視線也模糊起來，身體卻保持了受傷的姿勢，跪坐在杜墨生身側(cè)。

    意識恍惚中，她似乎能聽見對面的那只生物的話語。

    “救他……你死?！?/br>
    “你活……他死。”

    選擇題嗎？徐瀟淡淡一笑，本來她還擔心他的傷勢這么突然這么嚴重怎么辦，原來自己可以起作用，那就再好不過了。她嘴唇動了動，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她心里的想法卻準確的傳遞了過去。

    “救他?！彼龥]有遲疑。

    “其他兩個人，既然你們沒有傷害他們，也麻煩你們送他們?nèi)グ踩牡胤?，我……承諾過的，不想食言。”

    她想起了母親去世的那一天，想起了撿到徐元的那天，想起了雙手沾滿鮮血后隔著實驗室的玻璃望著杜墨生的那天，明明已經(jīng)變成了怪物，但是還能被當作人類一樣對待真是幸運，只是好像還是有些寂寞啊……如果一個人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的話……

    徐瀟雙眼有些木然地盯著前方，已經(jīng)不怎么看得清東西。

    刺穿徐瀟的那只銀閃蝶，身上的光澤也在漸漸消散。在空中扇動的翅膀，越來越無力，塵狀的鱗片紛紛揚揚地頹然落下。

    身前杜墨生的嘴唇動了動，就像瀕死的魚兒獲得了氧氣，無意識的、近乎貪婪的將她的血液給吞了下去。

    ☆、第六十一章 珍惜之物

    周圍的黑暗漸漸的將這里的一切包裹。

    銀閃蝶不是泰坦星球上的時間領(lǐng)主,也不是空間領(lǐng)主,它們只是窺見了宇宙部分真理的一類生物，不能將凍結(jié)時間狀態(tài)維持太久,也做不到將這部分空間獨立出來。

    跨越無數(shù)星際的超空間旅行留下的蟲洞正在逐漸消失。

    原本位于晉陽市郊外高速公路上的洞xue也逐漸扭曲、模糊，用不了多久,這里將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洞xue，唯一的痕跡只有平整路面上無數(shù)消失的車輛。

    視線模糊、渾身無法動彈的徐瀟，已經(jīng)可以輕輕抬起手臂。

    她本來就是被d物質(zhì)改造過的怪獸體質(zhì)，所以比普通人更能擺脫銀閃蝶的影響。

    她摸索著,按照印象中的位置，準確地抓住了杜墨生的手。

    心里沒什么多余的想法，她就是舍不得，放不下,只有身體接觸，真切的感受到對方的存在，那份不舍才會漸漸淡下去。

    你是無所不能的杜教授……

    我只是機緣巧合下變成怪物的普通女孩。

    多謝你的信任，還有讓我心跳不已、局促倉惶的那份喜歡的心情，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一種情緒像這樣滿溢在我心里。

    原來我也可以像一般女孩一樣，不用考慮太多，專心去愛。

    所以……

    所以像她這樣的卑微生命，能換回現(xiàn)在對人類來說更有用處的杜教授，應(yīng)該是最正確的選擇。不，就算不正確也好，她任性也好，想要救回他的心情是不會改變的。

    隱約間，徐瀟好像感覺到杜墨生動了動。

    她握住的那雙大手，突然反握住她。

    他的聲音從未如此充滿怒氣，并且還帶著不為察覺的顫抖：“誰讓你犧牲自己？”

    徐瀟有些恍惚。

    從認識他開始，他永遠都是風輕云淡的。杜墨生的淡然自然、沉穩(wěn)，對一切事物胸有成竹的把握都深深印在她的腦海里。

    像現(xiàn)在這樣，他傷勢如此重的躺著，她從未見過。

    他的聲音里帶出怒意、顫抖，那些更為人性化的情緒，是第一次。

    “不想我立即用時間凍結(jié)收回你們，就馬上給我停下！”

    徐瀟開始感覺到身體處的傷口被一種冰涼的液體來回滋潤，疼痛和難受都漸漸消失。她開始能看清周圍，銀閃蝶發(fā)出的光芒下，杜墨生正眸色深沉地望著她，俊眉深皺，滿臉的怒氣在沉默中都能清晰感覺到。

    “你還好嗎？”徐瀟想了想，只能頂著他冰冷的飛刀眼神先詢問。

    杜墨生：“為什么那么做？”

    “嗯？”徐瀟愣了愣。

    他的再次沉默、緊盯，讓徐瀟的還略帶恍惚的思緒慢慢清晰。她握著他的手，還沒有松開，這時稍微緊了緊，然后平靜坦然地看著他：“我要救你?！?/br>
    杜墨生盯著她，并沒有因為這個答案而臉色變好，他幾乎在徐瀟話音剛落就糾正道：“你是在拿自己的命，換我的?！?/br>
    徐瀟：“有什么不同嗎？只要你能好起來，我能救你?，F(xiàn)在你身體怎么樣？那只蝴蝶告訴我，除非我死，否則你活不了?！?/br>
    杜墨生瞥她一眼，扭過腦袋：“不需要你為我而死。”

    徐瀟眉頭一挑。

    她現(xiàn)在非常關(guān)心的是杜墨生的身體情況，可他一句話也不提，那只漂亮的蝴蝶生物并不像在撒謊，到底現(xiàn)在他什么狀況，她完全不了解。

    更讓她心里怒氣值上飆的是他的態(tài)度，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舍了自己，他就這樣輕飄飄的的一句了事嗎？

    “我也不想死，但是，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這樣什么也不做？還是說它們騙我，根本不需要我的命你也可以好好的？”

    “銀閃蝶沒有撒謊?！?/br>
    杜墨生的一句話，讓徐瀟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那你……”

    他的目光又回到她的臉上，靜默了幾秒，深沉得讓徐瀟幾乎屏住呼吸后，他才淡淡的說道：“但也不需要你為我死?！?/br>
    徐瀟表情一滯，微微垂首：“是嗎？”

    她心里有些酸楚，有些事不是自己做，別人就能接受的。

    “我可以為你放棄生命，但是你不準?！?/br>
    杜墨生緩緩的說完這句話，徐瀟半晌沒有反應(yīng)過來。片刻之后，她意識到他的意思后，便死死盯著他看。

    他現(xiàn)在看起來有些狼狽，身上的傷口猙獰血腥，但他骨子里那份傲然清冷的姿態(tài)卻絲毫沒有改變，繃著一張臉，薄唇緊抿。此時唯一的不協(xié)調(diào)，便是他像是刻意躲開她的凝視，干脆的閉上眼，仿佛賭氣的孩童。

    徐瀟被氣笑了：“你是小孩子嗎？”

    有沒有人說過他其實很任性？

    原來他不是嫌棄她多事，而是不準她做他不允許的事情。

    “我已經(jīng)成年?！倍拍鼗卮?。

    徐瀟：“既然你知道自己是成年人，就不要說那種不負責的話。”

    杜墨生靜默一瞬，說：“我的話沒有任何問題?！?/br>
    “哦？你認為沒有問題？那你的意思是，我看著你斷氣是正常的，如果你看著我斷氣，你就非要犧牲自己來換我活著，這樣的行為也是理所當然的？而且不允許我和你一樣的做法？”

    杜墨生蒼白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他點了點頭：“當然。”

    當然你個大頭鬼！

    徐瀟突然有種想要揍他的沖動。

    “我和你，根本沒有可比性?！毙鞛t指著自己，又指了指杜墨生，“你知道自己對其他人有多重要嗎？我就算再厲害一點，一個人又能做什么？如果需要的話，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只要你能救回更多的人。說得再明白一點，我手上全是無辜的鮮血和生命，但是你卻可以給更多的人希望！”

    杜墨生淡淡的回道：“那又怎樣？你本來就不該隨便放棄自己。”

    徐瀟嘴角抽了抽：“你就可以？”

    “當然?！?/br>
    徐瀟突然有點理解丹尼的心情，有時候杜墨生固執(zhí)起來，完全不會理睬任何人的想法，甚至會不顧客觀事實。更何況身體不佳的他，情緒失常，變得更加執(zhí)拗。

    對著這樣的他，和他講道理簡直就是白費勁。

    她決定換種柔和點的方式。

    “不要輕易說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你不害怕嗎？”徐瀟用最為輕緩的聲音緩緩陳述。

    “為了珍惜的東西，死又何妨?！倍拍穆曇羟宄?、平靜。

    她心里一震，抬眸望去，直對上他深邃的眸子。

    他沒再逃避她的打量，反而迎著她的目光，一開始顯得焦躁、暴怒的視線，此時也異常平靜。

    徐瀟感覺到他的怒氣已經(jīng)平息下來，可她的情緒卻被挑至不上不下的地方。她用力咬了咬唇，疼痛讓她肯定自己是清醒的。

    那么就是他說話不清醒嗎？他說的珍惜的東西……是她嗎？

    她信任他，追隨他，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除了青澀的悸動，主要是一份愧對當初那些死在她手下的無辜者的責任感。

    杜墨生呢？說起來他又是為了什么對她那么好？

    珍惜兩個字，他說得冷靜又理所當然。

    “你是笨蛋嗎？”徐瀟偏過腦袋，忍住了眼眶的酸澀，不讓眼淚溢出來。

    她除了是只情緒不穩(wěn)定的半人半怪物的生物，還有什么好的？為什么……

    而這時，杜墨生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時抬起，拇指觸及她的眼角，輕輕拭去溢在其中的霧氣。他似一聲輕嘆，又似在對她解釋：“因為相遇?！?/br>
    沒有絕對的因果。

    在泰坦星人的生命中，相遇時感覺到的那份“注定”，可以無視對方任何生命形態(tài)。